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的,在知晓谢明佑的真实身份之后,心里对他生出了浓烈的抗拒,直觉的抗拒。

不知为何,就是排斥起来。

谢明佑看着离自己坐的远远的少女,修长的身子渐渐紧绷了起来,手掌渐渐紧握成拳,握住了,又松下来,眉头微皱,眼中的幽光微闪:事情似乎有些偏离他预想的轨道了。

“你母亲是不是快要临盆了,到时候要不要我从宫里给你找两个产婆?”

锦好愕然,就算她再迟钝,也有些觉得不对了,这人巴巴儿地等她半天,哄她进屋闲聊,现在再对她家人施恩。

嗯,这情况,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

锦好心里升起一股子怪异的感觉,传言中手段狠绝,做事不折手段的二皇子,什么时候如此亲民了?

“谢谢二殿下的关心,小女的母亲离临盆还有两三个月,等小女沐休之时,请示母亲之后,再给二殿下回话。”

“那我等你的消息。”

也不知道谢明佑是真的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是假的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居然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锦好恨得的牙痒,暗骂这人毛病,若不是知道眼前的人,长的身在是天怒人怨,美的冒泡,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看上她的小美貌了,可是明明对方自个儿长得都比她来的好看,要看美人,自个儿照照镜子就好了。

再说了,她今年不过才十岁,有什么好让他图的。

不过,自古民不与官斗,而且还是天下最大的那家,又是她所在学院的督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向来就不是威武不能屈的英雄,所以半点都不介意低下自个儿的脑袋。

于是,锦好又恭敬万分的道谢,态度疏离,再没有当日在船上的随意。

谢明佑目光静静的看着眼前似乎隔出一条鸿沟,划下楚河汉界的少女,幽深如古井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抑郁,但是面部的线条却是柔和了不少,看了她一眼之后,缓缓地闭上眼睛,若是这一刻锦好抬头瞧见他的表情,定然会发现他妖魅气质下,那深藏的落寞。

而锦好果真的在此时,鬼使神差的抬起头来,发现眼前之人的妖冶的容色弱了三分,隐隐的含着几分压抑。

锦好第一次瞧见这人,露出淡淡的脆弱,整个人一怔,心中居然出其不意的涌出一股子淡淡的酸涩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无人说话,只是沉默的坐着,锦好居然没有生出什么不耐来。

直到门外传来云燕的声音:“小姐,到了学院用餐的时间了。”

谢明佑才抬眼,看了锦好一眼,低沉着声音:“你去吧!”倒像是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锦好很识时务的站起身,出了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沉静,似乎发呆的谢明佑,然后快步跟着云燕离开,去了学院的五味居。

要说这皇家学院就是不同凡响,五味居是女子学院的用餐所在,食物卖相好不说,而且口味佳,还管饱,想吃多少,吃多少。

锦好原本没有对食物报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又是一个出其不意,居然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这待遇实在不错。

主仆二人一心吃饭,没注意老学子们诧异的私语。

“奇怪,以前不是两菜一汤,怎么今年加菜了?”

“是啊,好奇怪,怎么只有咱们学院加菜?听说国子监今年还是两菜一汤,一荤一素。”

“咦,怎么八皇子今年闷着不出声啊…寻常他和二皇子最不对盘,一点小事都要闹得天翻地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

“你别说,还真的挺诡异…”

待主仆二人用了餐,回到房间,不意外那位莫名其妙的二皇子已然离去。

锦好散了发,躺在榻上,拿了学院发放的书本出来预习,云燕则是外出,打探消息。

等到云燕回来,着学院的情况基本上也打探的差不多了,学院离大多是王孙贵胄念书,不少来,除了为名,更多的是为利,不少贵族小姐们,互相交好,一位结党,二是为了能攀上皇子。

每年督学的,都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不少贵女只是将来学院念书,作为一个跳板。

“小姐,据我打探来的消息,学院现在有分为两大派别,一派是德惠公主,一派是清华公主。”

“都是公主?”锦好一愣。

云燕点头,声音继续小下来:“婢子打探清楚了,德惠公主乃是皇后的亲女,她是八皇子的胞妹,而清华公主则是皇贵妃的女儿,是二皇子的胞妹,两人向来水火不容,在学院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云燕的声音一顿,借着月色和室内的灯光,看着锦好道:“小姐,你生性平和,即使有所谋算,也是为了自保,喜爱平静的生活。若是可以,最好远离这是非圈…咱们不过是平民百姓,犯不着搅合进去…”

云燕的话,未曾说透,可锦好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空气骤然凝结起来,半响之后,才又听她道:“小姐,今儿个婢子瞧见那日救命恩人,居然就是二殿下,婢子这心里就犯了嘀咕,您说这世上有那么巧的事情,八殿下这才想着法子将您弄到京城,那边二殿下就来个英雄救美,而且小姐事后也请大少爷打探过消息,说那喝道上一向太平,没听说有什么水贼,怎么轮到咱们上京的时候,就偏偏出现了水贼。”

云燕苦笑:“小姐,婢子知道这些事情,连婢子都能想到,小姐又怎么会想不到?若是小姐觉得委屈,就莫要勉强自己,婢子看着小姐这样心疼。”

“傻丫头。”锦好瞧着这个事事为自己着想的丫头,居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勉强?什么叫做勉强?这个世界,又有几人能说自己不勉强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那人…”锦好指了指房顶:“只怕生怕也勉强过自己许多回。”

“我得益诸多,不过是勉强自己应付几句,算得上什么?再说了,这个世道,最大的就是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人,世间的事情,道理,不就是他嘴里的一句话,什么金口玉言,即使你杀人放火,但是若是能讨得他的欢心,还能给你个忠心护主的美名,善恶对错,不过是他嘴里的一句话。”

她拍了拍云燕的手:“既然你家小姐有机会结识这样的人物,为何要将他得罪,勉强自己应付几句,有什么累的。”

云燕像是被锦好的一番说辞说得有些惊呆,她一直以为自家小姐的聪慧,不过是内宅之间,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有这等见识。

“可是…咱们是跟八皇子亲厚,外面都传,太子之争,就在八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婢子是怕,八皇子知晓,心里会不舒坦。”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八殿下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若不是早知道八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会冒然搭上他这只船。

云燕却是不甚赞同锦好的话,嘴巴张了几下,最终却始终未出一言:小姐到底年幼,不太知晓八殿下的心意,若是在乎一个人,可不是心胸的问题。

锦好拍了拍云燕的手,苦笑起来:“我知道怎么做——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虽然不交好,不交恶,尺寸之间的把握非常的困难,可是现在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

长叹一声:“云燕,你该知道,若是日后我不想与母亲一样,就只有这一条路。”

原本不甚赞同的云燕,闻言浑身一震,想起锦好为何愿意千里迢迢举家来京城的,夫人和离,老爷不靠谱,老夫人时时刻刻想拿小姐换取荣华富贵,小姐今年已经十岁,若是没有什么凭仗,只怕日后只有被莫家卖掉的份。

“小姐,婢子明白了。”想明白的云燕,眼神透亮:“不管小姐做下什么决定,婢子定然跟随着小姐。”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锦好温言:“我知道。”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锦好难免辗转反侧,而卧室里另一侧的云燕一样,辗转反侧,锦好轻轻的叹息一声,又抬头盯着顶上的纱帐,满脑子想的都是云燕探回来的消息。

公主交恶,只怕倒霉的都是无辜之人,而她妄想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想要独善其身,只怕不能被两位天之骄女所容得下吧!

该怎么在二者之间,找一个平和点呢?

一夜未曾好好安睡,到了清晨之时,反而迷迷糊糊的入了梦乡,不过睡得不甚安稳,许久不曾光顾的前世噩梦,居然再次入她梦中来。

“小姐,小姐…”恍惚中,似有有人在耳边轻轻唤着。

锦好睁开眼皮,就对上云燕担忧的面孔,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才发现已经是满头大汗。

“什么时辰了?”她坐起身子,就觉得自个儿浑身湿透了。

“卯时二刻。”云燕一边答道,一边帮锦好打了点热水:“婢子先帮小姐清洗一下,再找身干爽的衣裳,给小姐换上。”

云燕怜惜的看了锦好一眼,小姐已经好久不曾做噩梦了,手脚麻利伺候锦好擦了身体,又换身干爽的衣裳,这才甩掉那黏湿的感觉。

云燕又体贴的将窗子打开,给锦好倒了杯清水,在一室沉闷的空气散去之后,就提着食盒去五味居领早点,而锦好则站在窗前,望向那扇曾经打开的窗子。

似有所感一般,那扇窗子在她极目眺望时,忽然打开,那熟悉的人影再次站在窗前,二人默默相望,笑容渐渐爬上锦好的嘴角,等到云燕提着食盒而来时,不出意料,那打开的窗子再次关了起来,而锦好颓废的精神却已经去了八分。

学院的早餐是青菜小粥,外加两个包子,很符合养生之说,主仆二人用好了饭,云燕又将碗碟收进了食盒中,送去了五味居,那里有人专门负责清洗。

等她回来的时候,锦好已经自行换上了常服,还学着瞧见的学子那般,将头发简单的拢成一髻,在缠上长长的淡色的发带,余发披散在背后,这么一瞧的,倒有几分男子的洒脱。

云燕将姚丽娟亲手赶制的书袋给锦好挎上,主仆二人就出门,锦好准备去上德馨学院的第一课了。

学院的学生不少,可是真正身份够高,地位够超然的学生,是不会在宿馆中居住的,大多是马车接送,所以宿馆中的学生没有锦好相信中的多。

不过聊以安慰的是,贵女们虽然目光有些倨傲,不过还算和善,点头问好,不乏人在,倒是让锦好紧张的心情有些放松了,待到路头,锦好与云燕分头,锦好上课,云燕送碗碟。

正文 第117章

. 德馨女子学院每天的第一堂课都是讲授《女则》,《女戒》等妇德之言,锦好找到新生的教舍,那是一件可以容纳百人的教舍,此时只摆放了五十张矮案,案下铺着凉席,凉席上又设有软垫子。

此时,教舍里也只有锦好一人,她在第二排的矮案上找到自个儿的名字,将挎袋放下,端坐在席上,从挎袋里拿出《诗经》来默看。

又过了片刻,就有陆陆续续的学生走了进来,锦好放下书,将《女诫》拿出来,平整的放在了矮案上。

新生面试那天,锦好受到谢博士和江博士的亲自欢送,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再加上昨儿个督学二皇子亲自找了锦好,这消息也落入不少人的耳朵里,所以入学的新生们,瞧着锦好之时,目光多少都带了打量。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目光,锦好都是扬着笑脸,彻底执行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的宗旨,等到一阵悠长的钟鸣,那日面试时,容貌清秀,却气质逼人的妇人,走了进来。

锦好昨儿个派云燕打探后,知道这位妇人正是叶家三夫人的堂妹——何博士,因为夫婿早逝,现在守着自个儿的一双女儿过日子,夫家虽然身份不显,但却是书香之家,而她亦是声名显赫的才女,故而才能在德馨女子学院教授妇德一向,当然其中有没有托了皇贵妃之势,众人的心中都很清楚。

众人瞧见何博士进来,都站起身主动问好,何博士一边点头应答,一边将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扫了一圈,瞧见锦好的时候,目光一顿,脸色微沉,神色疏离,显然不快。

不知道是不是锦好的错觉,今日何博士的不快,似乎较那日面试时,更加的明显。

何博士清咳了一声之后,对着一屋子的学子道:“都坐下吧!”

等到何博士在席案上坐下,五十名学子这才正襟危坐,将目光盯在何博士的身上。

“今日第一课,我们讲授《女诫》。”何博士嘴角勾了勾,将目光定在锦好的身上,有些不屑之色:“莫锦好你一本《女诫》背得滚瓜烂熟,我这课若是莫锦好你觉得听来,浪费时间,自然可以自行离去。”

锦好的指尖一顿,抬头,用一双明眸深深的看了何博士一眼,方才轻轻启动朱唇,声音不大,却能让众人听见:“温故而知新,何博士何必妄自菲薄,虽说《女诫》一书,锦好倒背如流,可是能重温一遍,也是好的。”

居然一开口,就笑他死记硬背,锦好不曾打算与人交恶,可是却没有一忍再忍的道理。

若是今儿个,让这何博士将死记硬背的名头栽赃到她的头上,日后,不管她如何聪慧,都只是一个死记硬背的书呆子,如何夺得她心心念念的女官之职。

两权相害取其轻,无碍大局的小事,她都可以忍下来,哪怕是被人甩了一耳光,也都会咬牙忍着,可是只要妨碍到她的大局,她却是半句不让斗得你死我活,也一样寸土必争,她前世就是一味忍让,才落得惨死的下场。

“倒背如流,好大的口气?”何博士睨了锦好一眼,冷笑道:“我来学院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过有谁能够将《女诫》倒背如流呢,莫锦好你是读书之人,定要记得妄言二字,最要不得。”

锦好嘴边的弧线不变,笑容依旧清清淡淡:“何博士,您没听说过,可不一定就没有人做到。”

“倒是牙尖嘴利。”何博士瞧着锦好,看来自家二姐姐所言不差,这个莫进好果然不是个软柿子,不过凭借着自个儿的小聪明,将谦儿迷得头昏脑转,连自个儿母亲的话也不肯定,实在是狐媚之极,今儿个居然说出什么倒背如流的话来,猖狂之极,看来定然要狠狠地压制这个莫锦好的气焰才是。

何博士心中一动,挑了挑眉,轻眯着眼睛看着锦好:“这么说来,你果真能倒背《女诫》了?”

“何博士,想听吗?”锦好笑得矜持,显得从容优雅。

此时的锦好知道自己与何博士的较量正式开始,她灿然一笑,这笑容很美,然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挑衅之意。

“自然。”何博士可不信,《女诫》虽然不如四书五经来的长,可也不短,想要倒背如流,谈何容易。

“请听。”锦好顺了一下耳边的发,张口就来,一篇《女诫》从后背起,朗朗上口,教舍里一片安静,只有女子清脆而甜软的声音,直到锦好的声音落下,也没有丝毫的声响。

众人的目光,都定在锦好的身上,有佩服,又嫉妒,但是不管是佩服还是嫉妒,都绝对的心生敬意,就是瞧锦好不顺眼的朱丹凤,都在心里生出了一层敬意。

自从那日锦好面试回去,就知道这位何博士不会善罢甘休,一直想着若是入学,此人定然会三番五次的找她麻烦,她的性子向来从容,也想在学院这几年,平平安安的度过,所以寻思着,最好第一次交锋,就息了何博士日后再找麻烦的心思。

她只是来求学的,想给自己的日后找个凭仗,可不是来忍受别人的刁难,给自己添堵的。

所以,那日回去之后,就想着怎么堵住何博士的嘴,于是一番思索下来,就有了《女诫》的倒背如流。

“果然是倒背如流。”何博士气的一口银牙咬碎,才挤出这么一句。

“何博士,天下事,很多时候,不是别人做不到,而是你想不到。”

锦好一字一字,缓慢而沉稳的说出这句话,尤其是在最后一个落下的时候,看着何博士的眼睛,多了一份文利,白玉般的面颊之上,莹润的下巴,高高的抬起,犹如最高贵的神祗,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神。

这样的锦好,是绝美的,夏日的微风吹过,青丝散发,衣襟飞扬,明明只是年幼的少女,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似乎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光芒,在这一瞬间如昙花般开放。

这是她屹立学院的第一步,锦好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一定要走的稳稳的,下巴要太高,却又不能显得咄咄逼人,所以脸上的微笑要笑得灿烂,身段却要柔软,要让所有的学子,记住这一刻,升起敬佩却又同情的心。

看着锦好那挺拔的身姿,秀丽的面容,温和中透着冷傲的表情,还有那一双看似沉静,却如同爆发的火山下隐藏的火焰般激烈的眼神,何博士气的胸口挖心挖肝的疼:该死的,她居然中计了,今儿个,她的为难,成全了莫进好,只怕这堂课下,这满学院的学子就会知道,莫进好倒背《女诫》,而明日,满京城的人,也怕都知道她的名字。

“你好,很好。”何博士冷冷地看着锦好。

“何博士谬赞!”锦好语气柔和,语意却似冰:“这倒背《女诫》不过是儿时的一时贪玩,没想到今儿个居然能得何博士的夸赞,实在是出人意料。”

何博士的怒火因为锦好淡漠的表情,随意的口气,燃烧的更加的旺盛,可是却也知道今儿个自己棋差一着,所以满腔的怒火也只得按捺下去,却终是忍耐不住的瞪着锦好,急促的喘息声,在安静的教舍中响起。

所以这堂课,被搅乱了心神的何博士自然无法讲的出彩,倒是在不少学子的心中,落下一个名不副实的名头。

至于下面的课,乃是谢博士讲授画意,原本谢博士对锦好就有好感,再加上,在休息的时候,听了锦好倒背《女诫》之事,越发觉得这个少女聪慧异常,喜爱的不得了,所以锦好得以全身心的投入到画境中去。

等到谢博士走出教舍之后,学生们就都开始收拾东西,德馨女子学院的课程安排的较为轻松,上午两堂课,下午一堂课,半月一次沐休。

上午过得还算愉快,锦好的心情不算太糟糕,也随着众人挎着书袋子往外走,在回宿馆的路上,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莫锦好。”

听着这般称呼,锦好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不是学院的博士,居然直呼其名,可谓不敬,若是寻常,锦好才懒得理会,可是今儿个刚刚彻底得罪了何博士,实在不想再得罪那位黑胖小姐——朱五小姐了。

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锦好有些磨蹭的转过身子,瞧着那位朱五小姐居然大踏步的上前,半点不符合学院那杨柳小步。

“莫锦好,你等等我。”朱五小姐三两步追上锦好,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低声音对锦好道:“你小心点,那位何博士心眼比针尖还小,日后定然会报复你的。”

锦好原本对朱五小姐的不满,顿时散了不少,再想到朱五小姐的出身,心里越发的觉得这位的脑袋是个纯直的,这般纯直之人倒是比那些心眼多的温柔之人,值得相交。

这位朱五小姐,朱丹凤,乃是朱家三爷的女儿,提起朱家三爷,实在是个人物,爱美人不爱权势,当年痴恋吴王的爱妾,居然拐了那妾室一起私逃了,弃自个儿的妻子,儿女不顾。

果然是真情无价啊!

而这位朱小姐当日居然问出那等话来,自个儿不说父亲是三品了,更是个不着调的,居然还敢质问别人,也不想想,她自个儿能进学院,不过是仗着皇后的脸面,还有祖父的怜惜。

锦好想到这些,对朱丹凤的不满又散了不少,不过是个强撑的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自己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谢谢你。”锦好诚挚的道谢,朱丹凤黑脸微红,对着锦好嗫嚅道:“面试当日的事情,是我不对,回去之后,我被我哥哥训斥了,他让我遇见你之后,跟你道歉。”

锦好笑着摇头:“看得出来,朱五小姐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不过是问出自个儿心里的话,用不着什么道歉。”

她终于知晓,当日搬进来之时,朱丹凤那不善的眼神为何了,怕是极为崇拜自个儿的兄长,却见兄长让她跟自个儿道歉,这心里不舒服吧!

二人回宿馆是同路,自然一起走了,一路上,朱丹凤倒是兴致勃勃的追问锦好倒背如流的事情,锦好自然不会说实话,依旧说自个儿为了好玩,才背下的。

等锦好回了自个儿的房间,云燕迎了上来,接过锦好的跨袋,放在临窗的书桌上。

“小姐,刚刚谢公子派人送了礼物过来。”云燕边说,边将一只精致的沉香木匣子递了过来:“小姐您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锦好打开那木匣子,就觉得一阵香气袭来,淡淡之中带着点甜味,和她姚宅闺房的味道一样。

“看来,咱们要等沐休的时候,买一只香炉回来了。”对于合心意的礼物,锦好心情自然愉快。

“不用了,谢公子已经一并送过来了。”云燕将缠枝金鼎香炉拿了出来,动作熟练的将香燃了起来,片刻之后,屋里就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非常的好闻。

主仆二人中午去五味居用了午餐,不自觉的落在锦好身上的视线,也多了不少,不过锦好在早上做出决定的时候,就知道这情况会发生,所以受之坦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下午上的是算学,锦好两辈子加起来,接触的也不对,九宫类的东西,原本就是深奥,所以锦好更是全身心的投入,不管多少视线要将她的后脑勺,看的冒火,也没心情和时间理会,不过这等求知精神,倒是令授课的博士大感欣慰,心中一个劲的夸赞:孺子可教也!

等到晚上回去,还一个劲的琢磨算学博士留下的功课,大有忘寝废食之意,看的云燕心疼不已。

“小姐,您还是先用饭吧,这学问可不是一蹴而就,一夕能成的,您这身子一向娇贵,若是饿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锦好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顿时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身子:“先吃了晚饭,等一下子再好好的看看。”

在锦好的苦学之中,不知不觉就适应了学院的生活,除了何博士偶尔不痛不痒的刁难,锦好的日子过得也算是如鱼得水。

明日就是沐休,锦好中午就和云燕二人收拾好东西,专等着下午上完课,就回家去。

人的感觉,是个异常奇怪的,原本没提要回家,这心里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想了回家之后,这心里就越发的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回去,以至于下午的这堂课听得都有些恍惚。

好容易熬到放学,锦好和云燕就往大门口赶,却见门口马车不少,共同的特点都是华丽异常,锦好和云燕二人伸长脑袋寻找自家的马车,谁知道,却没瞧见。

锦好心里就有些纳闷,却还耐着性子等着,思忖着,怕是路上有什么给耽搁了吧!

就在主仆二人等候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上的妇人面露喜色,朝锦好而来。

锦好心头一跳,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因为朝她而来的妇人,她有些熟悉——正是莫四老爷的妻子宁氏。

宁氏到了锦好的面前,语气就显得有些激动:“是锦好吧!这孩子,几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是?”锦好故作不认识,身子朝后推开一步,与来人拉开了距离:进京之后,她就让人给莫老太爷递了消息过去,想要去京城的莫府拜访祖父,可是当场就给回了。

莫老太爷当时是怎么回的:事务繁忙。

既然莫老太爷已经事务繁忙的见一见自个儿的孙女都没有时间,她怎么好意思烦劳人家莫老太爷呢,不过还是守礼的亲自送了一车从山古镇带来的东西给莫老太爷,算是尽了一份孝心。

虽然很舍不得那车东西,宁愿喂猪,也不想送给莫老太爷,可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只好忍痛送了。

当然,这一车东西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莫府这次出来了一个主事的婆子,让她进府,在小厅里喝了一杯茶。

还很诚挚的告诉她,杨太姨娘和宁氏都出去上香了,莫老太爷和四老爷都未曾归府,总而言之,府上的主子半个不在。

锦好饮了一口茶后,就乖巧的从莫府回去了,心里则喜欢的不得了——瞧莫府的态度,似乎很不想搭理她。

实在是太完美了,最好一辈子不要接她回莫府才好。

所以现在看到宁氏,这心里才一沉,怕是莫老太爷改变主意了,或者说,杨太姨娘和莫府四房改变主意了。

宁氏的热情,顿时就遭遇了寒流,她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锦好,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四伯母啊!”

面对四周狐疑,打量的眼神,宁氏一张脸,就红了起来:“瞧我着记性,当时离开山古镇的时候,你才三岁,难怪记不得四伯母了,走,跟四伯母到车上说话。”说着,就伸手来拉锦好。

“对不起,我真的记不得我四伯母的样子了,至于你是不是我四伯母,等我回去之后,禀明母亲,再到府上拜访。”锦好听了她的话,侧着身子,避过宁氏伸来的手臂,表现出一副惟母命是从的模样。

而且,态度疏离,明明她也是莫府的子嗣,回自个儿家,却是用了拜访一词。

“你…你别走啊…别走…”宁氏见锦好一副不合作,当她人贩子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把抓住锦好的手臂,不让她离开。

锦好冷着一张脸,对着宁氏道:“夫人,您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您是我四伯母,还怕我不认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回去后,禀明母亲,再去府上拜访。”

此时,正是放学的高峰时期,门口人来人往,瞧见锦好这边的动静,纷纷回头打量,还有好奇心重的,干脆停下步子,站在不远处观看了起来,谁让锦好现在是“名人”,而且长得实在是好看,能将一身道服穿出妩媚秀丽洒脱的模样,还真的不多见。

“不是…不是…你祖父要见你…”

“祖父见我?”锦好抬眸看向宁氏:“祖父见我,怎么不派身边的东伯来?”

宁氏眸光一闪,面色微僵。

锦好心中一紧,随即甩开宁氏的手:“这位夫人,请你松手,我要回去了,我母亲还在等着我呢。”

宁氏哪里肯让她离开,立时又抓了上去,而此时,国子监的李安仁终于决定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宁氏的手:“这位夫人,莫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什么事情,等莫小姐回去禀明她的母亲之后再说。”

然后对锦好道:“你乘我的马车先回去,我等一下在雇辆马车回去。”

锦好点头,和云燕二人上来李安仁的马车,宁氏心里本来有很多种打算,可是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锦好离去。

狠狠的甩开了李安仁的手臂,上了莫府华丽的马车,身边的丫头丹红见自家夫人怒气冲冲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她不肯随夫人回府,可如何交代?”

宁氏想到自个儿家里的那一番布置,心里愈发的恼火,没想到这莫锦好还是个如此难缠的,难怪那人许下那么大的好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宁氏冷冷一笑:“就是她在姚丽娟身边养着,还是莫府的女儿,难不成莫老太爷让她回府住上几日,她还敢不回吗?”

宁氏这里谋算着锦好,而锦好那边也琢磨着宁氏骤然出现的原因,当日,她带着一车的大礼,这位四伯母都不肯见上一眼,今儿个却巴巴儿地跑到学院来接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可不能不防。

尤其是她记忆中的宁氏可不是什么热情的主儿,会为了一个小辈,亲自上学院来接,只怕这其中的图谋不小。

不过,她有什么好让宁氏图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