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云和叶佳文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只在电视里听说的病会突如其来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来势汹汹,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叶佳文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他以为这种被鸡毛蒜皮折磨的日子已经够痛苦的了,却原来生活还安排了更大的陷阱给他;向青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叶佳文分开,他以为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怎么也不能接受叶佳文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这时候的叶佳文和向青云处在一种近似神游的状态里,因为事情来的太过突兀,他们都以为自己置身在梦中,等睁开眼睛一切就会结束。可即使在梦中,也要把事情做下去,毕竟等梦做完了才会醒。因此,他们表现的格外冷静。

被发现癌症晚期的患者一般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回家开开心心地过完最后一段日子,一个是接受治疗,在痛苦中延长自己的生命。叶佳文和向青云的想法很一致:一定要治!多活一天算一天,叶佳文认为自己不能死,向青云绝对不能接受叶佳文死,不治就什么希望都没有,治了,至少能盼着奇迹发生。

但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个毛病还不是说治就治的,两个人跑到放疗部一看,乖乖,人一点没比外科内科少,队伍都排成长龙了。向青云跑到住院部办手续,办事的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病房都满了,给你开张住院单,回家等通知吧。”

向青云傻眼了:“等通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

办事的人说:“最近三个星期内的都排满了!你回家等着吧,现在动手术的人特别多,大家都要排队的!”

向青云跑到住院部去看了看,发现连走廊上都放了好几张病床,护士医生连走路都用跑的,一看就是忙的晕头转向。上前一问,有个在走廊上的人半小时以后就要开刀了,现在都没有病房,开完刀出来还要住在走廊上,果然是挤的不得了。

但是叶佳文怎么可能等一个月呢?他得的可是恶性肿瘤,恶性肿瘤恶化起来快的不得了,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而且这个肿瘤长在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长在脑子里,会挤压正常脑组织,造成颅内压升高,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的。

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向青云只好带着叶佳文离开,又去别的医院看,一方面希望是这家医院误诊了其实叶佳文根本没得病,一方面也是看看别的医院有没有病房。结果跑遍了S市几家三甲大医院,要么根本不收癌症晚期的病人,要么就跟他们跑的第一家医院一样满员要等住院通知。

没办法,向青云和叶佳文只好先回家,等医院方面的通知再想别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向青云班也不上了,到处想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佳文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以后心理作用作祟,短短两天时间,他的情况急速恶化,几乎不能进食,一进食就吐,而且头疼的频率越来越厉害,晚上疼的觉都睡不着,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本来他们还存了点侥幸心理,盼着这么多家医院同时误诊了,可是叶佳文的身体变化让他们无法把这个梦再做下去。

叶佳文是真的病了。病的快要死了。

逆境心理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是否认,第二步是怨责,第三步是后悔。当叶佳文某一天晚上趴在马桶上大吐特吐、几乎要把胆汁沥尽之后,他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从逆境心理的第一步过度到了第二步。他看着身边那个来来回回忙碌为他收拾残局、把他抱上床用温毛巾给他擦脸的男人,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恨意来,猛地把向青云推开,抓起一个枕头砸到他脸上,无力地大喊道:“都怪你!”

向青云慢慢地坐起来,什么也没说,把掉在地上的毛巾捡起来,重新用热水洗干净以后拿回来继续给叶佳文擦脸。叶佳文又推开他,手指打颤地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我要是没有遇见过你多好!我跟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没有来得及过好日子!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的这个病!!向青云,都是你的错,我恨你!”

向青云抱住他,这时候叶佳文才发现他的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向青云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将叶佳文对他的指责照单全收:“佳文,你听我说,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们一起把你的病治好,我们好好过日子,从今以后你说一我再也不做二。”

突然之间恨意全都消散了,叶佳文滑到在床上,瘦的嶙峋的手指死死抓着被单,眼泪无声的簌簌往下掉,打湿了枕巾。

向青云抱住他,毫不介意他刚刚呕吐过,亲吻着他的唇角说:“会好的,宝宝,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段时间里向青云把能找的人脉都找了,过了几天叶佳文还真被一家肿瘤医院收了进去——向青云一个朋友教的,他给某位主治医生塞了个五千块的红包,成功插队了。

肿瘤医院的专家们给叶佳文做了会诊,给出的结论和第一家医院大同小异——叶佳文现在的情况做手术已经晚了,脑部因为存在血脑屏障,所以一般的化疗药很难进入,只能采取伽玛刀治疗或外放疗治疗。就这样,也只能是花钱续命,不可能痊愈。

刚住进医院的时候叶佳文和向青云还是很乐观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叶佳文总觉得自己不会就这么死了。他才三十七岁,大好的年纪,他从小就自命不凡,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实现,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掉?肯定有的救,他的求生意识那么强烈,奇迹一定会发生在他身上!

住院第一天叶佳文就被推去做了伽玛刀治疗,伽玛刀虽然说是刀,但其实并不是手术,而是一种伽马射线放射治疗,是高科技的疗法,能减轻病人的痛苦。也因此价钱很贵,做一次就要两万多块钱。伽玛刀术如果针对5cm以下的肿瘤效果很好,基本能够完全切除,但是叶佳文的脑部肿瘤不止5cm,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对于他这种情况做伽马刀治疗只能能减轻痛苦、延长生命。这些事情向青云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跟叶佳文说,他和大多病人家属的心情是相似的,这时候医生说什么他都信,都愿意往好了想,哪怕倾家荡产,能换得病人多活一天也是好的。至于钱的事情,留到以后再想吧,这个时候钱如粪土,如果粪土能买到人命,那么他愿意欠下全世界的粪土。

叶佳文做完治疗从治疗室里出来,向青云赶紧迎上去,推着他的轮椅往病房走,问他:“感觉怎么样?”

叶佳文抬起头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我以前听说放疗很痛苦,其实也还好,不疼。”

向青云心疼极了,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凑到唇边狠狠吻了几下:“佳文,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连说了两遍,也不知道是说给叶佳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因为治疗癌症是一笔巨大的费用,这一点在住院之前叶佳文和向青云就商量过了。家里所有的流动资金拿出来,差不多两万;把投的保险退掉,虽然会损失很多钱,但是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些了,这样能凑出一万多;车子卖掉,只跑了三万公里,还是八成新的,能卖个六七万。这样凑凑就有十万了,至少一个疗程的治疗费用有了。

向青云说要卖房,叶佳文还是不同意。如果急着卖房,对方知道家里有个病人,就会故意压低价钱,他们的房子现在市价一百五十万左右,卖了起码要损失个十来万,如果要对方全款付清,那就势必会被压的更低,而且税款又要交一大笔。现在房价飘飘忽忽的,房子卖了以后怎么办?叶佳文虽然觉得自己不会死,但他也要为自己死了以后向青云和向晓龙的生活做打算,十万块能撑就先撑着,撑多久是多久,反正房子是底线,能不动就尽量不动。

向青云不跟他争,明面上同意了,暗地里却开始找买家。现在的事实就是叶佳文的病急需要钱,而他们没有钱,癌症可不是开玩笑的,不是十几万就能打的住的,住院费手术费药费保养品费都是急眼的事。而且这个钱还不可能去跟人借,又不是阑尾炎之类的,俗话都说救急不救穷,碰上癌症,那就不是急,而是穷了。这时候谁借他们钱就相当于是送的,因为不可能还上了。

不过还真有人来送钱。

叶佳文工作的野鸡大学听说了他的情况,马上组织募捐,五天后全校师生募了差不多四万块钱。但是这钱还没送到向青云手里,不知怎么的被红十字会听说了,赶过来横插一脚,说什么捐款必须通过他们,不能私自募捐。于是这钱到红十字会手里转了转,扣掉了15%的“服务费”,还耽搁了好几天,送到向青云手里的时候只剩三万多了。

另外叶佳文和向青云的一些朋友过来探望,每个探视的人也塞个两三千当做心意,这时候向青云已经不好推辞,全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有一个人叫张远新,是向青云和叶佳文大学时候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也跑来S市来发展,早几年和叶佳文的关系特别铁,后来才渐渐疏远的,这次过来给他们塞了八千。

就这样林林总总又凑了好几万,总共也有十六七万现金了。然而这十六七万消失的速度比向青云和叶佳文预料的还要快,因为向青云坚持给叶佳文用最好的药,有的营养针一支就要两三千块,他买起来也不手软。

就这样还不到一个月,十六七万差不多就见底了。房子还没找到能付全款的卖家,现钱一点存余也没了,而要进行下一个疗程,还差四万块钱。

不多不少,正好四万。

第六章

叶佳文得了这个病,不是头疼脑热,而是生命危在旦夕,就不可能再瞒着双方的亲属。

向青云打电话跟母亲说了叶佳文得脑癌的事,向母又告诉了其他子女,向青云的三个兄弟姐妹们在得知事情之后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来:大姐向海蓉马上打了个电话来慰问情况,问他们经济上有没有困难,知道治疗还差四万块钱,第二天就凑了六千送过来,说是再帮忙想办法;小妹向海娟不管不问,就当不知道,连个屁都没放;而弟弟向青天的反应是让向青云和叶佳文最最心寒的。

向青天讨了个挺厉害的老婆,名叫刘莎。刘莎虽然不是什么大坏蛋,倒不算什么好人。她当年嫁给了穷小子的向青天,又想要过好日子,就变得顶顶市侩、自私和斤斤计较。她知道向青天有个到大城市里发展的哥哥,又知道这个哥哥是老好人,就开始想着法从丈夫的哥哥那里要钱要好处。向青天这个人又软蛋,什么都听老婆的,于是这么些年他管向青云伸手讨东西,十有八九是被老婆挑唆的。

这一回听说叶佳文得了绝症,而且好像治病的钱还快用完了,向青天马上转头就跟刘莎说了,然后问刘莎应该怎么办。夫妻两个一合计,刘莎定下主意了。她跟向青天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赶紧进S城去看看,那个姓叶的病的到底怎么样了。要是还有救,咱就凑个一两千先给他们,这个时候给他点好处,他以后记你的,这时候不管,他要是好了,以后说不准怨上咱不讲道义,亲戚间面子抹不开。要是他这病没救了,你就劝你哥赶紧收手算了,现在这医院看个感冒发烧都要两三百,治个癌症还不得好几十万?这是无底洞,让你哥别全赔光了,赶紧的撤,俩男人,他俩根本没那法律上的牵扯,跑了也落不着人说啥。”

向青天说:“你不知道,我哥对那姓叶的心可铁,姓叶的挑拨离间我们兄弟感情,他都是向着姓叶的!哎,说起来我就生气!而且我哥那人滥好人,这么多年不知道在姓叶的身上花了多少钱,这时候让他管钱不管人,他一定不肯。”

刘莎说:“你蠢啊,你就不会变通一点?既然人家那感情跟夫妻似的,那你就换个好听点的说法,说接回家让姓叶的最后过几天舒心日子,别搁医院里受苦,还闹到最后人财两空。”

向青云觉得老婆说的很有道理,趁着周末就赶紧买了张火车票上S市去了。

当天晚上向青天到了S市,连个脚都没歇,直接奔去医院。他先是绕开叶佳文,把向青云叫出来问他情况。向青天已经变得跟他几个月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了,胡茬邋遢,眼睛里血丝密布,两颊都凹陷下去,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向青天根本不会相信这是自己的大哥,还以为是哪里街头的流浪汉。

向青天问向青云:“哥,叶哥的病还能治好吗?我听说这癌症可是绝症啊!”

向青云表现的很沉痛,光抽烟不说话。

“他不会是……”向青天消息翼翼地观察大哥的脸色。

向青云缓慢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他会好的。”

向青天听他这个话,还以为叶佳文有的救,差点就把兜里准备好的两千块拿出来。但他觉得这钱还是当着叶佳文的面拿出来比较好,毕竟做样子主要是做给叶佳文看的。于是他就跟着向青云去了叶佳文的病房。

向青天本来没见到叶佳文之前,以为自己大哥的样子已经够惨不忍睹了,搞得他简直以为得癌症的是向青云,但是见到了叶佳文,他才是真正的大吃了一惊。

叶佳文的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在癌症和放疗的折磨下,他整个人的水分仿佛都脱干了,变成了瘦瘦小小的一只,皮肤青白无血色,在淡蓝色的被单和帽子中整个人似乎都隐匿了,向青天一眼扫过去,只瞧见个人形,却没瞧着人,待定睛一看,才看到叶佳文那张似人似鬼的脸。

饶是向青天一直都不喜欢叶佳文,瞧见了这一幕,也不由心疼了一下,毕竟前不久他看到的叶佳文还是生龙活虎的,这一转眼,人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怜悯。

向青天对着叶佳文嘘寒问暖地说了几句好话,也表现出了痛心疾首的样子,一半是真心实意的,一半是作秀。然而他并没有把刘莎给他准备的两千块钱拿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叶佳文的样子,觉得他实在不像是还能活下去的样子。

出了病房,向青天马上去找了个护士,询问叶佳文的情况。护士听说他是向青天的弟弟,又看着向青天把他领来领去的,就把叶佳文的情况照实跟他说了。向青天得知真相后,还真的伤感了一下,不过这个伤感很快也就消弭了,自私和势力占了上风。

他到宾馆以后马上给刘莎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电话那头的刘莎也激动了,问了好几遍他是不是肯定叶佳文活不下去了,向青云说的言之凿凿,刘莎就唏嘘了,还为叶佳文道了两句实在是可惜。但是紧接着向青云说出他调查到的叶佳文治疗需要的钱,刘莎马上就被拉回了现实,在电话里大叫道:“什么?几十万块钱砸下去就为了让他多活几天?你哥是傻子啊?多活几天顶个鸟用,能升官还是能发财啊?姓叶的也真是自私,明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晓得替你哥和晓龙想想,他是要拖累死你哥还是怎么的?你赶紧的把你哥劝回来,我看他脑子里也长瘤了,这钱送给医院里的豺狼虎豹还不如让咱替他花呢!真是缺心眼!”

夫妻两个电话里讲了半小时,越讲越义愤填膺,原先那点点同情和惋惜已完全湮灭,最后居然变成了声讨,好像是自己口袋里被人抠走了几十万一样。

第二天,向青天找到向青云,先打擦边球,很委婉地把话题引出来,让大哥赶紧止损,别给叶佳文继续治了。向青云这人虽然情商低了点,又老实又天真,但是他智商是很高的,不然也不能成绩优异的从大学毕业。所以弟弟的话一起头他就听出门道来了。他非常生气,把向青天骂了一顿,让他别添乱,赶紧滚回去,这里的事情不用他管。

向青天不肯死心,找了个空当,趁着向青云不在病房的时候,溜进去找叶佳文,直接从叶佳文身上下手做工作。

他先又是故作体恤地说了几句,说叶佳文现在治这个病受了这么多苦,他们大家都很心疼。又说到现在医院很黑,为了赚钱明明治不好的病都让人治,他有个同事就是得了白血病,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弄得倾家荡产,结果人还是没了。铺垫完这些,他终于进入正题,对叶佳文说:“叶大哥,我听说了你的情况……哎,我现在看你受这个苦实在是于心不忍啊,我要是得了这个毛病,我也不在医院里受这个气了,还不如回家过几天好日子。”

叶佳文现在已经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他的视神经损坏很严重,只能依稀辨别出光线的强弱。他对着疑似向青天在的方向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什么话也没说。

向青天受了这个笑容的鼓励,又接着说道:“我大哥可真是真心对你啊,他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你治这病,可这也不是个头疼脑热的,哪有这么好治。花了这么多钱,反而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这心里真是难受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叶大哥,其实你也该为我大哥想想,他这日子过得也实在是难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是人财两空?还怎么活下去啊……”

叶佳文一直都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向青天知道他是看不出了,以为他连话也不能说了,心里暗暗失望。

过了一会儿,向青云突然回来了,向青天赶紧站起来,对着大哥抹泪:“哥,我看到你和叶大哥这么苦,我心里真是痛啊!”

向青云不大高兴地看着他:“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你赶紧走吧,我这里用不着你。”紧接着他走到叶佳文病床边,那点不悦完全消散,憔悴的脸上满是温柔,轻轻地摸着叶佳文的脸:“宝宝,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叶佳文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你弟弟,劝我放弃治疗,别再浪费你向家的钱。他觉得这钱给我治病,不如送给他花。”

向青云和向青天两个人的表情同时僵住了。向青天先跳了起来,赤急白脸地指着叶佳文嚷嚷道:“你这人咋胡说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他妈的太不要脸了啊!”急的撩起袖子都要往病床上扑。

向青云黑着脸冲上去,推搡了弟弟一把:“你给我滚!”

“操!你信这狗X男人说的话?他他妈的这是挑拨离间呢!你以为他怎么得这病,叶佳文你是活该吧!”

向青云狠狠给了向青天一拳,向青天扑倒在地,摔下去的时候带倒了几个椅子,顿时乒呤乓啷一阵响。外面响起脚步声,是听到声音的医生护士赶过来了。向青云冷冷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向青天说:“向青天,这种话你敢再说一个字,你是我亲弟弟我也打死你!你别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和刘莎的那点心思。如果你不是我弟,这一拳我早就给你了。你听好,我所有的钱,不光是我的钱,是我和佳文的共同财产。这些年看在咱妈和小立的面子上给你的那些,也不是我给的,是佳文给的。叶佳文是我的命,我就是用所有的钱多换他一秒钟我也愿意。”

向青天从地上爬起来,急吼吼地想要辩解,向青云却大喝道:“你已经够了!我没你这样的弟弟,我就是把所有的钱都带到棺材里,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操!我操你祖宗!我是你亲弟啊!”向青天急的都撩袖子了,这时候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向青云冷冷地说:“请把他赶出去,他在这里影响病人休息。”向青天又叫又喊又骂娘的,医护人员听得直皱眉,两个男医生冲进来硬是把他拉出去了,执勤的保安也闻声跑过来,总算制止了混乱的场面。

等一切平静以后,向青云一屁股在病床边坐下,气的直发抖。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对自己的亲弟弟发的。他一向都是老好人的脾气,信奉吃亏是福,别人欺负欺骗他他从来也不动气,都是以德报怨,总是尽量想着别人的好。可这一回他实在是太太太生气了,气的胸口疼得简直要爆炸。

叶佳文轻声唤道:“青云……”

向青云抹了把脸,转过身握住叶佳文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佳文,我对不起你。”

叶佳文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到有滚烫的水珠打在他手背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手抽出来,摸索到向青云的脸,抹掉了他脸上的泪水。

过了两天,向青云终于把卖房子的手续办好了。这房子本来有两个买家,一个肯出140万,但是不能全款付清,头款给50万,但是要一个月以后才能给,其他的钱还要分两三个月才能给清;另一个只出120万,但是能够一次性付清。向青云把房卖给了后者,除掉各种手续的税款,以及中介那里扣掉了两万,一百五十万的房到手只剩下一百一十多万。

向青云一拿到这个钱,赶紧跑到医院去付款,但是到了医院才知道,已经有人把那四万块钱垫上了。

——垫钱的人是叶佳文的继兄顾尚学。

叶佳文的母亲在他读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爸在他中学的时候又娶了一个,续弦的女人本来就有个儿子,就是顾尚学。叶佳文跟这继兄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没过多久他就离开家去读大学了,大学里跟向青云好上了,因为不想出柜,毕业又跟着向青云跑到S市去发展了。

但是纸包不住火,后来他和向青云的事还是被他父亲知道了,因此他狠狠挨了一顿训,但到底还是被原谅了。S市离H市不远,自从有了动车以后,过去一次也就两三小时,不过因为父亲有了新家,他也有了自己的家,所以这么些年叶佳文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去几次看看亲人。他父亲家的家境还不错,所以除了过年的时候他会给父亲孝敬个红包,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谈得上孝顺的地方了。

叶佳文的继兄顾尚学在一家合资企业里面做经理,待遇很不错,人又在H市,就把赡养老父亲的的责任一肩担下了。叶佳文心里过意不去,想过要在经济上出力,但是他和向青云自己的经济都吃紧,差点没需要别人的帮助,顾尚学知道他混得不好,也不肯要他的钱,只让他有时间就多回去看看老父亲。

这次叶佳文病了的事,他拖了一阵,拖到不能再拖才告诉顾尚学的,他不敢直接跟父亲说,说不出口,就委托顾尚学去说。顾尚学知道了以后,马上就请假赶到S市来了,知道他医疗费用吃紧,立马调出存款把钱付上了,又给他塞了一万多块以备不时之需。

向青云见了顾尚学,面有惭色,拿着刚到手的卖房款要还他。顾尚学这些年听说过一些向家的事,又在医院里听别的病友说了前几天向青天闹事的事,就把火力矛头全部对准了向青云。他不收向青云的钱,把他和他的家人拐弯抹角地讽刺了一通,向青云很安静地任他说,眉眼间蕴藏着说不尽的哀伤,一句也不反驳。顾尚学看他这副模样,反倒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走了。

顾尚学在S市逗留了两天,他的顶头上司紧急召他回去,他的假用完了,就只好回H市了。临走之前,他本来还想对向青云甩些狠话,可是这两天他是亲眼看见了向青云是怎么尽心尽力照顾病人的,就有点说不出口,最后只留下一句让叶佳文安心,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老父亲的话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下章终于要写到重生了

第七章

即使有最好的药物和昂贵的治疗撑着,叶佳文的身体还是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和惊人的速度衰落下去。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他的记忆里变得很差,他整天整天的发高烧,他无法进食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他无法再站立……

然而令他在病痛之中感到欣慰的,是来自家人朋友的温暖。

向青云始终不离不弃,工作也不干了,每天就在医院里为他接屎把尿、端茶送水,每天用轮椅推着他出去晒太阳、给他念报纸、为他擦洗身体,一点不嫌弃他身上烂了,每天早晚都会像过去十几年那样给他一个绵长深入的早(晚)安吻;向晓龙还要上学,除了在学校里的那点时间以外他基本全泡在医院了,帮着大爸一起照顾小爸,作业都是趴在病房的床头柜上写的,也从来一句都不抱怨,每天都强顶着笑脸给叶佳文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另外还有个人令叶佳文很感动的人是张远新。张远新是叶佳文大学里同宿舍的好友,两人以前吵过架也打过架,后来变成了铁哥们,毕业以后都跑到S市来发展,一开始还常联系,后来各自有了伴侣,关系慢慢就淡了,一年都不一定打一通电话。可是这次他听说了叶佳文的事,二话不说跑过来先塞了八千,后来又零零散散送了两万多过来。他还经常来看叶佳文,跟他一起回忆过去大学生活里的乐事。叶佳文问过他为什么,他握着叶佳文瘦骨嶙峋的手淡然地说:“你这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种时候是最能体现人心的,肯在这时候伸出援手的,都是真心的人,因为他们再不可能从叶佳文这里得到什么回报;而过去讨好赔笑的人,在这种时候也许装聋作哑,也许还落井下石,都显出了自己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

叶佳文虽然神志不清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他心里其实都暗暗把这些好的和坏的记下了。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走的时候自己还是爱憎分明的——他渐渐地终于能够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是要死了。

其实向青云也确实很难熬。自从他把弟弟大骂一顿还赶走了之后,向青天回去不知道是怎么跟父母告的状,向父专门打了个长途电话来骂他。如果是以前,向青云还会好脾气地解释一下,可是这一次他听了两句就把电话挂掉了,还把手机关机了,不接受任何人的打扰,专心的照顾叶佳文。

关于治疗费用的问题,向青云从来没跟叶佳文说过,他卖房的事也没告诉叶佳文,叶佳文病的没心思去想这个。等到向青天来闹、顾尚学来给他送了钱,他才知道家里的钱已经捉襟见肘了。后来还是一次跟向晓龙聊天的时候,向晓龙漏嘴了说出自己晚上住在同学家,叶佳文才知道向青云已经把房子卖了。

他问向青云钱的问题,向青云含糊其辞,只让他好好养病,旁的不用他操心。向青云不肯说,他只好从别的路子去打听,这才知道自己这病每天要花掉多少钱,才知道向青云把房子低价贱卖了。

叶佳文还是照样治着,可是他的心情已经开始变化了。一个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变化他很清楚,虽然治疗那么苦,可是身体真的是一天比一天差劲,身体的功能逾日衰退;再一个,每天呆在医院里,只有中午的时候能被向青云推出去看看蓝天绿地,可是蓝天永远是那一小块的蓝天,绿地永远是那几根草,除了身体上的折磨,心理上也是一种拘禁和折磨;还有的,就是钱的问题了。他不能不为向青云和向晓龙的未来考虑。

终于有一天,叶佳文对向青云说:“你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吧。”

向青云大大地吃了一惊,停下手里正在捣的梨汁,抓住叶佳文的手紧张地问道:“佳文,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担心钱的问题?你放心的治……”

叶佳文摇摇头:“青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多久了,我不想自己最后一刻还在医院里……我大学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我有一个梦想,和我的爱人一起去新疆看薰衣草花田。这么多年了,因为工作和生活总是拖啊拖……在我走之前,总要让我完成一个梦想吧,不然这一辈子我都觉得自己白活了。”

向青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自从发现了叶佳文的病情,这么久以来,向青云躲起来偷偷掉过几回眼泪,却从未在叶佳文面前哭过,即使忍不住要哭,仗着叶佳文眼睛已经失明,也只是无声的掉眼泪,从不肯让叶佳文知道。可是这一回,他听见叶佳文说出了最后的愿望,心中大酸,不由恸哭。

叶佳文出院了。

他们的房子已经被卖掉了,所以向青云暂时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带着叶佳文住进去。叶佳文不能走路,行动都是向青云把他抱来抱去,向青云对他就像母亲照顾一个刚出生的毛头婴儿一样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叶佳文不停地吐,想吐的时候头一偏张口就吐,一点预兆也没有,常常把自己和向青云都吐的脏兮兮的,向青云也不嫌弃,耐心地弄干净,然后给他按摩胃部,虽然那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去新疆看薰衣草花田之前,叶佳文趁着自己的头脑还能思考,还做了一件事——他让向青云找回来一个律师,说是要做一份公证,然后当着律师的面他和向青云算了一笔账。

卖房子的钱还剩下差不多一百万,这些都是他们的共同财产。叶佳文要求向青云把这个钱拿出五万来还给顾尚学,拿出六千还给向海蓉,其他人送的钱要还的就还上,人家表示不用还的就算了。另外再拿出十万交给叶佳文的父亲,作为这些年亏欠的补偿。剩下八十多万,他们原本还欠银行三十来万的贷款,把贷款还掉,还余五十万。买一套七八十平米的小房子,首付百分之二十,算三十五万,其余问银行贷款,贷款由向青云一肩承担,而房产证的名字必须写向青云和向晓龙两个人。还有十五万左右的剩余,新开一个账户,户主是向晓龙,这笔钱将作为向晓龙的教育资金存进去,除了向晓龙之外任何人不得挪用该账户里的钱,且此笔款项仅作为教育使用,向青云还是必须对向晓龙起抚养的义务。而对于向青云父母的赡养,将从向青云日后的个人收入里出。

听叶佳文头头是道地算完这笔账,向青云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等律师整理好相关文件送过来,向青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天晚上,叶佳文和向青云躺在床上说了很多很多话。一开始,叶佳文先是喋喋不休地交代起身后事来:“我死了以后,你找个会持家过日子的人在一起吧,不管是男的女的,精明一点,能管住你的最好。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应该……算了,现在说也晚了。你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可你还有小龙,多为他的利益想想。过日子,是要现实一点。”

向青云什么都不说,只是死死搂着叶佳文,不住吻他,从他额头吻到下巴,越吻越发起抖来。后来叶佳文才发现,他不是在发抖,而是在无声地痛哭。

情绪是会传染的,叶佳文一开始还勉强维持着平静,后来也抱着向青云的胳膊哭了起来。他虚弱而嘶哑地喊着:“我不想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小龙怎么办!你们两个连路由器的密码都记不住,家里的东西摆在哪个柜子哪个抽屉你们总是要问我……青云,我死了以后你不要找别人,你不准找别人,我一辈子就你一个,如果不是还有小龙,我真想让你陪我走!”

向青云还是哭,用力吻他,也不说话。

叶佳文渐渐平静下来,抹干眼泪,抽噎道:“我走了以后,你好好过吧。我还是念你好的,我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小龙是要过自己的日子的,你还是找个伴吧,以后老了还有人陪你说话。向青云,我那么喜欢你,我喜欢了你一辈子,真想坐在轮椅上还能和你一起看夕阳,真的想替你挡风遮雨,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我没时间再帮你了。以后你自己过,要好好过。”

向青云把他的头埋进自己胸口,终于沙哑地说出一句话来:“没有你,我也没什么好日子了。”

向青云带叶佳文去了新疆。在伊犁有薰衣草花田,大片大片蓝紫色的花朵,风一吹,像海浪一样翻滚。叶佳文这一天精神特别好,被向青云抱着在花田里行走。他睁大了眼睛,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光影,但他还是将漫山坡的美景尽收心底了,并露出会心的微笑。花田里有很多灰色的小飞虫,在花田里走的时候,飞虫就会停在人身上。叶佳文以前不喜欢虫子,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不满,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在他心中都是美好的无以复加的,他甚至摊开手掌,让那些飞虫停留在他的手心里。

向青云抱着叶佳文在山坡上坐下,亲吻他干瘪的脸颊,将一支薰衣草插进他的衣襟。

“佳文,”他红着眼睛说着这个世界上最肉麻的情话,“你在我眼里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我爱你。”

叶佳文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一阵清凉的风吹过,带走了闷热,叶佳文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也随着这股风一点点的消散了。

“青云,你是个好人。”叶佳文说,“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如果下一辈子,能够没有那么多的累赘和烦恼,我会愿意再爱你一次。”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重生以后了

唔,小生生没想到才写了六七章就被人砸负分了,说写了六章还没进入正题,太拖沓什么的,小生生真是好委屈> <

之所以费如此多的笔墨交代重生前的矛盾,就是因为经历过不完满,才知道怎么去改正,怎么让生活变得更好。其实真正打败爱情的不一定是什么大事,像叶佳文这样得癌症而被拆散的情侣更是微乎其微,也没有那么多人有出轨、杀人放火等等道德法律上的问题,很多时候真的是细节打败爱情,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累积起来,多么伟大的爱情也会失败。而死过一次,经历过一次失败,叶佳文才会成长,变得更坚强更知道怎么去爱自己爱身边人,弥补遗憾这才是重生的意义不是吗?所以没有什么正题不正题的,从这篇文的第一个字开始,就已经进入正题了。

然后是一些剧透:重生以后肯定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悲剧,至于大家留言里说的怎么不可能怎么不现实,让小生生写写看再说呢?金手指会开的,大钱会挣到的,该报复的人会报复的,该扬眉吐气的时候也会扬眉吐气的,就是这样

最后……收到负分真的是心儿都碎了一地了啦(你滚

听说作者卖萌读者会撒花帮忙把扣掉的分数补起来,真的有这回事吗?

第八章

“砰!啪!砰!”“噼啪啪啪啪……”

巨大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叶佳文猛地惊醒,从他原先躺着的床上蹦了起来。他大脑空白了足有半分钟,然后好像一台陈旧的电脑主机终于开始运作,发出轰轰的声响,振聋发聩,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那些鞭炮声。

头痛,剧烈的头痛。他捂着脑袋蹲下身,感觉头疼的要爆炸。几分钟以后,头疼的症状缓解,他感觉人中湿答答的,伸手抹了一把,凑到眼下,满眼鲜红。那是鼻血。

叶佳文的第一反应是:我看见了,红色的血,还有我的手指,我居然看见了!第二反应才是:我流鼻血了!等他站起来,他才发现奇怪的地方有太多了,一直折磨他的剧痛消失了,他能够站立了,身体仿佛充满了能力,不再是气若游丝,手看起来又嫩又有肉,根本不是已经看习惯了的干瘪。

他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脸,是光滑有弹性的触觉。他瞪大了眼睛打量周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陈旧泛黄的木柜,柜子上有个电话机,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值得说道的东西了。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什么时候自己来过这里,可他一时又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看见过……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叶佳文带着满心疑惑慢慢地走出了房间。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客厅也只有二十几平米左右,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盏台灯,而客厅的一角放着一台黄绿色的机器,叶佳文仔细看才认出那是一台老式的电冰箱——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墙壁灰黄还有被水浸透的痕迹,这里就像一个90年代常见的穷人家的住宅。

被尘封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可还没有等他彻底回忆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阳台上的人影——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仅仅是一个背面,就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像被发掘出一个心底潜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样。

他满心疑惑地走过去,拉开纱门,却没有跨进阳台——阳台只有一两个平米大,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自己再进去就会显得拥堵不堪了。

外面的天是黑的,只有偶尔升空的绚烂烟花会让天空暂时明亮那么一瞬间,而整间房子唯一的光源就是客厅里那盏大概只有几十瓦的灯泡。阳台上的这个男人坐在昏暗中,身上只穿了一件洗旧泛黄的白背心,下面是条宽松的平角裤,坐在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板凳上,嘴里叼着烟,橘黄色的烟头随着他的吸吐一明一灭。

叶佳文仿佛是见了鬼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这个人,熟悉到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却又陌生的不对劲。他太像向青云了!可是向青云没有那么年轻,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皮肤丰润紧致,眼角还没有皱纹,嘴唇还是鲜红的——不,不对,他就是向青云,他的眼角有一颗痣,那是向青云的痣!这个人是年轻时候的向青云!

向青云弹了弹长长的烟灰,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是不是外面的鞭炮声吵得你睡不着?哎,不过香港终于回归了,大家是该高兴。”停顿了几秒钟,若有所思又满是怅然地低声道:“这是个好日子啊……”

香港回归?叶佳文的大脑一片空白,信息太多了,他一下子处理不过来,头脑的工作系统好像瘫痪了一样。

向青云别开脸,又吸了口烟,在爆竹声停歇的空当里轻声说道:“你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收拾行李赶火车。”

叶佳文又往后退了一步,神游般问道:“今天……几号了?”

向青云转头看了他一眼,一朵火红的烟花在他身后绽开,将他的脸印的格外清晰,故而叶佳文看到了他脸上一道未干的泪痕。向青云柔柔地对他笑了笑,说:“过了十二点,现在已经是七月一号了。今天香港正式回归,你忘了么。”他的声音被新一轮响起来的鞭炮声盖过了,可是叶佳文看着他的唇形还是看明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

“这是一个崇高而庄严的时刻: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经历了一百五十六年的漫漫长路,终于重新跨进祖国温暖的家门。我们在这里用自己的语言向全世界宣告:香港进入历史的新纪元。”充满激情的话语在叶佳文的脑海中响起。他木知木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猫头鹰闹钟,凌晨0点31分。

叶佳文抬手掐了下自己的脸,有痛觉。

他盯着向青云的后脑勺,用一种神游的、自言自语的态度,以非常非常缓慢的速度喃喃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死了。”

然而向青云已经背过去没有看他,而外面震耳欲聋的炮仗声让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