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退出去,转身就去了电子通讯室。保罗正在跟一堆光盘奋斗,安宁轻轻捅捅他:“喂,你们上尉不在吧?”

保罗心知肚明地嘿嘿一笑:“不在。你想干吗?”

安宁亮出刚买来的三明治和小杯咖啡:“要不要?”

“要要要!当然要!”保罗扑到三明治上,“别说,还真饿了。军部把晚饭安排得也太晚了。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乱跑?”

安宁耸耸肩:“中校回来了,不过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说要自己呆一会,把我赶出来了。”

“哦 ——”保罗塞了一嘴三明治,含糊地说,“大概还是为了凯撒少将的事吧。少将执意不接受沃罗先生的治疗,沃罗先生已经在基地住下了,可是少将就是不同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哦对了,你为什么不跟中校说一声,趁着沃罗先生在这里,走后门给你做一下精神治疗啊。本来基地这里都是不设治疗部的,都要回地球或者后方基地才有治疗师来。这次因为莫里特要塞战役的事他才呆在这里,赶紧的,抓紧机会啊。”

“怎么可能。沃罗先生是特级治疗师,我一个小兵,有什么资格让他给我治疗啊。”

“不懂了吧你?不是说让沃罗先生亲自给你治疗。你知道沃罗先生收的那个弟子小林平吗?听说他是二十五岁才激发精神力的,非常特殊。沃罗先生走到哪里都带着他,而且有意识地让他做一些精神治疗。”

“这不是拿军人做试验嘛。”安宁皱眉,“他能做精神治疗吗?”

“为什么不能做?据说他的能力也挺强的啊。”

“不是说他很特殊吗?那他跟那些十八岁之前激发精神力的治疗师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他的精神力跟其他人一样吗?有没有研究清楚,就让他来做治疗?”

“唉,你想得真多…”保罗挠头,“我想不会的吧,高级军官们在前线呆的时间比较久,受到的干扰更多,所以才需要高级治疗师进行治疗,像我们每三个月就轮休几天,受到什么干扰也比较轻,一般的治疗师治疗一下就没问题了啊。再说这个小林平是沃罗先生的徒弟,不可能让他乱搞嘛。放心啦。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什么事,不是还有沃罗先生嘛。”

“你倒是真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保罗不解地眨巴着眼睛,“沃罗先生可是特级治疗师,当初虫族干扰波的威力突然爆发的时候,有好几位将军几乎失去控制,都是沃罗先生治疗的,所以他名气才这么大呢。他都不放心,还能放心谁啊?”

安宁低头喝咖啡,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在飞快地思索。他确实很想见见小林平,但现在妥当吗?时隔这些年,再加上在B17监狱的劳动和沙星特训,他比起以前那个白白净净的学生实在差太远,小林平应该认不出来才对。但是即使见了,他又要怎么才能从小林平那里问出点什么来呢?

“老实跟你说吧,刚才中校说,已经给我安排了精神力治疗,明天去治疗部。”

“已经安排啦?”保罗顿时兴奋起来,“你小子,到现在才说!没说的,现在治疗部里有谁啊,不就是沃罗先生他们嘛,你小子真好福气呢!要知道,治疗师级别越高,治疗效果越好,能够不受虫族干扰波的有效时间也就越长呢。”

“保罗,你做过精神力治疗吗?”

“做过啊。不过我是在后方基地做的。一位治疗师,好几十个士兵呢,跟流水似的进去一批出来一批。”

“那样的治疗有效吗?”

“应该是有效的吧。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做治疗,一般士兵就是休个假也就好了,只有特别严重的才去做治疗。我那次是因为被大批虫族包围所以才去做治疗的,当时就像在睡觉似的,有点迷迷糊糊的像是浮在水里一样——反正做完治疗之后是感觉舒服很多。”

“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渗进脑子里似的?”

保罗啧了一声:“看你说得多吓人。不过,好像也有点意思,反正就像泡温泉一样,有股热气往身体里渗似的。这感觉不太好形容,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治疗之前就总觉得心情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也休息不好,治疗完了就舒服了,也没这些症状了。”

安宁低头琢磨。听保罗的描述,这种治疗似乎就是一种催眠过程。当然保罗的情况并不严重,又是普通士兵,估计治疗就是把他们被虫族扰乱的精神波动重新理顺而已。如果是这样,那明天自己的治疗应该还是很容易混过去的。

“想什么呢?”保罗用肩膀撞他一下,“我看你整天是心事重重的,怎么了,想你家人了?跟中校想办法请个假呗。你可是跟中校一块从虫族巢穴回来的,请个假他会准的吧?话又说回来了,你从来没说起过你家人啊。”

“…我是孤儿,没家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失言了啊。失言了。”

“没事。”安宁拍拍他肩膀,“对了,上次那个机甲模拟训练场的门票,你还有没有?”

“有。上尉给我的,还有不少时间呢。怎么,你想去?”

“普通训练场的机甲型号都太旧了,还是你带我去的那个比较好。”

“那当然了。”保罗的尾巴立刻又翘了起来摇个没完,“今天下班就去。别说,上次跟你练一场挺长经验的。本来还以为你是刚出学校的学生,也就是理论知识丰富点,没想到上手挺厉害啊。”

“厉害什么,还需要多练。”机甲操作现在是安宁不敢放下的东西。他早已经想好了,万一身份被发现,他就必须逃跑,那时候,对机甲的娴熟操作绝对会派上大用场,“那,下班我来找你。”至于明天的治疗,见机行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个过渡章吧,解答了一点各位亲们对安宁目前处境的疑问,主要是安宁本人的心理活动,下一章,差不多雷克斯就会出现了

第31章 逃跑

安宁有些惊慌地发现,事情的发展,总是跟他希望的不一样。比如说现在吧,这个精神力治疗根本不像保罗说的那样十好几个人一批一批流水似的去治疗,等他进了治疗室才发现,屋里只有三五个军人,治疗师倒有两位,幸亏还没有小林平在内。

“大家请坐。”年纪较大的治疗师微笑着示意军人们在随意摆放的几把躺椅上坐下,“这次莫里特要塞战役旷日持久,在座的几位都是坚持作战十分辛苦,长期受到虫族干扰波的侵袭,这次由我们来给各位做个缓解治疗,大家不用紧张,放松一些就行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塞?沃罗,大家叫我何塞就行。这位是安德烈,是我的辅助治疗师。”

安宁一听见这个何塞姓沃罗,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他看这几位军人的制服基本都是尉官,只有他一个是士官,而且何塞说是因为他们长期坚持作战需要治疗,可他却不是。要说安宁现在真不算没名气的,人人都知道虫族的秘密巢穴只活了两个人,一个是索克斯家族的年轻少校,还有一个是个刚入伍的新兵。当然安宁不可能像弗雷一样去接受采访到处露脸,可是说起这个跟弗雷中校一起幸存的新兵可没人不知道。换了别人可能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安宁相信既然是来给他治疗的,以这些治疗师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眼前这些人里有个刚从虫族秘密巢穴里被救出来的。事实上,弗雷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安排精神治疗的,为什么这个何塞?沃罗却一个字也没提呢?

如果换了从前,安宁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但是他现在已经在怀疑治疗师派系,就忍不住越想越多,暗自警惕。何塞并没有多耽误时间,介绍完了自己就请军人们在躺椅上尽量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放松身心。安宁也跟着向后靠躺,但心里却一直紧揪着。片刻之后,房间里响起柔和舒缓的音乐,随着音乐,安宁感觉到一股细微的精神力轻轻触碰自己,开始试着往自己的意识里深入。

来了!安宁后背微微冒汗,佯装不知地保持着自己的精神力均匀分布,内里却谨慎地将大部分精神波动隐藏了起来。当他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渗透进自己的精神力外围时,他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地回想虫族巢穴里的情景:满地的尸体,到处是被撕裂的丝茧,里面露出一具具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股细微的精神力试探了许久,似乎是觉得没有什么异常,开始逐渐地加强了渗透。安宁发觉这些渗透进来的精神力首先要做的也是与自己的精神波动同步,那是不是说,自己确实是在无意中暗合了治疗师使用精神力的方法呢?

安宁一边思索,一边用小部分精神波动与外来者周旋。要感谢他这些日子的练习,能够一心二用甚至是一心多用。他一边跟这股精神力周旋,一边也分出一点精神力去探查周围的人。果然那些军人的精神波动都变得平缓均匀,有人甚至已经进入了熟睡之中。

安宁也闭着眼睛装睡。那一股已经与他同步的精神力在渗透进来之后开始慢慢地振动,似乎影响安宁的波动频率。渐渐的,安宁的那一小部分精神波动竟然被带着改变了频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一部分意识都不是自己的了,竟然有被抽离的感觉。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就将自己大部分意识分割开来隐藏了起来,那现在被慢慢抽离的就是他的全部意识,他将被人完全控制,没有任何秘密能藏得住。

怎么办?是假装不知还是开始抵抗?安宁迟疑的几秒钟内有更多的意识力包围过来,开始更用力地抽离他的意识。安宁悄悄把眼睛睁开一线,只见两个治疗师都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在他这里作怪。

僵持片刻,安宁感觉到渗透进来的精神力似乎不耐烦了,突然放弃了温和的抽离,竟然全力进攻,似乎想把他的意识全部包围起来一次性俘获。这进攻来得太突然,只用半秒钟就直接穿透了安宁布在最外围的意识波动,被割裂开来的思维令人有窒息般的感觉,安宁下意识地猛然收缩防线,想把冲进来的意识力截断。外来的进攻者感觉到了反抗,冲得更猛,那源源不断的精神波动竟然像虫族的干扰波一样,如同千百把尖刀在往里插。

安宁猛然抱住了头,痛苦和恐惧令他毫无保留地展开反抗,被隐藏起来的精神波动全部释放出来,像一张铁网反而包围住了进攻的精神波动,网眼收缩,将连绵的波动硬生生绞成碎片。这是他在与雌虫的生死对决中学到的。把精神力凝聚在一个点上,猛然放大的振动能够在一瞬间打乱对方的波动频率,等于把对方的意识搅了个天翻地覆!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惊得已经被催眠的军人们全部跳了起来,何塞?沃罗双手抱头,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上,抽成了一团。安德烈已经慌了,一个人竟然按不住他。治疗室的报警铃声大作,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房间:“出什么事了?”

安德烈抬手指着安宁:“他的精神波动有问题,先把他控制住!”

安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我怎么了?”

一同治疗的几个军官也莫名其妙,一个上尉诧异地说:“精神波动有问题?有什么问题?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何塞治疗师很不舒服,是不是应该先请医生来?”

安宁问了那一句话就知道自己蠢了。这屋子里治疗的人不止他一个,安德烈却上来就指着他,这明显就是针对他的,难道还会有人听他的辩解?

“我什么也没做,让我看看何塞先生究竟怎么了?”安宁说着急步上前。安德烈厉声喝斥:“站住!你们,快,先把他控制住!”但是治疗室总共也没多大小,那几个士兵也有些迷茫,从来没见过治疗师来给人治疗,自己反而出事的。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安宁已经靠近了安德烈,安德烈惊慌后退,安宁却猛地往前跟了一步,手腕一翻,一支小手枪已经亮在掌心里。安宁压低声音:“请安静,我不想伤害谁。”

安德烈却根本不理睬他的威胁,失声大叫起来:“他有枪!”

哗啦,背后的士兵已经全部子弹上膛:“住手!否则开枪了!”

安德烈瞪着安宁,插在衣兜里的手轻轻一动,他身周忽然亮起一片淡淡的蓝光。是防护罩!难怪这么有恃无恐。

背后的士兵上前一步,枪已经顶上了安宁后背:“放下武器!”

安宁极其缓慢地把握着枪的手举上头顶,精神力却聚集起来贴上包围住安德烈的防护场,迅速与防护场频率同步,然后猛然一振。噗地一声,像轻轻炸开了什么东西似的,蓝色的光晕瞬间混乱破碎,安德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安宁已经一步跨到他身后,左臂勒住他脖子,右手已经把枪顶在他太阳穴上:“都退后!”

士兵们都没想到好好的保护场会突然消失,反应最快的士兵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反应慢点的甚至还想了一下为什么安德烈要把保护罩关上。安德烈本人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没关保护场,只是觉得身周的能量波动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即整个能量场就被打破了。何况他本人是个文职,即使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吧,也是很少运动的,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安宁控制住了。

一时间治疗室里陷入僵持,只有何塞还在椅子上毫无意义地发出一些声音。几个前来治疗的军官倒是迅速冷静了下来,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你冷静,这里是军部,无谓的抵抗只能增加你犯罪的严重程度。”

安宁心脏砰砰乱跳,虽然制住了安德烈,仍然觉得毫无把握。这些军官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他手里虽然有人质,也不敢说一定就能逃出去,更何况这里是军部!

“我不知道这位治疗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就让人控制我,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抓起来。请各位后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开这位治疗师。”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阻拦:“沃罗先生,您不能进去,里面太危险。”

“不要紧,我只是进去看看,也许可以跟那孩子谈谈。”随着声音,米修斯?沃罗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小林平。安宁一眼瞥见,立刻把自己往安德烈身后又藏了藏:“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做什么!”

米修斯往前微微踏了一步:“你们退出去。孩子,不要激动。”

安宁微微一凛。米修斯面带微笑,可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安宁已经感觉到一股精神力在接近并且试探着他。这股精神波动比刚才何塞的更加隐蔽而灵活,几乎是一贴近就立刻与他的精神波动同步,如果不是他一直处于警惕之中,很有可能还发现不了。安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手臂把安德烈也用力一夹:“我说了,你们退后,全部退后!”

米修斯仍旧微笑着:“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有更多的精神波动贴上来,像一张柔软却结实的网,粘上了就拉不断扯不开。安宁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来剥离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一心二用,却比他平常练习的时候一心四用还要吃力。

米修斯一直注视着安宁,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突然之间,安宁感觉到同时有两股精神波动冲过来,而他刚刚剥离开的那些精神波动又像附骨之蛆一样粘了上来。一时之间,安宁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什么分割成了许多碎块,眼睛里能看见景物,耳朵里能听见声音,可是这些东西到了大脑里就变得全无意义。他眼睁睁地看着安德烈从他手臂里挣了出去,几个士兵从门外冲进来。直到手枪被人卸了,手臂也被扭到身后,他才隐约反应过来,然而大脑仍旧是发僵,连反抗都不知道了。

安德烈松了口气,脸上这才有了血色:“幸好先生过来了,否则——何塞的情况好像不太好,先生给他看看吧。”

米修斯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了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何塞一眼:“送去医院吧,小林,你跟去看看。”

安德烈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米修斯的目光又转回安宁脸上:“这孩子很危险。索克斯中校不知从哪里找到他的?”

安德烈会意地一笑:“是啊,这样的危险分子索克斯中校竟然用他做勤务兵,到底是想做什么?”

米修斯微微皱眉:“怎么说话呢?索克斯中校不是精神力者,不可能知道这孩子的危险性,你不要胡乱猜测。”

安德烈放低了声音:“您总是往好处想。可是您要为整个联邦负责,不能光往好处想啊。就像机甲安家,占据了三分之一星系矿藏的大财阀,不是也…”他虽然放低了声音,但高低恰到好处,正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一点。

米修斯稍稍提高声音:“现在联邦正是要团结起来共御外敌的时候,你不要胡说!安家对联邦怀有异心已经被处决了,索克斯家族世代都是联邦高级指挥官的供应处,怎么可能跟安家相比?”

此时走廊上已经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军人,安宁被两个士兵押着穿过走廊,身后跟着米修斯和安德烈。走到拐角处,两个士兵迟疑了一下:“沃罗先生,您看现在怎么办?”在军部出点什么事当然是军部有专门的部门处理,但是这次伤的是个治疗师,不管怎么说都要征求一下米修斯的意见。

米修斯矜持地笑了一下:“这个么——”他话没说完,两个士兵忽然表情呆滞了一下,安宁已经从他们两个人中间挣脱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刀子,一转身又把安德烈扯到自己身前,锋利的合金钢匕首压在他动脉上:“想带我去哪儿?”

这一刹那,米修斯也不禁变了脸色。安宁虽然被两个士兵夹着,但他的精神力一直粘着安宁,并没有撤出来,也并没有感觉安宁有什么异动。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安宁的精神力激烈地波动,竟然把他甩了开来。更让他吃惊的是安宁不知什么时候控制住了两个押着他的士兵。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呆滞,但在他的精神力监控之下仍旧能够分神去控制两个士兵,这已经足够让米修斯觉得耻辱和震惊了。

安宁冷笑着把匕首往下压了压。合金钢匕首锋利坚硬,轻轻往下一压,安德烈脖子上就微微渗出血来:“麻烦您,站在这里别动。还有,请把您的精神力收回去,这次我只要觉得有一点不对,马上就动手!”

米修斯无奈地往后退了退,安宁马上把匕首又压了一下:“我说请您站着别动!”

米修斯往上扫了一眼。这里是走廊的拐角处,前方有个电梯,但左右两边的监视器都扫不到这里,竟然是个死角。而安宁站的地方更是角落,刚才走廊上那么多军人,就没有一个能看见他的,最多只能看见他米修斯的背影。如果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估计至少十几分钟后才会有人觉得不对。不过这十几分钟的时间,安宁能跑多远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也只是摊了摊手,就真的站着不动了。

安宁站在原地略一思索,指了一下电梯:“麻烦您给按个电梯吧。”

米修斯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按下了电梯。安宁一手搭着安德烈的肩,一手握着匕首顶在他腰后跟了过去,电梯开门,安宁扯着安德烈跨了进去,电梯迅速向下,米修斯这才大声呼喊起来:“快来人!有治疗师被劫持了!”

他这一喊,大楼里立刻响起警报,电梯被智能电脑强制停在了两层楼以下的地方。数名值班士兵荷枪实弹守在电梯门前,可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却只有一个安德烈躺在地上翻白眼,电梯顶部被拆开,安宁已经没了踪影…

第32章 重逢

安宁蜷缩在电梯上部的夹层里,屏住呼吸,连精神力都紧紧收束了起来。他听见电梯外头的军官有条不紊地指挥人调出各层监控展开全面搜索,然后自己带着两名士兵进了电梯,按下按钮往上层升去。这个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从电梯上层钻出去,顺着钢缆往上层爬了,却没有人想到他仍然躲在电梯里。

幸好只有三个人。安宁放出精神力贴近这三人的精神波动。刚才米修斯的进攻给他上了很好的一课,大面积的同时渗透及同步可以更效率地进入一个人的思维,而将对方的精神波动割裂就可以使他暂时失去思考和行动能力,并且不引人注目,不会像他攻击何塞那样造成那么大的动静。

精神力展开来包围住下方的三个人,两名士兵同时表情呆滞,军官反抗了一下,想抬起手来按报警器,但手没碰到按钮就垂了下去。安宁从上面爬下来,换上一个士兵的制服,把两个士兵一人一记手刀劈晕,用他们身上的磁力腰带吸附在电梯壁上,摆出倚着电梯站住的模样。幸好这是在太空要塞里,军人的制服上都配备着磁力腰带,预防重力模拟场万一出现问题时能够及时稳住身体,这会恰好派上了用场。然后安宁按了一楼的按键,电梯降落,安宁拉着表情木然的军官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说:“上校急了,说让您马上过去!这边的事情都不要管了。我知道上校这件事处理得有占…但是如果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大门处的岗哨一起看着他们。安宁嘴里发干,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手不由自主地在衣袋里握紧了枪。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像可怜的炮灰勤务兵拖着不情愿的上司去应付更大的上司,但是如果门口的岗哨看过监视录像,就会发现这名军官应该在大楼内搜索危险分子,而绝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军部。

军部的玻璃钢大门越来越近,安宁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点僵硬了,话在嘴里颠来倒去,不知所云。但是两个岗哨最终只是向军官敬了个礼,其中一个有礼貌地对安宁说:“大楼内不准喧哗,请遵守纪律。”

“对不起。”安宁举手回礼,拖着军官快步走出了大门,只觉得自己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一直走到岗哨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扔下军官,掉头就跑。等到军官清醒过来的时候,安宁已经消失在这座庞大的钢铁要塞中…

人造太阳熄灭,要塞的全息天穹出现模拟星空,街道两边的路灯开始逐一亮起。微黄的光线投下奇怪的阴影,将这座钢铁要塞变成了一只蹲踞的怪兽,到处都像是藏着尖牙和利爪。

安宁伏在黑暗之中,所有的精神力都像细细的触须一样外伸,感受着周围每一点波动,却又随时准备着收回来隐藏自己。从逃出军部到现在,他花了六个小时才摸到凯撒住的医院外面,期间全靠精神力的侦测,他逃开了四次搜捕。有一次甚至是近在咫尺,但他成功催眠了四个士兵,仍然逃了出来。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潜进医院里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医院守卫森严,而且全部戴着抗干扰头盔,再想同时催眠几个人,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流动岗哨来往频繁,他也找不到可以不惊动岗哨潜进医院的路线。如果他一旦被岗哨发现会怎么样?凯撒会保下他吗?也许凯撒会把他当作叛逃者处死,也可能—— 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凯撒。

决定来医院是安宁几番思考之后下的决定。为什么何塞会忽然对他进行精神探测?安宁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因为弗雷而遭了无妄之灾。治疗师这个职业,说到底只能算一个辅助职业,如果入侵太阳系的不是虫族而是别的什么纯战斗性物种,那么治疗师是绝对不会得到眼前的地位的,他们跟掌握着星系财富和生产线的实业家们不同,更与屡出军事天才手握实权的索克斯家族无法相比,想上位,就必须在虫族还在的时候打压其他派系。但是用什么办法打压?治疗师一没有战斗力二没有实权,无非就是借刀杀人,捏造罪名罢了。比如说安家,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如果说会反人类,那简直不可思议。反人类?反了做什么?安家是生意人,反了人类,去跟虫族做生意吗?这一点,安宁觉得政府不会不知道。可是罪名还是成立了,这其中最确凿的证据有两点:其一是安家出厂的一批全部有隐患的战斗机甲;其二就是安家研究成功却始终没有上报的新型生物机甲技术。

关于第一点,安宁觉得很好解释。安家有上百家机甲工厂,那么庞大的流水线,近万名工人,如果有人被收买了在流水线上动点手脚,实在太容易。但是二哥的生物机甲为什么一直没有把技术上报,这点却是安宁想不通的。就是因为警察在家里搜出了一部分技术图纸,这罪名才最后被坐实了。

关闭人造太阳之后的要塞温度下降了十度左右,安宁微微瑟缩了一下,觉得通身冰凉。来找凯撒,其实也是他的赌博。他赌治疗师派系已经开始要动索克斯家族,那么凯撒至少现在应该是跟他站在一条线上的。当然在凯撒眼里,一个逃跑的囚犯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如果牵涉到了弗雷,那他就应该有点价值了。至少,如果他的囚犯身份被揭穿,要给弗雷安一个勾结叛逃者的罪名,这多少还是会带来点麻烦的。

但是眼前更麻烦的是,他进不去医院啊!安宁在黑暗中向前轻轻爬了几步。他已经观察了一个小时,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个拐角处两组流动岗哨的时间差。第一组过去之后,第二组需要三十秒才能走到能看见这个拐角的地方,如果三十秒之内他能无声无息地穿过医院的草坪再爬上大楼外墙至少三米高处,就能不惊动岗哨进入二楼。

三十秒。安宁在心里默默地又算了一遍。这时间不算短,但是要知道医院内部还有旋转监控镜头,他可不能横穿草坪,必须要隐着黑暗里走,三十秒已经是非常紧张了。

第一组流动哨走过拐角。安宁立刻一跃而起,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沿着早已计划好的路线往医院大楼狂奔。然而没跑几步,眼角忽然掠到一个人影从自己后面超了过去。那人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同样是奔向医院大楼,走的路线却跟安宁不同,速度更比安宁快得多,只用了十五秒就穿过草坪冲到大楼下,一脚在墙壁上一踏跃起,单手勾住二楼走廊的护墙,游鱼一样翻了进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黑暗之中,安宁脚下打了个踉跄。他刚才已经做了反复的计算,可是那人奔跑的路线明显比他更为合理,不仅连摄像头的旋转方向都计算得一毫不差,还考虑了草坪的平坦因素,绝对不像他,一脚踩进了坑里。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安宁觉得那背影似乎有点眼熟,难道是——

“什么人!”一声大喝从旁边传来。安宁踩在坑里的那一脚惊动了流动岗哨,顿时就有四五个人包抄上来,监控镜头立刻打开灯光,整个院子里都被照亮了。安宁再也不考虑什么爬墙进楼,掉头就往来处狂奔,堪堪躲过突然亮起来的光束,没有把行踪完全落在岗哨眼里。

“站住!站住!否则开枪了!”虽然没有被灯光照住,但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是追了上来。安宁沿着来路狂奔,心里暗暗叫苦。再跑几条街就是大道,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街上仍旧有巡逻人员,任谁看见他这夺路狂奔的模样都会起疑心的,更别说他现在正在被通缉。

噗。一声轻响,激光束擦过身边射在墙上,仿生砖的墙面出现一个小洞,冒出粘液。整面墙都像感觉到痛楚似地颤动起来。安宁头也不回,尽量把身体贴近墙壁狂奔,但是背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这些人远比他更熟悉这一带。

小巷在前方与另一条路交叉而过,安宁在路口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他忽然感觉有一种波动迅速接近,速度快到他几乎反应不过来。猛然回头举枪,手腕却被一只手扣住,那只手像铁箍一样,发力一拉,安宁就站不住脚被拽进了黑暗中。他借着最后一点光线看清了那人的脸,登时一震:“雷 ——”

“闭嘴!”雷克斯一把捂住安宁的嘴,脚下一蹬,路面上露出一个洞,“下去!”

是下水道。太空要塞的排水系统是半生物型的,排水口与地面生长在一起,只在积水达到排水需求的时候才会自动张开,不熟悉情况的人,在路上根本找不到排水口。安宁跳下去。半生物型排水道类似于植物的根管,有着自然的弹性,竖井没有踏脚,但有天然的褶皱,安宁手脚并用地爬到底,头顶的排水口已经再次关闭,四周一片黑暗。安宁才跨了一步,肩膀就被人一扳,整个人都被按在管壁上,雷克斯一手扣着他握枪的手腕,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想跑?”

安宁闭着嘴没回答。他刚才确实是想跑,虽然不知道雷克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要塞里,但他很明白,遇见雷克斯他要倒霉的。

雷克斯没听见回答,手上加了点力:“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蓦地撩动了安宁的怒火:“怎么?我在这里你很失望?你以为我应该死在那颗虫星上,尸体都该进了雌虫的肚子,对吗?”

黑暗中看不见雷克斯的脸,但他的声音冷硬如同钢铁:“军前叛逃,死在敌人手里倒还可以赎赎你们的罪。”

“我们的罪?”安宁浑身发颤,“我们最大的罪就是不该听信你们!”他两手被雷克斯扣着,突然抬腿,膝盖对着雷克斯腿间撞过去。不过他还没有撞到雷克斯,雷克斯已经突然放开他左手,接着他小腹上就狠狠挨了一拳,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躬下了身。雷克斯抓住他肩膀将他往上一提,倾身过来,几乎把他压在管道壁上,沉声说:“你说什么?听信我们?凯撒去召募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突击队是做什么的?当时监狱里那个医生没有提醒你?你们这帮人,根本不想以军功减刑,根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逃跑!前线的军人抛头颅洒热血,拿命在拼,真要让你们这群人跑了,我也没脸去见他们!”

安宁只觉得胸口闷胀欲裂,他想大吼出来,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雷克斯说得不错,除了他和安宁之外,几乎所有的囚犯都是一开始就想逃跑的,刀疤一号召,所有的人就都附和了,根本没有人真想去前线作什么战。可是他又想说。因为他最初是真心想去前线作战的,如果不是知道军部根本就打算让他们去作炮灰,他会毫不迟疑地跟着雷克斯上战场,哪怕战死沙场,也是自己的选择。他张了张嘴,只觉一团热血在胸口拥挤翻滚,直涌到喉咙,再也压不住地喷溅了出来。

“我操!”雷克斯骂了一句,不知道做了什么,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光,照亮了他肩头和脸颊上的血迹。安宁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目光都变成刀子钉在雷克斯脸上。

雷克斯抬手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皱眉看了一眼:“一拳都挨不住?”

安宁一言不发。其实雷克斯这一拳虽然揍得狠,但也不至于把他打得喷血,倒是之前他在军部里先跟何塞后跟米修斯斗精神力的时候受了伤。当时急着逃跑,虽然胸口憋闷也顾不上了,这时候被雷克斯一拳打上去震动了内脏,又是怒火攻心,终于把这口淤血吐了出来,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雷克斯冷冷看了安宁几秒钟,抬手缴了他的枪,两手从他肩头往下摸了一趟,把匕首也收了,这才寒着脸说:“你没死。那么说跟弗雷一起从那颗虫星上被救出来的就是你了?”

安宁粗鲁地用衣袖抹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渍,反问:“你不是回地球了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刚才看见翻墙的那个就是你吧?来见凯撒你为什么还偷偷摸摸的?”

雷克斯嗤笑一声:“现在是我在问你。”

安宁尖锐地说:“恐怕你得先回答我,否则凯撒少将说不定会遗憾的。”

雷克斯盯了他一眼,往后退一步靠到管壁上,不知从哪儿摸了支烟出来点上,抽了一口才说:“翻墙的是我,回地球的也是我,至于其它的,不可能回答你。你是来见凯撒的吧?不管你有什么秘密,如果现在不说,恐怕你也就再没机会说了。”

安宁看了他几秒钟,突然说:“你为什么直呼少将的名字?还有弗雷中校。你的军衔不如他们,为什么敢直呼上级的名字?”

雷克斯微微一愕:“名字?难道你就是要问这个——靠!混蛋!”

管道里共鸣性极好,雷克斯一声出去立刻引起滚滚回音,安宁被他这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雷克斯已经一拳砸在他脸上,把他打得往一边扑倒过去,重重撞在管道壁上又摔倒在地再站不起来。雷克斯打完这一拳,自己也踉跄地跌了回去,一只手死死按住太阳穴,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怒视安宁:“你居然有精神力!说,林道玄到底跟虫族做了什么交易?”

安宁这一拳挨得更结实,只觉得满嘴腥咸,几颗牙好像都活动了,太阳穴一跳跳地疼,眼前金星乱冒。他刚才确实是暗暗地释放精神力意图攻击雷克斯,只是没想到雷克斯竟然如此敏锐,他的精神力只是刚刚侵入,就被雷克斯发现了。而且雷克斯心志极其坚韧,安宁拼全力的进攻也只是强行切出一道裂缝,还没来得及将他的思维分割,已经被雷克斯打飞了出去。这一拳打在他太阳穴附近,如果不是雷克斯被他的精神力攻击,他大概已经可以被打死了。不过即使如此,痛苦中他也不能再维持精神力的攻击,到底是雷克斯占了上风。

“你怎么会有精神力?林道玄究竟跟虫族做了什么交易?”雷克斯的恢复速度极快,几秒钟就站了起来,走到安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管道排水高峰马上就到了,你可以不说,你父亲的这个秘密就让它跟着污水一起埋葬好了。这种肮脏的交易,也只配得到这种下场。”

安宁已经感觉到身子下面生物管道的微微收缩。再过几分钟,大量的生活污水就会冲过来。他现在都还站不起来,污水会把他冲到要塞最底部。生活污水在那里会经过分离处理,一部分可以作为肥料送去种植区,完全不能利用的则干燥消毒排入太空。不知道他自己如果被冲下去,会有多少再利用价值。但他现在还感觉不到恐惧,因为他正被愤怒充斥着。林恩死在他怀里,临死时还闭不上眼睛,还惦记着要洗清父亲的冤屈,可是在雷克斯嘴里,却只是个肮脏的交易?

“你没有资格诋毁林将军——我父亲!”

雷克斯转身走了一步,踏上竖井的最下一道褶皱:“林家没有精神力天赋。你如果不说,我就要走了。”

安宁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你认为我有精神力就是林——我父亲跟虫族做了交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虫族跟精神力有什么关系?”

轰隆声由远而近,生活污水的潮头已经冲了过来,一股难闻的气息顿时充斥了整个管道,微光里可以看见,黑色的水龙夹杂着各种污物,短短几秒钟,已经冲到了眼前…

第33章 噩梦

黑色的污水像长龙般翻滚着冲过管道,良久,水头才渐渐平息下来。生物管道自蠕将污水排干,有残余的有机物附着在管壁上,大约三四个小时之后就会被管道吸收。

安宁半坐半站在竖井的褶皱上,低头看着污水从脚下呼啸而过:“你不是说让我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