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倒有些惶惑,忍不住去看安宁,发现他表情淡定,心里虽然忐忑,也没有再说话。拉文看了两人一会,大觉头疼:“安宁,你——你知道你闯祸了吗?”

“知道,我杀了人。”安宁不动声色。

拉文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皱得死紧:“你——你还是个孩子,怎么把杀人看得这么…不值一提么?”据他得到的资料,安家这个小儿子虽然受宠,但绝对不是飞扬跋扈的人物,平常在学校里连打架都不多,更别说杀人了,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跟资料里完全不一样?究竟是不是本尊?还是谁把人给他送错了?

安宁瞥见拉文怀疑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发觉自己有些过分了。捅死法杜尼把他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仇恨全部翻了上来,到现在还在热血沸腾,却忘记了刚刚成年的安宁本应该是个还不知人生苦恼的大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种冷酷的表现。

“…反正我已经把他杀了…再说,他也该死…”安宁微微低下头,避开了拉文的目光,双手在膝盖上相互绞了起来,做出一副又心虚又不肯低头的倔强模样。

拉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他是该死,可是不该由你来杀。”他有些疑惑,眼前这个俊秀少年像个谜,像把藏在鞘里的小刀,看起来像个玩具,但偶然露出一点刀刃也会立刻割破你的手。比起旁边单纯的林恩来,他带着危险,却更有吸引力。

安宁尚且不知拉文对他起了什么兴趣,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拉文也配来说什么该不该由你杀?不过这时候不是他还嘴的时候,于是继续把头扭到一边。林恩倒着急了,嗫嚅着说:“医生,我们,他,安宁他是为了救我…”

拉文不在意地比了个让他不要说话的手势:“好了,今天没有什么谁来救谁。你们两个很不听话,竟然在医务室打了起来,所以都要关禁闭,而且晚上没有饭吃。时间么…记着,你们是七点钟就被我关了起来的,明天早上七点才准出来。好了,现在都给我站起来,去关禁闭!”

第6章 谈判

安宁转动方向盘,把挖掘机停在监狱外墙边上,提着清洗工具跳出驾驶室。开了一个月的机器,他自觉两臂长了点力气。挖掘机动力并不强劲,因为本来也不需要节省人工,所以方向盘和操作杆都十分沉重。最初几天安宁下工回到监狱简直两条胳膊都不像自己的了,筷子都拿不住;现在只是觉得有些酸疼而已,显然是大有进步。

按规定,挖掘机在使用一天之后,由当天的驾驶人员进行护理和清洗。但这件事大部分囚犯都不爱干。折腾了一天之后,谁还有那心思再来保养机器?何况要是耽误了时间,食堂的好菜都被分配光,可就只剩下吃泔水的份了。

安宁用湿抹布擦去机器表面的泥土,再用吸水刷刷干,最后在零件接口处点上润滑油,有些零件还要拆下来特别清洁上油。跟在他后面停下挖掘机的肯尼迪只是把机器随便往墙角一停,就大大咧咧地冲他吆喝了一声:“小子,弄干净!”说完,摇摇晃晃带着他的手下去食堂了。

安宁没说话,擦干净了自己的机器,又过去给肯尼迪的机器上油。挖掘机和机甲当然没法比,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有相通之处。安宁深知机甲保养维修的重要。当然前线会配备大量的机甲维修师和维修机器人,但如果一个战士自己会简单的维修,那就再好也没有了。要知道你出去战斗的时候可没法随身带着维修师,万一被迫降在营地之外,自己懂一点维修的话就会大大提高生还机会。

安宁懂简单的机甲维修。事实上,他懂的东西比“简单”还多一点,因为他二哥的教导,他的水平大约相当于一个低级维修师。但是维修师这种事,也是个体力活。高达八米以上的机甲,内部的细小零件就不说了,光说组成外壳的部分有些就有两米见方,最重可达一吨,手工可以拆卸的部分也有百十斤沉,没有点腕力臂力,你可能连个螺丝都拧不下来。这一点倒是跟笨重的挖掘机有点相似。

安宁起劲地用扳手卸着巨大的螺丝。看看周围没有人,他把螺丝卸下来再拧上去,拧上去再卸下来…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运动量,相当于做俯卧撑了吧,每天至少拆卸一百遍,而且每天计算时间,要求速度必须逐日提高。关完禁闭之后他回了牢房,就没地方做俯卧撑了。监狱里也有活动场所,有些锻炼器械,可惜都被有点势力的囚犯们占去做闲聊打屁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去使用,所以无奈之下,只能用拆卸螺丝来代替。

“安宁——”墙角传来林恩小心的声音。他跟小耗子似的探出头左右看看,四顾无人才一溜烟跑到安宁身边,“给,火腿夹蛋三明治,热的!”

安宁接过热气腾腾的纸包,立刻觉得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你吃过了?”

“吃了。”林恩接过他的扳手开始拆卸螺丝,“这个是我偷来的。还有点剩饭拿不出来,我搁在食堂里了,一会去收拾卫生的时候再拿给你。”

安宁擦了把汗,坐在挖掘机前挡板上大口吃东西,看着林恩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挂上去拧那个最大号的螺丝,一面指点:“你要顺着那个劲儿,把腰力用上去,光用手腕可不行。”这段时间林恩仍旧在食堂帮工,所以两人约好晚饭的时候就在这里见面,如果被人发现可以说林恩来帮他清洗机器,不会被人发现他们其实是在锻炼身体。

当然,这只是安宁和林恩的想法,事实上,就在安宁开始拆卸螺丝的时候,监狱另一端的塔楼上已经有人在用远视器注视他了。塔楼本来是接收通讯的地方。因为B-17小行星上到处是能源矿,辐射干扰严重,所以特别建起了一座塔楼。楼上也有值班狱警,但主要是管着通讯畅通,并不负责监狱的保安工作,所以安宁才选在这个地方跟林恩见面。不过此时此刻,塔楼的值班室里正有两个人,从远视器的显示屏幕上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医生,你对这个做何解释?”贝克用粗大的手指点点显示屏,讽刺地问。

站在他旁边的正是拉文,却只是淡淡地往显示屏上瞥了一眼:“怎么了?两个半大孩子罢了,你怕他把车玩坏了?”

“玩?”贝克冷笑一声,“他们这是玩吗?将近一个月,天天来拆卸螺丝玩?”

拉文漫不经心地说:“那贝克队长觉得他们在做什么呢?搞破坏吗?破坏采矿?”

“他们这是在锻炼!”贝克一针见血,“你当我不知道?他们想越狱!”

拉文抬眼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一声:“哦,我倒忘记了,贝克队长也是这监狱里出来的,当年想必也这么做过吧?”

贝克的脸猛地紫涨起来,眼神里掩饰不住地透出一丝恐惧,情不自禁竟然想倒退一步。不过他反应颇快,立刻就稳住了脚下,冷笑一声:“医生,别拿这个来吓唬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个监狱里做什么!”

拉文耸耸肩,一脸的不在乎:“哦,贝克队长知道什么呢?”

贝克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对当年那段生活心有余悸,半天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咬着牙说:“你们在用犯人做活体实验!你们利用钼金矿的辐射,进行精神力的研究!”

拉文低头摸出一包烟,细长的手指在烟盒底上轻轻一弹,抽出一支叼在唇间,一面点火一面含糊地说:“嗯,贝克队长猜得不错,看来当时是感受深刻么。”

贝克眼角肌肉不能控制地跳动,嘴唇也有点哆嗦:“你不要旧事重提!要是你们在这里做活体实验的事被人发觉,哼哼…”

拉文依旧笑眯眯地说:“贝克队长会去到处宣扬吗?我想不会。我想贝克队长一定不愿意像那些埋葬在废矿坑里的人一样…或者说,你还是想回去再做一个试验品?”

贝克额头青筋一跳,眼神瞬间狰狞起来:“医生,你最好不要逼我!我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虽然你有一手飞刀绝技——我劝你还是把袖子里的小刀拿出来吧,我手里可捏着高压电枪呢。这可不是电击棍,我觉得它的速度应该比你的手术刀要快一点。”

拉文嗤地又笑了一声:“高压电枪?它在使用的时候发出的巨大电弧会破坏这里的通讯设备。B-17小行星并不处于正常航道上或者航道附近,如果通讯设备被破坏,将与联邦失去联系。到时候给养送上不来,我想这监狱里的犯人就会把你活撕了。更不必说到时候你面对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些囚犯。得了吧贝克队长,把枪放下吧,我没打算用手术刀去对付你,你也不必把枪对着我。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冲突吧。”

贝克脸色难看,过了一会冷冷地说:“问题是现在法杜尼的事怎么办?如果是随便一个狱警,不见了就不见了。但是法杜尼,他舅舅是战时委员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别说你把他们两个关了禁闭什么的,有人看见法杜尼带着林恩去医疗区了!”

拉文低头弹了弹烟灰:“是你把林恩的身份告诉法杜尼的吧?否则林恩刚刚从医疗室出去才几天,法杜尼就敢动他了?”

贝克强硬地说:“法杜尼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林恩恰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从他来监狱,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拉文这次真的放声笑了起来:“贝克队长,你真把我当傻子吗?法杜尼是个色狼不假,可他不是疯子!我庇护过的人,在动之前他总要掂量掂量的。毕竟这种地方进来的会是什么人很难说,如果到处发情,难保不会动错了人。每个犯人体内的生物芯片从入狱就被屏蔽了信息,法杜尼是不可能知道林恩身份的,只有你有这个权利。当然,我知道你当年就是在林道玄的军队里斗殴杀人又携枪逃跑,才被他送到这个地方来的,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迫不及待,这才几天呢,你就想借刀杀人来报复林道玄了?”

贝克脸上肌肉又抽动了一下,半天才狠狠地说:“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林道玄,我会变成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报复他?可恨他竟然已经死了,我真巴不得被送到这里来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儿子!”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他太阳穴旁边的皮肤开始浮起红斑,渐渐扩大到脸上,又渐渐发紫。

拉文冷眼看着他:“贝克队长还是别太激动了,不然痒起来又要抓得几天见不得人。其实这事也是你比较倒霉,哦不,或者还是你比较幸运呢,毕竟跟那些连骨头都烂在矿坑里的人相比,你至少还活着,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体力也得到了提高嘛。”

贝克牙齿咬得格格响,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把拉文戳出几个洞来,手也忍不住在脖子上脸上挠起来。他的指甲平时修剪得短而又短几乎到肉,这时候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地长长,挠在皮肤上一道道的红印。

拉文眼看贝克要控制不住,不得不又抽了一根烟出来,点着了递给贝克:“抽一口压压吧,别发起疯来我可帮不了你。”

贝克接过烟大口抽起来。这烟的味道古怪,有种说不出的辛辣气味,不像烟草,倒像是在燃烧塑料之类的东西。不过贝克抽了几口,脸上的红斑渐渐褪了下去。他一能控制自己就狠狠捻熄了那根烟,像扔什么脏东西似地把烟蒂扔进了垃圾回收口。

拉文站在那里管自抽烟,直到贝克的呼吸也平静了下来才淡淡地说:“法杜尼的事,是你自己捅出的娄子,自己收拾!”

“那不可能!”贝克也很强硬,“法杜尼的舅舅没有实权,可是他有不少关系,而且他没儿子,最疼这个外甥,没有人出来顶罪,他绝对不会罢休。如果他当真把水搅到这里来——别忘了你们的实验是违反联邦安全法和公民权益法的——谁也好不了!”

拉文眉头一皱:“你还是担心点自己吧!如果有人来查,首先就会查到你!难道你想当年的囚犯身份曝光?别忘记,虽然你的相貌有所改变,但基因没有本质的改变,用基因检验完全可以验出你的身份来!”

贝克神经质地狂笑起来:“我怕什么!或者我还不如当年就死了更好一点!如果不是你们要遮掩事实,我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做狱警?嗯——要么咱们就都什么都不做,看看最后倒霉的是你还是我?我就这么百来斤,要杀要剐都是一条命,你呢?你家里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拉文脸上淡然的面具终于裂缝了,挟着烟的手指一紧,香烟折成了两段:“你想拉人下水?”

贝克扳回一局,心里舒服了很多:“没有,只不过想提醒一下医生,咱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我翻了船,你也得下水。法杜尼这事,算我做得莽撞了,可是不舍出一个人去,平不了这件事。我知道杀人的是谁,安宁,对吧?那小子一进监狱我就看出来了,带着股狠劲!就林恩那样儿,他不敢杀人,更别说法杜尼也不是个白痴,真被煮熟的鸭子叨死,那就可笑了。你也不用瞪我,我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再说虽然到现在他也没什么辐射反应,但到底也算是实验材料,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林恩必须拿出来,否则这事过不去!”

拉文阴沉着脸:“现在安宁很重视那孩子。如果把林恩拿出来,他第一个不会让!”

贝克嗤之以鼻:“笑话,还由得他作主吗?”

拉文却异常坚持:“不行!这件事我说不行就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林恩么…可以让出去,但不是现在,更不能以这个名义。你不用知道太多,只要知道现在不能过分得罪安宁就行了!你也是聪明人,别打听那么多,听着就行了。”

贝克阴沉着脸,过了一会才说:“你要多长时间?这事我能拖,但拖能拖多久?离法杜尼休假还有半年,至多也拖不过一年吧。”

“半年足够了。”拉文吐了个烟圈出来,“不过这半年里得听我的。”

贝克往远视器上又看了一眼:“如果他越狱了呢?”

拉文笑了一声:“越狱?他越狱到哪里去?带着林恩?他们两个恐怕没有贝克队长当年的本事,硬能在野外撑了半年…所以说贝克队长还是幸运的,没有那次试验,你又怎么能在这里撑半年呢?是不是?”

贝克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大步从塔楼上走了下去,阴沉着脸走到操场上,看看三三两两散坐着放风的囚犯,心里那股邪火死活憋不住,两边太阳穴里什么东西腾腾乱跳,总有种嗜血的狂怒想发泄出来。正好两个犯人坐在墙角边上,其中一个今天在食堂值班,随手捞了点吃食出来,正鬼鬼崇崇跟另一个在交换点烟卷。贝克一眼看见,一言不发地过去,抡起电击棍就打。他也并不打开电击棍的开关,就是用金属棍子兜头狠打,几棍子下去一个犯人脑袋就开了瓢,四肢抽搐地躺在地上不动了。另一个机灵点,抱着头死死趴在地上,把后背和胳膊牺牲出来挨揍。贝克抽了他几棍子,发现打不到重点上,眼神里突然露出狰狞的杀气,慢慢把电击棍举起来,换了个握法,突然往下一戳,金属的棍头咔嚓一声戳在那人的第三节脊椎骨上。只听一声惨叫里夹杂着沉闷的骨骼断裂声,地上的犯人整个身体都弹了一下,随即下半身就像一堆死肉一样不动了。贝克用脚踢了他一下,发现他确实已经没法动弹,这才把电击棍挂回腰带上,慢悠悠地走了。

拉文在塔楼上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微微皱眉,又去看安宁和林恩,发现他们两个已经停止了训练,正站在墙角远远看着贝克杀人。林恩恐惧地紧贴着安宁,安宁却站得笔直,两只手垂在身边,紧紧地握着拳。

拉文注视着他,过了一会,从衣兜里拿出一只掌上电脑,调出一份资料看起来。资料上是些长长短短的线条,偶尔夹杂着些古怪符号,一路看到底,就是些什么ATP酶、尼氏体之类让外行人看了莫名其妙的名词。他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修长的手指在显示屏上指指点点,最后才低声地自语:“没有任何变化,怎么可能?就算防护服不失效,也不可能毫无变化。到底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是,他已经变化过了?”

第7章 塌方

安宁并不知道拉文和贝克之间有这样一场谈话,他只觉得最近的生活还是比较平静的。肯尼迪虽然暴力,却不是什么喜怒无常的人,只要摸到他的脾气,平时安静一点,他发火的时候躲着一点,有时候弄到点好东西拿来孝敬一下,基本上就可以了。当然,他能弄到的那些好东西自然是从拉文那里来的,比如说几支烟卷,或者巧克力糖之类。

表面上看,他和林恩在医疗室打架被关了禁闭,然后一起被撵回了牢房,安宁知道不少犯人在背后嘲笑他们是争着要得到拉文的庇护才打架,结果两败俱伤,不过他毫不在意。其实安宁更担心林恩。林恩住的是253牢房,里头的老大鲁比是个阴险的家伙,跟道克有一拼,而且虽然不像道克那么热衷同性,却偶尔也是要来一发的。不知是不是拉文去打过了招呼,目前鲁比还没有动过林恩,但安宁依旧觉得担忧,恨不得突击队马上就来挑人,又怕人家来得太早他的身体素质还提不上去。

时间这东西大概是唯一不能被人的意志所左右的,不管安宁怎么着急怎么担心,它还是不紧不慢地过。安宁每天就是工作和锻炼,两个多月过去,他觉得自己大有进步,但是林恩的进步就很不明显。但是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安宁也没办法,只能抽点时间给林恩讲讲机甲的基本原理。这些林恩倒是学得很快,大概在学校里就是好学生的缘故,林恩的各种基础学科比安宁还扎实,除了他没有实际操作过机甲,理论知识掌握得很快。安宁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些,其余的,大家都要听天由命了。

照常是挖矿。安宁操纵着挖掘器在坑道尽头忙碌。他现在就把挖掘器当机甲来开,要求自己每一下挖掘必须一步到位,讲究精确到挖开泥土而恰好不碰碎矿石。开始很困难,因为巨大的挖掘斗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而钼金矿虽然叫“金”,却是由金黄的颜色得名,结构上比较松软,很容易挖碎。头一个月安宁没挖出几块完整的,到了现在十块却有七块能大致保存完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本来这种事是不合规矩的,因为钼金矿石易碎,所以都是挖掘器挖去上层厚土,然后人工开采,像安宁这样直接碰碎了矿石是要挨罚的。不过大概是拉文又在中间出了力,安宁虽然被骂过几次,但并没有真正吃什么亏。当然他也比较收敛,如果有人在,他也不会这么干。

“1407,去10号坑道开采!”通讯器里忽然传来声音,一台挖掘器从坑道对面开过来,摆出占领8号坑道的架式。

安宁耸了耸肩,把挖掘器掉头开向10号坑道。10号坑道是这个月新开采出来的,坑道曲里拐弯的难走,矿石量好像还没有多少,在里头光卖力不出活,犯人们都不愿意去10号坑道,自然就落到他这个新人身上了。

10号坑道入口狭窄,并且倾斜向下。安宁警惕地打开远光灯向通道里照了一会,确认里头没有别人,才慢慢地将挖掘器驶入坑道。几个月前被道克暗算那一下他可牢记在心呢,现在一上挖掘器就先把驾驶室的门锁好,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仔细查看,就怕被人再盯上。好在他现在开挖掘器,不管怎么样也比拿着个探测器安全。

坑道倾斜得更厉害,挖掘器要不是履带传动还真不好走。大约走了三百来米,才到了坑道尽头,倾斜度已经很大了,挖掘器有点大头朝下的感觉,连挖掘斗动作起来都不太自如。安宁顾不上挖矿石,先左右旋转着一顿乱挖,扩大了一块平整点的空间出来,挖掘器才有了点进退的自由。

挖掘器可以工作了,安宁便提起挖掘斗,狠狠对着前面的坑壁来了一下。一般叫挖掘器来开挖的地方都是矿石埋藏较深不怕挖碎,所以他也没客气,直接就来了这么一下。没想到这一铲子下去,挖开的墙壁里竟然金光闪闪,大量的钼金矿石竟然就藏在薄薄一层土后面!

安宁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还没容他想明白,地面一阵震动,身后的坑道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听起来居然是土石下落——塌方!

坑道狭窄,挖掘器回旋不开,安宁愣了一下的工夫,背后的坑道已经被堵死了,四周顿时更加昏暗,只有挖掘器发出的灯光照在钼金矿石上反射出的光芒闪烁。安宁试着倒了一下挖掘器,但是被背后的土石堵住了。在B-17矿山里土石塌方情况很少,因为一般的坑道都是露天的,不过安宁也并不是很害怕,有挖掘器呢,就算不能后退,现在他斜着向上挖出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反正坑道也不深,估计离地面也就是五十来米,最多两个小时也就挖出去了,挖掘器里配有一个氧气袋,也还够用。现在想来,幸好他刚刚下来的时候先拓宽了一块空间出来,否则现在挖掘器大头冲下地栽在坑道里,再被泥土一埋,麻烦就大了。

安宁心里忽然一动。这次塌方真是巧合吗?还是道克这些人又在整他?他一边开动挖掘器,一边努力回忆当时叫他来10号坑道的那个声音,但是想来想去都不是道克的声音。不过道克如果要整他,监狱里可用的囚犯多的是,也并不需要自己来。

嘎——挖掘斗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带着整台挖掘器好像都震动了一下。安宁心里猛地一紧,立刻回拉操纵杆想把挖掘斗退回来,可是操纵杆拉到一半,手上一下子轻了,整个挖掘斗脱离了机械臂,从泥壁上滚了下来——联结扣断了。

这一下不用再怀疑了。安宁紧攥着操作杆,瞪着机械臂前端。他每天把挖掘器开回监狱后都会仔细保养,联结扣不可能突然断裂。再加上少见的塌方——这是人为的,有人想让他死吗?

安宁环顾左右。挖掘器里是不安求救设备的,而且也不配氧气罐。但最要命的,是他面前这一大片金光闪烁的钼金矿石!大量的钼金矿石发出的杀伤性射线,根本不是一台挖掘器加一件防护服能够顶住多久的。如果塌方是偶然的,那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但是如果塌方是人为的…上次那种头疼欲裂的滋味一回想起来就令安宁不寒而栗,这一次,他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安宁忽然有一点后悔。如果他现在还住在拉文的医疗室里,至少拉文到收工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没有回来,但是现在他又住回牢房里去了,拉文还会像上次一样那么快就发现他失踪吗?或者林恩会发现?但是林恩仍旧在食堂里工作,恐怕要等所有的犯人都领过了食物才会发现他不在…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安宁迅速计算了一下,如果用没有挖掘斗的机械臂向前挖,那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因为他不知道地面的情况。可是如果他现在放弃挖掘器用人力往回挖,倒可能更快一些。因为背后的坑道是挖好的,只要塌方没有全部填满,要挖出去倒并不非常困难。安宁就想赌一下这些人搞坏了他的挖掘器,就不会把坑道堵得那么死!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选择等待救援,而不会主动放弃挖掘器的防辐射保护。

安宁在挖掘器的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把铲子,不算大,但在狭窄的坑道里用起来正好。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防护服,就打开了驾驶室的门。

坑道里闷热。安宁奋力挥动着铲子。落下来的泥土倒比较松软,挖起来并不太吃力。背后大片钼金矿石的辐射强度令防护服的警报器尖利地叫着,报告着辐射超标严重。安宁被它叫得耳朵直疼,最后干脆关掉了。反正它就算不叫,他也知道辐射有多强烈。

安宁拼命地挖,把挖出来的泥土随即填到身后,希望多少能隔离一些辐射。就这么一会,他已经觉得头在隐隐作痛。按说虽然辐射强烈,但防护服也不至于如此没用,不知是上次被辐射过留下的后遗症,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开始他想忽略,但是很快太阳穴就开始崩崩地跳着疼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乱冲乱撞想闯出来。

该说是这里的矿藏太丰富了吗?安宁狠咬着牙挥动手中的铲子,苦中作乐地想:上次防护服被撕破的时候疼痛来得都没有这么快,看来这里的矿石肯定比那条坑道好得多。手下的泥土还是松软的,而且没有大块的岩石,看来他判断得对,那些人并没有把坑道堵得非常严实。可是他也低估了矿藏的杀伤力,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坚持不住了!

“不,我不能死…不能…不能死…”安宁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疼痛来得太快太激烈,他脸上已经冷汗涔涔,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始终不停顿。他努力像上次一样去想像催动自己的大脑细胞抵御着辐射,但是一波波的刺痛像刀子插进大脑一样,搅动着他的大脑皮层,令他除了感受疼痛之外无法思考。

“…不,能,死…不能…不…死…”安宁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手上的动作似乎已经成了机械的。大脑好像已经停止了工作,只有那一波波刺痛清晰无比。不知是不是错觉,渐渐的,他竟然觉得这疼痛好像有某种规律一样。这种规律并不是指疼痛袭来的时间或者强度,而是——他觉得这种疼痛好像始终是震动着大脑皮层里的某些细胞,每次的疼痛都来自这里。

安宁模糊地想起大哥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其实思想就是一种脑电波,所谓的精神力也就是思想的一种更特殊更强烈更具象的表现形式,它们统统来自大脑细胞的振动;生物机甲的最终理想其实是要制造出能接收这种脑电波并加以理解和反应的电脑。当然要想能够完全理解人脑的电脑目前还只是在理论中存在,但按照不同脑电波的频率大致划分一下,做个简单的辨识还是可以实现的。大哥还说过:其实按照弦理论来说,这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只是振动的频率不同而已,所以如果频率相合,就能吸收对方的频率来加大自己的振幅,因此从理论上来说,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做能源,只要你找对频率,它就只会对你有用。

这段话究竟是在个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安宁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有一次二哥感叹能源稀少的时候,大哥说了这么一段话。安宁没听明白,只看见二哥不停地苦笑,管大哥叫“理论先生”,说哪天他要是能制造出一台能够全频率利用的机甲那就成神了。大哥当时怎么回答来着?他说没有生命的物质是不能自动改变频率的,只有自我意识才有这种能力,至少人类现在正在源源不断地发现新能源就是一个例子。发现新能源,意味着能够利用这种能源,这就是主动性改变的一种体现。不过这些都只是改变体外环境,他研究的是如何能够通过改变内环境来利用能源,比如说他那种能够激发人体潜力的药剂就是其中一种…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居然会想起这些他根本听不懂的理论。或者是人要死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手上的铲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仆倒在黑暗里。挖掘出来的泥土已经转到身后,前后都是死路,他只有一个仅能容身的小小空间。神智模糊中,大哥的声音反而更清晰了:如果频率相合,你就能吸收它为己用,只会对你有利…

辐射也能吸收吗?安宁双手按住太阳穴。按照大哥的理论,辐射应该也只是物质振动的副产品,只是有些振动会发出辐射,有些不会而已。辐射的杀伤力只是因为它扰乱了你自身的频率。那是不是说,如果他能找到辐射的频率,如果他能让自己的频率跟它相合,就能避免受到伤害?但是辐射的频率,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捕捉?

大脑里好像有针在尖锐地、不停歇地戳刺,安宁努力地去感觉它。他想像辐射像水波一样侵入自己的身体,而他的细胞就像水面上漂浮的小木块,随着水波上下浮动,但始终停留在原地…

“安宁!”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刺激了安宁的眼帘,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觉到肩膀上被人用力抓住,整个身体都被提了起来,“安宁,醒醒!”

身体好像被拆过又重新拼装了起来,脑子里更像煮沸的豆浆一样翻腾不已。安宁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刚刚看清眼前拉文焦急的脸,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侵入了大脑。

精神力!是拉文的精神力!安宁在瞬间清醒了一半。不过这一半指的只是他突然明白了拉文在用精神力试探他,接着一种疯狂的愤怒就涌上心头——果然是预谋的!很有可能上次道克的事也是预谋的!他们故意把他扔在绝境里,然后在他快死的时候跳出来充当好人,骗取他的信任!前世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上一次,至少还等把他救醒了才使用精神力,而现在——如此迫不及待,是怕他死得太快来不及说出秘密么?

拉文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已经准备放弃林恩来保住安宁,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会发生。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点太自大了,轻视了其他人。他没想到法杜尼的事会这么快就传了出去,而他的舅舅这么快就买通了人来报复。等他问出来安宁是被塌方压在10号坑道里的时候,顿时觉得不能呼吸。10号坑道从地形上来分析应该有大量矿藏,但因为埋得太深难以探测。挖了十来天之后才终于发现强烈的辐射,具体存储量尚未探明,但十分可观是肯定的。安宁如果是被困在那个地方,接受的辐射强度将十倍于他上次被困的地方!

安宁不能死,这是肯定的,因为上面确定安家还有最后一批机甲,而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安家这唯一活着的小儿子知道,这是他的父亲和兄长给他留下的活命本钱。但是拉文在赶往矿坑的时候心里没想这些,他想的只是安宁不能死。那孩子跟别的人太不一样,从进监狱的第一天起就是。与他之前拿到的资料完全不同,安宁根本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宝贝,而是个冷静镇定的少年,有远远超出年龄的成熟。知道在被骚扰的时候不反抗,把自己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知道用狐尾草汁保护自己不受侵犯;还能够用一把手术刀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人,一个狱警。

拉文觉得震撼。他在这个监狱里已经呆了六年,像安宁一样被送来挖掘秘密的人远不止一两个,然而这个孩子是不同的。当他第一次抬眼看他时,拉文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孩子恨他。没错,虽然他们素不相识,但这孩子确实是恨他。之后拉文反复考虑过,确认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安宁,这种莫名的仇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之后安宁就一直很温顺,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之前是看走了眼。

不过此时此刻,拉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目光一撞,安宁眼里凶狠的杀气像尖锐的刀子一样,一瞬间刺伤了他的视线。那种杀意令拉文心里微微一紧,本能地放出精神力想抚慰他,然而他的精神力刚刚放出来,就觉得大脑嗡地一震,剧烈的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然而他的震惊更甚于痛楚——那种疼痛是因为另一股精神力的反击,是安宁!安宁的精神力极端抗拒他的抚慰,并且像亮出了爪子的幼兽一样,狠狠给了他一下!

第8章 凯撒·索克斯

深夜的B-17小行星并不黑暗,虽然三个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但变成微蓝色的天空中不时地闪烁出彩色的光带。不过这种美景无人欣赏,囚犯们经过一天的劳作都在床上呼呼大睡,除了值班的狱警,整个监狱里几乎没有醒着的人。

医务室的灯已经熄了,变色玻璃转为发黑的深蓝,严丝合缝的透不出半点光。这地方晚上没人来。B17监狱的狱警神经特别强悍,可是这地方却是每个死人都要来呆一呆的。关键是,来的时候是具尸体,走的时候是堆肉块。纵然是这些对于折磨人杀人特别有兴趣的狱警,也未见得喜欢这么细致的拆骨剥皮,觉得这地方一进走廊就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

中微子通讯器的红光细微地闪动着,把语言转换成信号发射出去,又把接收到的信号再转换成语言:“…1407号,他——从前我曾经跟他见过面吗?”

“没有。怎么了?”

“…他有——狂暴的趋向,已经有两次在半清醒的情况下试图攻击我。并且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抱有敌意。如果能够确定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那么就可以判定,是钼金的辐射副作用。”

“已经说过他的重要性,你却仍然让他受到第二次辐射,这是你的失职。”

“是。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次。”

“战时委员会这边我会想办法解决,把那一个扔出去吧,这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可是如果这样,1407号会非常反感,这很不利于我的计划。”

声音严肃了起来:“这是你要克服的困难!袭警事件本来就是你监督不力,现在战时委员会立场微妙,我们的实验又必须秘密,所以绝对不能出现这种枝节,你明白吗?”

“…明白了。但是请给我几天时间,至少,不能处理得让他怀疑。我现在怀疑传给我的情报有误,他的性格行为都与资料上相差甚远,对我的判断造成了很大误差。”

“人是会变的。在家族覆灭的打击之下一定会有变化,这也需要你自己判断。你在那里的工作时间只有四年了,再坚持一下,善始善终。”

沉默…片刻之后,声音才又响起来:“我母亲身体好吗?”

“她很好。四年以后你们就能见面了。现在,说说实验的进展吧。你发过来的材料已经细致地统计过,基本上可以确认钼金的辐射与虫族的干扰波有相似之处,使人暴躁易怒,有攻击性,对吗?”

“是的。只是钼金的辐射对人体细胞杀伤力更强,如果辐射量过大会直接死亡,暴躁易怒之类的情绪也就没有时间来反应了。”

“好。那么接下来的实验需要更细致,你要找出这个辐射的准确量值来。”

“…明白了。”

“1407的情况应该很有参考性,你要尽量详细统计出他所受到的辐射量,这是个重要数值。他的体检报告我看过了,恢复得非常快,这是以前的实验没有出现过的结果。”

“…他的情况…其实是太过巧合。当时他所受的辐射量足以致命,但…他两次的自救方法都比较特殊。这里毕竟不是量化实验室,即使能再现相同的环境,但实验对象处理方式的不同也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我需要时间。”

“有四年的时间,你完全可以慢慢进行。另外,你在最近的报告里提到精神力的事?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难道是实验对象出现了精神力的提高?”

“…只是很短的时间,并且…不能持久。甚至,我怀疑这是否是精神力——”

“是哪个试验对象?”

“…贝克。他当年在B-17小行星的野外生活了几个月竟然没有死,研究中心那边重点放在他的身体细胞对辐射的抵抗力上,但我发现他的性情更加暴虐,而且在情绪极端激动的时候有瞬间外放的微量精神力。所以我希望研究中心做一个分析,这是精神力,还是大脑细胞的变异,会给人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好吧,研究中心会把这一点提上日程。时间不早了,今天到此为止,我期待你下次的报告有更好的消息。再过两个月,会给你发一份你母亲的生活记录。再见。”

中微子通讯器关闭,红灯闪了两下,渐渐暗下去,房间里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

“立刻集合!”贝克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震得每间牢房都嗡嗡作响,“马上到操场来列队!三分钟之内必须集合完毕,赶快给我滚下来,你们这些杂碎!”

牢房里一片混乱,刚刚起身洗漱准备出操的囚犯们都愣了一下。这个时候紧急集合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妈的,该不会是虫子们打过来了吧!”肯尼迪脸洗到一半,嘴里还含着漱口水,呸一声吐出来,随便用袖子抹了把脸。鲁西克手忙脚乱,却习惯地附和了两句。只有尼克不识相,傻乎乎地说:“虫子哪会跑到这里来,真要能打到这儿,咱们早完蛋了。”挨了肯尼迪一脚才知道闭嘴。

一个狱警大步从走廊里穿过,电棍在牢门上划拉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快点,都赶紧滚下去,把衣服穿好!快快快!”

安宁早就醒了,只是他绝对不能抢在肯尼迪前面出门而已。清晨紧急集合,居然还要求把衣服穿好,只可能是一件事——前线突击队来挑人了!他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似乎要跳到喉咙外面来,机会真的来了,但是,他能被挑中吗?

囚犯们集中在操场上,扣子系得一丝不苟的贝克大吼:“列队!安静!”他今天连靴子都擦得铮亮,警服笔挺,射线枪和电击棍分挂在腰间皮带的左右扣上,连金属扣都银光闪亮。囚犯们纷纷交换着眼色,猜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居然让贝克也紧张成这样?

安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见一艘黑色的飞船已经在监狱隔热墙外面降落,与入口对接。飞船的颜色并不起眼,但以安宁的眼光来看,这艘飞船是装备相当高级的战斗飞船,外面黑色的涂层有隐形作用,并且涂层下面绝对还装着一层太阳能电池板,在飞行过程中就可以利用吸收的光和热量,供应飞船的日常使用,以节约战斗能量。太阳能电池板不稀奇,但装在战斗飞船上就稀奇了。因为战斗飞船要求船身有极强的抗震抗冲击能力,而一般的太阳能电池即使在能量保护罩之下,也不耐震动冲击,所以这一层电池板是十分高级的,说不定它本身就是能量保护罩的一部分储能器,不引人注意,设计却非常巧妙。

贝克抬手又正了正了帽子,沉声吼道:“立正!迎接贵客!”自己首先两脚一并,站得笔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接口上,只见金属门缓缓打开,走出三个人来。最前头是个中年人,穿着政府的蓝色制服,从制服的样式上来看,很可能是本行星区的区长之类。不过这位区长走起路来侧着身子,满脸笑容都是对着身边那个人的,对接口通道较为狭窄,他却硬是贴着墙跟那个黑衣青年并排走,怎么也不肯超到前面去。

贝克一个敬礼:“欢迎区长先生前来参观B17监狱!”目光却悄悄往黑衣青年身上溜。他是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一眼就看出来区长虽然已经是监狱曾经接待过的最高级别政府官员,但比起这个黑衣青年来还差得太远了。

安宁压住激动的心情默默地看着。他也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黑衣青年才是这几个人中身份最高的,估计就是他来挑人吧?前线突击队的?安宁端详那身黑色军服,没有肩章,也没有什么金线之类的装饰,但看那衣料和工艺,绝对不是联邦的军服厂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说明这人在军队里一定有与众不同的位置。也许是他的军衔特别高,要么,就是有特殊的身份。安宁心里忽然一动——这么年轻,身份又这么高,难道是…

他还没想完,那位区长先生就肯定了他的猜想:“贝克队长,这位,是凯撒·索克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