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奇怪,怎么不见音歌?

孟云卿便道,她有些事让音歌去办了,怕是要有些时候才能回来。

娉婷就点头,正好说起天热了,老祖宗那里送了冰块来,她就让小厨房熬了些冰镇绿豆汤,夏日最是消暑解渴了。

先前就说给宣平侯看先乘上来的,正好姑娘也回来了。

孟云卿就道好。

她心不在焉,段旻轩看在眼里。

孟云卿踱步到书架前,站了许久,最后随手翻了一本,段旻轩一直看她,她都浑然不觉。

回到案几处,随手翻了几页,好似品读,也不出声。

心事全然写在脸上。

不多时,娉婷端了冰镇绿豆汤上来,段旻轩就放下手中书卷,尝鲜。

孟云卿的那碗就在案几一侧,她只清浅应了一声,也没动静,只是盯着手中的书出身。

段旻轩终日开口:“头一次见到有人是这么读这本书的。”

嗯?

屋内除了娉婷又没有旁人,段旻轩这句话是同她说的,孟云卿才合上书页去看自己拿的书。

《史策论》?心中有些愕然。

而更为愕然的是,她把书拿倒了,不仅拿倒,还有煞有其事了翻了十余页。

她心有旁骛,不言自明。

于是干脆也放下书来,去端一侧的冰镇绿豆汤来喝。

段旻轩也不点破。

“好喝,还要一碗。”他出声,娉婷就上前取了他的碗,“姑娘还要吗?”

孟云卿摇头。

待得娉婷储物,段旻轩又问起:“可是遇到不快的事情?”他也不避讳。

孟云卿楞住,继而点头。

她也不知为何应他,绿豆汤碗在手中,她低声道,如鲠在喉…就似一把簪子□□胸口。绿豆汤水入了口中,冰冷沁人,便连着心底都是冰凉的。

段旻轩怔住。

她形容得透彻,似是彻骨般的寒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平素太过谨言慎行的丫头,他是有刁难,她也大敌不过落荒而逃而已。

眼下这幅模样,不当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当有的神色。

孟云卿也似是反应过来,投来目光。

恰好娉婷又乘了一碗绿豆汤来,他接过,仿佛刚才都是孟云卿的错觉。

她也继续缄默。

一碗冰镇绿豆汤没喝完,屋外有脚步声。孟云卿远远看去,是有小厮来苑里寻段岩,就在段岩耳边轻声低语一番。段岩面色有些吃惊,而后打发走了小厮,就径直入了外屋。

段岩声音很小,她听不清段岩同段旻轩说了什么,就见段旻轩就搁下书起身。

她也放下绿豆汤碗。

“我明日再来。”他言简意赅。

孟云卿点头。

临到苑门口,他忽然驻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欲言又止,同段岩一道出了西暖阁。

段旻轩一走,她也忽然看不下去。

“我去小榻躺会儿。”

娉婷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也只道累了,眯一会儿就好。

只是在小榻上,她也闭目也睡不着。

那道身影,侧颜隐在镜湖边的小径中,就如梦魇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睡不着,就卧在小榻里出神。

重活一世,她也离开珙县,她没有去清平,为何还要在定安侯府遇到他?

记忆中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就像烙印一般刺得她双目生疼,睁不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临到半下午,音歌才回来了。

“姑娘,方才去打听过了,晌午前是有几个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学子,拿了推荐信来见侯爷。秋试还有三两月,不少人会提前到京中,一方便熟悉环境好备考,另一方便多走动,看是否能得到朝中势力的垂青。咱们侯爷和世子爷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年都有考生提前来侯府拜见侯爷和世子爷。”

秋试的考生?

孟云卿还在思量,音歌又道:“听说,光是今日上午就来五六人之多,西院那边的人说,今年才刚刚开始,来的都是眼生的人,还对不上号叫不上名字,怕是要过些时候,走动多了才知晓。”

音歌不过是个近身丫头,又不能明目张胆打听侯爷和世子爷的事情,方才那些都是丫鬟间听来的。

要问名字,怕是要侯爷和世子爷跟前的亲信才了解。

姑娘有吩咐,她不敢冒这个险。

孟云卿就点头,音歌这么做是对的。

她一个侯府的表姑娘,打听这么多事情,始终不妥。

“奴婢还听说,每年侯爷会挑些好苗子提携,日后若是高中了,就是侯爷的门生。所以秋试前,西院都免不了人进进出出,朝中都是如此,也算不得秘密。”

孟云卿记得,前一世,宋景城投奔过定安侯。

只是当时没有入定安侯府的眼。

后来辗转随上峰到了京中,才攀上了顾长宁一家,入了顾长宁门下,而后仕途平顺,平步青云。

“姑娘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音歌还是迷惑。

孟云卿摇头,在镜湖时候,见了好些人往西院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罢了。

既是朝堂上的事,不问也罢了。

音歌点头,“是的呢,侯爷特别不喜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问起这些。”

孟云卿颔首。

音歌打量了下四围,有些惊讶,“宣平侯不是说今日要来吗,也没见人影?”

方才有事来寻他,回去了。

哦,音歌这才点头,“对了,姑娘,世子夫人她们还在戏台子那里,你晚些时候去吗?”

孟云卿摇头,不去了,上午和婉婉闹得疯,有些累了,你让人去同世子夫人说声。

音歌听话照办,撩起帘子出了内屋。

屋内就剩了孟云卿一人。

方才音歌一席话,孟云卿赫然想起。

前一世,宋景城年少时候便中过秀才,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丢了功名,辗转奔波。

这一世,若是没有她,宋景城有功名在身,这个时候,应当上京会试。

所以宋景城比前一世提早三年出现在京中,并非巧合。

而是理所当然。

若是上京会试,那宋景城便是年少及第,远非当日那个丢了功名的落魄书生可比拟,兴许真会入定安侯的眼睛。

孟云卿攥紧掌心,唇间咬得发紫。

***

另一头,有朋阁有客造访。

来人是平阳王。

平阳王赵世杰来见宣平侯,沈修文耽误不得,遣了辉子去寻宣平侯,自己在有朋阁应付着。

沈修文是极有分寸的人,等到段旻轩回了有朋阁,便才起身告退。

赵世杰道谢。

“你来了?”段旻轩却不以为然,他在西暖阁呆得好好的,那丫头今日又怪异的,若不是赵世杰亲自来,他不会匆匆往有朋阁这厢赶。

“呵,不然呢?”赵世杰一脸讽刺,“顾长宁的儿子和女儿都一窝蜂的来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明白?”一面说,一面寻个地方落座。

段旻轩就笑:“那他没有定安侯聪明。”

赵世杰揶揄:“定安侯府是燕韩的名门世族,根基深厚,顾长宁不过是个平步青云的寒门学子,岂可同日而语?”

段旻轩也笑。

见他没心没肺,赵世杰只得开门见山,“你让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言及此处,顿了顿,段岩会意出屋去守着,不让旁人进来。

“说。”

“那我可先说好了,只是有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定安侯府在韩燕也不是朝夕之臣,能探得消息就不错了。你听说过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吗?”

段旻轩摇头,燕韩国中的事情,他哪来知晓。

更何况还是十余年前的叛乱之事?

赵世杰就道:“惠王是殿上的亲弟弟,从小天子国人,颇受先帝宠爱,太子之位都险些易主,殿上自然防他。十余年前,赶上天灾,西边的郡县饿死了不少人,赈灾的款项迟迟下方不来了,惠王就举兵叛了,当时这场叛乱牵连了不少人。就连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一家都遭了灭顶之灾,陈阁老是三朝忠臣了,殿上是一点没留情面,陈家一个没留。”

“然后?”

“所以说此事是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听闻其实陈阁老还有个孙子,当年过继给了远方表亲,少有来往,才幸免于难。”

过继?

段旻轩疑惑。

赵世杰点头,“是过继,此事太过隐蔽,韩燕国中都少有人知晓——这户人家姓孟。”

段旻轩抬起头来,举在唇边的茶杯都凝在空中。

“定安侯的妹妹沈芜,就是在那年出嫁后离京的,你说是不是巧合?”

段旻轩不语。

“沈芜过世前,怕孟云卿一人孤苦无人照料,才会写信到定安侯府,定安侯是何等心性之人,他敢冒大不韪把孟云卿接回侯府,自然是极其宠爱沈芜这个过世的妹妹的。我看这事,侯府从上到下,除了老夫人和定安侯,没有第三人知晓。此事关联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要在燕韩国中乱来。”

第043章赴宴

折子戏听完,一下午的时间也打发了多半。

老祖宗爱热闹,每逢假日也都会请戏班子来府中唱戏,府里的夫人姑娘们也都是爱听的。

沈媛难得回门,顾昀寒又是客,下午的戏就请了二人来点。

沈媛还好,顾昀寒就觉乏味得很。

让她骑马练剑可以,陪一屋子的女眷在戏园子坐一下午,简直百无聊赖。若非父亲和母亲临行前的特别交代,她实在坐不住。

嫂子有喜,回门是好事,父亲让她一道来侯府却是因为宣平侯的缘故。

父亲和兄长虽在朝中得了殿上宠信,终究比不过定安侯府这样的世家贵族,才会让兄长和定安侯府结了亲。她自幼得殿上和皇后的喜爱,一般的贵族子弟父亲自然看不上,对顾家也没有大用。

父亲胸怀大志,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理应入宫角逐。但朝中虽有太子,局势却尚不明朗,父亲不敢轻易拿她下注。

她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

宣平侯府却不同。

宣平侯府虽不在韩燕,底蕴却远非燕韩国中那些豪门贵族可比。朝中局势再不明朗,只要同宣平侯府攀上了亲,无论日后国中登基的是几皇子,都会借顾府的名义向苍月抛出橄榄枝。

她本就生得极美。

自幼时起,又是燕韩国中名门贵女的典范,是公子哥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宣平侯府,她自然攀得起。

只是没想到在西院晃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宣平侯。

幸好嫂子聪慧,借着家宴的缘由,怂恿侯夫人邀请了宣平侯,她才耐着性子在定安侯府待了一日,终于熬到闹腾得折子戏结束。顾昀寒起身辞别,下午日头大,她出了些汗,去换些衣裳。

世子夫人自然道好。

顾昀寒是同沈媛一道回来的,就一同住在西院。

只是回房换衣裳,赴宴自然就会迟。

沈媛叮嘱了她几句,顾昀寒点头称是。

世子夫人心知肚明,晚到总会引人注目些,媛姐儿这趟回门,心思已然明显了。只是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反对,她也不会做这恶人,索性顺水推舟罢了。

等到别苑,顾昀寒果真沐浴更衣。

她本就天生丽质,由得平日里骑马射箭,又比旁的贵族女子多了几分英姿,少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拂柳之姿。宣平侯见惯了温柔女子,她只要稍加打扮,定然与众不同。

子枝伺候她穿衣,铜镜面前,一幅娇艳粉黛略施,再插上精心置好的步摇,美则美矣,更多了几分风流韵致。

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家小姐,哪里是京中那些样貌平平的姑娘可比!”子枝得意洋洋替她归弄发髻,“就说说今日侯府这几位吧,同我们小姐一比,哪有一个是拿得出手的,相形见绌,今晚就有得好瞧了。”

顾昀寒莞尔。

“说是定安侯府有多了不起,接回来的表姑娘跟个村妇似的,我说这野、鸡呀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凤凰的才是。好在今晚那个野丫头不来,否则,见了我们小姐,只怕无地自容呢!”

“瞧你这张嘴。”顾昀寒做出要打的姿势。

子枝嘻嘻笑了笑,看了看时辰,宴席要要开始了。早前夫人和少奶奶就交待过,要晚去些,索性就在别苑多待片刻。

“这侯府家的三公子,似乎一直对小姐有意思呢,昨日里就围着小姐转个不停,可是懒□□想吃天鹅肉?”子枝忽然想起,便说了起来,“侯夫人还将他当个宝似的。”

子枝说的是沈修颐,顾昀寒对他有印象。

虽然没有入世,但在京中的青年才俊中的确算是好的。

“沈修颐是侯夫人的小儿子,自然疼爱,瞧你说的这些话。”

“再好也配不上我家小姐呀,小姐又不是没见到昨日侯夫人那模样,简直这三公子就是人中龙凤了去,讨人笑得很。”

顾昀寒也掩袖笑了笑:“贫嘴,一会儿到了宴席可不准这么乱讲话。”

“知晓啦!啧啧,只是小姐这般美,那宣平侯要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可如何是好?”

“就知道乱说!”顾昀寒抓起手帕就打,子枝随即躲开,“那也是他的福气,我们小姐可不是什么人都嫁的。”

由得一番闲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同子枝一道出了屋。

宴席在西院的正厅,离别苑不算远。

她先前怕旁人催,就没让世子夫人的婢女一道跟来。

快至正厅,灯火更为明亮了些,就驻足让子枝给她理了理发髻。等整理完,兴致勃勃往正厅去,一门心思在想着稍后进门的惊艳场景中,就没注意一侧的人,险些撞了上去。

幸好那厢躲过。

子枝就来气了,顾昀寒拉住,这里是侯府,不要节外生枝。

可等的那人回过头来,子枝就再忍不住,“是你!”

是段岩。

段岩也愣住,怎么又会在定安侯府见到这主仆二人?随即一想,这两日确实听过,定安侯府嫁到尚书府的那位姑奶奶要回门,顾府的小姐也一道来了侯府。

他竟然没同当日见过的顾昀寒想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