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不提沈琳,却句句在等他开口,她才到京中不久,连侯府的人都不认不全,又如何会独独认识一个鸿胪寺少卿许镜尘?

沈修文便笑:“你想问什么?”

孟云卿就不再隐瞒:“我想问,世子为什么要怂恿自己妹妹做出格的举动?”

言罢,也不低头,反而迎起眼眸认真看他。

眼中的笃定,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行事谨慎,不多言语的表姑娘。

沈修文就忽然发现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定安侯府的这个表姑娘平日里掩藏得太好。

锋芒不露,韬光养晦下,只怕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沈修文没有应声,孟云卿就继续:“我还想问,许镜尘是真想要带二姐姐私奔,还是…只是世子这么同二姐姐说的?”

沈修文唇角便微微挑起,“怎么说?”

“若是许镜尘真想要带二姐姐私奔,就不会一直从年初等到今时今日才说;也不会通过世子来告诉二姐姐一声,他们其实在龙舟会就见过,那时许镜尘还说,他喜欢二姐姐又能如何?许镜尘知晓许家门第攀不上定安侯府,还不止一次向舅舅提亲,是真心待二姐姐。舅舅不同意,他便不会逾越,甚至疏远二姐姐。这样真心待二姐姐的人,怎么可能不加思虑就置二姐姐不义,置定安侯府于不义?许镜尘是不会同二姐姐私奔的。所以,世子去见许镜尘,也是同他说了同样的话,却应当被他婉拒了才是。”孟云卿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继续道:“我只是好奇,世子为什么要做这些?若是想成全许镜尘和二姐姐,世子大可去求舅舅,却断然没有怂恿许镜尘和二姐姐私奔的道理。”

顿了顿,还是出声:“尤其是,世子还疼二姐姐这个妹妹,就更没有可能。除非…是世子想逼舅舅一把,让他同意这门亲事。”

终于说完,孟云卿似是舒了口气,便抬眸看他,等他应声。

沈修文笑了笑,又轻轻抿了口茶,才出声:“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寻我?”

孟云卿愣了愣,继而点头。

沈修文就问:“云卿,你是如何看舅舅的?”

忽然说到此处,她当真不知如何回答了,竟一时语塞。

沈修文就莞尔:“若是父亲当真看中门第,顾及的是侯府的颜面,当日就不会让沈芜姑姑嫁到孟家,从次往后断了同沈家的联系。”

孟云卿怔住。

“若是父亲在意的是许镜尘要娶继室还是填房,就不会真给他机会,一而再,再而三来侯府提亲。”

“…”

“若是父亲不想成全他宝贝女儿的心思,有人的婚事怎么会一拖再拖,拖到今日?”

“…”

“玉不琢不成器,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父亲若是不磨他几次,焉知他是不是一时兴起?若只是一时兴起,被父亲拒了,他自然知难后退,也就了了这个心思,那沈琳不嫁她也罢;他若是真心要娶沈琳,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不顾父亲的拒绝上门提亲。云卿只道是我想逼父亲一把,却想不到是父亲要逼许镜尘一把?”

 孟云卿捏了捏手心。

 沈修文所言,听来句句在理。

 她确实不了解舅舅,也不了解他父子二人的心性。

 但舅舅确实会识人。

 沈修文又道:“但是,你方才说的有一点是对的,许镜尘是不会同沈琳私奔的。”

 所以舅舅才授意,让沈修文去找许镜尘。

 许镜尘就顺水推舟告诉了沈琳,还带了沈琳的书信去八宝楼见许镜尘。

 许镜尘看了沈琳的书信,便知晓她下定了心思。

 但许镜尘不会带沈琳私奔!

 他只能赶在顾夫人寿辰前,破釜沉舟。

 舅舅是在逼他。

 逼他走出最后一步。

 孟云卿恍然大悟。

她虽然不知道这最后一步是什么,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舅舅从头至尾蒙在鼓里,却不知真正掌控全局的,其实一直是舅舅。

这门亲事原本门不当,户不对,更怕一时兴起,误了女儿终身。

 一年半载确实算不得长,舅舅的考量其实在理。

 有这样的父亲在背后帮衬,沈琳是幸福的。

思绪之间,壶里的茶都凉了,沈修文也就起身,“今日之事,切勿同旁人道起,包括沈琳。”

孟云卿就点头。

两人并肩行至苑门口,沈修文又忽然道,“不过,我倒是意外,云卿你是如何说服沈琳的?”

昨日,沈琳分明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还担心了许久。

孟云卿就道,“二姐姐心里原本就清楚,只不过是找人说出来而已。父母尚在,家人庇护,又何需私奔呢?”

沈修文就笑。

末了,才在苑外同她分开。

音歌就同她往西暖阁走。

姑娘见了世子,似是脸色好了许多,音歌不便问起,但见着姑娘心情好些,自己便也跟着高兴起来:“姑娘晚饭就喝了半碗莲子羹,肚子里还是空的,回头让小厨房做些饭菜吧。”

“好呀。”她也饿了,就应得极快。

音歌掩袖笑了笑。

回到西暖阁,娉婷正好在内屋摆弄,上前一看,竟是一碟碟的点心和坚果。

“这是哪里送来的?”音歌就问,正好姑娘饿了,可以先将就用些。

果然还不待她开口,孟云卿就坐下,开始剥杏仁和核桃。

 她就去取水。

娉婷道:“方才是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小婵来过,这些都是三小姐让小婵姑娘送来的,说想姑娘煮的茶了,问姑娘明日能不能去趟南院,一同煮茶喝?”

 沈陶?

孟云卿就愣住,她是有两日没见过沈陶了。

沈陶的性子随性,二夫人家中又是经营茶道生意的,也当是喜欢茶艺的,就想约她一处玩。

孟云卿就点头,那明日带上茶具,我们就去三姐姐那里一趟吧。

音歌应好,将水递给她。

她将就着水又吃了口点心,忽然,眉间就滞住。

沈陶?

她早先怎么没想到的?

按沈修文方才所说,定安侯是一早就知晓许镜尘和沈琳的事的。换言之,定安侯早已知晓,那以定安侯的心性,即便当日西巷传出了沈琳与许镜尘私会的消息,也应当不会被齐王钻了空子,有机可趁。

 那前一世,齐王娶的侯府的姑娘,是沈陶?!

第072章赐婚

齐王娶的竟然是沈陶?

孟云卿不免错愕。

她来侯府的时日虽然不久,但也觉得齐王同沈陶应当没有交集才对。

沈陶虽是侯府的姑娘,但毕竟是二房出身,二夫人家中还是经营茶道生意的商贾人家。论家世,应当还攀不上皇家。齐王又才封了亲王,殿上钦赐了亲王府,地位便和其余的皇子不同。

沈陶是如何会嫁到齐王府的?

孟云卿一面煮茶,一面出神。

一侧的沈陶就出声,“云卿,该起水了吧?”

孟云卿才回过神来,赶紧趁着三沸时候起了茶水,将第一波隽永乘给沈陶。

沈陶端起来,先是闻了闻,而后才稍稍抿了一口。

今日晨间,孟云卿给外祖母请了安,就同沈陶一道来了南院。

南院是侯府二房的居所,沈陶就住在风铃小筑。

昨日约了孟云卿来煮茶,孟云卿便带了娉婷来,屋内就只有沈陶,孟云卿和小婵,娉婷两人。

“云卿今日像有心事的样子。”沈陶一面品茶,一面道。

孟云卿就转眸看她,应声道:“在想二姐姐的事。早上在外祖母那里没见到二姐姐,思凡说有些着凉了,也不知道西院那头请了大夫没有。”

沈陶也就想起早上在养心苑没有见到沈琳,只有沈琳的贴身丫鬟思凡来了趟,说小姐不舒服,今日不来请安了,老祖宗还担心得很,让秦妈妈稍晚去听雨阁看看。

“放心吧,二姐可是侯爷和侯夫人的掌上明珠,旁人哪里怠慢的,想是夜里吹了些风,养一养就好了。我爹说,是药三分毒,只要不是大的风寒,也没事的。”沈陶宽慰。

孟云卿就点头。

沈陶的父亲是沈万贵,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看些医书之类,懂些浅显医术。

二房的几个子女若是有些小病,沈万贵都不让服药,就让吃些饮食调理,卧床休息。

二房很少请大夫。

孟云卿也是今日才听沈陶说起。

她住东院,平日里和二房的走动要少些,二舅舅的面也就见过一两次。二舅舅的性子平和,是个不争的,也不大理房里的事,房中才事事都由二夫人做主。

二夫人八面玲珑,无论是外祖母那头,还是二房这头,就连侯爷和侯夫人那里都处得很好。

沈陶和她母亲性子有些像,却少了些圆滑,才会显得性子张扬。

其实,二夫人也是个张扬的人,却懂得如何讨旁人欢喜。

说来也巧,思及此处,就听屋外连串的脚步声。小婵出去看,片刻,屋外就听小婵的声音:“夫人来了?”

而后便是二夫人的声音,“三小姐这里有客人?”

小婵就道:“是表姑娘来了,同三小姐在屋内煮茶呢。”

二夫人的声音便高了起来,听起来既亲切又热忱,“哟,云卿来啦?”

人还未至,声音便先到了。

孟云卿放下茶具,娉婷扶她起身,二夫人便将好进来。

“二夫人。”孟云卿福了福身。

二夫人就上前,牵了她的手,回桌旁坐下,一脸温和亲厚的笑意:“怎么还叫二夫人,见外了不是?来了沈家呀,我就是你二舅母,云卿。”

“二舅母。”孟云卿从善如流。

二夫人笑了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二夫人家是茶商出身,桌上的行头自然都看得懂,闻了闻茶香,又看了看茶盏,就问道:“南洲红袍?”

孟云卿点头,好茶一回不过三泡。

这水将好煮到最后的第三波,还可饮,孟云卿就替二夫人斟了一杯。

二夫人接过,悠悠尝了口,就啧啧叹道,“这南洲红袍,我还是头一回喝到这等香味,云卿的手艺真好。”

孟云卿便起了水,唤娉婷重新去接,“我再给二舅母煮一回。”

方才的是第三波,论口感,算不得最好的。

二夫人就满意点头。

上好的南洲红袍要用山泉水来煮,等泉水的间隙,二夫人就同孟云卿和沈陶说起话来。

龙舟会和将军夫人的寿辰二夫人都没有去,沈陶回来又不肯同她多说,她心里没底得很,就来风铃小筑问问。沈陶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她又帮不上太多忙,只能窝在南院里干着急。

谁知道侯夫人有没有上心?

虽是妯娌,但说穿了,大房那头才叫定安侯府,二房这头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这京中权贵妇人间的走动,都是侯夫人出面的,侯夫人出嫁前就是楼州知府家的千金。她是侯府的二房就不说了,还是商贾出身,京中的贵妇圈子她挤不进去。旁人对她再客气,也是看在侯夫人的面上,她心里有数。

沈陶是她的宝贝女儿,沈陶的婚事,她只能请侯夫人去张罗。

可侯夫人那头花了多少心思,她又不好问。

天下哪有当娘的不心疼女儿,不着急女儿婚事的?

这回倒正好,孟云卿也在沈陶这儿,孟云卿同她一起去的龙舟会和将军府,沈陶不说,孟云卿总是知道些的。

二夫人就热情得很,伸手给她剥橘子。

孟云卿受宠若惊,频频道谢。

二夫人就趁势问了些将军府的事,孟云卿就如实作答。

沈陶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思,就低头吃着橘子,也不说话。

半晌,果然就听母亲开口,“见到将军府的卫公子了吗?”

卫同瑞?孟云卿就点头,午宴的时候见到了,然后还去了西郊的赛马场,卫公子开的第一局。

二夫人便笑了,那就是见着了,而后宽心笑了笑,看向沈陶。

沈陶就刻意避过,低头喝水去了。

二夫人又问,“那侯夫人有同将军夫人在一处吧?”

孟云卿应声,“在呢,侯夫人同将军夫人一处说了不少话,很亲近。”

二夫人就又点了点头,心中又踏实了些,正寻思着怎么继续问才更好些,便瞥目看过,就见沈陶回避得更甚。

二夫人就瞪了眼她,继续朝孟云卿道,“将军夫人那头,又没有单独同我们侯府的姑娘说说话什么的?”言罢,又怕问得不够明白,补充道,“我们侯府本就同将军府走得近,你们姐妹几个,当是都同侯夫人一道,单独见过卫公子了吧?”

这回算是说得通透了。

孟云卿怔了怔,似是摸了些二夫人的心思。

二夫人问得怕是…卫同瑞?

孟云卿心中微微震惊,放下橘子皮,就用手帕擦了擦嘴,沈陶到了谈婚伦家的年龄,莫不是…二夫人是中意卫同瑞的?

她手中僵了僵,不知该怎么回二夫人。

一旁,沈陶实在挨不下去了,就恹恹开口,“娘,你别问云卿了,西郊马会时候,我有些不舒服,就在将军府歇着。”

言外之意,她没去。

就算侯夫人带府里几个姑娘同将军夫人单独见面,也叫上卫同瑞了,她也是不在的。

她本来不愿意说的,这几日娘亲一直在问,她都搪塞过去了。

今日娘亲逮着云卿问,她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得开口。

二夫人当下脸色就转青了。

她好容易,好说歹说,不知委曲求全同侯夫人说了多久。

这京中,哪个不讲究门当户对?

沈陶虽是侯府的正紧姑娘,但哪里能通沈琳这个定安侯的女儿相比?

整个京中,也就这么一个将军府,门第观念轻些。

将军夫人就非名门出身。

将军府又是个好人家!

二夫人中意得很。

所以去将军府前,她特意千叮咛外嘱咐,让沈琳好好表现,侯夫人好从旁关照着。

没想到,这丫头就是同自己对着做!

怎么也不知道轻重!都是她平日里惯坏了!

孟云卿只觉气氛不对。

眼见二夫人就要发作,二夫人也似是想起孟云卿在,硬生生把这气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