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林恩,不要说了,他需要休息。你去工作吧,那批药不是还没整理吗?明天我要用了。”

“我马上去。”林恩立刻转身跑了。安宁瞥见他对拉文投来的爱慕感激的目光,心里直叹气。现在的林恩跟当年的他完全一样,脆弱,没有安全感,渴望帮助和保护,很容易就被拉文俘获了。只有死过一次他才明白,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你。

拉文一直温和地注视着安宁:“别害怕,虽然你的防辐射服破了,但你重点用它保护了头部的作法非常聪明,脑细胞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害。这里的治疗设备齐全,你又年轻,新陈代谢速度快,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辐射物排出,不会有后遗症的。”

“谢谢——”安宁好歹挤出了一声。拉文越温和,他就越觉得厌恶,巴不得他现在赶紧出去。至于防护服,他有点不确定了,难道当时防护服还在起作用?也对,他又没有打过那种刺激药剂,那种情况下指望着用意念去保护头脑好像也不太现实。

拉文眼里微微浮起一丝诧异,不动声色地随手按了一下某个开关:“身上疼得厉害吧?我给你放一点舒缓剂会好很多。”

淡淡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令人略有睡意。舒缓剂是一种温和的麻醉气体,能够缓解疼痛,有利睡眠。安宁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这些天他其实很累,从重生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是不停地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好这会他也不想看见拉文,干脆睡一觉算了。

正在安宁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轻声地喊他:“安宁?”

这是安宁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温和地叫他的名字。不,就算在前世,少年监狱里狱警叫他都是训斥的语气,更不用说死囚监狱了。在这里他只是1407号,连名字都没有。这声呼唤那么温柔,让他迷糊地睁开眼睛,看进了一双海一样的蓝眼睛里。

目光相触,安宁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流进了他的脑海,软和滑溜的一种东西,像某种可以顺着喉管滑下去的饮料一样,沿着大脑里的每一根血管流动。

“安宁,你讨厌我吗?”拉文的声音好像是从意识深处直接响起来的。

“对!”安宁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很意外的,他知道自己没想回答,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拉文面前这么说的。可是他确实听见了自己在回答,怎么回事?

安宁悚然一惊,从半睡眠的状态里醒了过来。他不想回答,可是却回答了——拉文,拉文居然是个治疗师,一个精神能力者!

治疗师是一个古老的派系,其来源已经难以查考,但普通认为这个家族起源于一派苦修冥想的僧侣。在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打响之前,他们还不叫治疗师,只是被称作精神能力者。他们的特点是可以用精神力去影响其他人,大部分从事的职业是催眠师、心理医生之类。精神能力者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其实与大部分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心志格外坚定,大部分时间被认为是有魅力或者感召力的普通人;稍微高级一点的就可以敏锐地把握并且影响他人的精神;最高级别的精神能力者甚至可以强行去影响别人的思想和行为。正因为这种能力是把双刃剑,所以精神能力者一方面被人们所需要,另一方面又被人们排斥,很久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是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把精神能力者送上了神坛。虫族能够发出一种难以把握频率的超声波来影响人类的脑电波。这种影响最初还不为人所知,只是体现为情绪上的暴躁易怒,被归结为战争病症;直到十二年前,巨型飞船光明号在进攻冥王星的时候,因为船长的突然失控导致大败,整座飞船都坠毁在冥王星上,人类才意识到虫族的这种隐形武器。光明号的船长正是因为连续做战,长期受到虫族超声波的影响,才在关键时刻失控疯狂。

生物研究所进行了不眠不休的长达半年的疯狂研究,最后确定了这种超声波对脑波的影响。脑波自己有修复能力,如果远离战场三个月,基本上就可以回复正常。然而战争正在吃紧,尤其是高级指挥官,别说是三个月的休息期,就是三天也很难挤得出来。所以研究所开始试验各种消除影响的方法,最后,精神能力者被推向了前台。当时研究所里有一个研究员是高级精神能力者,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是隐瞒着这个身份的,唯恐被同事知道了引起反感。是他第一个确定了发病者的脑波被干扰,并且秘密地进行了一次试验,发现精神能力者可以用精神力进行反向干扰,使被干扰的脑波在短时间内就回复正常。

那位研究员的地位在短短几天内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带着精神能力者的地位直线上升。人们尊称他们为治疗师。只是半年之内,治疗师派系就成为与机甲制造安家和频频出现军事天才的索克斯家系并列的三大派系之一,成为军政领域中举足轻重的声音。当然有些人认为治疗师与机甲制造一样,是战争时期的特殊产物,但这并不能抹杀治疗师派系目前的尊贵地位。

“为什么讨厌我呢?”拉文仍然凝视着安宁。现在安宁觉得侵入脑海中的那种感觉像一张网一样,缠住了什么东西在往外拉。安宁想要闭起眼睛。因为如果不这样,他觉得他的思想就要顺着目光流出去,流到拉文那里去了。难道说这就是精神力?被精神力侵入就是这种感觉?如果是这样,那么普通人在治疗师面前岂不是像透明人一样?这太危险了!

“告诉我,为什么呢?”拉文声音温柔,精神力却执着地在安宁脑海里搜索。

“…我,我害怕…”安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他在矿坑里的冥想,脑海里霎时出现了那些神经细胞,他想像着它们收回突触,断绝了相互之间的联系,于是侵入脑海的那道异流也随之失去了前进的通道,被阻隔在意识的表面——他总算又控制了自己的舌头。

拉文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似乎不能再向前进,眉毛轻轻皱了皱:“怕什么?”

“怕你也是坏人,这里的人都像是坏人,我怕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安宁犹豫了一下,决定抛一个鱼饵,他不能再让今天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总是这样,等不到前线突击队来挑人,他就先死了:“我怕你骗走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什么秘密怕被人骗走?”

安宁不能再回答了,他装做被秘密两个字刺激了,猛地翻动了一下,借势动了动头部,切断了与拉文的视线联系:“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拉文立刻收起了精神力,微微俯身。

安宁做出茫然的样子:“不知道,我,我好像很不舒服…”

“没事,别害怕,我来给你检查一下。”拉文并不是个一流的治疗师,自知精神力并不很强,而安宁可能受过心理暗示,对于秘密特别敏感。不过这并不要紧,治疗师能成功控制一个人的脑波也需要被控制者对治疗师充分信任,现在安宁不信任他,当然会拒绝受控,这很正常。他有把握会取得安宁的信任,那时候,说不定用不着精神力,安宁自己就会把秘密讲出来。

安宁垂下眼睛,觉得后背上一片湿冷。拉文居然是个精神力者,这确实出乎他意料,差一点就着了道儿。但是为什么会是个精神力者来挖掘他的秘密?是政府派过来的?还是治疗师派系自己想分一杯羹?或者,安家被扣上反人类罪的帽子,根本就是有治疗师派系的参与?好吧,他一定会活下去,而且,一定会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

第4章 杀人

“滴滴滴——”检测仪发出急促的声音,绿灯一闪,结束了检查。

拉文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检查结果,笑了起来:“恢复得真快,年轻到底是好,这才十来天,基本上已经没事了。”

安宁低头系着扣子,没说话。刚才只穿一条短裤躺在检查台上,他很不舒服,后背的汗毛似乎都在一阵阵发炸。医务室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隐隐传来放风的囚犯们喊叫笑骂的声音,更显得这屋子里静得古怪。

“安宁…”拉文轻柔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你是害怕我吗?”

安宁手指微微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没有…”

拉文走过来,倚着检测仪微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突然到这里来,一定是很不适应,再加上又出了这样的事…但我想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是愿意帮助你的。”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拉文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摆出一副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的模样。拉文轻轻笑了一声,摸摸他的头发:“真是个孩子。这样吧,你就先留在我的医务室,我会向监狱长说你的身体尚未复原。以后么…你可以来做我的助手。”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呢。安宁低头穿鞋袜,面无表情地想,看来这批机甲有人是势在必得了。他对这批生物机甲其实知之不多,只是听二哥说过几次。现有的机甲都是机械操作法,虽然已经尽量简化了操作流程,但也造成了机甲在细微动作上的不够完美流畅。外行可能看不出来,但在实战当中,有时候一丝一毫的停滞也会送了命。当然也有改进过的高级机甲,但是那就需要操作者有更高的水平。并且高级机甲使用的材料极其昂贵——尤其是信号传输回路材料,都是极罕见的超导银,那绝对不是一般军人能负担得起的。而二哥和大哥合力研制的这批生物机甲,在信号传导上采用了多点神经元传输,缩短了传输过程,大大节约了材料。最重要的是机甲采用了生物分子电脑控制,在模拟动作上更流畅,对使用者也没有那么变态的高要求了。当然直到两个哥哥被处死的时候这批生物机甲还未能大批投产,但是前景可以预料,如果能大面积普及,将在人类与虫族的战争中起到重要的,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作用。

究竟会是什么人在觊觎这批机甲呢?这个问题安宁想过很多次,可是一直没有答案。是政府?但安家并不是反政府武装,这批机甲在解决了技术推广问题之后必然也是要投产供给军需的,政府有什么必要反而来打击安家呢?他曾经怀疑过索克斯家族,因为有雄厚的财力,索克斯家族拥有最高级的机甲,子弟从一开始起步就比别人有更多的优势,几乎每个从军的索克斯家族成员都是机甲操作高手,但是如果有了这批生物机甲,至少在机甲战斗这一点上,他们会受到冲击。

不过,在知道拉文居然是治疗师之后,安宁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没那么正确。至少他知道索克斯家族如果想要这批机甲,不会找个治疗师来帮忙。索克斯家族的荣耀由来已久,并不是安家和治疗师派系在战争后才拥有的地位能比得上的,与他们的荣耀相比肩的,就是他们的高傲。如果说索克斯家族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整个星系都会表示赞同,他们有可以与古老贵族相比的执拗,目中无人,但却不屑于、也从不需要向别人求助。如果说索克斯家族想要这批机甲,安宁觉得有这可能,但如果说他们会求助于治疗师来挖掘出这个秘密,安宁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除了索克斯家族之外,安宁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什么势力,既想得到这批机甲,又有铲除安家的能力。

“你觉得怎么样?愿意来做我的助手吗?”拉文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答,就轻柔地催问了一句。

安宁心里激烈地斗争着。答应?拉文实在太危险,他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从他的精神力控制中摆脱出来。不答应?如果道克或者别的什么人再来一次,他还有这么幸运能活着回来吗?

“我…我当然愿意,可是,如果再有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安宁最后只能暂时先选了拉文,毕竟在秘密没有得到之前,在拉文这里他的性命无忧。

拉文笑了:“放心,我这里是安全的。没有我的同意,就连狱警们也不能随便进来。你——”他忽然倾身向前,低声笑着,“至少不用再往向上抹狐尾草汁了,要知道那个味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才给你弄干净的。”

安宁心里一紧。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身上狐尾草汁的味道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只是拉文不提,他也不敢问。拉文轻声笑着:“你怎么知道狐尾草汁的效用的?就算在这里的囚犯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安宁觉得背后微微浸出了冷汗。他怎么会知道?当然是上一世发现的,可是这能说吗?

“是我大哥跟我讲过的。他实验室里种过一盆这种草,有一次我折了一枝玩,弄得手上臭不可闻,以后就知道了。”

“哦——”拉文露出好笑的模样,“你还真是调皮呢。不过,你大哥是做什么工作的?狐尾草只生长在这里,他怎么会种呢?”

“我大哥是个生物学家,他搜集过很多星球上的怪异植物来研究。”安宁慢慢有点明白了,拉文这是打算跟他拉近关系了,先是把他留下来,再就是拉家常,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正好可以表示同情什么的。

“哦,生物学家。你大哥叫什么名字?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了。普通的生物学家可没这么大本领到各个星球上去收集植物呢。”

“当然了,我家以前很有钱的,我大哥雇了好多人给他搜集植物呢。”安宁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随即又露出一点黯然,低头避过了拉文的问题。他可不想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拉文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如果他现在说出自己大哥的名字,拉文一定会摆出惊讶的模样说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安家的小儿子什么什么的,然后顺势扯到他的父兄被处死的事情上去…安宁现在不想谈这些,跟谁也不想谈。自从在少年监狱的病床上重生之后,他一直把父亲和兄长的死牢牢压在心里,不敢去触动。因为他知道一旦触动了回忆他就要痛哭出来,可是现在,还不到他可以痛哭的时候。他也可以应付拉文,但并不包括去回忆父亲和兄长,如果拉文把这些事提出来,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表情去敷衍他。

“对了,林恩呢?”为了避免拉文把对话带到他希望的方向上去,安宁向门口张望了一下。这几天三餐都是林恩来给他送饭的,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林恩却仍旧没有出现。

“哦,他去食堂做工了。”拉文似乎也并不急于一时,稍稍退开一步,去把检测仪关了。

“去食堂?”安宁觉得不妙。食堂可不是个好地方,因为所有的囚犯都要去食堂打饭,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能看见林恩。他记得前世林恩最后是死在浴室里,难道这一世他仍旧逃不开这命运?

也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同病相怜,也许是因为林恩上一世死得太惨,安宁对他总归是有些关切的,虽然限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可能太过热心,但林恩不是明明在医务室做得好好的么?

“他不是一直在您这里帮忙的吗?怎么又去食堂了?那些,那些犯人您是知道的,林恩他,他入狱的第一天就…”

拉文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当时就只是小伤,我找借口才留了他十几天。现在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监狱要调他去食堂工作,我也没有理由再拦着。不过,我已经跟狱警们打过招呼了,如果有人做得太过分,他们会管的。”

安宁要是会相信才有鬼呢。拉文在他们入狱的第一天跳出来是他早想到的,但是把林恩一留就是十几天,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现在又把林恩送了出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医务室里只能有一助手,为了留他所以牺牲了林恩?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虽然有些担心,安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了。不过他记得林恩是死在入狱半年之后,现在应该还不会有性命危险。

拉文等了片刻,看安宁没有再说话,就说:“那你先回病房吧,一会我给你把饭带回来,只要你不出去走动,不会有危险。”

安宁点了点头,起身回了自己的病房,反锁上门,就直接扑到地上去做俯卧撑了。现在他最后悔的就是以前没有好好锻炼身体。虽然上学的时候也有青少年战时军训,但那种强度都不大,他还经常逃训…家里都宝贝这个小儿子,也不苛求。重生之后他在少年监狱里的最后一段日子也努力锻炼过,可是时间太短根本不可能马上就提高上去。现在他更需要锻炼,一是要保护自己,二是要应付突击队的挑选,毕竟时间实在太短了,再有两个月左右,突击队就要来了!

安宁额头上渗出薄汗,双臂也发酸了。现在他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俯卧撑最多一次可以做二十多个,但是比起那些虎背熊腰的犯人来还是差得远,毕竟成年人和少年的身体差异都摆在那里呢。所以他必须利用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熟悉机甲。

做完三组俯卧撑,安宁手臂已经酸疼不已,腰腹的肌肉也绷不住了,强撑着起来用湿毛巾把身上的汗抹了抹,安宁顾不上休息,坐到床上就开始回忆机甲操作方法。把自己当做是坐在机甲驾驶舱里,安宁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绘出驾驶舱里的环境:这里是观察屏幕,左手是武器控制台,右手是动作操作杆…向前、加速、急停、后退、拐弯…拐弯是最难的,尤其是在高速运动中的多次变向,会造成一定的失速,如果操纵不好,容易影响飞行路线甚至下坠,因此在拐弯过程中需要双脚的协助,完成一连串的变速变向,如果这时候还在作战中,那么左手武器必须协同作战,就是四肢都要协调动作才行。

安宁以前操纵过机甲,但从未做过模拟战斗,所以对于武器的操纵就不够熟练,他现在也正是要重点练习这个。他闭着眼睛先做了三遍标准动作,然后就在脑子里虚构对手,进行模拟战斗。大约做了半个小时,他叹口气睁开了眼。想象最终也只是想象而已,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手柄的拉动、按钮的击按都有一定的阻力,还有在加减速过程要承受的惯性冲击,都根本不是想像可以代替的。没有虚拟舱,没有真正的机甲,也许他应该去要求驾驶挖掘机,那东西的操作杆拉动起来都是有份量的,至少可以先找找感觉。

可是拉文显然不会让他再去矿坑,而且矿坑里也确实不够安全…安宁头疼地抓着短发,正苦苦思索如何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忽然听见走廊里有动静。他趴到门缝上一瞄,正看见林恩从走廊那头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叫:“医生——”不过他只喊了一声,就被后面赶上来的人一把扭住捂住了嘴。

赶上来的那人是个狱警,安宁记得他是叫法杜尼,是仅次于贝克的高级狱警,更是个特别喜欢性虐的变态东西!上辈子安宁没少被他惦记,虽然有拉文庇护,也被他占过不少便宜。有一次他把安宁堵在医务室的厕所里,如果不是拉文及时赶回来,估计安宁不躺个十天半月的爬不起来。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拉文刻意安排的,因为安宁记得就在那次事情之后,他彻底把拉文当成了救命恩人。

林恩又踢又打,但他根本不是法杜尼的对手。法杜尼个头不高,可是手臂却异常有力,夹着林恩的脖子一收,就箍得他喘不过气来。正好旁边的一间屋子门开着,法杜尼直接就把林恩拖了进去。

安宁不由自主地推开门,医务区极其安静。当然,这个时候犯人们都在食堂,狱警也在那里巡视,包括拉文都去打饭了,医务区正是没人的时候,没人能来救林恩。

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动静,像是被安静的走廊放大了。安宁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法杜尼压低的兴奋声音断续地传出来:“你以为你的医生还会来救你…告诉你…别做梦了,也不看看你的身份,死了都不会有人管…老实点,我玩得高兴…让你多活两天…”

安宁觉得一股热血从脊背直冲到了头上。法杜尼这些话他听过,就是那个时候,他被法杜尼堵在厕所里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换了林恩,而林恩又绝对不会跟他一样会被拉文救出去!

安宁迅速地溜进了拉文的办公室。他知道拉文有个习惯,总是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藏几把手术刀。从拉文放病历的抽屉里摸出最长的一把手术刀,他贴着墙往那间屋子走去。

林恩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片,两手被碎布条捆在铁床床头。法杜尼骑坐在他身上,正在兴味盎然地打他的耳光。他下手很有节奏,林恩的脸颊已经红肿,嘴角流下血来,眼神也有些错乱。法杜尼端详了一下,似乎觉得他两边脸颊红肿程度不同,又在右边补了两记耳光,这才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纹身针,在林恩胸口比划一下:“真是不错的皮肤,纹上花纹想必更好看。你说纹什么好呢?要不要把这个纹上?”他把下身向林恩耸了一下,狞笑着,“到时候看见纹身你就会想起——啊!”

安宁觉得自己的手因为愤怒在微微颤抖,但他仍旧很坚决地把手术刀捅进了法杜尼的后背。刀子在脊椎骨上滑了一下,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深深扎进了肉里。

法杜尼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猛地转过身来,一拳横抡在安宁脸上。安宁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眼前金星乱冒。法杜尼这一拳正砸在他太阳穴附近,幸好纹身针露出的针尖没有扎进去。法杜尼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反应既快力量也足,安宁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一边跌去,撞在铁床的床头上,然后几乎是翻过床头摔倒在地。但他仍旧死死攥着手术刀柄没有松手,于是锋利的手术刀划过法杜尼的腰间,几乎将他的后背切成两块。

鲜血泉涌,法杜尼背后肌肉和神经一齐被大片切断,痛苦地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伸手去摸射线枪。安宁想爬起来,可是太阳穴遭到重击令人眼前金星乱冒,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乱晃,他模糊着视线伸手抓了两把都没有摸到床头,一时站不起来。

法杜尼的手已经摸到了射线枪,忽然间他咒骂了一句,骂声未落,已经从床上翻倒了下来。林恩在半清醒中使劲蹬了一下腿,他的力量本来是不能跟法杜尼比的,但法杜尼重心已经移动向旁边去摸枪,又是重伤之下完全没有防范到他,竟然就被他顶得从床上摔了下来。

安宁半爬起身体就扑了上去。模糊的视线稍稍恢复了一些,他连人带刀都扑到法杜尼身上,在他还没把枪举起来的时候就压下去,沾着血的手术刀直接插进了法杜尼的脖子。歪打正着,这一刀正插在颈侧动脉上,刀刃稍稍一抽,鲜血就像喷泉似的直射出来。法杜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紧绷的身体一弹,渐渐松弛了下来。安宁头昏眼花,并不知道自己捅到了哪里,只是用半边身体的重量压住法杜尼拿枪的那只胳膊,然后拔出刀来继续捅。滚热的鲜血扑在他脸上,冲得视野之中一片腥红。他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持刀的那只手上,只知道机械地一刀刀往下插,直到肩膀上被两只铁钳似的手抓住提了起来,接着一种冰冷的液体泼在脸上,才让他从半疯狂中清醒过来——拉文紧紧抓着他用力摇晃:“清醒点!安宁,清醒点!”

第5章 身份

安宁眼神发直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一分辨出是拉文,他本能地就举起了手术刀,对着他捅了过去。他刺的地方正是拉文的心窝,是前世拉文曾经把手术刀刺进他身体的位置。不过他刚抬起手来就被拉文狠狠攥住了:“安宁,清醒一点,是我!看着我,我是拉文!”当他发现安宁并没有住手的意思时,果断地扬手给了安宁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把安宁彻底打清醒了。并不是他刚才没有认出拉文,相反的,正因为认出了拉文,他才想杀他。法杜尼的血激发了他从上一世压抑至今的仇恨,如果拉文手慢一点,他绝对会结结实实地给他一刀!但是他确实有点疯狂过头了,杀了法杜尼,再杀了拉文,事情将变得无法收拾,他也只有死!

“清醒了?”拉文还紧紧攥着安宁的手腕,强硬地把刀从他手里夺下来。

“医生…”安宁顺从地松开手指,“对不起,我,我没有认出你来…”

“我知道。”拉文简单地说,把手术刀装进自己的口袋,推着安宁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再转身去松开林恩,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死人,“你杀了他。”

安宁冷冷地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法杜尼,他的脑袋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歪着,颈部肌肉几乎被捅烂了,双眼凸出像死鱼一样,血已经不再像喷泉一样溅射,只是不停地漫开来,几乎把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染红了。

“对,我杀了他。”安宁想也许他应该装得像林恩一样惊慌,装出自己只是一时激动才失手杀人。但是他现在摆不出这种表情,法杜尼该死,不说被他折腾死的年轻犯人有多少,就说上辈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安宁也早想宰了他!

拉文微微一怔,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地看了看安宁的脸。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酷而平静。对视片刻,拉文首先移开了目光,脱下外衣披在林恩身上:“把他带到你的病房去,我不叫你们不要出来。”

林恩刚才的爆发完全是因为看见了法杜尼在摸枪,死亡如此之近令他突然忘记了害怕。现在他也清醒了过来,看见地上的死人,脸色唰地变得比死人还难看:“我们,我们杀人了…”

“是我杀的。”安宁低声说,过去把他扶起来,“放心,如果有人追查,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杀的!”

拉文的动作顿了一下,沉声说:“你们两个都闭嘴!不会有人来追查,你们也不要胡说。”

安宁垂下眼睛,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想得到我的秘密吗?没关系,你可以得到这个秘密,但在这之前,请你也先做点事吧,比如说,处理好法杜尼的尸体,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如果有人追查起来,就请你去顶吧,反正,不管你背后的势力是哪一家,你也不会有事的。

林恩两腿发软,在安宁的搀扶下勉强走回了病房。安宁一关上门,他就快要哭了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杀人了!”

安宁冷静地扶他躺下:“别担心,我都说了,是我杀的。”

“不,不!”林恩摇着头,“我知道,你是来救我才杀的人,是因为我,因为我!”

安宁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医生会处理的。”

林恩犹自瞪着惊恐的眼睛:“如果,如果连累到医生怎么办?”他的眼睛本来就大,入狱后脸颊又消瘦,就显得眼睛越发大得可怜。安宁怜悯地摸摸他被打得发紫的两颊:“放心好了,医生会处理好的,你难道没发觉吗?医生在这监狱里有自己的地位,杀一个狱警没什么了不起。”

林恩不能理解安宁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惊惶地看着他:“但是,死人了…”

“他早就该死!”安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回事?医生为什么说你在食堂做工?既然在食堂,怎么又会到医务区来?”

林恩蜷缩起身体:“那个狱警,他来找医生,说我的伤已经好了,必须回去工作。医生说我不能下矿,让他帮我安排一个轻一点的工作,就在食堂…晚饭的时候他叫我出来,说让我去给他单独做个菜,结果…”

安宁握了握拳:“好了,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怕。不过,他说你的身份…你,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林恩沉默了,似乎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我,我是林道玄的儿子。”

林道玄这个名字,安宁听过很多次:联盟的东方将军,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但锋芒犹在,加上多年打磨出来的老辣,即使索克斯那种专出军事天才的家族,也不能不对他保留三分敬意。虫族刚刚入侵的时候,林道玄指挥第四区的战斗,正面迎击虫族对太阳系的进攻。开始的时候双方胶着作战,时进时退,虽然没有大胜,却也无过。然而过了几年,索克斯家族的长子在右翼第一区取得了一次大胜,联盟决定全线推进的时候,林道玄却拖延不前。安宁当时还不关心政治,只听说联盟这次大推进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有人说这与林道玄的贻误战机脱不了关系,甚至还有人说他准备投靠虫族什么的。

当时这个传言没人相信,都觉得准是林道玄的政敌编造出来的。虽然林道玄拖延不前是真,可是人人都知道虫族对人类除了杀戮还是杀戮,根本无法交流;投靠虫族,是投过去给人家当饲料吗?然而大概一年之后,研究院宣布了一项重大发现——虫族,它们是有智力的,并且,以群体的智力而言,它们与人类相当。

这一下真是炸了锅。一群蝗虫就够可怕了,竟然还是一群有智力的蝗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有人提起了林道玄的事情。然而在联盟得出结论之前,林道玄失踪了,一次离开第四区防线对虫族进行的突袭中,他没有回来。

“你父亲…”安宁不知道说什么好。林道玄失踪之后,联盟内部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他确实是叛变了,另一种却认为他只是牺牲了,两种意见相持不下,这位著名的东方将军最后虽然得到了一个葬礼,却是与他的军衔和身份极不相称的,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就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但是安宁记得他应该没有被安上叛徒的罪名啊,为什么林恩会被送到这里来?

林恩眼睛里渐渐浸出了泪水:“我不相信父亲他会背叛人类,可是他们一定说我父亲会留下跟虫族联系的方式,他们要这个东西来破译虫族的语言。我告诉过他们没有,但是他们怎么都不相信…”

安宁轻轻摸了摸林恩柔软的头发。他记得从几份桃色小报上看过,林道玄的婚姻好像并不幸福,第一任妻子离异,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十三岁,好像关系也不太好,林恩似乎是离异的那位留下的,但是林道玄很少在人前提起他,也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安宁端详一下林恩,从面相上看不出跟林道玄有什么相似之处。林道玄的脸棱角分明,眉毛浓黑目光锋利,林恩却是少年的清秀圆润,即使瘦下来线条也是柔和的,眉毛黑而细,大概是长得像他母亲吧。

“但是…你并没有罪——”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咽下去了。没有罪?难道他有罪吗?还不是一样被送到这里来。

林恩胡乱地抹着泪水,手背碰到淤血的脸颊疼得忍不住瑟缩:“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出去…”

安宁看着他,忽然有个想法:林恩会不会也是被人送到这里来的?就像他一样。拉文前些日子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是不是为了用精神力得到林道玄的秘密?但是林道玄可能确实没有什么秘密,或者林恩确实不知道,所以没有价值了,就准备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林恩…”安宁迟疑着,欲言又止。前线突击队是他唯一的机会,实在不敢随便透露。而且,谁知道进了突击队能不能活下来呢?到最前线去跟虫族交战,这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嗯?”林恩哽咽着抬头看他,眼睛被泪水洗得干净透明。

“你…我也想出去,可是,机会只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怎么挣?”林恩睁大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安宁。安宁觉得心里被触动了一下,想起林恩的结局,不由得胸口发紧。前世,这双眼睛也是从这么充满希望一直到绝望的吗?他死在浴室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安宁竖起耳朵听听走廊里还没有动静,字斟句酌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差,首先在这个监狱里我们就没有自保能力,对不对?就算以后有出去的机会,我们至少也得活到那个时候才行啊…”

林恩连连点头。今天如果不是安宁来,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安宁沉吟了一下,又稍微把话说重了一点:“不过呢,我觉得我们两个,恐怕没什么机会出狱了。你,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林恩摇摇头:“你为什么进来呢?”

“你知道我叫安宁,那么你总听说过机甲制造安家吧?”

林恩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你就是安家的小儿子?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安宁…可是报纸上说因为你没满十八岁,所以并没有定罪啊。”

安宁笑了一下:“可是我现在满十八岁了。”

“可是…可是我记得之前报纸上说你满十八岁之后会继续去上学,联盟会给你选一个监护人…我那时候也还在少年监狱,每周有电子报看,我记得报上确实是这么说的…你,你真的是安宁吗?”

安宁冷笑了一下:“继续上学…你相信吗?那你是有什么罪要到这里来呢?”真要是能继续上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秘密问出来呢,那些人把他扔到这个地方来,不就是要逼着他崩溃害怕去向拉文求助吗?

林恩只是涉世未深,并不是愚蠢,既然他和安宁根本都不应该来却又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们也不大可能像一般囚犯那样会通过服刑期满这种正当途径而出狱,甚至…根本不太可能出狱。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出去…”

“是不可能正常的出去。”

“可是…”林恩眼神狂乱,“这里的辐射这么强,我们能活多少年?我们肯定要死在这里…”

“安静!”安宁伸手压着他的手,低声有力地说,“你听我说!我们只有抱着必死的心,才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林恩眼睁睁地看着安宁,从他的目光里看出镇定和自信,似乎被感染了一样,他也渐渐安静下来。安宁低声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锻炼身体,希望可能很渺茫,但是我们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声,即使将来真有机会,恐怕也是九死一生的机会,你想想吧,我们在这里开矿已经是早晚要死的事,如果将来有机会让我们出监狱,那必然也是极其危险的机会。你…你可以考虑一下,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林恩咬了咬牙:“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就行!在这里早晚也是死,还死得不干不净!我,我宁愿被人一枪打死,也不愿意…”他神色有些黯然,“我,我本来以为医生可以帮我…其实我知道医生没有责任帮我,可是我没想到这个监狱…”他当然不想死,才十八岁,虽然父母离异了,但其实也没有受过什么苦,怎么会想死呢?可是他离开医务室才不过几天,就明白了有的时候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他现在才明白安宁说过的话,拉文不能保护他一辈子,而如果没有这种保护,他就是生不如死,更可怕的是即使他肯屈辱自己,最后也未必能活得下去。

安宁不敢跟他说得太多,含糊地说:“好,你有这决心就行。听我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锻炼身体,先学着自保。”

林恩担忧地说:“可是我们杀了人,医生真能处理这事吗?”

安宁正想说话,一阵脚步声传来,拉文推开门,脸上带着疲惫:“你们两个…今天闯祸了。”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没说话。说实在的,他现在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拉文想知道那批机甲的下落对吗?这个秘密可跟林道玄那个无中生有的什么虫族联系方式不同,绝对值法杜尼那条命了。当然,囚犯杀了狱警肯定是个麻烦,但是拉文肯定是能摆平的。

果然,拉文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心烦地扒了扒头发就说:“今晚你们不能在我这里住了,都要关禁闭。”

安宁几乎要嗤之以鼻了。在B-17小行星上,禁闭顶个球啊,还不如直接就说是休假呢!不用下矿,没有一帮犯人猥琐的眼光,顶多就是不给饭吃吧,可又不能真把他们饿死,关小黑屋又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