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覃极力压住心底的激动,收敛神色,似乎未曾瞧见锦好眼底的怒气,唇角含笑,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伸手在朱丹青的头上揉了揉,低声道:“青哥儿真乖!”

锦好瞧着他温情的模样,心中一动,抬目正对上他眼中的一片温煦,心情忽然有些烦躁了起来,她抿了抿嘴角,站起身子,走了几步,咬了咬牙,对着谢明覃看了一眼:“殿下,这夕阳西下,殿下是否该回宫了?”

谢明覃瞧了一眼还高高的太阳,却还是从善如流的说道:“是啊,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宫了。”

“既然如此,小女就送送殿下。”锦好别过视线,看着路边摇曳的竹影,轻轻的说道。

“如此甚好!”谢明覃的声音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他能预测到,接下来的话,他不会喜欢。

锦好给了云燕等人一个眼色,自个儿独自送谢明覃,反正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什么好说嘴的,再说朱三爷受伤,躺在床上休养,她替父送客,也不算太过失礼。

“殿下!”锦好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放低声音,轻缓的道:“还请殿下日后莫要再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小女知道殿下无心,可是落在别人的眼中,就怕会落了话把子,小女出身卑微,倒是无妨,可是殿下却是最尊贵的人儿,毁了殿下的清誉,就不好了。”

“是吗?”谢明覃微愣,将锦好的话细细的回味一遍,很快就回过味来,没想到这丫头还会正话反说了,跟他玩起了心眼,不由得心中生了一股子恼怒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你不介意,管别人怎么说?”

锦好听这话的意思,是自个儿不松口,这人就不松口的样子,咬了咬唇,也顾不得什么,绷着脸道:“殿下,请您日后莫要再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也莫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不值得殿下如此花费心思,我和殿下从前是知交,日后也会是知交。”

她对谢明覃的心思,也略知一二,一直以来却都装糊涂,就如同叶若铭的心思一般,明知道那人对她存了心思,却为了逼迫那人,非要认什么异性兄妹。

总以为,时间长了,这心思就淡了。

谢明覃听了锦好的话,脸上坏笑收敛了许多,有着淡淡的神情,不禁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他还以为眼前的少女一辈子都要给他装糊涂呢,不想,她却是在今儿个将话说开了。

忍了这么多日子,也不在乎再忍些日子,所以此时谢明覃并不急躁,反而低下头,轻轻的说道:“既然表妹也说咱们是知交,我做表哥的多关心点表妹,又有什么不妥的,再说了,咱们现在可都是亲戚了,多关照点,也是应该的啊!”

察觉到他的靠近,闻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龙延香,锦好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殿下,这般行事不妥,我婚期在即,不能再受殿下的关照了。”

锦好低着脑袋,所以未能看到谢明覃此刻的表情,她紧张的手心都有些潮湿,等待着谢明覃的反应。

说真话,若是叶若铭,她倒不是太过惧怕,那人看起来虽然冷漠,可是却是心直之人,而眼前的谢明覃看起来非常好相处的样子,实际上心里那弯弯道道,都能比得上天朝的河流,这样的人根本就极为不易让人察觉到他的心思,若不是他对自个儿太过照顾,皇后又曾经提过,她也想不到这上面来。

锦好想到这些,心里就泛起了苦笑,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辈子居然还能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始料未及。

谢明覃这人,她是半点都不想得罪,弄不好,这人就是日后的九五之尊,已经得罪了一个候选人,再得罪一个,这日后还要不要活啊,所以她即使刚刚因为谢明覃孟浪的动作气的手指发抖,却还忍住气。

其实锦好觉得自个儿这事情做的也不算地道,当初在皇后说出那样话的时候,她就该离谢明覃远远的,就该在知道他心思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自个儿却跟他装了糊涂。

她是不知道谢明覃是瞧上自个儿什么了,不然的话,她是打算往死里改,就着二人的身份地位之差,能被他看上,锦好不得不说,自个儿实在是倒了血霉。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她又不是脑袋坏了,才会去凑这个热闹,就算今日她没有心有所属,也绝不会将自个儿的终身托付在一个要当皇帝的男人身上,说真话,锦好觉得在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嫁了,都比嫁给皇帝来得强。

认真的说起来,她对自己丈夫的选择,爱情不能说没有考虑在内,但是很大层面上,更是对另一种生活的选择——是在泥潭中苦苦的挣扎,还是自在随缘的生活?

金翰林能打动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执着,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天时地利人和,虽说威远侯府以前是个麻烦,可是以她对金翰林从小到大的了解,那点麻烦还困不住他,他定然能稳妥的解决。长公主作为正经的婆母,深的锦好的喜欢,她敢肯定,她进门后,长公主绝不会刁难于她。

而今日的事件,也证明了她的眼光不差,金翰林没有让她失望,因势利导,将威远侯府一锅端了。

锦好承认,自己活了两世,从来就不是什么痴情的女子,在感情上,甚至有些畏惧,若不是金翰林锲而不舍,只怕他们也走不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现在,她对谢明覃坦白直言,要说心中不担心惹恼了谢明覃,那是假的,谢明覃一直笑吟吟的,对她也好脾气,这些都没错,但是,她曾见识过他对别人的手段,就知道这位是个难缠的主。

再说来京城之后,听多了他和叶若铭的丰功伟绩,这二人可是这京城中的霸王,从来就不是个肯讲理的人,这样难缠的人物,哪里是好惹的。

可是,即使这般,也不能再装糊涂下去了,今儿个两人共用了勺子,若是再糊涂下去,只怕要共用一双筷子,好在刚刚伺候着的都是她身边的人,不会乱说下去,若是落入别人的眼里,可就要出大事了。

先不说人言可畏,吐沫星子就要淹死了她,就是金表哥那个醋坛子,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的麻烦来,那人虽然长的飘逸,可那心眼却半点都不飘逸。

瞧他对付威远侯府众人的手段就知道了,她不过开了个头,就将下面的事情搅合成现在的境地,手段锐利,心眼诡异,不留半点情面,就知道这人的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就在锦好忐忑不安之时,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锦好的肩头,似要掸去锦好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耳边传来谢明覃过于平静的声音:“就送到这里吧!”

话毕,那人就转身离开,并未多做半分的停留,锦好极其缓慢的抬起头,却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怔怔的看了一下,锦好长叹了一声,心思越发的不安起来。

要说,谢明覃这般不温不火的态度,她应该松口气才是,可是不知到是怎么了,她这心反而提了起来,越发的忐忑了,总觉得这事情还没完的样子。

邱如意忙好小厨房,就来寻锦好,远远地,就看到谢明覃帮着锦好掸着肩头的灰尘,那眼中的火焰,面上的表情,让她看直了眼睛。

她忙掩在一旁的竹林中,眼皮子突突的跳,心也跟着突突的跳,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慌的厉害。

直到谢明覃走远,锦好傻傻的站在那里,仰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叫着:“二姐,你站在这里望天做什么?天上有什么好东西么?”

锦好回过神来,对着她扯出一个笑容来,摇头:“也没瞧什么,就是随便看看。”随后问道:“厨房里怎么样了,父亲的药送过去了么。”

“送了,母亲正在哄父亲吃药,我来寻你和四弟,晚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知会你们两个一声,等一下祖父过来父亲这边用饭。”

潜台词,莫要迟到,让朱老相爷久等,老相爷自然不会说话,可是这里毕竟是正宗的朱家,总会有些人管不住嘴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锦好看着眼前做事越发沉稳的邱如意,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这孩子做事,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欣慰的点了点头,锦好笑道:“我知道了,既然祖父会过来用饭,小厨房那里就更离不了人,你去瞧着点。”

这可不是她偷懒,将家中的事情一股脑的扔给邱如意,而是在磨练她,李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没那么大的规矩,可是家中的人口也不少,邱如意嫁过去,说不得要帮着李夫人管家,若是一窍不通,那就不美了,故而这一年来,锦好就开始磨练她了。

而厨房的活,看起来零碎,而且没有多么重要,可是却最是磨练人的眼力和细心。

邱如意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自然能体会锦好的一番苦心,学的认真,看的仔细,从一开始的状况百出,到现在的井然有序,她花了太多的功夫。

邱如意点头,应了下去,不忘催促锦好:“那你去带四弟回去收拾一下,扑了半天的蝴蝶,不知道身上脏成什么模样了。”

姐妹二人说着,就分道扬镳,只是一转身,邱如意的脸上就起了一份忧色:二姐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霸王?

朱府的门口,一定暖轿被抬了起来,谢明覃坐在奢华的轿中,面无表情的捂着自个儿的胸口,半响之后,才松了松襟口的银丝纽扣,背靠着身后的垫子,另一手手,揉着太阳穴,微闭着眼睛,又是许久之后,轿中才传出一声轻笑声:“不妥么…呵呵…”

长公主被太后留下来说话,金翰林有些不放心锦好,先告退了,太后也知道他的心思,笑呵呵的点头应了下来。

金翰林走到皇宫的一处,就见德公公笑嘻嘻的从一旁闪了出来:“哎呦,翰林大人,这是要出宫啊!”

“是啊!”金翰林含笑握住德公公的白白胖胖的手,暗暗的塞了件东西过去,低声道:“今儿个事情,多谢德公公了。”

德公公一笑,反手一握,就知道是块尚好的羊脂玉物件,也不枉他今儿个在大殿上那般卖力的表现了,当下不动声色的将手肘往下微微的一弯,那羊脂玉物件就落入他的袖中。

也不怪他要害许老太爷,而是皇帝看着还好,可是他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皇帝的身子,他最是清楚不过,就是外强中干罢了,谁知道哪一日,皇帝就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是什么光景,谁又能知道,还不如趁着这时候,多捞点,就是真的皇帝不在了,有这些东西,他也能防身,这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而且,能让翰林大人欠自个儿一个人情,何乐不为呢?

他跟在皇帝身边,自然比别人更清楚,这位年纪轻轻的翰林大人,到底是做什么的,这样厉害的人物,将梯子送到他面前,他若是再不知道搭,那就枉费他这些年在内宫混的风生水起了。

金翰林却不管德公公怎么想,反正他帮自个儿办成事,这意思是要表的,锦好那丫头,在莫家那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然这丫头就要成了他的人,他怎么舍得让她再经历莫家的那些龌蹉事情。

所以在得了锦好和许诺西闹起来的事情后,忙联系了朱三爷,将事情闹到了皇帝,太后的面前,又安排了德公公这出戏,一次性将威远侯府的事情给解决了,日后这威远侯府的那些狐假虎威的东西,谁还有脸在锦好面前甩脸子,这许诺西姐弟,谁还敢在锦好面前多说一个字。

说他无情也罢,说他手段毒辣也罢,只不过他的情意,他的柔软都给了一个人,已经无法再分给别人了。

出了皇宫,就去了朱府,先去看了朱三爷,见他气息平和,就知道一天的劳累没有留下什么病根,放下心来,忙去寻锦好了,却被告知锦好在朱丹青的房里。

因着朱三爷这归田居中的人,都是熟悉的人,所以他才能一路畅通无阻,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锦好一身淡绿衣裳,配着同色的银线挑丝的百褶长裙,看起来就如同碧水荡漾一番,说不出的妩媚温柔,似水如花,青丝如云,柔柔的,滑滑的,她静静地抿着嘴巴,坐在床前,微倾着身子,看着睡的香香的朱丹青。

右手伏在朱丹青的胸口锦被上,轻轻的,缓缓地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嘴里配合着哼着歌儿:“晚风吹,月儿照,谁家的小宝宝…你还不睡觉…”

这景,这人,这如烟如梦的一幕,就这样印在了金翰林的眼中,刻在了他的心上。

一切都变得柔和了起来,那些疲惫,那些算计,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心中的烦躁,渐渐的沉淀了下去,金翰林的心,不自觉的软了起来。

今日,他惩罚了所有该惩罚的人,他以为他会高兴,可是到最后,他感受不到喜悦的光芒,有的只是疲惫,只是烦躁,他迫切的想要看到她沉静的笑脸,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她,他就觉得放松了下来。

正文 第233章

这一刻,金翰林的心中忽然迸发出一个强烈的愿望,日后他和锦好一定要生几个孩子,不管长的像谁,他或是她都不重要,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天下最可爱,最幸福的孩子。

因为,她一定会是世间最温柔的母亲,就如同对待青哥儿一般,温柔的照顾那个孩子,充满了母性的光芒。

而他,一定会做天下最慈祥的父亲,绝不会依照天朝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他会时时抱着那个孩子,带着孩子骑马,放风筝,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不会硬逼着孩子读书,也不会强迫孩子学武。

只做孩子自个儿喜欢的事情,不求他成才,只要能成人就行了。

春天的时候,会带着孩子飞上枝头,让孩子感受春日的花香;夏日会带着孩子,去河边捞鱼摸虾;秋天,领着孩子们去田野,收获黄灿灿的谷物;冬天,会带着孩子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堆出栩栩如生的雪人。

这般想着,他仿佛听见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眼前恍惚间,就感受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正朝着他而来。

锦好似是感觉到什么人看着自己,转过头去就瞧见了金翰林的笑颜。

金翰林一向爱笑,不过都是流于表面,像是这般浓郁愉悦的笑容,当真很少见到。

像是感染到他的愉快,锦好目中也流泻出笑容,白玉般的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轻嘘的手势,垫着脚尖,如同猫儿一般,向金翰林行来,小心翼翼的模样,引得金翰林轻笑连连,很是好笑不止的样子。

锦好笑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别吵了四弟。”

金翰林乖乖儿的跟在她的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垫着脚尖。

这情景,让他想起年少的时候,父亲喜欢喝酒,可是却要时常上山采草药,母亲不同意,父亲就总是趁着母亲熟睡之后,垫着脚尖,偷偷的跑出去喝酒,喝完了,一时半刻也不敢回来,总要在外面吹许久的风,总要将身上的酒气吹干净了,才敢回来。

他那时候有些奇怪,母亲明知道父亲去喝酒,却装作一副不知晓的模样,当时他不明白,可是此刻却有些理解了其中的味道。

二人出了院子,层层叠翠的庭院雅致而宁静,锦好瞧着夕阳西下,还未到用饭的时候,就领着金翰林去了水榭。

水榭边生有玫瑰树,树下多苜蓿,晚风吹拂,夕阳照其花,满鼻子的香气,满目的光华,阳光温如醴,浓如酒,软如缠绵的锦绸,有种安宁和睦的舒适韵味。

玫瑰花开的如火如荼,二人静坐在水榭之中,碧水闪烁的光芒,很是慷慨的,将斜阳的光芒,从花间忽明忽暗的洒落在他们的衣裳上。

空气中糅合着泥土和玫瑰的气息,是女儿家最爱的温润和香甜,锦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份温润和甜美收进心间,脸上是沉静的表情,夹着美若温软的阳光,像是坠入久远的记忆——前世,她曾亲手在栽种了一棵玫瑰花树,在自个儿的院子中,而今生却因为离开了山谷镇,而错过了这样的闲情逸致。

“三爷果真是雅人,这院子都与众不同。”在京城,玫瑰却不是轻易能见到的,想要栽出这么一片的玫瑰花海,更是难得。

锦好望着那开得灿烂的玫瑰,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美不胜收,应声道:“父亲,一向雅致。”

这水榭曲江碧水,绿柳依依,触目可见,而玫瑰为境,芳香四溢,这等精致,先不说要有强大的财力,更重要的是,要有这么眼光。

显然是看出锦好对玫瑰很是喜爱,金翰林淡笑着站起身子,走到水榭的边,弯腰折下一朵粉色的玫瑰,转身,迎着夕阳,逆着晚风,异常认真,却动作轻柔的插在的锦好的发间。

夕阳下,余辉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粉色的花,绿色的叶,黑色的发,青色的衣裳,干净淡雅,眉如画,眼如星,肤白如玉,神情恬静。

这般看去,就宛如一副淡墨写意的美人图。

金翰林这么看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情蜜意来,他的唇角溢出笑,清缓,目光却浓暖深情,低声轻叹:“我的好好,真美!”

似衷心的赞同,似甜美的情话,锦好一时间,如同喝了陈年浓香,晕晕的,有些醉了的感觉。

可是心中那残留的不安还不曾离去——就仿佛有什么暴风雨在前面等着他们一般。

美丽的东西,想要拥有,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脑中又闪过谢明覃那让人无法看穿分毫的神色,这般宁静致远的岁月,两世所求不过如此吧!

“表哥…”锦好轻轻的开口,透过飘荡着的袅袅青烟,看向金翰林。

金翰林正坐在火炉旁煮水,听闻她的呼唤,抬起眉头,淡笑,挺鼻,薄唇,一贯的清淡优雅,飘逸似仙。

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忽然都开不口了,自个儿也不能确定的事情,怎么开口跟他说,再说了谢明覃身份高贵,就是告诉了表哥,也不过多一个人烦恼,还是等到事情发生了之后再说。

或许,一切不过是她自个儿庸人自扰,自个儿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以谢明覃的地位,不该会强求。

虽然一再的这般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总有种无法安定的感觉。

金翰林直觉锦好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忽然闭口不语,因而出声:“你想说什么?”

锦好看着他,却依旧半垂着眼帘:“没什么。”

也实在不用说出来,过些日子,不管是她,还是谢明覃都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到时候,难不成他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再怎么说,表哥也是长公主的儿子。

金翰林能感觉到她有话没说,可是来日方长,他可不想逼着锦好开口,将一个人放在心中,是不忍逼她做半点,她不想的事情。

此时,金翰林闻着水响,知道火候已经到了,抬手离火,晾水,有条不紊地洗盏,润茶,冲水,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不像是泡茶,倒像是在舞蹈一般,赏心悦目。

点花的白瓷杯子,冰清玉洁般的,水入了杯中,泠泠然,哗哗然,忽缓忽急如高山流水般,韵律深长。

锦好也算是煮茶的高手,可是今儿个瞧着金翰林的动作,才知道,真人不露相,眼前的这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未展的茶叶,在水中上下左右地翻腾起伏。待水声渐消,茶叶一片片挤挤挨挨碰撞着,一点点轻盈地舒展开,一叶一芽,缓缓地沉落。

沁人的茶香,便随着热气氤氲飘散开,让空气骤然美妙了起来。

金翰林含笑,将茶送到她的手边,锦好接过茶,轻轻的呷了一小口。

“怎么样?”金翰林笑问。

“表哥这煮茶的手法,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怕是难有敌手了。”

金翰林捧着另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才笑道:“世人都说闻茶识人心,表妹品这杯茶,可吃出我的心意么?”

锦好脸上掠过极淡的红晕:“我向来愚昧,可吃不出什么来。”

金翰林轻笑出声,说出口的话,就有些深意了:“今儿个表妹为我谋略,这茶之中,自然含着我的一份感激之情。”他压低声音,眼角却飞了起来:“难不成表妹心中还有其他的意思么?”

瞧着锦好泛红的耳垂,金翰林的笑声渐渐的浓厚了起来,就跟吃了什锦糖似的。虽然各种口味交织着,全都是甜蜜的。

眼前的女子太好,太过的引人注目,就如同天上那高高悬挂着的明月一般,多少人窥视,而他何其有幸,居然能够碰触到。

心中这般想着,目光就越发的流连在锦好的身上,不肯离去。

锦好耳垂的红晕又向脖子下面扩散了一些,瞧着金翰林那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气急,娇声道:“笑什么,就你牙齿白!”

不知道为什么,金翰林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突然之间迸射出如彩虹般绚丽夺目的光芒俩,飘逸高贵的面孔显得亲切而生动起来。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阿宝,听到自家公子的笑声,不由得感叹道:公子也只有和莫五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会如此的大笑。

还好,这世间有个莫五小姐。

锦好气不过,伸手打了他一下:“再笑,就推你下去,看你成了落汤鸡,还会不会笑?”

因为站起身子,弯向他的方向,二人之间的距离就近了起来,比间就窜入淡淡的香气,让她不由自主的低声自语:“还是喜欢这味道。”

金翰林身上的味道,就想他的人一般,清淡,干净,优雅,让人生不出一丝的厌恶之心。

“什么?”金翰林收敛笑意,身子微绷,轻声问。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表哥身上的熏香,极为清淡优雅。”

金翰林幽深如古井般的眸子闪了又闪,忽然将手伸到锦好的鼻尖:“既然你喜欢这香气,你就仔细闻闻,若是喜欢,我回去就让人,调些香,送过来。”

金翰林的手指非常的修长,透明的指甲,带着淡淡的粉色,修剪的干净而平滑,光滑的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乍一看,倒像是养尊处优者的手。

可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手指的指节处,有些不甚明显的茧子,倒有些破坏了原本的完美,让这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金翰林的手,就放在锦好的鼻尖旁,几乎就要挨着她的鼻尖,那种淡淡的熏香,因为人的体温,越发的清晰起来,也越发的诱人。

锦好不自觉的吸了一口气,头却转向一旁,避开他的手指头,轻声说道:“味道是不错,但也莫要送过来了,二人同样一种香,会被人笑的。”

金翰林眼睛一直很好使,发现那红晕已经爬满了锦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唇又扬了起来,倾过身子,压在她的耳垂边,温热的气息,刺激着锦好敏感的声音,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若是你怕人笑,我就不送过来了,反正过些日子,你就要进门,咱们光明正大的用,也不怕人笑话了。”

这天朝夫妻二人共用某种熏香,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闻言,锦好心中又泛出了甜涩,随即想到常欢嘴中,那位许老太爷要赐下的女子,不由得有些酸涩:“若是真的共用,我可不希望在第三人身上,闻到同样的味道,我这人性子倔强,心眼又小,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就绝不肯再与人分享。”

金翰林呆了呆,他不蠢,自然知道这有些东西指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居然变成了东西。

不由得再次大笑了起来,锦好恼怒之下,实在忍不住了,看着笑得得意的如同吃饱喝足一般的金翰林,抬脚踢了过去——眼前的这个男人,总是让她有失了端庄优雅的冲动。

“你又笑什么?”

金翰林避开锦好的腿,笑得咳了起来,半响才直起了身子,凑到锦好的耳边,喘息了几下,一般咳嗽,一边笑道:“你这个小醋坛子,人还没进门呢?这醋就先吃上了。”

锦好仰着头看着金翰林,半响才咬着唇说道:“你说过…此生就我们两个过的。”

“我说过的话,自然记得。”金翰林听了轻笑:“闹了半天,你想得原来是这个啊,放心好了,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悔改,你莫要担心。我知道,我的好好跟随世间的女子不一样,我也跟时世间的男子不一样。”

锦好低下头,玩弄着自个儿的手指头,低低的应着:“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金翰林听了默然一笑,又抿了一口茶水,淡然说道:“表妹,今日的茶虽然淡至若无,也总有点微苦微涩,总待浸泡过一次,味道就跟香醇了。”

“茶之本性,在它清苦芳香。本不可免,也不可掩,而人之相处,亦是如此。”

锦好思索片刻,才道:“的确如此。”

二人一时间静默。

风过水,带着涟漪,吹拂在玫瑰花上,轻卷几片花瓣,光影一时动荡斑驳。

“小姐,用饭的时间到了。”云燕瞧着水榭中的一对璧人,虽然不忍开口,可瞧着那渐渐落下的夕阳,也不得不开口了。

锦好站起身子,邀请金翰林一起用饭,虽说在朱家,可是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朱老相爷,金翰林之前,可是三天两日往他们家跑,只要在京城,几乎大多在他们家蹭饭。

所以锦好的邀请,金翰林连推却的意思都没有,一口应了下来,当下,锦好在前,金翰林在后。

邱如意安排的晚宴,是九菜一汤,一半是肉食,一半却是稀罕的蔬菜,色香味俱全,等到朱老相爷来的时候,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不过好歹还记得问一下自个儿最爱的孙子,怎么不见踪迹。

朱丹青扑了蝴蝶后,就累得先睡了,晚饭锦好也没叫醒她,虽然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却也知道人若是没有睡醒,那滋味非常的难受,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孩子。

不用晚宴,等一下让小厨房弄点朱丹青爱吃的东西备着,朱三爷极其宠爱他们,从未和别人家一样,三餐定时,过期不候,若是那般,第一个要闹的人,就是朱三爷自个儿了。

朱老相爷趁着锦好转身,吩咐一旁的下人,准备朱丹青的晚餐时,先瞧了眼身旁的金翰林,然后又瞧了眼另一边的邱如虎,最后目光盯着烧的香喷喷的清炒牛肉片上,先用攒金的象牙簪夹了两片牛肉在碗里,然后又将目光盯在了兔肉香片上,眼明手快的夹了两块,以迅雷不及掩耳,将那牛肉片和兔肉香片给扔进了嘴里,然后又以极快的动作,拖了一盘子鱼香肉丝放在了面前。

然后,“塔”地一声,朱老相爷的象牙簪敲在碟子上发出一声脆响,低声道:“开饭。”

金翰林瞧着朱老相爷,目瞪口呆,不晓得这堂堂的老相爷,怎么会做出如此孩子气的动作,倒是邱如虎,邱如意兄妹,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动作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着头,吃着饭菜。

锦好吩咐完事情之后,落座,却不忙着斥方,抬手却是夹了几下子蔬菜给朱老相爷,然后面色不动的将朱老相爷拖过去的鱼香肉丝,这道放在他手边唯一沾染点肉食的菜,也给移到了自个儿的面前。

“祖父,你多用点蔬菜,对身体极好。”

朱家的下人,一开始瞧着这情况,都很大惊小怪,不过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大夫说老相爷不能再多吃肉了,应该多吃蔬菜,莫五小姐就开始控制老相爷的饮食,她倒不是让老太爷戒掉荤,而是不让他晚上吃肉食。

众人见朱老相爷蹙着眉头,默默地将蔬菜夹进了嘴里,暗暗的掏了一把同情的眼泪,给无肉不欢的朱老相爷。

这顿饭,因为某个独裁手段,吃得不算特别的尽情,不过就是这般,也算是酒足饭饱,朱老相爷决定重新评价莫锦好——是个坏心肠的坏孩子。

不让吃肉的,都是坏孩子!

之后的几日,锦好一直留在朱家,每日逗着朱丹青,管着朱老相爷,倒也过的极为快乐,只是婚期越发的近了,这规矩不能不讲,终于在姚丽娟千催万催之中,收拾了一下,回了莫家。

这刚进了门,虽然门房的下人,极力打着笑脸,可是锦好却还是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过,她对莫家的事情一向就不太上心,也懒得理会,所以问都没问一声,就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她想躲清静,可是清静却一心避着她,这才回了房,那边黄氏就找了过来,一脸的霉色,见了锦好,就扯出一抹笑来,上前拉着锦好的手:“五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那语气倒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锦好哑然失笑,自个儿什么时候对黄氏来说这般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