蒋公子点了点头,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先吃饭吧!”

季文昭忙说:“那怎么成?!还得见新帝呢……”可是他说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蒋公子。蒋公子也看着他。

蒋公子传着黑色的便服,衣料精美不说,衣襟处还用黑色丝线绣着云纹,蒋公子穿着显得飘逸中带着丝稳重和庄严……他怎么能在见皇帝之前只着便服呢?

季文昭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是新帝也站了起来,皱着眉说:“修明!帮帮我!我是被逼上位的!我不想当这个皇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当才能和他们不一样!修明!帮帮我吧!别让我成为祸害!”

季文昭惊愕地看新帝,新帝坚定地点头说:“真的!修明!我不能当皇帝!真的不能!”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一只怪兽,若是我把皇帝坐实在了,它会醒来,会把我变成一个恶魔,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恶魔!修明!帮我!”新帝眼里泪水欲滴:“修明!你还是我的朋友吗?!”

季文昭哽咽了,终于说道:“我是!”

新帝点头,对季文昭说:“好,修明,那来帮助我吧!我后来回想了多次我们北上时见到的事情,明白了诸等道理:人若想成事,就要有个团队,要有共同的目标,要团结一致,要善待同仁。你看我们北行所闻所见,就知国需变革。不然天灾人祸之时,官府无力,百姓流离失所,不是外夷趁危而入,就是国内毁于民乱。自古以来,反复发生,已成规律。那些豪门霸土,却不交税富国。那些官吏,不以才干反以拍马升迁。那些官商勾结,渔利百姓。那些官吏猛于盗匪,横行乡里。好官得不到奖励,善人得不到保护……若真能改弦更张,依法治国,让民众有对官吏的监督之权,也许就能稳定江山,使国力富强,可是这些话我都不能说……”

季文昭理会地说:“正是,一国之君,不可妄言。皇权一旦动摇,会有人乘机作乱。”

新帝叹气:“一个不好,就会天下大乱。我不能随便开口谈什么改制……”他看向季文昭:“可是你能。你才华横溢,机智果敢。你会与我再走一程吗?这可不是坦途……”

季文昭对新帝深行一礼,郑重说:“我季文昭发誓,一定跟随陛下,助君成事!”

新帝放了心,说道:“太好了!修明,我们先吃饭,然后我跟你好好说说最近的事情……”

饭上来,两个人吃了,新帝将朝中吕氏把持大多朝臣的情况、有人刺杀三皇子和自己无人掌握重点位置,连旨意都无法下达等等都说了,最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有,你说过,你要帮着我娶到苏娘子……”

季文昭慢慢地点头,说道:“若是刺杀三皇子是吕氏那边干的,他们就是低估了你。这样也好,现在不能马上动他们,清算之前,要先稳住他们,以免他们生变。”

新帝点头说:“我给我们遇到的那个吕县令连升三级,算是给了吕氏一个信号。”

季文昭赞同:“好,现在的问题,是先要得到朝臣的支持,我会马上回我恩师那里,和他好好谈谈。至于苏娘子的事……”新帝微瞪大了眼睛,季文昭说道:“放出风声,要追查当年苏长廷之案。”

新帝点头,有些担忧地说:“那都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季文昭说:“当初,是我去查的这事,虽然主要的人都死了,但是还有他们的亲属能给口供,况且苏娘子那边也许有证据。”

新帝又点头,说道:“我会让人去问问的。”

季文昭说:“你不要出口,让别人来出头。”

新帝觉得季文昭简直是自己的心灵伴侣了,接着点头说:“我明白。”

季文昭次日就带着季严氏回家了。他见了严敬,说了自己决定了要去辅佐新帝。

本来,严大官人回了京,严二官人也从边关回来了,大家将事情都报给了严敬,严敬觉得大事已定。原来毫无背景实力的四皇子登基,他需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这个皇帝是不是如先皇或者太子那样心胸狭隘,若是那样,他得好好隐蔽,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掺合过那些事情。若是对方宽和,那就不必多担心了,自己年纪也大了,从此可以安心书院,颐养天年。

现在季文昭回来,告诉他新帝很有眼光,想好好治理国家。季文昭没敢说那些改制之类的话,怕严敬政见与新帝不和。严敬听说新帝曾经替三皇子写过策略,就让人找到了那些文字读了读,认为新帝孺子可教,不知道他已经是第二次把这个头衔给了同一个人。

不久,季文昭被严敬推荐入朝,新帝以严敬以往得先帝重用为由,当朝接见了季文昭,并要授他官衔,季文昭婉言相谢,却说愿领县令之职,新帝允了。季文昭在京城拜访了一圈儿人,包括镇北侯府,然后离开京城,去上任了。

严敬之新旧门生下属,一夜之间,成新帝之臂膀。

叶中书慨然道:“能与吕氏对抗之人,非严老莫属。”他对儿子叶侍郎说:“新帝日后必然依仗季文昭,你只需干好新帝让你做的事就行了。”

叶侍郎于是以为自己不用太操心了,可谁知他的苦难才开始。季文昭走后不久,就有人给叶侍郎送来了一整套有关苏娘子之父苏长廷当初下狱的材料,其中包括了苏长廷的血书。

叶侍郎知道这是让自己出头,就在朝上开口说要查此案,吕氏那边认为这是叶氏方面借新帝要娶苏娘子,给她的父亲洗刷罪名来报复己方,自然全力干扰。最后,只推翻了对苏长廷的无端诬告,还了他的清名,被下狱的只有苏长廷血书上提到的官员名字,里面提到的大皇子,已经半疯了,无法追究,而明显是背后指使的吕氏首脑,也因缺乏证据,无法立案。可此案也大大挫败了吕氏对新帝娶苏婉娘为后的阻挠,其他各方都支持新帝,新帝如意娶得美人归。

吕氏开始以为这个案子只是叶侍郎为了拍新帝娶后的马屁才闹出来的,可是此案之后,叶侍郎又连提了三案。三个案子看着都是小案子: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越衙告县令,被判了死刑,斩监候。一个失了心的妇人,为自己故去的女主人告其夫家杀妻灭子,结果被人指为诬告,打死在了堂上。一个是因茶店生意起了纠葛,老夫妇先后去世,儿子扶柩回乡后,出了家,出头告讼的都不是他们的亲人,而是个看着勉强的茶店伙计……

开始,办案的人呈献的结论,被叶侍郎一次次否定,说办案者徇私枉法,要求重审,而软弱的新帝竟然一一答应了,结果每个案子都被七八个主管查过,久久无法定案。其实叶侍郎也很无奈,每次他把宗卷给皇帝,皇帝翻看后,只说道:“你让他们再查。”听听,“你”,不是“我”,叶侍郎只好再去当这个出头椽子。

最后起到决定作用的,是三年后恩科得了状元的司马研。此人一脸孤寒之相,颧骨突出,目露神光,传言说他的家族毁于几年前的那场饥荒,他自己也差点饿死,逃荒时被路人所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可见命硬。他因文字犀利,倡导律法之效,被新帝点为状元。在金殿上,他见了新帝,突然泪流,连呼万岁,当堂跪地叩拜,许久不起,被人目为超级马屁精。新帝问他想去何处尽职,他说维新帝马首是瞻,新帝就让叶侍郎建议官职。当时三个小案拖延已久,叶侍郎觉得这是个新人,还没有在官宦中建立起网络,就启用了司马研监督办案。

大家都以为司马研只知道溜须拍马,因为皇帝喜欢下棋,他还自荐入宫陪皇帝下棋,对公务只是敷衍,就没有对他太当真。可是半年后,主办官员被停职,司马研接手三案。他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结果,一年内就结了案,过去审过案子的人、案发中牵连的上下官员、他们所认的干爹干妈、做了伪证的亲属、甚至担保了犯官并为其遮掩的朝官……全都一一被追究,几百官员丢了乌纱帽,连吕老太傅也因治下不严,贪污受贿,而被抓入狱,最后被判流放。临启程之时,皇帝念其老迈,法外开恩,改判为回乡幽禁。吕老太傅回乡不久就死了,后来人说他临死时曾留下了对皇帝的不敬之词。这也难怪,这三个案子几乎把吕氏的官脉连根拔起,重要的吕氏朝臣,都被转弯抹角地牵连在内,清算得十分彻底,吕氏风光不再,从此一蹶不起。

在外人看来,叶氏挤掉了吕氏,自己也没有独掌大权,季文昭在新帝登基五年后,进入了朝堂,又五年,被提为右相,与原来已经官至左相的叶相同理朝纲。

季文昭倡议以律法为绳,规范官民之行为。他下手改革官吏制度,单派法官处理民事刑事案件,与官吏分治;向民间普及律法治国的主张,开办公学,免费接收儿童,从幼时就有律法课,并将已经成型的皇家书院,改为皇家法学院……

这些离经叛道之事,遭到多方抵制。有几次,众多朝臣要求罢免季文昭,竟然罢朝或者伏阙,季文昭只好辞职。可是过了一年半载,自然有严氏书院出来的季氏同门,以季文昭才干过人,不能浪费为由为季文昭请复官位。连季文昭的对立面叶相也为他求情,最后,皇帝总以国事繁重等等理由,让季文昭重新上位……

叶相退休后,季文昭独领丞相位十五年,他几起几落,为官近四十年,曾被拜为太子太傅。众朝官向他祝贺时,季文昭少见地动容,含泪而笑,没人知道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沈二小姐醉中发功,他窥见一缕未来……那时,他还年轻,老谋深算的文帝,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青年。

当季文昭俨然一手遮天之时,他辞了官位,转身当了皇家法学院的院长。尽其一生,持续了律法治国的改革,最后终于将法院独立于朝廷……

他八十四岁的一天,病重在床的季文昭挣扎地睁开眼,看到满头白发的皇帝坐在他的床前,脸上有泪。

季文昭努力笑了一下,喃喃地说:“皇上,我们干成了吗?”

他与皇帝配合了这么多年,两个人一个冲锋陷阵,一个在后面安抚各方,五十年后,虽然还没有建成君主立宪制,可是人们已经开始依仗律法而判断对错,官吏的权力大大减小。

文帝点头说:“修明,成了,谢谢你……”

季文昭叹息道:“你总是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啊……我老了……来,我走之前,我们再下一盘棋……不然,不知何时能再……”他说着说着,平静地闭了眼,皇帝一时大恸,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6

施和霖段增秦全奉旨入宫,也去了新帝的小院。新帝对三个人说:“多谢郎中们的救治。”看样子想行礼,三个人哪里敢?都连忙深礼说不敢。

寒暄后,新帝带着他们去了老皇帝所在,对他们解释老皇帝的尴尬:“父皇失禁,若是包紧,就生褥疮,只能在床上开洞。”

段增上前闭眼把了半天脉,睁眼说:“该是服了矿石之粉,内脏生疮,不能消食。从此不可固食,只可用流质,多些青菜果蔬。”

施和霖也去号了脉,皱眉说:“体有毒素,又加如此水泻,气虚血弱,就是用了汤药,怕也无法摄入……”

他们正说着,老皇帝又翻了白眼,旁边的谷公公伸指一点,老皇帝才缓过了气。

段增皱眉,合了下眼说道:“心脉有一阻障,情绪起伏,就有性命之危,幸亏这位公公以内力点穴疏通。可是……”段增住口,施和霖看向原来在暗影中他没有注意到的谷公公,啊了一声,说道:“这位公公,可否让我号一下脉?”谷公公摇头,施和霖就没再说什么。

等他们出了皇帝的寝宫,秦全小声问施和霖:“师兄,那个公公脸色不对呀。”

施和霖点头,见新帝扭头看他,只好说:“他印堂发黑,像是中毒了。”

段增说:“那位公公身有武功,他自己知道。”

新帝微叹了口气。谷公公武功过人,谁能给他下毒?必然是自己的父皇。谁能想到,现如今,却是谷公公维持着父皇的性命?他自然不知道,谷公公也觉得荒诞:他过去给皇帝下过毒,可是自己为了不让皇帝死在自己之前,还得天天几次给他救心,夜里睡下都会被人叫起来……

新帝从此找各种武功人士入宫,给老皇帝点穴,可是武功真入臻界的人岂敢轻入皇宫?许多人以为皇帝是设了个圈套,想一网打尽天下英雄。所以来的人要么功力不够,要么无法触及穴位,怎么都达不到谷公公的精确和熟练程度,两年后,谷公公毒发,他死后半日,老皇帝也气绝了。

戾太子在半疯中又活了十多年。

丁内侍告诉新帝,有个宫女天天打骂戾太子,问起才知道许多年前,她初进宫时,得到了一个叫初荣的宫女的照顾。后来,初荣临要出宫,想见一下那时的太子,这个宫女就把自己当天的位置让给了初荣,可是谁知,却因此要了初荣的命……她后来眼见着初荣被打死,一直心怀仇恨。

新帝马上将这个宫女放出了宫,那个老太监没地方去,但是被丁内侍口头告诫,也不敢做得太过。老太监死后,戾太子终于过了两年安逸日子,每日朕来朕去,挺高兴的,养得白胖,看着该能得享天年。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接着就咬舌撞头,闹着自尽。但他手足无力,折腾了一天,弄得浑身是血,还没死成。看守他的人见他失血过多,卧倒不起,忙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到了消息,亲自去见他。戾太子看到皇帝,惊呆了,连说了几声:“是你……怎么是你……”他当初被幽闭,天天挨打,根本不知道三皇子让位的事。他认出四皇子成了皇帝,睁着眼睛咽了气,算是被气死的。

段增施和霖秦全出宫后,新帝就腿上打了木板,被人抬着上朝,三个月后,木板拿去,新帝竟然能走路了!他在丁内侍的搀扶下,正常地迈步走入大殿时,朝廷上下众臣山呼“天佑我主”。

新帝再召三位郎中进宫,赐段增“妙手神医”、施和霖“仁心慈士”匾牌,赐名秦全所营的药店为“济世堂”,并问三位郎中有何请求。施和霖欣喜得满眼是泪,一个劲儿地说:“没有,没有了。”秦全也摇头,只有段增跪了下来:“请陛下彻查我生身父母祖母及我幼妹和家中仆从十余口被杀之惨案!”他当场将事情说了一遍,新帝听了下旨道:“交大理寺立案严查。”

段增深礼:“多谢陛下!”

三个人退出了大殿,施和霖小声对段增说:“你这么一查,多少人得家破人亡了。”

段增咬着牙说:“怎么能不查?恶有恶报!我怎么也得给我家死去的亲人有个交代!不能让恶人逍遥一生!”

一年后,调查的结果报来:曾家现任家主曾老官人,因不想让庶母之异母弟弟承继家主之位,与自己两个亲弟弟合谋,勾结匪人,意图杀戮满门。

罪行核实,罪证确凿,大理寺按律判下,主谋流放,名下家产也被冻结,按律应该给受害者,可是段增父母双亡,该是给段增。

一时间,从江南上京的曾家亲属络绎不绝,翻天倒地地找段增,想让他求情或者骂他忘了祖宗。段增躲了出去,施和霖承受了许多人的哀告和咒骂。但是他因为出了书,摇身一变成了抢手的郎中,有众多病患帮着他骂仗,还算平安。

新帝特意让人传旨,把段增召入宫中,问他要怎么办。

段增气愤地问:“为何主谋不斩?!”

新帝研习过律法,叹气道:“因他们只是杀了自己的弟弟,还是庶弟,外加庶母、妇人和孩子,没有弑父杀兄,不属犯上,况且,没有亲自动手……”

段增发抖:“他们的命怎么就比我父母精贵?!难道庶的,女的,小的,孩子,就命不值钱?!我那个二伯父,当夜还去了我家观看,人面兽心!他们不该活!”

新帝劝解道:“我相信生命不止这辈子,他们若是欠下了,下辈子还会要还的,你不为他们求情,也不要这么气愤。那些田产不久就会发放给你……”

段增含泪道:“那是我父母祖母和妹妹的命!我不要!可不能留给他们!都给朝廷吧。”

新帝想了想,又叹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医术盖世,也不欠那些东西。我让人去找你,你签了文书,就将那些资产办个孤儿院,收留孤儿,用你的名字……”

段增摇头:“不用!我的名字意思不好,用我义父的名字吧。”

新帝点头:“好,就叫和霖院,和雨遍洒大地,是个好名字。每个被救助的孩童,都是添了你们的阴德。”

段增心绪稍好,问新帝道:“你腿觉得如何?”

新帝难得有这么一个还能和自己平等说话的人,说道:“还好,就是像你说的,每当变天,就有点疼。我还这么年轻,那老了不更疼了?我想起来就害怕……”

段增皱眉说:“我不跟你说过?平常要多走动,每天至少活动一个时辰!气血活络,就能养骨……”

新帝很高兴段增不再纠结曾家的案子,用心地听了段增的教训,临别时还告诉段增隔三差五一定要来给他看看腿。

不久,曾家的案子结了,曾老官人与他的两个弟弟流放千里。被害人的儿子段增将所得田产尽数捐赠给了朝廷。一时间,对段增的骂声赞声又是一片。段增根本不理,与礼部的人签了转户文书,让施和霖帮着筹办孤儿院,自己只专心行医。而失去了家产的曾家,倾其所剩,买通了匪人,必要段增的性命。

此时正赶上北戎新可汗派人到南朝,表示愿与南朝结盟为邻。

这位新可汗趁着吐谷可汗进攻南朝时,带了兵士袭击都城,攻下了城池,然后联合了其他被吐谷可汗剪灭的部落旧人,在吐谷可汗兵败北归时拦截了吐谷可汗,亲自上阵,将吐谷可汗斩杀。

人们知道他如此凶悍,很有些不安。许多人还记得当初北戎火罗入京时的嚣张,都心怀戒备地看这次北戎的使节如何行事。

北戎使节队到达京城时,很出人们的意料。北戎人穿着节日的盛装,演奏着北戎的乐曲进的城。骑在前面马上的,是一位衣着鲜艳的女子,戴着面纱,长发结成许多辫子,辫梢上系着彩带,充满青春的感觉。她紧细的腰间,系着豹纹宽带,婀娜中又带着英姿。接待的官员们被告知,这是北戎可汗唯一的妹妹,塔娜公主。围观的人们都说,可以与她匹敌的,大概只有一身红衣的镇北侯长女,可惜已经远嫁,不在京城了。

北戎使者前往朝中拜见皇帝,塔娜公主向皇帝亲手递交了友好国书。

当塔娜公主到达帝座之前时,皇帝和塔娜公主都愣在了那里。皇帝认出了塔娜公主就是当年他在北戎见到过的神射手,而塔娜公主也同样愕然,大瞪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皇帝,弄得殿中臣子们觉得这个北戎女子对皇帝一见钟情了。

皇帝看了国书,对塔娜公主说:“吾国荣幸,得塔娜公主亲临。”

塔娜公主行礼,用北戎语说了些话,翻译给翻译过来,大家听明白是北戎愿意和亲!

文武朝臣们都感叹:看看人家的风范!一眼对上了,马上就要嫁过来!一时殿中种种私语。

皇帝心知这个女子精通汉语,不愿让大家多加议论,就问道:“可汗陛下可有具体的想法?”

塔娜公主终于露出了一丝羞涩,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皇帝。

皇帝读了,大声说:“可汗希望公主与我朝段增郎中结为燕好……”

殿中的议论声骤然爆棚:公主要嫁给一个郎中?!郎中是医,士农工商,医卜星相!医只是个中流之人,这个段增虽然因为治好了皇帝的腿而出名,可怎么也不算是豪门,堂堂北戎公主,怎么能这么自贱?!定是因为打了败仗的缘故……

皇帝却面露愁容,对塔娜公主说:“这位段郎中以前在边关救治伤病,可是现在行医天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万一段增不喜欢可怎么办?

塔娜公主行礼后又说了一句,翻译说:“可汗心意已定,只需得到陛下的认可。”

这是让皇帝松口,认可这亲事。

皇帝只好点头道:“若是段郎中同意,我定颁旨。”把这事推在了段增头上。

塔娜公主施礼,用北戎语说道:“您的手,堵住了可汗心头的血,这情谊我们不会忘记。”等翻译转述成了汉语,大家只以为是北戎人爱打比方,皇帝说道:“两边友好,才是双赢大计。”

签了和平协议后,北戎的使节队离开了。

谣言在北戎的使节队还没有离开南朝时,就到处都传开了:北戎的公主要嫁给一个姓段的郎中。那位郎中是个神医,北戎的公主要么是长得不好看,要么是需要郎中给她治病……

段增听了,赶快向施和霖告辞,要去周游,不在家待着了。

施和霖的医馆现在火爆得很,堂上挂着皇帝赐的玉匾,人们趋之若鹜。他的医馆旁边就是自己师弟秦全开的药店。病人这边看了病,就到隔壁去抓药,特别方便。

他唯一难受的就是段增要走,施和霖带着哭腔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我把这医馆弄得这么大,就是为了你和我一起看病人的。我可给你做了黄杨木的桌椅呢!很贵很贵的!我年轻时都没有用过。唉,北戎那个公主为何一定要嫁给你呢?你认识北戎的公主?”

段增使劲摇头说:“我可不认识什么北戎公主。”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救的那个人成了可汗,他想把妹妹给我报恩?”

施和霖恍然道:“是这么回事呀!”他马上着急了:“你可不能要啊!”

段增说:“当然!施恩图报非君子!”

施和霖说:“……他们说北戎之人茹毛饮血,长得雄壮,你可打不过他们,那个公主一定比你高……”

段增怒:“这是什么话?!”

施和霖说:“你先出去躲躲吧,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可要时常给我带信儿,如果时间长,我就去找你……”

段增离开了京城,大江南北地走,看了无数风景,也医治了无数病患,可是有一天还是让曾家找的杀手围在一个小城的街头。五六个人把段增堵在墙边,几把尖刀直对着段增捅来,一个人说道:“你这背祖灭宗的……”可是话没说完,一道白光划过,正打在那个人的太阳穴处,那个人噗通一下,倒在了段增面前。头上一支钢镖只露出了尾部。其他人忙扭头,又是一道白光飞来,一个人大叫一声,捂着脖子跪倒在地,其他人见事不对,四散跑开。段增抬头,见一个身着短装的青年男子从暗影里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眼亮如星,段增马上认出了他——正是自己在北戎见过的神箭手。

远处传来了衙役们的吆喝声,段增一把拉住那个人的手臂说:“快走!不然还要上堂,你不是这里的人,会有麻烦的。”拉着那人一口气跑出了小城。

到了野外,段增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对那个青年说:“谢谢你……救了我!”

青年人开口道:“不必谢,他们逃走了三个,我得去追踪,杀了他们。”

段增一扯嘴角:“你别费这劲儿了,就是他们都死了,我的仇人也会找新的人,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的人。”

青年人皱了眉:“你的仇人是谁?”

段增哼了一声:“该是我的几个伯父。”

青年人爽快地说:“我去把他们都杀了吧!”

段增惊讶地看他,猛然想到这个人是北戎人,没有礼教的熏陶,他哈哈笑起来:“你大概是天下唯一和我想法相同的人。”

青年人也笑了,段增发现他其实很好看,青年人说:“我跟着你,可以保护你。”

段增忙摇头:这是中原地带,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北戎人在此行凶,这个人如果被抓了,无论自己的理由多么充分,他都无法活命。段增说道:“你回北戎去吧,咱们扯平了!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不需要什么保护。就是他们杀了我又怎么了?我虽然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可也已经夺了他们为之杀了我亲人的财产,让他们没了依靠,算是报了仇。而且,说到底,他们也是我的长辈,朝廷都没有置他们死地,我若是真的杀了他们,怕从此再没有立足之地了。”

青年人对段增说:“你医术如神,不如去北戎吧。”

段增又摇头:“不行,那边太冷,我义父不耐寒冷,不会去那边生活,我得为他养老。”

青年人半垂下眼睛说:“我发了誓,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你们的皇帝都同意了。”

段增一愣:“皇帝?他同意你和我在一起?……等等,你叫什么?”

青年人脸有些红,小声回答说:“塔娜。”

段增傻了……

反正最后两个人还是成婚了,曾家因买、凶0杀-人再次被追究,变得一贫如洗,无法再找段增的麻烦了。可是鉴于塔娜公主的特殊身份,段增觉得留在京城很不自由,就说服施和霖秦全,一起去了沈汶和张允铮所在的岛屿。施和霖开了一家诊所,秦全自然在旁边开了药店,段增有时坐堂,有时出去行医。塔娜公主开了马场,正赶上岛上和内陆都需要运输货物的牲口,塔娜公主的马匹卖得很贵,变得富甲一方,和她的神医丈夫同样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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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镇北侯,现在是安乐侯,人称“老侯爷”,回府后就与夫人杨氏扶柩回乡,去安葬老夫人,沈坚和从庙里回来的严氏随行。

老侯爷见到严氏时,脱口惊道:“严军师?!”

严氏低头不答,沈坚忙说:“她与兄长是同胞兄弟。”

杨氏也知道严氏去边关了,可是这种事绝对不能泄露,也说道:“是呀是呀,她和她兄长长得可像了!”

老侯爷半信半疑,但是后来再也没有说起这事。

镇北侯府中,柳氏和苏婉娘掌管着事务,沈汶经常夜里出去,与张允铮在京城游荡,有时去湖边,有时去林间,正经谈恋爱的姿势。

老侯爷他们从乡间回来,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各种婚事的准备突然提到了日程上。三皇子和沈湘都在燕城,得了赐婚的旨意后,还是要回京来举行仪式,沈卓自然与他们一起回来了。当初新帝做了捆绑交易,自己能娶到苏婉娘,别人才能成亲。于是,他正式发了旨意——要迎娶老镇北侯的义女苏氏婉娘,并把婚期排到了三皇子的婚事之后。

这时,吕氏因苏长廷之案已经不敢竭力反对新帝,怕新帝抓着苏长廷的案子不放,其他家自然为新帝大造舆论,说新帝如何顾念旧情,如何一诺千金之类的,礼部出面,迎娶苏婉娘的程序正式开始。只是这种皇家的亲事,手续特别繁复,怎么也不可能迅速到位,最后新帝的亲事还是排在了大家的后面,新帝对此暗自不满。

沈卓与张允锦的婚事原来就走了大半,现在不过是旧事重提,还不算繁琐。苏婉娘及笄时,蒋家送来了重礼,镇北侯府再稍微添些,自然就是她的嫁妆。杨氏早就给沈湘准备了嫁妆,但是如今沈湘要嫁个王爷,是不是嫁妆就上不了台面?杨氏觉得有些心虚。等到她接了三皇子的聘礼单子,就更担忧了。

本来,三皇子没什么钱,府邸中的东西早就卖了,现在还没有去封地,没什么进项。三皇子知道沈湘不会在意这些了,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下聘前,新帝给了三皇子一份礼单,三皇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赶快去宫里见新帝,问道:““你怎么能给我那么多东西?!”金银珠宝,古董器皿,外带无数皇家珍藏的兵器……

新帝说:“我给父皇和太……大哥留了足够的东西,能供养他们一辈子了。余下的分了三份,你我和五妹,每人一份。”

勇王目瞪口呆:“有你这么过日子的吗?!我带不走!就留在这里吧。”

新帝忙摇手:“不行不行!我准备把皇宫分出大部分成立个皇家书院呢,这么多东西在宫里,没地方放!你带走吧,沿途卖了,也算是钱呢。”

沿途卖了?!三皇子看着新帝摇头:“我原来觉得我心胸大,其实你比我更想得开!”

新帝笑了:“三哥,我听人说,丝绸之路那边,有许多国家,风情各异,资源丰厚。你若是往那边走,可要把新鲜的事情告诉我。”

三皇子哈哈笑了:“太好!你这么一说,我得往那边去!好好看看。”

新帝又忙说:“不要打仗,要和平共处,我们可以做生意。”

三皇子点头说:“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去走走,开开眼界!”

新帝羡慕地点头,三皇子拍了拍新帝的肩膀,“你好好的!”没把他当皇帝看,可是新帝很感动,说道:“三哥!千万别忘了我!我是你的四弟!”不要把我只当成一个皇帝。

三皇子完全明白新帝的意思,郑重地说:“四弟,我懂的。”

兄弟两个含着泪拥抱了一下。

于是,三皇子的礼单一到镇北侯府,杨氏更觉得自家的嫁妆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沈汶看到杨氏反复看沈湘的嫁妆单子,就建议把自己的嫁妆匀过去一些,杨氏自然说不成。正在此时,平远侯府来为那个远房张二公子来给沈汶提亲了,杨氏对这个孩子印象很好,后来这个孩子还昏死在了自己府门前,虽然后来平远侯府说是他劳累过甚,杨氏认为一定是他对自己的小女儿有情。至于他怎么就看上了沈汶,杨氏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自己小女儿为民祈福什么的得的好报。马上就允了婚事。

沈汶知道自己的婚事最好越低调越好,早就与张允铮商量好了,那边聘礼不要多,自己这边嫁妆也寒酸些,最好悄没声地成亲,于是,死缠活缠地从杨氏那里要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在给沈湘添妆时,把金银细软都给了沈湘。沈湘虽然拒绝不要,可是杨氏最终觉得沈湘嫁为王妃,还是得充些面子,就同意了。

给沈湘添妆的还有平远侯府的张六小姐,她给沈湘带来了三辆马车的东西。

沈湘对张允锦急了:“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干吗?!我不要!”

张允锦笑着说:“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都得准备些。我让人给你做了冬天的裘衣,可以骑马的。还有什么丝绒衬座的马鞍啦,镶了宝石的马鞭子什么的,都是你能用上的,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沈汶笑着说:“就是呀!这可是我们三嫂哪!对小姑们好是应该的……”

张允锦脸红着打沈汶:“就你说嘴!”

苏婉娘没有多少钱财,就亲自动手给沈湘做了一套红色的衣服,让沈湘很感动——这套衣服她一辈子也没舍得穿。

沈湘出嫁时,沈家军的军士们一水的黑色短打衣服,个个身板笔直,一路抬出了嫁妆,让围观的人们沿途喝彩,算是过关了。

勇王想让沈卓与他同行,可是沈卓得先成亲,而张允锦不能在兄长之前出嫁,所以勇王的婚礼后,很快就是平远侯长子张大公子和五公主的婚礼。据说五公主向新帝倡议节俭,谢绝另置公主府,要直接入住平远侯府。

平远侯夫妇为此连忙修缮平远侯府,但是府邸不大,怎么修也无法弄得像个宫殿。

五公主虽然没有公主府,但是新帝给的嫁妆简直贵重得到天上去了。各色皇家珍稀,络绎不绝地从皇宫送出。自然谁也不知道新帝想的是,三皇子搬不了大的东西,五公主就住在京城,肯定有地方放,所以他一点都不手软,把皇宫里笨重占地方的大件家具,怕摔怕碰的细瓷,巨大的花瓶什么的……都转给了平远侯。

沿途的民众们算是参观了一遍皇家的瓷器、铜器、铁器、外加种种首饰桌椅等等的展览会,嫁妆从清晨运到傍晚,把平远侯府塞得满满腾腾,花园路边都是东西。因为是皇家的物件,每样都得小心,不能碰坏一点。

平远侯有苦说不出,觉得这是新帝折腾他,算是薄惩他参与谋算先帝和戾太子的事情吧,得赶快让张允铮娶沈家二小姐了!

外面百姓才不觉得,人们感叹了好几天:人说平远侯府富可敌国,可是你看看皇家的东西!富不等于贵!皇家一个瓷碗不就是百两银子?!

张允铭成婚后,就领了京城提督之衔,掌管京城及皇宫的安全。

接着就是老镇北侯第三子娶平远侯次女的婚礼,这次京城的人们真是过了眼瘾了。

前面有五公主晒了嫁妆,平远侯府的嫁妆就有些逊色了,可是也称得上是鼎富之家。

从平远侯府到镇北侯府,前面的嫁妆进门了,嫁妆的末尾才出府。

婚宴上,已经成婚的三皇子和张允铭把沈卓灌得大醉,沈坚怎么拦也没拦住。

三场婚礼之后,就是新帝迎娶苏氏婉娘。

为苏婉娘添妆之时,几乎全京城的豪门都出动。镇北侯府外的几条街拥挤了一天。

无数珍宝如水一样倾入,可是守门的沈坚夫妇和沈卓夫妇以及从严氏书院回来的苏传雅,死把着门户,只收百两以下的贺礼,其他全部退回!

苏婉娘只见了自己过去认识的女眷,送走了蒋大夫人,她就回院子,去见沈汶。

沈汶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几个人偶,见她来了,给她看说:“二嫂给的,你看,雕得多像!”

苏婉娘接过来,是四个人物,自己与当初的四皇子,沈汶和张允铮。

苏婉娘说:“我带走吧。”

沈汶点头,苏婉娘要哭,可是压抑了下来,含着泪说:“你可不能……日后不理我……”

沈汶挽着苏婉娘的胳膊说:“婉娘姐姐,我们是姐妹,永远都不会变的。”

缘生此世,必将延续永远。

苏婉娘抱着几个人偶说道:“是的,永远都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