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姑娘停下脚步,她才抬起头来,就见孟云卿盯着一幅画扇看了许久。

画扇上画了一株腊梅,用墨简单隽永,没有一分旁的修饰。

反倒更趁得这株腊梅栩栩夺目。

孟云卿没有移目。

姑娘从小就喜欢腊梅,夫人在后苑里栽了一株腊梅,临着暖亭,一到冬日,花便开得很好,整个苑里暗香盈袖。大雪天里,也不做旁事,就在暖亭里温一壶茶,小坐赏梅,姑娘从前是最欢喜的。

娉婷知晓她很喜欢这幅画扇。

果然,孟云卿伸手去拿。不想货柜另一头也有人伸手,虽是慢些,反倒果断先了。

孟云卿怔住,货柜那头的人也怔住。

方才光顾着看这幅画,也没注意旁人,真正取下,才看到孟云卿的手僵在半空。

孟云卿也凝眸看她。

一身鹅黄色的抹胸褶皱纱裙和墨绿色的束腰,三千青丝垂下,流苏发带就萦绕在修颈间,衬得雪肌莹润,明眸青睐。

是个美人胚子。

对方微微莞尔,礼貌将画扇还了回去。意思是,方才没看见她才会去取,多有歉意。

孟云卿也缓缓回了个笑意。

本来相安无事。

对方的婢女却不干了,“明明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哪里来的丫头不讲道理?”

对方盛气凌人,娉婷也不干了,“明明是我家姑娘家先看中的,你才是哪里来的丫头。”

连孟云卿都意外,娉婷平日里速来胆小,何时见过这种火爆脾气的时候。

于是一言不合,矛盾便升级。

那婢女被娉婷呛住,顿时来了三分锐气:“分明是我们先进来的,你们跟在身后,我们去何处,你们就去何处,凭什么让我们小姐让你?”言罢看了看娉婷和孟云卿,又道:“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娉婷一急。

孟云卿也转眸看她。

“子枝!”绿衣的姑娘呵斥一声,那换作“子枝”的婢女才肯噤声,心中却是忿忿不平的,却也不敢再抬头看她二人。

自己家小姐的脾气,她清楚得很。

“道歉。”绿衣姑娘言简意赅。

子枝只得嘟嘴,心不甘情不愿得福了福身,应了句:“婢子鲁莽,姑娘勿怪。”

孟云卿不置可否,却看向那绿衣姑娘,倒觉是个行事干练的名门闺秀。

那绿衣姑娘便开口:“凡是先来后到,岂有夺人之好的道理?”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孟云卿并不讨厌她,“不了,也不是很喜欢,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姑娘请便。”一句话掩了方才的尴尬,四两拨千斤。

绿衣小姐便是一怔。

子枝面露喜色,自家小姐先前就看了许久,很是喜欢,怎么能白白让给那个乡下丫头呢?

小姐可是堂堂尚书府的千金,那丫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子枝就上前去取画扇,孟云卿的表情不像有假,绿衣姑娘也没有反对,就由着子枝。

“走吧。”孟云卿唤了声,娉婷就朝叫子枝的丫头吐了吐舌头,方才解气。可子枝注意力都在画扇上,哪里留意得到她。

“伙计,这个包起来。”子枝招呼,伙计便快步跑了过来,刚准备收起来,掌柜的也气喘吁吁赶来:“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姑娘,这面扇子方才就有客人买下了。是店中的伙计忘了取下来,给两位添乱了。”

言罢,给伙计使眼色,伙计机灵会意,赶紧收在手中。

子枝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等等!在忽悠我们不是?东西好好放在这里的,为何我们要买就说买出去了,你们出云坊就是这般做生意的吗?”

许是动静太大,周遭的客人都转过头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孟云卿也转身驻足。

掌柜的一脸尴尬,又赔礼道歉:“姑娘,实在是对不住,确实不是特意想给您添乱的。出云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百年都是如此,哪有随意忽悠客人的道理。这不,客人都在这里,不信你问。”

还真有这样的事?子枝满心疑惑。

众人就也顺着掌柜的伸手的方向看过去。

出云坊内布置得本就清雅,除却放置画扇的货柜,堂中还不乏饮茶之处,置了假山流水的摆设。

掌柜所指的客人,就坐在堂中悠闲饮茶。堂中的灯光有些昏暗,才自成一调,昏暗的灯火下,侧颜就剪影出一抹精致的轮廓。

娉婷越看越觉眼熟,这人似是在何处见过。

孟云卿便使劲儿扯了她的袖子,轻声道了句“走”。

第025章 赠扇

第025章赠扇

孟云卿想也不想,扯了娉婷的袖子就往坊外拖。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出云坊遇到“鬼畜”。瞬间额头布满乌云,懊恼寻思为何要进这家店来。

好在周遭人多,注意力都集中在“鬼畜”身上。“鬼畜”又在堂中高调饮茶,她想悄然脱身也并非没有可能。

娉婷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人眼熟得很,尚在思量中,便由着孟云卿低着头,做贼似的将她拽出坊外。

“姑娘?”出了坊外,娉婷才诧异问她。

“先离开再说。”孟云卿不多解释,侯在店外的沈文和小桂也快步迎了上来。

走出出云坊好远,孟云卿才驻足回眸,果然没有人跟上来,心中才舒了口气。“鬼畜”要不就是没看到她,要不就是根本记不得她,哪一种猜测都好得很。

若是第二种更好,日后见着也不必再躲了。

再一回想有人那幅锱铢必较的模样,和她吐了他一身,就算死无对证,她还是胆战心惊。

一旁,娉婷似是反应过来,忽得捂住嘴角:“是船上那个…”

孟云卿死死点头。

难怪姑娘会这般反应,娉婷是知情的。

可这也太巧了些,珙县,入江,凤城都能遇上,娉婷总有股不详的预感。这股预感就黑黝黝得写在脸上,孟云卿一看便知。

“凤城祈福节,来得人本来就多,说不定人家是专程来祈福的?”孟云卿淡定开口,如此,算作自我宽慰。

娉婷就木讷点头。

专程祈福总好过阴魂不散些。

眼见二人走得这般急,小桂询问,姑娘不去南市了?再迟些就是晚饭时候,逛完北市,正好可以去南市。

孟云卿便摇头,逛了一日有些累了,想先回驿馆休息。

总觉得若是再呆在外面,不知何时还会遇到那只“鬼畜”。惹不起,躲得起,她躲得远远的就好。

小桂只得应声。

总之,在某人眼中,有人就是仓皇而逃。段旻轩嘴角微牵,还是自顾饮着他的茶,也不在意旁的目光。

可子枝那头,见到真有买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哼”了一声,就去挽顾昀寒的胳膊:“小姐,今日当真晦气!”言罢,不满嘟嘟嘴,一副替她惋惜失了心头好的模样。

小姐可是挑了好久,才挑到那盏画扇的。

顾昀寒就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们来凤城是专程祈福的,哪有什么晦气之说,也不管好你这张嘴,迟早惹祸!”

子枝才知说错了话。

再过个半月就是夫人寿辰,小姐这趟是专程来凤城为夫人祈福,她怎么说到晦气上了!

幸好小姐没怪。

于是赶紧假装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悻悻道:“小姐说得是,子枝错了!”

顾昀寒没有真的苛责她的意思,便话锋一转,“再说了,一面画扇而已,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觉得那幅腊梅别致了些,娘亲一向喜欢腊梅,送给她做寿辰礼物倒是正好。”

话虽如此,子枝还是免不了嘟囔:“都是方才那两个乡下丫头搅得!”她心中还是一股怨气,总觉得刚才如果不是孟云卿二人胡搅蛮缠,那画扇就不会被旁人买去似的。

“与人家姑娘何干?”顾昀寒倒是清明。

子枝其实也知晓,只是心中的不满总归要有个出处,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段旻轩,轻蔑道:“小姐如何知道没关系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伙的,蛇鼠一窝…”

越说越离奇,偏偏离得又近,顾昀寒蹙眉呵斥:“子枝!”

段旻轩就幽幽转眸,目光不偏不倚,将好落在子枝身上,清冽凌人。子枝本是斗气的玩笑话,被他这么一看,却不由吓出几分冷汗来。

那眼神真就有些怕人。

顾昀寒也抬眸看他,但段旻轩却根本没看她一分,只摆手唤了段岩来,简单吩咐几句。段岩闻言,嘴角抽了抽,还只得应声。

段旻轩就悠悠出了店铺。

子枝的心跳才慢了下来,方才那一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只觉眼下连脚都是软的。

不过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子枝当下恢复了先前的笑意,“小姐,再逛逛吧。”

顾昀寒点头。

可恼人得是,大凡她们看中什么,一旁的段岩就唤了掌柜“买了,包起来。”

“这个我家公子要了。”

“这个,我家公子也要了。”

一连十余次都是如此,连掌柜的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起初,子枝还有些后怕,到后来就忍无可忍,“欺人太甚,你是存心捣乱是不是?”

她趾高气昂,段岩也开门见山:“是。”

如此直白回答,险些把子枝气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实在气不过,便拿出杀手锏,得意洋洋等着看他惶恐求饶的一幕。

段岩便应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子枝气得脸都憋红了,“你简直…”平日里狐假虎威,京中都是阿谀奉承,巴结尚书府的人,哪知出了京城,竟然遇上这样的无奈,一分礼仪都不将,她根本没有还嘴余地。

段岩也不搭理她,转向顾昀寒道:“姑娘还买吗?”

顾昀寒不置可否。

段岩便继续:“我家公子有句话说,顾家虽在京中位高权重,但出门在外,还需积些口德。”

顾昀寒颦了顰眉头。

“姑娘还买吗?”段岩又问。言外之意,她买什么他都会抢,不留余地。

她从前在京中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但对方言辞之间,根本没有惧色,她也拿捏不住对方的来头。

这里不是京中,又不清楚对方底细。

顾昀寒是聪明人,知晓进退,才不会进退维谷。

“子枝,走。”她也不应他,只唤了子枝一声。

眼见主仆二人离开,段岩才松了口气。

“这…”一侧的掌柜指了指身旁的小厮,起码抱了能有二十余个盒子,盒子里都是方才他抢来的画扇。

段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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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段岩回到客栈,段旻轩正在伏案读信。见他回来,轻瞄了一眼,问了句,“如何了?”

段岩将手上的二十余个盒子堆放了一地,又把出云坊中的事一一说了一遍,段旻轩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信,简单应了个“好”字。

“一共二十一盏。”段岩还算数得清数,他一个大男人,先前捧了二十余盏画扇盒子从出云坊中出来,周遭的眼光险些没将他呕死。

“唔,那送去吧。”段旻轩轻描淡写,段岩嘴角再次抽了抽,段旻轩敲好抬眸,“知道如何说?”

段岩尴尬点头。

“那去吧。”段旻轩吩咐一声,段岩只得硬着头皮带了二十余个盒子上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想死的人,又不止段岩一个。

客栈离驿馆不远。

管事来通报说,驿馆外有人找孟姑娘。既非沈俢颐,又不是卫同瑞和韩翕,她在凤城哪里还认识旁人?

但管事说,对方带了一大推东西,都堆在驿馆门口…

孟云卿只得带了娉婷去看。

结果见到段岩便怔住。

这人是很眼熟,应当在何处见过?继而想起珙县的茶铺,那个唤作“段岩”的侍从。

她前脚才从出云坊溜出,段岩后脚就在驿馆门口寻他。

是,想死的人不止段岩一个。

还有孟云卿。

第026章 馈赠

第026章馈赠

早知道是段岩,她就躲在驿馆内装死好了。

眼下,只恨不得能掘地三尺。

好在段岩也是个脸皮厚的,也顾不得一脸窘迫,巴不得赶紧交完差了事。这送礼送得跟细作似的遮遮掩掩,还不如带兵上阵来得痛快。

“我家公子送姑娘的,请姑娘笑纳。”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岩深谙其中道理。

娉婷只觉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加上这洋洋洒洒的二十余个盒子,都刻着“出云坊”的字迹,也委实太惹人注目了些。

丢人…

看得段岩自己都自惭形秽。

孟云卿尚有一丝幻想,“阁下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你家公子,也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谁。”

只见过三面而已,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说不认识也不算撒谎,孟云卿心安理得,故而脸色并不变化。

连人都不认识,哪里收礼的道理。

况且还是面前这一摊…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透露着浓浓地暴发户既视感。

段岩嘴角抽了抽,“公子说,喝过姑娘的茶,还蒙姑娘赠书,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这礼尚往来的苦差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喝茶,赠书…

孟云卿心底一紧,原来那只“鬼畜”在入江船上是认出了她来的,想来就一阵后怕。

人家连喝茶,赠书都说出来了,她再装傻也装不下去。

孟云卿赶紧敛了眸间的紧张之色,故作镇定道:“你家公子太客气了,都是随手之劳而已,这些礼物太过贵重,还请代为归还。”

他就知道!

段岩心里苦。

想起段旻轩那张脸,风轻云淡问他那句:“知道如何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其实…”

孟云卿和娉婷都一本正经看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便把后来“出云坊”中的一幕原原本本道来,大致就是,对方得罪了他家公子,他家公子就特意气人。好死不赖活,硬是哽得对方无话可说,扫了兴致离开。

所以才买了这么一堆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