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边,隐有闷雷滚滚,狂风骤起,澜沧江波涛汹涌,拍打着江岸。

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

东方泽心底猛地一沉,看着她似怨似恨又悲又痛的表情,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害怕情绪。将她一双手臂握得死紧,“别这样看着我!黎苏案已经成为过去,无论你和黎苏是怎样的关系,你都不是她!不要把别人的经历,当成是你自己的!”他沉声提醒,不明白,为什么一碰到黎苏的事情,她就变得如此奇怪?!

“别人的经历?”苏漓心底猛地刺痛,抬头望他,眼光几近破碎。“我…不是她?”

东方泽双手随之一颤,而颤抖的更厉害的,却是她单薄的身子。

“我多希望,我不是她!但是…”她顿住话,仰起头,很想大笑却笑不出声。索性放弃,看着他,冷冷问道:“东方泽,你不是一直很想确定,当初在临江客栈救你一命的女子到底是谁吗?”

东方泽微微一怔。没有出声。

苏漓又道:“你也一直在查,我和摄政王府的关系,你想不通为什么摄政王妃之死,我会悲痛得昏过去?”

“为什么?”他问。

苏漓却不答,径直又道:“选夫宴上的亡灵托梦,你也没有信过吧,但你又解释不出,为何从未读过书的苏漓会写出和黎苏一模一样的字迹?而且黎苏会的,我全部都会!你很不理解,我那么拼命想要查清黎苏案的原因!还有黎苏的惨死,我为何了如指掌,彷如亲身经历…其实这些,都只有一个答案!你很想知道,对吗?”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很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丁点儿表情。

东方泽心头猛地一跳,放开她的手臂,有些惊疑不定。不错,这些都是他心底解不开的疑惑,一直以来,他都很想弄清楚,但此刻答案似乎就要揭晓,他却突然害怕了。仿佛再往前走一步,他和她,将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没有机会再得到救赎。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声音已经哑了:“别说了!”

苏漓却笑起来,声冷如冰,一字一字,清晰无比:“你害怕了?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吗?今天我成全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苏漓就是黎苏!的确没有什么亡灵托梦,其实是借尸还魂!”

一道银白的闪电,突然划破长空,映在男子的面容,惨白若死。

东方泽蓦地身躯僵硬,睁大了眼睛。天空这时闷雷炸响,轰的一声,放佛炸在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他颤抖的声音,完全不敢相信。

苏漓冷冷道:“东方濯就因为知道了我是黎苏,所以他为了阻止我嫁给你,不惜逼宫造反!他一直坚信,你是黎苏案的凶手!可笑我当时竟然坚定地选择相信你、配合你,令他功败垂成,心灰意冷,最后选择那么惨烈的死法!”

心痛得好像要窒息了。她猛地抬起头来,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强硬地逼了回去。

东方泽看着她的动作,手脚僵硬,如雕塑般立在冰刀一样的冷风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费尽心思调查害黎苏案真凶,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我自己洗冤!可是查来查去,查到最后…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爱上你之后才让我发现,原来你…竟然是‘黎苏案’的帮凶!为什么我要知道,我所承受过的一切,都有你的一份功劳!?当我得知此事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恨,很想立刻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涌上眼眶,她将头昂的更高,极力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那些狠绝的语气,也掩藏不住内心的痛苦。

她的话,每多说一句,他的心,便多沉上一分。好像跌进了地狱,浑身冰冷。忆起和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这才惊觉,原来如此!

难怪,在澜沧江畔她说起黎苏被杀的一幕,那么激动悲伤,仿佛被杀的人是她!难怪摄政王妃之死,她悲痛得好像死的是她的母亲!难怪在望月湖见到东方濯时,她激动难抑,怨恨难平!难怪她对男女之事心有恐惧,彷如噩梦,甚至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失控的痛哭…

鬼神之说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他未曾信过,所以他也从未往这上面想。此刻他也不愿相信有这样离奇的事件,但似乎,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

一直以来的迷雾,突然被这样揭开,答案,残酷得让人不敢想象。

“苏苏…”出口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嘶哑,他的面容看起来仍然平静,背后却掩藏着难以言说的惊惶。他看着她冷漠的脸,近在咫尺,却又突然远隔天涯。他想朝她走过去,脚步却抬不起来。

苏漓忽然敛去了所有悲伤的情绪,走到木桌旁他的对面,端起三杯酒放到他面前:“这三杯薄酒,是我为你准备的。恭贺你新婚大喜!”平静的脸色,好像在等待着与他的决别。

东方泽心头大痛,上前一步,按住她举起的手。

“不要!”

苏漓冷冷地拨开他一向温暖此刻却冰凉的手指,径直望着他道:“第一杯,我敬你曾无数次地救我,又爱上我,带给我很多欣喜和感动…祝你和昭华公主,夫妻恩爱,白头不偕老。”

东方泽手顿在了半空,动弹不得。他知道这一刻无论他再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毫不停留又端起了另一杯。万分嘲弄地笑道:“这第二杯,我敬我自己看不清真相,错将仇人当爱人!”

她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无情劈下,这一次照亮了女子眼中隐约的泪光。东方泽目光一震,她仰首接着又道:“你心深似海,算无遗漏,大概从未体验过算错的感觉!所以…这一杯,我要祝你,祝你机关算尽,得享江山,最后却一无所有!”

东方泽双唇微微颤抖,有绝望的痛楚从眼底透了出来,一分一分碾碎他惯有的平静。

她已如此恨他!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算计,恨他的背负!

“第三杯…”苏漓飞快饮尽第二杯酒,速度太快,呛了一下,尖锐的刺痛从喉管里透出来,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却不肯稍有停顿。

“第三杯,我敬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一切,敬你和我曾经相爱过。虽然我们都有所保留,但却不能否认它真实的存在过。尽管…那是一个错误,但我并不后悔。”

“苏苏…”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如钝刀割据的痛苦,伸手要来夺她的酒杯,却被她闪身避了过去。苏漓望着他,凄凉地笑道:“既然是个错误,就应该早一点结束。我无法动手杀你,就让我们从彼此的生命里永远的消失吧!所以这一杯,我愿你我今日一别,此后永无再见之期…”

她仰首将最后一杯酒灌入喉咙,辛辣浓烈的滋味险些逼出泪来,她慌忙闭了闭眼睛,清冷笑容立刻转为决绝,甩手“咣当”一声,将酒杯狠狠掷于地上,摔了个粉碎。而他的心,似乎也在这一天的这一刻,跟着那个酒杯,一起碎掉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不祥。令他整个人,惊惶难定,痛如刀割。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问。声音嘶哑,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苏漓朝岸边退了一步。他便脸色大变,惊声叫道:“别做傻事!”

他飞快朝她掠过来,她却速度更快地朝身后退去。厉声叫道:“别过来!”

眼看她已经站在了江岸的最边缘,下一步就要掉进澜沧江里。他心头大骇,慌忙顿住身形,急声叫道:“好,我不过去。你别再退了!”

苏漓听话地停住脚步。

东方泽感觉自己的心,跟着她一起悬在了那个危险的江岸。从未如此害怕过失去,他伸手叫道:“苏苏,别离开我!”

惊恐的情绪已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他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求一个人。

但是她,走到了这一步,却不可能再回头。

看着他伸到半空的手,她目光沉痛,决绝说道:“三杯酒尽,你我已经恩断情绝。但愿此生,永不再见!”话音未落,她纵身跳进了澜沧江里。

“苏苏不要——!”东方泽惊慌大叫,如离弦之箭一般飞扑过去。

大雨瓢泼,这时疯狂而至,仿佛要淹没天地。雷声滚滚,轰隆作响,似要毁灭一个世界。

澜沧江岸,冷风骤起,江面浪涛剧烈翻滚,转眼将女子吞没。远处的岸边,太子宫三千府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的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伤绝望的东方泽,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女子跳江的瞬间,轰然崩塌,灰飞烟灭!

趴在岸边的男子,面色绝望,双手前伸,徒然抓住的,只有那一把冰冷的空气…

*

去年今日,明玉郡主黎苏坠江绝命,风云翻涌,天地变色。

今年此时,明曦郡主苏漓跳江自尽,恩断情绝,阴阳永隔。

*

后记

晟太子泽与汴国昭华公主大婚当日,相府庶女苏漓,钦封太子妃,实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沉门门主,揭发骠骑将军战无极为昔日明玉郡主黎苏案的主谋,其真实身份为宛国皇族太子,借晟太子泽大婚之际,谋夺江山,弑杀复仇。战自杀身亡,漓逃至澜沧江边,跳江自尽。

晟太子泽于江边搜索七日,寻获漓尸身。东宫斩杀汴国昭华公主及使者一百三十一人,晟、汴两国关系决裂。

三日后,晟皇驾崩,太子泽即皇帝位,追封漓为端宜皇后。于晟、汴两国边界天门集结兵力三十万,两国战事爆发。

------题外话------

这两天身体稍微好一点了,谢谢大家的关心。

实体书还没上市,这样提前更新第一部结局,估计会影响下月实体书上市后的销量。明知道这样,我还是决定提前更新,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你们失望!

能力所及范围内,我会尽量做到我所能做到的,也希望你们能支持下实体书,如果因为提前更新结局导致销量凄惨,估计以后没人愿意再出版我的书了~,>_

这一次出版上市的第一部(晟国篇),也就是书院已经更新的一、二卷。只为看最终结局的,暂时不要买,以免觉得上当受骗。

第二部的更新,且容我再缓几天,下周先更泽的番外,也就是苏漓跳江后他的反应。再一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东方泽:永失吾爱

如果

时光能够倒流

我情愿

临江客栈那夜

你我从未相遇

天空依然阴霾,灰色的云层层叠叠,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雨,澜沧江水暴涨,几乎没过江岸。浑黄的江水奔涌咆哮,滚滚东逝,似要吞噬世间一切,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翻涌的江面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深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俊美脸庞苍白如纸,形容憔悴,似已疲累至极。他急促地喘息,焦急的目光紧紧盯着广阔的江面,心底涌上无尽的惶然。

纵然紧跟其后跳入江中,亦抓不住她的身影,从她跳江之处,到江水下游的尽头约莫有二十多里,整整七个日夜,三千府兵相互接替,不敢懈怠地潜入江中,沿途几近地毯式的搜寻,却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踪迹。

即便深谙水性的他,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存活七天,也是一项极大的挑战,更何况是惧水的她?

渺茫的希望,几乎逼近绝望。

浸湿的衣衫紧紧缠在身上,彷如千斤重担,稍不留神便会将他拖入万丈深渊,他从未觉得如此无力,下意识的伸手探向腰间,锦囊内的瓷瓶里空无一物,方才想起最后一粒清心丹,昨晚也已服下了。

东方泽咬紧了牙,深深吸一口气,正欲再次潜入水底,一个汹涌的浪头打来,翻腾的浪花重重拍在他身上,巨大的推力立即将男人冲了开去,险些没入江底。

“殿下!”恰好浮出水面换气的盛秦,一把将他扶住,急声劝道:“您快上岸去歇息吧!这儿有属下盯着呢。”

她生死未卜,他如何能歇?

东方泽喘了口气,沉声道:“盛箫那边可有消息?”

盛秦迟疑一下,仍是低声回道:“暂时还没有。”

东方泽不禁微微闭了眼。苏苏,你到底在哪儿?!

盛秦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三月初春的天气,冷风吹过仿佛刀割一般,澜沧江水更是冷如寒冰,他下水不到片刻身子已经麻木僵硬,若不是仗着武功底子深厚,早就承受不住。可殿下七天来根本没有上过岸,不眠不休,日夜不停地潜水寻人。纵然他武功绝世,内力也有耗尽的时候,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啊!

跟在东方泽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疯狂,似乎全然失了理智,郡主…还真是狠心,别说是殿下,就连他目睹她跳江那一刹那,也是震惊无比,肝胆欲裂。

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为何会走到如斯境地?

恢复了一点力气,东方泽坚定推开了盛秦的手,准备入水,却听到远处有个声音遥遥传来:“找到了,找到了!”

盛秦立即叫道:“殿下,是盛金!”

东方泽心头一震,旋即用尽全身力气朝岸边飞快游去。

不过几步之遥,却走得异常艰难。

江岸边,静静躺着一具女尸,裹在白衣里的身子浮肿不堪,早已面目全非,五官难以辨清。但左侧脸颊上隐约的红痕,还有衣饰装扮,与当日的苏漓一模一样。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东方泽死死瞪着那具尸体,就连呼吸也已停滞,许久吐不出一个字。不!这不是她!他的苏苏,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服饰与胎记相似是巧合,这五官,也辨认不清!根本不能证明是她!不过是碰巧,一定是…他不停的寻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内心深处却不禁生出深深的惧意,忍不住退后一步,又退了一步,脸色看上去比那尸体竟是更白上几分。

那般清丽脱俗的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摸样,尽管心里早有了准备,盛秦仍是不由自主转开了头,不忍再看。

盛金内心不忍,上前低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节哀。”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东方泽反手一巴掌重重挥在他脸上,盛金嘴角立刻流下鲜血。

“你再敢说一个死字,就以死谢罪!”

“殿下息怒!”众人悲呼,纷纷下跪劝慰,“还请殿下节哀!”

东方泽胸膛起伏,气的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唯有他沉重压抑的喘息声,回响在众人耳边,片刻,只听他怒声又道:“盛秦,即刻再去调一千人来!继续找!”

盛秦动了动唇,抬眼看着他想说什么,却终是难过的低下头去。

“殿下。您看这个!”盛金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东方泽跟前,“是从这具尸体上找到的。”

东方泽心头一震,立时呆住,只见一巴掌大的黑檀木小人偶立在盛金掌心,精致完美,五官鲜活灵动,唇角边隐约挂着一丝淡淡笑意,彷如黑玉般的眼仁凝望着他,一如昔日,她无数次面对他最常见的笑靥。

是他送给她的人形木偶!为何会在这里?!

他劈手便将人偶夺了过来,看了又看,觉得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下意识地晃了晃头,试图再看清楚一些,却是徒劳。

黑色的人偶,白衣的尸体,冰冷而鲜明的对比,交织成他此刻眼中全部的色彩。

东方泽双膝一软,跌坐在地,颤抖的手指慢慢地去握住那苍白僵硬的手,竟是一样的冷。他心头一颤,记忆里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他飞快地将她身体扶正,双掌紧紧抵住背心,丹田温热的内息立时源源不断地向早已气绝的女子体内涌去。

时间转瞬流逝,掌下女子的身体仍是冰冷,本就所剩无几的内息彷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而他的脸越发地苍白,几近透明,却抵死不肯放弃。

盛秦与盛箫眼眶一热,再也看不下去,悲声劝道:“殿下保重!郡主若在天有灵,也不想见您如此。”

他置若罔闻,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能死!有他在,她不会死!这世间,没有他东方泽做不到的事!

脑海中,她与他曾经一起历经的往昔,一幕一幕如潮水一般疯狂涌上来。她的温柔妩媚,她的冷漠倔强,她的娇羞无措,她的恨怒决绝…每一个表情,都是如此深刻清晰的映在记忆里!所有的一切一切,无声地缓缓滑过,画面最终凝定在七日前的决绝的一刻,她对他说:“三杯酒尽,你我已经恩断情绝。但愿此生,永不再见!”

这世间,还有什么惩罚,比爱人阴阳两隔来得更加残酷?

她竟然如此狠心?

她怎能如此狠心!

恩断情绝,但愿此生,永、不、再、见!

她斩钉截铁的诀别在他脑中轰然作响,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一柄利刃,将七天来,他仅凭一股毅力坚持的信念,无情斩断!

最后一点内息用尽,他再无力支撑,双臂一松,女子的身体立时靠着他胸膛向后倒去。他慢慢将她拥进怀中,绝望深入骨髓,只是在她耳边反复低喃一句:“苏苏,你答应过此生与我不离不弃…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无人回应,初春寒风乍起,汹涌江水拍岸,彷如心碎欲绝的呜咽。

全身的感觉已然麻木,可心里的痛,却是那样清晰,胸腔内尖锐的痛楚四处冲着,撞着,叫嚣着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扯开来!最终,抑压多时的气流骤然上涌,穿过喉咙冲破紧咬的牙关。

他猛地昂首望向上空,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苏苏——!”

云层浮游飘荡,与阴霾的天空混纠成一块,漫无边际的灰色,一如他心底无法言喻的悲恸绝望,天地万物就此灰飞烟灭,他抱着她,倒了下去。

黄昏时分,东宫。

奢华庞大的宫殿于七日前张灯结彩,上下布置一新,以贺太子大婚,如今笼罩在如血的残阳之中,竟有着那么几分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太子寝殿内室,东方泽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仍是昏迷未醒。

皱着眉头为他诊脉的,并非太医院里的任何一个太医,而是钦天监里的林天正!极少有人知道,保章正林天大最擅长的,其实并非批命看相。星象研究,不过是他的一个兴趣罢了。

坐在床前,林天正指尖搭在东方泽腕上诊脉,越探越是心惊。

半晌,见林天正凝眉不语,满脸忧色,盛秦忍不住小声问道:“林大人,殿下他…”

林天正小心将他手臂放进锦被中盖好,深深叹息一声。

盛秦心急如焚,“殿下身体究竟如何?!”

林天正面色凝重道:“这样冷的天气,泡在寒江里七天七夜,根本就是不要命了!如今寒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即便捡回了一条性命,也要落下病根。”

“那怎么办?”盛秦焦急问道。

林天正摇头叹气,“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而多年以后,林天正再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却觉得这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了。

盛秦叹道:“殿下对郡主是动了真情的。郡主投江,殿下没能抓住她,当即就发了狂,跟着跳了下去,我们冲过去也没能拦住。七天七夜,他没有休息片刻,任谁劝也不听。要不是盛金找到了…”盛秦微微哽了一下,想起殿下当时悲痛欲绝的神色,那“尸体”二字,竟是说不出来,他叹息又道:“…只怕殿下怎么都不会上岸。唉,殿下他,是个痴情人…”

“他这哪里是什么痴情人,根本就是不要命的疯子!”林天正看着床榻上昏睡的男子,很是无奈地摇头:“这七天,他仗着内功深厚,又有我调配的清心丹护体,才能坚持。但,清心丹虽有解百毒补充内息之灵效,可毕竟是药,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吃多了对身体没好处。他明知如此,却还是将随身携带的全都吃了!”

盛秦听了,满面懊悔,若知如此,就算是死也要拦住他才是!可就算死,真的能拦住他么?

林天正见他一脸愧疚,略一沉吟,又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殿下的脾性,你我都很了解,他想要做的事,世上没人能拦得住!我这就开个方子,先压制住他体内寒毒,再慢慢调养。切记在恢复元气之前,勿让他沾染冷水,更不得再受半点风寒,否则寒毒发作,必伤及肺腑!”

盛秦忙点头应了,送林天正出了房门。

殿门小心翼翼关上。一时之间,房内没有半点声响,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存在。

床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似已失去昔日全部的光彩,血色全失的唇微微一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苦涩的自嘲漫上心间,这世上,他想做的事,当真无人能够阻拦?

可为什么,他拼尽全力,却连自己挚爱之人的生命也挽留不住?

意识刚刚清醒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盛秦与林天正的话,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心底最后一分希冀。

今生今世,永无再见。

苏苏,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

心头蓦地一阵抽痛,气血翻涌,铁锈的味道涌入口腔,他死死咬紧了牙,半晌方才把那口血气咽了回去。身上依旧很冷,彻骨的寒意,仿佛已融进血脉,冻结了所有的知觉,唯有心口一点缓缓跳动的余温,提醒自己身在何处。

眼光无意识地微微转动,江岸边令他痛不欲生的一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苏苏!东方泽猛地翻身坐起,急声唤道:“来人!”

盛箫连忙应声而入,惊喜道:“殿下您醒了。”

“她在哪儿?”

盛箫一怔,随即醒悟,“殿下放心,林大人已将郡主安置妥当。”

安置妥当这四个字让他心头又是一痛,不说话了。心底无处宣泄的痛楚与绝望,如溃堤的澜沧江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忽然想要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思绪。

盛箫沉声禀报:“殿下,昭华公主现在飞凤殿,还有汴国使节一百余人都在禁卫军掌控之中,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