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晴天霹雳,她总算是亲身体验过了,身子一个不稳,似是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吗?这么狠心的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威远侯瞧着她模样,心里也不好受,沉着声音,耐着性子劝道:“你也先别叫,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你想想,他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是我买了替身,送进去遮掩,可是他当时已经露了身份,谁还会相信,遮掩一来仕途算是毁了,这也罢了,威远侯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可是,你真的想诺家变成一无是处的闲人吗?你也说了,他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也不忍心,他就在这样给废掉了,如果一直将他留在京中,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息了,而且就怕有心算计无心,说不得哪一日就有了什么弥天大灾,毁了自己不说,只怕还要拖累这一大家子,我倒是无所谓,拖着一个残破的身子,就是真的去了,这辈子也值了。可是他的那些子女,日后在子侄可怎么办,难不成也要被他拖累吗?”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叶氏的双眼,坚定地说道:“梅梅,你相信我,你若是还想他站起来,日后活出个人样来,你就听我的,保管没错,这世上能唤起男儿热血了,除了责任就是鲜血。”

威远侯说得诚恳,可是叶氏却是呆若木鸡,没有丝毫的反应,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不甘的摇头,面苍白软弱,她伸手,拉着威远侯的手,哀声道:“侯爷,侯爷…我知道侯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诺家好,可是猴儿你想过没有,咱们的诺家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头,哪里能忍受的了军中的辛苦,再说了,最近边疆都不太安宁,他的武艺又不好,若是让他到了军中,这刀剑无眼的,谁知道会不会…”

一想到自个儿活蹦乱跳的儿子,说不得缺胳膊少腿,或是身首异处,叶氏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侯爷,我求求你了,你不要送他走,他虽然会闯祸,可是本性不坏。侯爷,你要怪,就怪我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他。侯爷,你放心,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我一定会教导他,好好做人。”她用力的拉了拉威远侯的手:“若是侯爷还是不肯原谅他的话,您就好好的用鞭子抽他一顿。侯爷…我求求你了,不要将他送到军中…”

听她说的凄厉,威远侯倒是有些不忍心了,他知道这对叶氏来说,是有些无法接受,可是,这个儿子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若是再不用狠力整治,只怕真的要废掉了,所以即使心里不忍,可是嘴里却半点都不肯松口:“不行,这军中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许家男儿,生来就是热血男儿,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就这般窝囊而死。我原本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可是到底不忍,想着他自小就吃了不少苦头,带在身边,能更好的教育他,谁知道,却是害了他,让他长于内宅之手,消磨了意志。你这个做母亲的,若是真的心疼他,就不要再如此溺爱他了,这不是爱,这是害。”

这倒不是威远侯临时编造出来的,他的确是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只有远离了叶氏的溺爱,老太爷的宠爱,远离了身边的狐朋狗友,让许诺家去军总历练几年,或许还能将他拉回头来,可是一直不忍心,直到出了八大胡同的事情,他才定下心来。

叶氏此时终于顾不得她的算计了,往日的娴熟,今日的泼辣,这一时间,那个还放在心上,只是捂着脸,一个劲的哽咽,懊恼不已:“侯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将他教好,才让他做出这等有辱门风的事情,你要怪,就怪我吧,只是决不能让他去军中,他不过是心智不够成熟,才失了体统,日后…”

“就是为了他的日后,才让他去军中。”威远侯打断叶氏的话:“若是还将他留在京中,你以为他还有什么日后吗?我做了这等丑事,我虽然觉得面上难看,但是面子比起他的前途来,又算的了什么,若是将他留在京中,能有出路,就是千人所指,我也不会将他送走,毕竟他到底是我的骨肉,是我许家的子孙,我总盼着他好,是不是?”

威远侯见豆大的泪珠,如同珍珠般的滚落下来,伸手帮她擦了眼泪,道:“你也别哭了,他的事情,我想清楚了,军中大多是我的旧部,他过去之后,也有个照应,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过个一两年,必然给他配个什么功劳,到时候得个一官半职回来,要比现在好多了。”

他拍了怕叶氏的肩膀,安慰道:“有我在,总会护着她的,这事情就这般定了,你要是有什么话要嘱咐他的,你就好好的跟他说,若是他不解释我的苦心,你就细细的和他说,他总会明白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这般混下去。”

叶氏还想开口说些甚么,可是威远侯的脸已经完全沉浸了下去,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法子行不通,不肯让他去军中历练,我也不能强迫你,那也只好让他留在京中,日后时时在众人的嘲笑讥讽声中度过。你觉得这两条路,你选择哪一条?”

若是这般,和毁了他,有什么区别?就是在心智坚强之人,又怎么能忍受日日的嘲笑讥讽?

威远侯明白叶氏这人虽然已是糊涂,但是总会想起来了,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就留下她自个儿去想明白,自己挥一挥衣袖,转身而去。

叶氏双眼无神的看着威远侯的身影消失,只是咬着唇,努力的不让自个儿的哭声惊动了别人。

姚姗姗蜷缩了许久,努力降低自个儿的存在感,总算熬到威远侯离去,这才敢动了动身体,唤了丫头婆子,将许诺家抬到内室去。

叶氏身边的丫头秋水瞧着自家夫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有些担心:“夫人,您看这事情是不是要拿到老太爷面前,这整个许家,也只有老太爷能压一压侯爷了,说不得或许大爷的事情,能有个眉目。”

“没用的。”叶氏转头看向秋水,面上哪里还有眼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侯爷的性子倔强,只怕定下的主意,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就是老太爷出手,也一样。”

若是她猜测不错的话,老太爷定然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替许诺家说了好话,否则,侯爷不会只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她和老太爷能做的,也就是到这里了。

她若是再不识相,吵闹不休的话,不过是白用功罢了,而且还会让他厌烦,觉得她的做法不对,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秋水有些不舍的皱眉:“可是进军队,是不是太苦了点…”

叶氏叹息一声,却中肯的分析道:“侯爷的话,也不全是没有道理,去军中,也不定就是大公子的缘分。”

“公子,梅弄院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侯爷想将大爷送到军中。”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叶氏的梅弄院的消息,就到了阿宝的手上。

“我这父亲倒是个心软的。”金翰林嘴角漾起淡漠的笑意:威远侯为了这个软蛋,可谓是煞费苦心,果真当得起慈父二字。

他下了这么多本钱,费了这么多心思,买通花魁,在他的酒里下药,让他在兴头上被拖出去,又惊又吓,自然就受不了刺激,坐实在了罪名,就是威远侯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住。

“花魁和那个刺激许诺家的男子可安置好了?”金翰林问道。

阿宝眼中立刻升起了佩服之色:自家的公子就是厉害,居然连许诺家会藏在人群之中,都能想到,居然让那花魁的相好的也藏身人群,到时候逼他显身。

“二人当日已经连夜离开了京城,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的。”

金翰林点头:“不回来就好。”

“那下面我们做什么?”阿宝向金翰林取经。

“等。”金翰林轻轻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我那好父亲只怕此时已经是来我院子的路上。”

这么多人在他的耳边吹风,以他的性子,定然会问个清楚的。

金翰林歪了歪脑袋,笑得好不开怀:若是他一口承认是他动手脚,他的父亲会是什么表情?

想想,都觉得十分的有意思。

正文 第197章

金翰林望向窗外,天气有些怪异,上空笼罩着一层阴霾,如垂眉般惆怅的容颜,云层低低的,似是一个不经意之间,就能压在人的头顶上,夹着一丝春寒的轻风骤然急了起来,卷起无数片落花,粉色的花瓣在空中随风飞舞着,为春日添了一份萧瑟。

威远侯站在金翰林的院门前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进去,而守门的小斯忙飞也似得往里面报信。

金翰林听着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微微一笑,眉眼之中多了一丝冷意,给了阿宝一个不带笑意的笑容:“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说道:“二公子,老爷来了。”

金翰林眉头一蹙,有些不耐,却还是起身迎了出去。

威远侯坐在北边的屋子里,背着手看着墙角的五彩瓶器上,似乎瞧得入神,直到金翰林走到他的身边,这才匆匆的回过神来。

金翰林和威远侯见面,既没有父慈,更谈不上子孝,而是各自找了地方坐下,金翰林手挥了挥了,就有奴仆捧着茶盏上来,也不招呼威远侯,自个儿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道:“找我什么事情?”

没有尊称,没有亲昵,有的只是客气,冷漠,还有公式化的问话。

威远侯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也不喜欢他这种口气,更不喜欢他话里的深意,似乎没有事情,他就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使这是威远侯府,而他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也是,在他的院子里,他这个侯爷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人听命与他,金翰林虽然住在威远侯府,可是这里面的下人,确是金翰林自个儿安置的,连他们的月钱也是他自个儿掏腰包,甚至他们的吃穿用度,也是金翰林自个儿解决,威远侯府除了提供房子,却什么都曾负担过。

金翰林似乎从头到尾都不想和威远侯府扯上关系,而他似乎也从不曾在意威远侯府的世子之位花落谁家。

无欲则刚,所以威远侯很不喜欢金翰林这样子,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沉默的片刻,缓缓地道:“你知道你大哥的事情?”

金翰林手中的茶盏重重的一顿,脸色微沉:“我没有大哥,许诺家不过是威远侯府的义子,哪里当得起我的一声大哥,父亲是老糊涂了吧,让我叫一个义子为大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罢,金翰林又端起滚烫的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好在,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否则真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议论威远侯府。”

他抬眼看了威远侯一眼,神色倒是有几分慎重:“总不能因为威远侯府大不如前,这些规矩就忘了。我总觉得,越是如此,这规矩越要守起来,省的让人小看了去。”

威远侯听着如刀子般割人心肺的话,袖中的十指紧握,没有一个当家人不希望家族在自个儿的带领下,走向繁荣昌盛,哪个肯家族在自个儿手中败落下去。

威远侯更是如此,金翰林的话,可谓是打在了七寸上,疼的他难受,可是却没有一句话好反驳的,因为金翰林说得非常有道理,不管许诺家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可是他在名义上,就是他的义子,威远侯府收养的孩子,根本当不起金翰林的一声大哥,顶死了,一声义兄,已经极给他面子。

威远侯的喉咙,好似吃了一颗尖辣的山东椒,辣的他火燎般的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俊朗如仙的少年:他总是这般尖锐,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刺伤了去。

金翰林也不看威远侯的脸色,看着在茶盏中盛开的茶花:“他的事情,只怕已经传遍了京城。”

威远侯心中一颤:“你听说了?”

金翰林没跟他打太极,点了点头,很是爽快的承认:“听说了。”

此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脸上除了飘渺的神情,就什么表情都没有,既没有所谓的幸灾乐祸,更没有什么讥讽出口,他完全是无视,就好像这事情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他似乎都不曾接受许诺家这个兄弟一般。

威远侯脸上闪过一道艰涩,吞吐道:“你对这事情有什么看法?事到如今,你觉得怎么处理为好?”

金翰林睫毛微垂,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缠枝莲花茶盏正好遮住了他嘴角的冷笑,沉默了一下,突然放下茶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爽朗,让人听了,谁都能听出是打心眼里笑出来的,可是落在威远侯的耳朵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大有挑衅的一丝在,顿时他的一张脸黑了下来,沉声道:“笑什么?”

平日里,威远侯在家里对着叶氏几个孩子发脾气,那可是要跪倒一片,可是金翰林却从不怕他,只是冷寒一笑,缓缓说道。

“你问我有什么看法?我也不瞒父亲说,我觉得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问我怎能处理,那就更好说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东西,扔到猪圈里喂猪,都脏了地方。”金翰林缓缓地抬起头,嘴角的弧度还在,眼中却浮现出冰冷的色彩。

威远侯因为他的话一时愣住了,就那么直直地对上他冷漠冰寒的眼神,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大怒,猛的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他…他到底是…”

金翰林突然将脸凑到威远侯的面前,冷笑道:“是什么?你告诉我啊,不就是收养的义子吗?没亲没故的,这些年我流落在外,一没血缘,二没交情,他丢人现眼,与我何干,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罢了,犯得着我操心么?”

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够不够胆子,将许诺家的身份揭穿。

威远侯看着金翰林阴冷的俊脸,听着他一句句的戳心窝子的话,他嘴巴还张着,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能说穿许诺家的真实身份吗?不能,许诺家的身份,可以成为公开的秘密,却不能扯了那层遮羞布,更不能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否则那就是藐视皇权,甩先帝的巴掌——长公主的儿子怎么能可以不是威远侯府的嫡长子。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他怎么能是外人?”威远侯许久,终是大喝了一声。

“啪嗒”一声,金翰林手中的茶盏就落在了地上,破碎的瓷片,溅飞起来,打在威远侯的衣服上,引得他满腹的怒气:“你…你…”

金翰林无所谓的盯着威远侯,而后,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子,走到威远侯的面前,二人四目相对,眼底的情绪各自复杂。

这一对相隔了多年的父子,只怕是重逢后,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

室内的温度陡然之间降了下来,威远侯在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今儿个定然要好好的说说金翰林,他毕竟是许家的骨肉,他与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什么日后也不能让许家发生骨肉相残的事情,虽然说摆长辈的老资格教训孩子,的确会让人反感,甚至会舍得其反,不过,这种法子,他已经印证了许多遍,很多时候,是非常有效的。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金翰林居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保持着平静淡漠的表情与他对望着,丝毫也不畏惧他那对阴眸之中散发出来的寒光,半点急色未露。

四目相视的时间越长,威远侯心中就越是惊讶,他对自个儿的威严,心中是有数的,或许因为半生戎马,那种血海中历练出来的气势,绝不是一般人能直视的,尤其是他刻意施压之下,鲜少有人能承受得住,更别说反攻了。

可是眼前的少年,他的儿子,却是半点也没有露出惧色,反而也同样施压,涌现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他对金翰林是经过严格调查的,所有的报告都表明这孩子是个长袖善舞的,却从来没说过,还是个猛虎。

果真是将门无犬子,这孩子果然是他许家的福气。

金翰林将威远侯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眼中再次荡漾着冰冷的笑意,他抬起手,落在威远侯的潮湿的衣裳上,轻轻的弹了几下,隐约冒着冰寒的双眼如同深潭古井般,幽幽地冒着寒气,声音虚假:“哎呦,真是对不住父亲了,这手一滑,杯子就落得了,还好没烫着父亲,否则我这罪过就大了。”

威远侯听着金翰林毫不掩饰的虚假之意,望着金翰林看似平静的目光中,满满地都要溢满出来的恨意,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他心神微颤,慢慢地移开了眼神,不敢再与他对视,挺直的肩膀终于支撑不住,垮了下去:“你…怪我?”

金翰林再次笑了起来,声音依旧爽朗,让威远侯的眼角抖了几下:“你说呢?”

怎么会不怪?

这一刻,金翰林的脑海中,流窜着的,都是曾经那片片混乱的记忆。

他的记忆中,是母亲深夜的眼泪,郁郁寡欢的面容,是父亲的彻夜不归,负心寡情的背影,是丫头私下窃窃私语,悲怜的眼神。

他记得太多太多,是他被谋算时的无助,是野狗撕咬身体的疼痛,是濒临死亡时的绝望。

恨渐积,终难平。

若是不怪,那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威远侯的嘴巴张了又张,吐不出一个字来。

金翰林嗤笑:“父亲来,不是就想知道,这事情是不是我做的?若是我说,这事情不是我做的,只怕父亲定然不会相信,毕竟早已经有人认定是我做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索性我就认了下来,也省的费了别人的一番苦心。”

威远侯有些惊异于金翰林的敏锐,他直视金翰林的双眼,他的眼中虽然冰冷,却沉静。

金翰林的这番模样,倒是让他心中的那点怀疑给消掉了,再说,到底是许诺家自个儿不自律,否则就是人家挖了坑,也淹不着他啊。

这时候的威远侯,倒是有些认同金翰林的话,说不得是叶氏想要栽赃于他,离间他们父子之情,毕竟叶氏今儿个的话在那里,对金翰林多有忌惮。

再想想金翰林回到侯府这两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越发觉得叶氏别有居心。

他斟字酌句,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也别说气话,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做的,你到底是我的儿子,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血缘关系都是断不了的,你将来是要当家作主的,总不会…”

金翰林猛地站起身子,打断他的话:“我还有事要处理,正要出门。”顿了顿:“是皇上吩咐下来的。”

威远侯猛地吸了一口气,忙跟着站起身子:“那你快去,莫要耽搁了。”自个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有时间去看看你祖父,他今儿个念起你了。”见金翰林不应,声音陡然重了起来:“他是长辈,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莫要让人拿着这个把柄,坏了日后的仕途。”

孝道这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莫说是状元郎了,就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舆论,古往今来,栽在这上面的人了不少。

金翰林眉头微扬,淡淡地说道:“我听见了。”

威远侯听得金翰林应了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头倔驴不会答应呢,谁知道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应了下来,到底心里还是有着许家的。

不过,威远侯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狐疑的看着金翰林,这孩子寻常时候,可不是这么容易说话的,难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可是听说,这孩子极其中意莫家的那个女儿。

说起这个,威远侯心中又是一阵不痛快,以他威远侯的声望,再加上长公主的身份,还有他儿子的文韬武略,相貌才学,就是娶个天上的仙女也娶得过,谁知道自家这个傻儿子,居然要娶这么个门户低廉的女子,更离谱的是,若曦竟然也一门心思的赞同。

也不知道那莫家的女孩,给了这母子两个灌了什么迷药。

威远侯长长地叹息一声,不过现在他再怎么不乐意都不行了,因为太后赐婚了,所以不但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乐意,还要显得非常的乐意,一点不快都不能显露出来,否则就是打太后的脸。

金翰林不再说话,甚至没有问一句许家的事情,更别说威远侯对许诺家八大胡同事情的处理,威远侯只得收敛自个儿的心思,摸摸鼻子离开,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耽搁了皇上的事情——威远侯对金翰林的话,是深信不疑,金翰林有多得皇上宠爱,他这个父亲是看在眼里的。

等到威远侯走远,阿宝跨步进来:“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金翰林点头:过几日,锦好就要去莫宅待嫁,到时候,再去见她,就有些不妥了——对莫宅,金翰林一直难有好印象,若不是回莫府待嫁,是必不可少的习俗,他真的不介意将这省去。

阿宝迟疑了一下,问道:“公子,侯爷似乎不信您说得话。”

金翰林轻轻勾唇:“喝过骨头汤吧,若是一下子大火,说不得一个不经心,就给耗干了,反而文火炖着,不但汤浓,而且味美。”

文火炖肉,那滋味才是绝妙,就如同做事一般,总要慢慢儿的出手,慢慢儿的熬着,那胜利的果实才会更加的甜蜜。

真是遗憾啊,未能看到威远侯下巴掉到地上的表情,实在很让人无趣,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玩:欠了他的,他会一一讨回来。

不过,他这父亲真有趣,真话和假话居然分不清,也不知道是他太笨,还是自个儿他聪明。

金翰林瞧着窗外枝头,淡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色,却透着春日特有的生机:叶氏,我不会让你死,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不是将这几个孩子当成自个儿的命吗?那么我就一个一个的毁去,直到你再也无法承受,每一日,每一天,都活在恐惧,煎熬之中。

阿宝听着金翰林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公子出手,果然算无遗漏。

金翰林到朱宅之时,锦好正带着邱如意,朱丹青在后院子的空地上放风筝,而姚丽娟却坐在一旁的看着姐妹三人嬉闹,面色柔和,沉静的如同秋水,有种繁华归来的宁静致远。

一旁的伺候着的丫头,要上前去唤锦好,被金翰林给阻止了,他喜欢这样肆意欢快的锦好。

他甚至有些着迷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几日未见,就觉得已经是隔了多少春秋一般,白皙的的让人看着就嫉妒的皮肤,这几日过后,几乎能掐出水来,因为奔跑,脸颊上有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色淡淡的粉红,就好像是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叫人心肝儿都怜惜起来,看起来是颜若桃花,容若明月。

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只是松松挽了一个斜弯月髻,就用了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定了,鬓便压了一朵米珠金线穿的花儿,一眼看去,漫天的色彩中,似只能看见她一人,清极艳极。

此时,她手里拉着风筝的长线,仰着头,有些不快看着手中的风筝缠绕在树枝上,由着她笨手笨脚的动作,可以看出来,她之前不会放风筝,否则风筝不会飞到一般,就跌落在树上。

锦好看着树上挂着的风筝,狠狠地跺了一脚,双手抱着树干,打算自个儿亲力亲为了。

不过,解救风筝行动,显得不太顺利,锦好爬在树干上,来来回回研究解救的风筝,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可是怎么看,都没有找出来下手的好地方。

邱如意想要帮忙,锦好挥手,虽说这妹子会几下拳脚功夫,可是在这树也不矮,而且树枝单薄,若是一个不小心,姐妹二人一同摔了下来,那还了得。

正在锦好为难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过,一言不发,直接跃上树桠,取下那只缠在树枝上的老鹰风筝,半拥着锦好,含笑落下,将风筝递到锦好的手上。

“表哥,你怎么来了?”锦好的眼睛弯弯,就跟天边的月亮一般。

金翰林看着她,笑吟吟:“我若是不来,你这风筝谁给你拿下来?难不成你打算今儿个和风筝一起骑在大树上。”

二人说笑起来,姚丽娟等人都是心思通透的,都知道金翰林过来,到底为了谁?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金翰林和锦好坐下来说话,贴心的丫头,还上来茶点。

等到众人都退下时,锦好才轻声的问道:“许诺家的事情,是你做的吧!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了?”

金翰林瞧着几个丫头,都识趣的避了开去,伸手轻轻的握住锦好的手,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这事情会传的沸沸扬扬的,你定会知晓,却没有想到,你的消息会这般灵通。”

锦好任由他拉着自个儿的手,微红着脸色:“我是开门做生意的,这消息难免比别人快一点。”

金翰林把玩着她的手指,嫩滑如玉,细长柔软,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听到这个消息,以为是我做的,我早就猜到,很多人听了这消息,都会以为是我挖坑给他跳。这样,从此以后,众人都会知道我与威远侯府不和。这样,在别人的眼中,威远侯府与我就是两个独立的整体,这样我以后的日子就会轻松些。”

锦好瞪了他一眼:“就为了这么点便利,就要担上谋算义兄的罪名。”谋算兄长,哪怕是义兄,这罪名都不算轻巧,若是金翰林身上,摊上这么个名声,这仕途就算死毁掉了。

正文 第198章

金翰林轻轻的,万般依恋的,摸着她的指腹,丝丝细腻如绸缎般,麻麻酥酥的的触觉,就像是夏日夜晚中的萤火虫一般,一点一点钻进他的心里,定定的看着她:“这还没进门呢,这么担心我,看来我是娶了个贤妻。”

锦好反手掐了金翰林的手背一下,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嘴油油的,胡说什么,哪个是你是贤妻?”

金翰林微微一笑,手磨蹭着,柔软的触觉磨的他的心都软软的如水,那些纷争,算计,这一刻都远离了,心下温润静谧一片:“谁胡说了,我能娶一品博学为妻,谁敢不说你贤惠。”

锦好蹙眉:“别转移话题,那事情到底怎么解决?闹这么大,只怕连皇上也要听到一些,到时候,真要问起来,你可想到了怎么回答?”皇帝年岁渐大,最不喜欢这些兄弟相争的事情,若是因此被厌弃了,想必在威远侯府的日子就越加的艰难。

金翰林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实话实话罢了,许诺家不修私德,怨不得了别人。”

锦好眉头蹙的更紧:“你这么说,只怕皇帝要训斥你没有兄弟情分。”

金翰林轻叹一声:“皇上不会训斥我没有兄弟情分,许诺家的身份,皇上一直心知肚明,母亲到底是他的姐姐,再不济,也有几分情分在,受了这样的委屈,他何尝心里舒服,只是一直碍于我母亲的脸面…所以,即使知道八大胡同的事情是我做的,他也会很开心,不过以为我替母亲抱不平,而我,和威远侯府走的越远,他也会很高兴…嗯,先皇驾崩前,给母亲留了不少暗卫…许家在军中又是…皇上并不喜欢我和威远侯府太过亲近…”

所以,他若是和威远侯闹翻了,皇帝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坏。

伴君如伴虎,锦好长叹一声,柔柔的说道:“虽然如此,你还是要当心点。”

金翰林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慎重的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他看着她,乌黑的眼睛中,到处是暖暖的笑意:“虽然说,被你牵挂的滋味,很好,不过,我不喜欢你为我担心,所以,相信我。”

他一向冷情的眼中,有着温暖的光,如同冬日中跳跃的柔和火苗,让锦好的心里暖洋洋的。

一瞬间,锦好的心里暖的如同火盆在烤,浑身上下都透着热气。

两人都不说话,就那么傻傻的站着,繁华春日做背景,眼里只有对方静谧而缠绵的眼神,只觉得心头静静的,甜甜的。

岁月静好,如斯缠绵。

留了金翰林用了饭,姚丽娟亲切慈爱,朱三爷和蔼沉稳,邱如虎等人热情洋溢,朱丹青更是欢喜异常,虽说餐桌上是食不言寝不语,可是在朱家从来没有这项规矩,朱三爷是个大忙人,邱如虎也时常不在家,锦好更是要去学院,所以往日里一家人用饭,就是沟通最好时间,一向笑语盈盈。

今儿个加了金翰林,也没将他当成外人,依旧是说说笑笑,一顿饭倒也是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朱三爷拉了金翰林去书房又说许久的话,他们二人现在倒是越来越有话题,朱三爷博学沉稳,金翰林机灵聪慧,对人对事,都有独到的见解,二人聊过之后,居然生出了知己相逢恨晚的感觉。

果然,二人关上房门,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夕阳西下,金翰林才离去。

而此时,晕过去的许诺家终于醒了过来,只是面色很难看,因为刚才的事情实在让他无法见人,恨不得他自个儿死了去才好,所以便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叶氏知道自个儿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坐在他的床前,见许诺家的睫毛颤了颤,却不肯睁开眼睛,更别说开口了。

她也不恼,只是温柔的探手摸了摸许诺家的额头,轻声慢语道:“诺家,母亲知道你醒了。有些话,想要跟你好好说说,你父亲刚刚说,要送你去军中历练一番…”

哪个知道,她的话音还未落下,那装睡的许诺家就呼啦一声,翻身坐了起来,脸色惊魂,尖叫:“我不去…我不去军中,我不去…”慌忙拉住叶氏的手:“母亲,我不要去军中,绝不要去…”

叶氏自然也舍不得许诺家去军中,可是威远侯已经铁了心了,她又能如何,只得苍白着脸,安慰许诺家:“你放心好了,你父亲在军中一向颇有威望,那些人会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对你照顾…”

许诺家见叶氏居然也赞同威远侯的决定,脸色大变,猛地甩开叶氏的手,狂乱的说道:“母亲,您也赞同么,你也是要让我去军中么,你也要让我去那种到处狼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小命丢了地方?早就有人跟我说,说母亲心中一直觉得我给母亲添了黑,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情才好,原先我还不信呢,可是今儿个我却是…”

话未说完,就见叶氏猛的甩了一巴掌过来,双目赤红:“你…”叶氏没想到自个儿为这个儿子做了这么多的打算,不过是一件事情没替他做好,他居然就说出这般伤人的话,一时间,又气又恼,更多的是心凉。

许诺家瞧着叶氏的表情,红红的眼眶,也知道自个儿的话太过火了,忙嗫嚅道:“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说来说去,都是那个野种的错,他这是要算计着将我赶走,他这是恨不得打杀了我,母亲,你定要将他的真面目给揭穿了,否则儿子怎么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若是金翰林在这里,只怕是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方解心头之恨。

随即,又翻身跪在叶氏的面前:“母亲,我不要去军中,你帮帮我吧,让父亲莫要让我去军中…”军中那是什么地方,不说随时随地丢命的危险,就是那简陋的生活,也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叶氏有些难过的扭过头,抽噎了一声,才脸色黯然道:“去军营的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见许诺家的神情,似乎更加的灰败,忙安慰道:“不过,你也别怕,你父亲会帮你安排好的,而我也会回去找你外祖父和舅舅帮忙,他们都会安排人照顾你的。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遇到危险,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军中忍耐一两年,等这件事情的风头过了,等你父亲不那么气你,我就会接你回来…”

许诺家的脑子里都是要去军中,他的母亲居然也要让他去那种朝不保夕的地方,顿时炸毛了,猛的起身,一把推开叶氏,向外冲去:“我不去,去那种地方,我会死,我现在就去求祖父,他一定不忍让我去受那种苦。”他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心中自然有数,就他那三脚猫功夫,抢抢民女,霸霸美人,倒也能唬住人,真的和人真刀真枪的干,不下一个回合,就怕要脑袋搬家,他的这对好爹妈是存心要了他的小命啊。

“你给我站住。”叶氏一声冷喝,见他不理,追上前,就用尽全力,甩了他一个大耳光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到了这时候,也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么?难怪你父亲说你比不得那个野种。”

说自个儿孩子比不得别人的孩子,这对每个母亲来说,都是件非常难受的事情,可是到了此时,叶氏就是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不由得悔断了肠子,都是她过去太娇惯这个孩子了,否则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更不会如此没有眼色,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指望着老太爷。

叶氏心灰意冷:“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了,你既然要去找你祖父,你就去吧,从今往后,我再不管你的事情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也该懂事了…”

许诺家一时吓得愣住了,看着神色黯然的叶氏,喃喃地道:“母亲…”

叶氏冷笑:“你以为你祖父就是你一个人的祖父吗,别忘了,除了你之外,那个野种也叫他祖父,再说了除了祖父之外,他还是许家的老太爷…”老太爷的心中,是宠着这个孙子,可是再宠着,也比不过许家在他心中重。

许诺家颓红了眼圈子,梗着脖子,站了半天,才慢慢地焉了下去,颓废的蹲在地上,抱着头,看着叶氏:“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叶氏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咬着唇看着许诺家,半响才道:“你也莫要灰心,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只能退上一步,先休养生息,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关键是,日后你振作精神,再不能糊涂,做出这些抬不起头的事情,不然这辈子,你就真的毁了。你是母亲的长子,你两个弟弟还小,日后我和你弟弟妹妹还要靠你,你的妻儿还要靠你,你若是挺直不了腰杆,我们这边就要被那个贱人和她那野种的儿子死死的踩在脚下,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她语气微沉:“你可别忘了,我们和那野种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你说到时候,他会怎么对付我们娘几个?”

许诺家听着叶氏的问话,想到金翰林那个野种眼底冰冷的杀意,猛的打个寒颤:“母亲,我听你的,我去军中。”

叶氏眼底闪过欣慰,慢慢的点头:“母亲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必然会明白其中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