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挟着烟冷冷看他一眼:“别挑衅我。说吧,你找凯撒有什么事?想让他保你?要是你打这个主意,那还是别想了,凯撒不可能为了你跟军部作对。”

“那要是跟治疗师作对呢?”

“什么意思?”雷克斯眉头一拧,目光犀利。他手腕上不知藏了个什么,有淡淡的光透出来,朦胧地照亮他方正的下巴和线条坚毅的嘴唇,眉眼隐在暗处,但那目光依旧宛如有形一般地压迫人。

“你接受过治疗师的精神力治疗吗?”

“当然。”雷克斯目光一闪,“这么说你去接受治疗了?他们发现你有精神力了?”

尽管满心的愤怒,但安宁还是不得不承认,雷克斯是个极其敏锐聪明的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大略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雷克斯还没听完就站了起来,随手将烟用两根手指捻熄:“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是治疗师加入搜索,这里藏不住。走,边走边说。”

污水排泄后的生物管道正在自洁,踩在上面能感觉到那种轻微的蠕动,柔软粘稠。雷克斯似乎对这纵横通连的管网十分熟悉,毫不迟疑地带着安宁左弯右拐。黑暗之中只有他手腕上的光在照明。安宁斜眼看了看,发现那光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而且比刚才调亮了些,恰好够他们模糊地看清地面。

“这么说,他们是有意地在探查你?”

“我觉得他们是想通过探查我的记忆来找弗雷中校的麻烦。并且我怀疑,治疗师可能通过精神治疗来探查每位军官的记忆,至少说能力足够的治疗师可以做到这一点。”

雷克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片刻后才说:“那么你的精神力是怎么来的?”

“应该是在B-17小行星监狱里被钼金矿大量辐射之后才产生的。”

“钼金矿辐射?”雷克斯微微偏头,目光里带着不信任,“B17监狱的囚犯每天都在钼金矿的辐射范围内,可是没有听说过有谁激发了精神力。”

安宁冷笑一声:“你没长耳朵吗?我说大量辐射,你是没听见吗?”回忆起在钼金矿里的生死一线,说不尽的愤怒涌上心头,“你知道我是怎么被辐射的?第一次防护服破损,我被留在矿坑里长达五个小时。第二次我有防护服,但周围有极其丰富的矿石,比起一般的矿坑来存储量至少在三倍以上!B17监狱被称为死囚监狱,并不是因为它关押的都是死刑犯,而是因为没有一个犯人能活着走出那所监狱,他们在长年累月的辐射中很快就会死去。而我在这两次所谓的事故中受到的辐射量可能是一个囚犯十年中所受辐射量的总和!”

“哦——”雷克斯的声音平静,“你怎么会一连遇上两次这样的事故?别人也遇到过吗?”

“不,这不是偶然的事故,是有人故意害我。”安宁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有人害他?如果当时拉文那么想要得到他的秘密,怎么会不好好保护他?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却不是,那真是拉文的疏忽吗?还是…小林平又是怎么激发了精神力的?会不会用的是跟他一样的方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的第二次遇险,会不会也是一种试验?以前他一直认为拉文是为了骗取他的秘密才去B-17小行星,但是如果拉文早就呆在死囚监狱呢?如果拉文并不是因为他才转去那里,那么那个钼金矿会不会早就有了试验的作用?

“为什么刚才你发现我有精神力,第一句话就问林——问我父亲跟虫族做了什么交易?”

雷克斯斜瞥了安宁一眼,安宁从那一眼里看出了防备,心里灵光一闪:“是不是有人在受了虫族干扰波的影响之后激发了精神力?”

雷克斯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光中他的身影带着山一样的压迫感。安宁挺直身体回视他:“有这样一个人,对吧?所以我父亲不接受治疗师的治疗却又不受虫族干扰波的影响,你们就怀疑他是从虫族那里得到了抵御的方法对吗?刚才你发现我有了精神力,就认定了我的精神力是用虫族的方式来激发的。是不是虫族的干扰波跟治疗师的精神力有某些地方是相通的?”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如果钼金矿也可以激发精神力,那是不是说精神力其实就是一种能量,跟其它能量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雷克斯长久地注视着他,半天才说:“你很聪明。”他的声音里带着真正的惋惜,“如果你肯走正道,以你的领悟和能力,本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人。”

“似乎你的军部并没打算给我做出色军人的机会。”安宁不愿意再谈这个问题,因为只要说到这件事,他就会觉得一种异样的痛苦——他本来是真心想上战场的啊!

“但是我给过你!”

“你给我的是一张错误的星图!”

“我已经叫你跟着我的人走!”雷克斯低吼,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芒,“是你自己拒绝了!”

安宁愣了一下。是的,雷克斯有让他上另一条飞船,如果当时他上了另一条船,是不是他就会去到真正的前线,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即使战死沙场,也能够问心无愧地让人们铭记他的名字?但是这一瞬间,林恩涣散的目光又出现在他眼前,手臂上似乎又感觉到那血液的温度。还有父亲和兄长的脸,一张张地在脑海中晃过。安宁垂下睫毛,截断了雷克斯的目光:“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我不能死。”

雷克斯冷笑:“战死沙场的军人,哪个是真正毫无牵挂的?谁没有自己的事要做?”他猛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从牙缝里抛下两个字,“借口!”

安宁在黑暗中默默握住了拳,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才低声说:“那个受到虫族干扰波影响之后激发精神力的人是谁?既然有人用这种方式激发了精神力,为什么你们不认为我父亲也是这样,却要认为他是与虫族做了交易?”

雷克斯冷冷地说:“因为那个人虽然激发了精神力,却由此失去了所有其它的能力。而你父亲四肢健全精神抖擞,显然不是同一种情况。”

“这就是证据?”安宁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不可思议,“难道就没有例外?难道那个人失去了其它能力,别人就不能保存着?”

雷克斯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如果只是一个人,那么你父亲还不至于被怀疑。但是当时激发精神力的有几十个人,却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你父亲一直拒绝接受研究,怎么可能不引起怀疑?”

安宁咬紧嘴唇思索了片刻:“其实他拒绝接受研究,极有可能是因为研究他的人是治疗师吧?”

“如果你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应该说,你父亲的事情需要重新审视。但是当时确实是他对基地的命令视若罔闻,单方面切断了联系,就此失踪。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被内部定性为叛逃罪。”

“所以,为了得到更确凿的证据,你们就把我送到死囚监狱里去?”

这次雷克斯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我会查出来是谁把你送去了B-17小行星。”

安宁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了走了一会儿,雷克斯攀登上前方的一条竖井,不知做了什么,井口打开,外面是个垃圾处理场,只在很远的地方有点点灯光。

“你现在不能去见凯撒,今天的事情我会去报告。”

“你为什么直呼他的名字?”安宁又想起了这件事,“你是他的副官吧?怎么能直呼上司的名字?”

雷克斯没回答这个问题:“这边走。”垃圾场边缘有些废弃的集装箱,雷克斯钻进其中的一个,“晚上可以呆在这里,白天如果有事立刻进管道。”

安宁环顾四周。集装箱里很简单地摆了个睡袋,旁边放点食物,看起来像地球上的拾荒者居处:“难道你一直住在这里?不是说你已经回地球了吗?你们到底在演什么戏?”

“你没资格问这些。”雷克斯不客气地打断他,翻出一包牛肉和面包扔过去,“等我跟凯撒谈过,再带你回地球。”

“我现在不能回地球,自爆程序还没有失效。”安宁当然想回地球,可是现在不行,一旦离开第八区,他可就只剩下砰地一声了。

“我会处理。”雷克斯简单地回答,“今天闹成这样没法再去了,睡觉。对了,你得这样。”安宁还没反应过来,雷克斯已经抓住他手腕,冰凉的磁力铐一闪箍在手腕上,另一端已经铐在集装箱壁上。

“你干什么!”安宁瞪着手腕,整个人都被雷克斯按在睡袋上,磁力铐的位置很低,他连坐都不能坐直,只能半躺半靠。

雷克斯双手抱胸往另一边一躺:“睡觉。这样可以保证你老实一点,我不想再挨你一针。”他关掉手腕上的光源,集装箱里立刻一片黑暗。

“喂,我还没吃东西!”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难道还要我给你准备烛光晚餐?”

安宁闭上了嘴,摸着黑开始吃东西。他真饿了,别扭的姿势和黑暗都不能阻止他香甜的咀嚼。四周很静,只能听见雷克斯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雷克斯忽然像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那个朋友也死了?”

安宁微微一怔,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林恩:“嗯。”

“你问过他的名字了吗?”

安宁停止了咀嚼:“为什么你关心他的名字?即使你们官方追谥突击队为烈士,也并没有依次公布名字,干吗你这么关心?再说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查?”

“我没有在死囚监狱查询的级别。”

“可是凯撒会有吧?难道索克斯家族的天才少将连个囚犯的名字也查不出来?”安宁蓦地又生起一个想法,“还是说你是瞒着凯撒少将在查?”

“你问题太多了。”雷克斯的声音又冷了下来,“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不必再说了。”他翻了个身,不再开口。

安宁也闭上了嘴,在黑暗里静静地思索。最初雷克斯在沙星上打听林恩的姓名时,他曾怀疑是索克斯家族也要想生物机甲的下落,但现在雷克斯显然是瞒着凯撒在查这件事,那么自己的怀疑又不成立了。可是雷克斯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安宁绝对不会认为他只是偶然有了兴趣,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这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逃跑的过程太消耗体力,安宁虽然想思考,但吃饱肚子后的困意涌了上来,就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他睡着了…

梦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恍惚又回到了那个虫穴里,铺天盖地的虫子堆叠如山,以压倒性的气势向他扑下来。没有机甲,没有能量武器,只有一把匕首。战斗着的同伴在身边一个个地倒下去,虫山后面的雌虫还在不停地产卵,那一个个半透明的软粘的卵从硕大的腹部尖端挤出来,后面是一个个悬挂的丝茧,那些丝茧在蠕动,因为里面的人在挣扎,他们在活着被幼虫啃咬,慢慢地啃咬成一具白骨。安宁徒劳地挣扎着。虫子杀也杀不完,只有控制雌虫,必须控制雌虫!所有的精神力都被调动起来,像要放空大脑一样去侵入雌虫的干扰波,去攻击那波动的频率!安宁看见自己一步步地往前爬,想更接近雌虫。被雌虫最后的呼叫引来的战虫向他扑来,他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只有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挡在他身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是囚犯,他们想逃跑,可是这一刻,他们是为了在丝茧里挣扎的那些人而战,他们不再是逃兵,至少在虫星的战场上,他们不是逃兵!

“醒醒!醒醒!”大力的摇晃终于把安宁叫醒了,他发现自己在大声地抽噎着,泪流满面,大脑一片空白,像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一样。手铐被打开了,雷克斯正抱着他,皱眉观察着他的表情,“醒醒!能看见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安宁听着他的声音,但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抽噎中迸发地喊着:“我不是逃兵!”

“好了,好了。”雷克斯拍拍他的后背,轻轻晃了晃,“安静一点,安静一点,你只是做梦了。”

安宁觉得疲惫得无以复加。他在雷克斯平静的声音里渐渐缓和下来,但眼泪仍像是不受控制地向外流,一切思维好像也随着泪水流了出去。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注意到雷克斯在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抱着他,左手手腕正贴在他的太阳穴上。那里的皮肤有点凉凉的感觉,安宁迟钝地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在地下管道里,就是那一块皮肤在发出微微的亮光。又过了一会,他消失掉的嗅觉才回来,闻到一阵熟悉的很不好闻的气味:“这是——地下管道?”他睡着的时候不是在集装箱里吗?

“对。”雷克斯更近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清醒了?”

“我——做梦了…”

“梦见了什么?”雷克斯随口问,把安宁放平。

安宁感觉身下的管道似乎在抽搐似的波动着:“要排污了?”

“不。”雷克斯简单地答了一句,把手腕上的微光调得更明亮一些,蹲下身,“能上来吗?虽然不是排污,但也得离开。”

安宁吃力地爬到他背上:“出什么事了?”四周被照亮,他才发现身边的管道确实是在剧烈地蠕动,比排污时段还要蠕动得厉害,真的像是在抽搐了。

雷克斯背着他大步往前走,过了一会才说:“你不知道?”

“我?我知道什么?”安宁疲惫而诧异。他好像刚刚负重跑过几万米似的,累得连脑袋都嫌沉,只能搁在雷克斯颈侧。

“你在睡梦里释放了精神力。”雷克斯的声音在管道里听起来空旷而奇怪,有种特别的危险性,“而且强度极大,差点杀了我。”

什么?”安宁猛地抬起头,“我?怎么可能!我没想过要杀你。”这是实话,即使在逃跑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杀雷克斯。

雷克斯托着他的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拍:“可是你确实释放了高强度的精神力,即使垃圾场在要塞边缘,我估计也会被探测到,所以我带你下了管道。但是在管道里你仍旧持续地释放精神力,生物管道被你的精神力干扰也开始有异常反应。加上现在,我已经带你转移了三个地方,历时两小时。在这两小时中,你一直在释放精神力,我想那三处管道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自我修复。你的精神力强度和释放时间之久,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第34章 走私飞船

“我们去哪里?”安宁身上还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把头搁在雷克斯肩上,有气无力地问。感觉上雷克斯是在往地下走,越走地势越低了。

“垃圾处理中心。”雷克斯走得很轻快,背上多个百来斤对他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为什么要去垃圾处理中心啊…”安宁开始觉得困倦,眼皮又开始发沉。

“当然是离开要塞。”雷克斯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安宁说话的气息吹在他耳根上,像根羽毛似的轻微,却又极其清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已经影响了三处管道,想不引起注意都不行。现在只有赶紧离开要塞,否则就等着被人抓吧。估计这会抓你的人已经进入地下管网了。”

“可是我的自爆程序…”

“我说过了我会处理。”雷克斯扭头瞪了安宁一眼,不耐烦地说,“这事你放心就行了。”

安宁冷笑了一下:“你已经摆过我一次了…”他现在已经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嘴比大脑转得快,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毕竟他现在还要靠雷克斯把他弄出去,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果然雷克斯也冷笑了一声:“摆你一次?在飞船上是谁用麻醉针摆了我一次的?你自己找死,还要怪谁?”

安宁顿时怒了。梦里的愤怒又冲上胸口,连倦意都驱散了:“你别再装了!改动星图,藏匿空间钮,你早就有准备了,恐怕挨我那一针都是你算计好的吧?要不是在治疗室里听你的兵说到军部的计划,我还跟个傻子似的在你面前表忠心呢!我告诉你,上战场我不怕,但我不愿意被人当傻子摆布!”

雷克斯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安宁大口喘着粗气:“什么说什么!”

雷克斯又往前走,声音却平静了下来:“你刚才说,在治疗室里听我的兵说到军部的计划?难道那个时候你才知道军部的计划?”

“当然!”安宁愤怒地说,“我本来已经准备跟着你上战场,哪怕死在战场上也是我的选择,可是你们——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来!”

雷克斯破天荒地没再反驳。他沉默了,安宁的一腔怒火得不到回应也就无处发泄,闷了半天倦意又上来,趴在雷克斯背上渐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雷克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听见哪个人说的军部的计划?”

这次安宁真的要睡着了,再也没力气发怒或者思考,喃喃地说:“就是医疗组的…”话没说完,他就真的睡着了。

安宁醒来是因为感觉到了一种波动。下意识地,他展开精神力包围住一小股,然后同步、吸收。半梦半醒中他重复着这种做法,直到自己完全清醒。大约是睡着好,身体里那种脱力的感觉已经没有,神清气爽。

一睁开眼,安宁看着头顶低矮的金属弧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雷克斯淡淡的声音:“醒了?”

安宁一动,发现自己是半躺在一张椅子上,两道磁力圈分别从腰部和膝部绕过,把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连双手也束在磁力圈里。安宁挣扎了一下:“你干——”后面的话没说出就被他自己咽下去了。还用问?雷克斯的用意不是明摆着么?

“这是哪里?”安宁换了话题,转头打量四周,发现这狭窄的空间有点眼熟,并不是说他曾经进来过,而是这里的格局规律都是他所熟悉的,“你的机甲里?”基本上虽然机甲型号在不停升级,但内部结构都是类似的。

“唔。”雷克斯随手按下控制台上的自动对接按钮,“马上就上飞船了。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先离开要塞比较安全。”

“飞船?”安宁扭着脖子去看显示屏,“什么飞船?”

“走私飞船。”雷克斯活动一下脖子,回头看了安宁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一会上了飞船把嘴闭紧,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傻笑就行。还有,你的精神力给我收起来,走私贩子如果遇上精神力者是不会留情的。”

“走私飞船?”安宁脑子里一闪,吃了一惊,“你,你说的不会是鬼船吧?”机甲虽然灵活,攻击力也很强,但是不适于长途飞行及大距离跃迁,所以他们离要塞不会太远。而敢于如此靠近要塞的,除了那艘被称为鬼船的走私飞船之外,恐怕没有第二家了。这艘走私飞船体积庞大,能够进行远距离跃迁,又神出鬼没,所以被称为鬼船。驾驶鬼船的船长是什么人,据说连官方都没有任何资料,只是人送一个绰号叫做鬼面。政府曾经追捕过这艘鬼船,但是耗时数年没有半点成果。因为鬼船虽然名气大,但走私行动并不十分猖獗,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出货渠道掩藏得好,总之不管是怎么回事吧,政府最后还是以鬼船危害性并不太大、大张旗鼓的追捕只会浪费纳税人钱财的名义停止了追捕行动。

“挺聪明么。”雷克斯摸出支烟点上,随手按开了安宁身上的磁力铐,“知道就闭紧了嘴,别乱说话,更别乱动,跟着我就行。”

庞大的鬼船已经占满了整个显示屏,飞船底部打开对接口。机甲冲进对接通道,缓冲滑行后停下打开了滑门,立刻,一个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雷,今天怎么提前了?”

雷克斯一纵身从滑门跳了出去:“出了点事,只好提前回来了。”

安宁走到滑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雷克斯对面站着个中年男人,满脸络腮胡子,眉毛浓密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只是左边脸上有道伤疤弯弯曲曲的有点吓人。

难道这个就是——鬼面?安宁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正站在滑门口犹豫,中年男人一抬头看见了他,登时眉毛一扬:“哦?带小男孩回来了?”

安宁微微皱起眉。倒不是为这句“小男孩”,而是中年男人话里轻浮的意味极其明显。雷克斯笑了起来,转身招手:“下来。来见见鬼面船长。”

果然,这个就是鬼面,看雷克斯的样子似乎跟他很熟悉?安宁心里嘀咕,攀着机甲滑门利落地滑落下来:“船长。”

鬼面眯起眼睛:“身手不错啊。我说,比那个红头发要好点。那个虽然漂亮,可是有点太娘们儿了,还干净得要命,比个娘们还麻烦。”

雷克斯放声大笑起来,伸手搭在安宁肩上:“你可别看他这样,比那个还别扭呢。”

鬼面再次扬起一边眉毛:“什么意思?老弟你不会还没得手吧?这个看起来好像还是个雏呢。”

安宁的脸蓦然涨红,终于明白了鬼面的意思。雷克斯转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成年还没几天,舍不得啊。”

鬼面哈哈大笑。雷克斯压在安宁肩上的手微微加了些力,眼底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安宁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低下头去,露出一个带点羞涩的微笑。鬼面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老弟有眼光,难怪舍不得呢。这小样儿,谁见谁爱啊。”

雷克斯的笑声有点干巴巴的:“可别信他,装得挺乖,其实难缠着呢。”

鬼面哈哈大笑:“难缠就对了。床上难缠点才有意思呢。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说看脸皮薄得要恼了。老弟赶紧带人走吧,房间还是原来的。不过你突然提前,我还有条道要跑一下,规矩你明白的,不用我说了吧。”

雷克斯手臂一紧把安宁搂进怀里:“自然。什么时候生意完了叫我一声就行,正好这几天我也懒得走动。”

鬼面嘿嘿一笑:“我想也是。回头我让人把东西都准备好,老弟你就好好在温柔乡里呆几天吧。”

雷克斯也嘿嘿一笑,收起机甲搂着安宁转身走了。他对这地方似乎熟门熟路,一路上还有人不时跟他打招呼。这飞船之大还出乎安宁的想像,船上人服色各异,好像没有什么规律,但安宁发现凡是跟雷克斯打招呼的人在左肩头上都有个刺绣。虽然绣的东西各不相同,但位置是一样的,而且都是银白色。估计这就是鬼船上成员的标志了吧?

雷克斯嘻嘻哈哈地跟人打着招呼,中途竟然还收了瓶酒,拥着安宁终于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锁上,松了口气打量安宁:“不错,你还挺机灵的,刚才我还真怕你露了馅。”

安宁下意识地环顾房间,雷克斯看出他的意思,往床上一坐,随手把快燃完的烟捻熄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放心,鬼船上的房间不安监控镜头,绝对保证客人的隐私权。否则他的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这么长久。”

安宁这才放心。这房间并不很大,却装潢得十分精美,尤其是中间那张超大的床,材料是可塑软脂,可以依照所受压力变形,外力消失后再恢复原状。床垫是仿生狐皮,纯正的雪白色,白到耀眼。两边挂着酒红色的滚银边床帏,富丽堂皇。可惜除了床之外,房间里就再没多少陈设,连个沙发都没有。安宁转了一圈不知道坐哪里,忍不住说:“怎么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雷克斯嗤地笑了一声,又点起一支烟,随手拍拍床:“这不是?”

“就一张床?”

雷克斯连鞋也懒得脱,直接把腿架在床上:“你还要什么?”

“至少,至少有把椅子吧?总不能都坐床上!”

雷克斯懒洋洋地吐出个烟圈:“别的房间有,我这个没有。”

“为什么?”

“因为用不着。”

安宁微愕,片刻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雷克斯没看他,盯着天花板出了几秒钟的神才说:“鬼面的话你要记着,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守规矩,这几天绝对不能出门,要什么东西可以跟送饭的人说,但是不要出去,不要开门。”

安宁瞧了他一会,背靠着墙壁在地上坐下。地上铺着长毛绒自洁式生物地毯,植入了苔藓基因的毛绒柔软而有弹性,坐着也很舒服。安宁摸摸屁股底下的绒毛:“这个很贵,对生态循环系统要求很高。”

“鬼面有钱。走私生意,一分钱的税也不交,拿来养这艘船足够了。”

“你可是是联邦的军人,怎么会跟走私贩子扯上关系?”

“只要有钱,鬼面才不会问你是什么人。”

“撒谎!”安宁抱膝坐着,蜷成一小团,眼神却犀利,“你当我是傻子吗?鬼面如果只为钱,他船上早就混进联邦的人了,还想一直做生意到现在?而且你是凯撒将军的人,我不信鬼面打听不出你的身份。”

雷克斯微微一笑:“挺聪明的么,不错。”

“那你是怎么能上这条船的?”

“这个啊——”雷克斯悠然地又吐出一个烟圈,“不能告诉你。”

安宁没话说了。

房间里有几分钟的沉默,雷克斯抽完了烟,坐起身来:“过来。”

安宁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雷克斯不耐烦地摸出靴子里的匕首:“解决自爆程序的事。放心,不是拉你上床!”

安宁的脸腾地又红了。他刚才确实是在想这件事。鬼面那种暧昧的态度足够说明雷克斯的性向了,很显然的,他带上鬼船的都是来跟他滚床单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房间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床,他自己刚才都说了嘛——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