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是随我从珙县来京中的,此去苍月,少则一年半载,安东不方便跟在身边。安东虽然结巴,但为人憨厚老实,又会些简单拳脚功夫,我想请四表哥帮忙,谋些简单差事,代为照顾。”

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安东,她能想到的就是请沈修武帮忙,哪怕在禁军中谋个跑腿的职务,他日后也不必只做个侯府的马夫。

沈修武便笑:“知道了,交给我。”

孟云卿感激福了福身。

当日陈家传闻在京中传得风风雨雨时,沈修武便一直叮嘱过她,帮衬过她,她一直没有好好道谢过。

“苍月不比京中,好好照顾自己。”沈修武难得笑笑

孟云卿乖巧点头。

转眼就是二月二十,离京的行李都收拾妥当。

马车也在侯府门口候着。

老祖宗搂她在怀中,一口一个舍不得,孟云卿也忍不住眼中氤氲。

来京中半年有余,处处有外祖母照顾,同前世截然不同。

她最是舍不得外祖母。

“你爱吃的野味,我给秦妈妈说了,都让庄子上留着,等你回来吃。”老夫人也一抹眼泪,秦妈妈上千劝,“老祖宗,表姑娘又不是不回来了,您可别哭伤了身子。”

孟云卿也擦了擦眼角,嘴角勾勒道:“我还要早些回来,同外祖母吃独食呢!”

“这丫头!”老夫人破涕为笑,心中还是浓浓的不舍。

她要走,侯府中女眷都来送,老夫人在养心苑,便都来了养心苑这头。

“到了宣平侯府,记得给家中来信,报平安。”二夫人提醒。

“一个人在苍月,好生照顾自己,要有什么不习惯的,也在信里说,让家中给你捎过来。”三夫人补充。

“好好孝顺老侯爷。”侯夫人则是叮嘱。

孟云卿一一应好。

只是沈陶和沈妍的婚事都在四月里,她赶不上了。

姐妹几人便在一起拥了拥。

再去到西院给舅舅辞别时,只见段旻轩也在一处,只是不知道他同舅舅说些什么。

“都收拾妥当了?”定安侯问。

孟云卿应是。

定安侯便点了点头,再多的话隐在喉间,又都化为了一句,朝段旻轩道:“人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云卿。”

此番话只有他二人懂。

段旻轩拱手应声。

“路途遥远,路上小心些。”大道至简,舅舅对她的关心向来不浮于表面,孟云卿福了福身,眼圈都是红的。

这一路出京城,都是沈修文和沈修颐送的。

婉婉舍不得她,非要撵路,沈修文就带了她同来,婉婉哭了一路。

孟云卿抱着她宽慰,“表姑姑不久就回来了,到时候婉婉都长高了,表姑姑都抱不动了。”

“表姑姑早点回来。”到了城郊,婉婉搂着她脖子不放。

沈修文只得将她抱了过来,“不耽误表姑姑出发了。”

二月的天,依旧很冻,孟云卿搓了搓手,呵气成雾,她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沈婉婉的头。

“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还有风雪,别耽误了。”沈修颐开口。

沈修文抱紧怀中的粉雕玉琢,沈婉婉哇哇哭得更凶。

由得沈婉婉这么一哭,她心中也似泛起了涟漪,再难平复。

身后的城郭,高大的城墙,她初到京中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转眼间,便要作别离开,她心中的不舍其实有千万,却一时道不出半分,只得化作喉间悠悠一叹,不舍移目。

音歌先行上了马车,撩开帘栊接她。

她伸手,娉婷又径直扶她上了马车。

段旻轩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轮缓缓启动,冰雪天里,不敢行快,娉婷掀起马车窗上的帘子,孟云卿挥手向沈修文,沈修颐和婉婉作别。

行远了,城门口的两骑,飞驰而来,却还是没有赶上。

“孟妹妹!”韩翕大声唤了几声,孟云卿似是听见,远远望了望,只见她和卫同瑞骑马刚刚停在城门口。

她看不清韩翕和卫同瑞的表情,见到他们来送,心底却是欢喜得,便使劲儿挥了挥手,生怕他们看不见。

“孟妹妹!一路平安,到了苍月写信来。”韩翕的声音断断续续,到了尾声都似听不见了。

她心中却是动容的。

一直掀开车窗的帘子,马车里进了不少冷风,娉婷将碳暖拨了拨,暖意才更足了。

音歌将靠垫递于她,她接过放在姑娘身后。

音歌又拿了一床毯子来给她盖上。

孟云卿看她,“哪来的毯子?”

她的毯子已经带了一条了,这条不是她的。

音歌就道:“宣平侯说方才见到姑娘搓手,应该是冷,这条是巴尔的山羊毛做的,保暖,让给姑娘带着。”

孟云卿微微点头。

不多时,马车已经行出去很远,若非在城墙一头,怕是看不见了。

“宋大人,马车都走远了,先回吧。”身旁的小厮怕他着凉。

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日,要大人歇到三月底再回京,京中的定安侯府也派了人来照应。

大人先前还好好的,后来听说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离京,便从寒山寺赶了回来。

眼下是二月,冷风刺骨,怕是会落病根的。

“大人…”他又唤了一声。

宋景城没有应声,一双眼眸看着那辆消失的马车,更黯然了几分

第115章路途

转眼,马车出了京城三五日。

行程很宽松,没有赶路,路上倒也不遭罪。

孟云卿从前认生,换了床便睡得不踏实。譬如当初从珙县进京,她一路都睡得不是很好,又怕耽误行程便每日都醒得很早,困极了才在马车上补补瞌睡。娉婷都是知晓的,也同音歌说起过。京中到苍月的路程远,可不像从前珙县入京这般平顺,两人怕姑娘经不起折腾,还特意准备了安神的檀香,若是姑娘夜里睡不安稳,就点上一支。

其实檀香还是二小姐送的。

姑爷是大理寺卿,出使他国时,碍于周遭复杂的环境和局势,偶尔会有夜里不能入寐的情境,使臣都会随身携带些安神宁息的檀香。

二小姐想得周道,临行前让思凡送了些来听雪苑。

孟云卿还惊喜,二姐姐怎么知道我这毛病的。

音歌才道,上次二小姐回门的时候,听娉婷提起过一回,定是二小姐记心上了。

孟云卿弯眸,浅浅地笑意就挂在脸上,摆弄着手中的檀香盒子出神。

她也怕认生这毛病,路上太折腾,没想到第一晚便好吃好睡,一觉到天明。

娉婷还笑呵呵道,姑娘虽然长胖了些,定是身子骨也连带好了些,不遭罪就好。

孟云卿也对着铜镜捏了捏自己的脸,真能捏起来一团肉。

音歌语重心长:“姑娘,悠着些,再胖可真就嫁不出去了。”

孟云卿愉快得拍了拍脸,笑眯眯道:“唔,等嫁出去就不吃了。”

如此一来,这路上的时间过得倒也快。

同行有三辆马车。

孟云卿一辆,段旻轩一辆,还有两辆是她的随身携带的东西,书呀,茶具呀,更多的是外祖母和舅舅给老爷子备的一些特产和礼物,让她一并带去,她自己的东西倒是少得很。

马车随行的,除了段岩外都是定安侯的侍卫。

为首的是沈通,孟云卿早前在舅舅院里见过,是舅舅的左膀右臂。

京中到苍月路途远,舅舅不放心,怕路上出意外,就让沈通带了十余个侍从一路随行。

她在苍月怕是要待上一年半载,沈通等人在也好有个照应,舅舅特意给她留了信赖的人,听她差遣,怕有不时之需。

沈通又是舅舅一手带出来的,言行举止处处谨慎内敛,要孟云卿操心得很少。

沿路的事宜,沈通都打点得妥妥帖帖,持着定安侯府的牌子,出入燕韩各地遇到阻挠又少,这一路虽然行得慢,却畅通无阻,孟云卿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魏老先生给了她一大摞书,看完都需要好几个月的功夫,路上闲着,在马车上正好打发时间,看困了就小眯一会儿,若是有兴致,就嗑着瓜子多看些,也不无聊。

虽有两辆马车,段旻轩有时也会来一处作陪。

起初,两人的话也不多。

段旻轩偶尔会问问她些闲言碎语,她看到书中不详尽的地方,譬如苍月的地名,人名等,也都会拿来问他。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在,看到有趣或精辟之处,不时停下来给他念上几句分享。

段旻轩自然是乐意的。

两个多月的路程走了多半,两人之间越渐熟稔。

有时看困了,孟云卿枕着手臂小寐,段旻轩会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然后自己去翻她刚才看的书,看看究竟是有多无聊的内容。

有时段旻轩看书,看得认真时一言不发,孟云卿就书遮着半脸偷偷瞄他,他忽得转眸,就吓得孟云卿赶紧敛目,连书都拿倒了,还故作镇定。段旻轩便一直在笑,孟云卿实在恼得很。

有时候,两人并排坐着,马车行得平稳,颠簸得少,她摇头晃脑,头靠着身后就睡了。有人便伸手一拨,让她的脑袋靠拢自己的肩膀,深以为然。

从珙县来京中的路,和京中去燕韩的路截然不同,段旻轩道日常还长,不着急赶一两日的路,恰好又是三月,草长莺飞,日头渐渐暖了起来,便时有停下来,连带着踏青和小憩都有了。

冬日一过,万物复苏,心情也慢慢回暖。

到历城时,段旻轩不知从何处变出来蝴蝶纸鸢晃到她跟前。

孟云卿眼中微滞。

“春日里不是要放纸鸢吗?”段旻轩看她,“下来。”

他搭手扶她下马车。

马车外,暖春三月,疏柳新塘。

历城野郊草芽漫漫,三三两两的杏花绕指轻舞,拂在面上又沾染了新鲜的泥土气息。青草地上衣香鬓影,人影绰绰,孩童拿着滚轴在草地上奔跑跳跃,一派热闹吉祥的气象。

段旻轩手中的蝴蝶纸鸢显得并不突兀。

见她出神,段旻轩将纸鸢塞在她手中,叮嘱一声拿好,自己则拿着滚轴从容走到稍远处,测量着风吹过的方向刚好,便回眸朝她道:“松手吧。”

孟云卿照做。

他悠悠扬手,力道掌握得极好,脚下快步几许,纸鸢便乘风破浪,吃着他手中的丝线忽得窜到空中。

孟云卿仰首。

蝴蝶翅膀的末梢在风中迎风招展,混合着周遭孩童的欢呼声,和他手中的丝线飞快滚动的声音,听得让人动容。

春日里放纸鸢是祈福,小时候娘亲是这般同她说的。

她仰头看了一瞬,眼中便不觉湿润了。

“楞着做什么?”他将滚轴替到她跟前,声音温和有力。

分明见她眼中氤氲,却似没有觉察一般,眸间还是温文如玉。

孟云卿愣愣接过,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指尖拽住丝线,微微向上扬了扬起。

段旻轩方才停下,蝴蝶纸鸢其实在不断逆风下落。

即便孟云卿扬了扬线,也不见好转。

她个头不高,他又伸手,在更高处捏住丝线,她手中的滚轴便停下。

孟云卿轻轻跑了几步,调整到顺丰的方向,他松开指尖,蝴蝶纸鸢便迎着风重新返回高空,点缀了空中色彩斑斓的一幕。

段旻轩拂了拂袖上的浮灰,轻声道:“嗯,孟姑娘,今年好兆头。”

孟云卿才破涕为笑。

他也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如水笑意,犹若抹蜜。

三月一过,便临近燕韩边境。

燕韩国中一直平平顺顺,两个月的路程也过去了大半。

燕韩和苍月不接壤,中途要走一段西秦的国土。

诸国之中,西秦最乱,诸侯藩镇割据,朝廷借机围剿小的势力,国中战火连绵不断,形势并不明朗。

入西秦前,沈通便知会过,到了西秦就不如燕韩国中太平,若是中途遇到波折,他们会应对,表姑娘宽心。

孟云卿只管点头。

西秦国中之事,她在书中读到过,和西秦遗留下来的分封制度相关,诸侯诸侯之间还会相互兼并,朝廷在其中也不干净。华帝上位后,手腕强硬,废过大的诸侯,也从小的诸侯国中拿回了不少土地,西秦国中人心惶惶,途径之处,都是流民和军队,不像燕韩国中一派安和气象。

“姑娘,你说遇到战事怎么办?”娉婷没出过远门,到了西秦所见所闻,心中都不安稳得很。

虽然有沈通他们在,但总归不过十余人,总觉得和路边见过的大批行军相比,心里摸不着底。

“哪能这么容易遇见战事?”孟云卿却淡然得多。

只是经年的不太平,流民滋生,就多山贼和麻匪营生,沈通先前说的是这些。

以沈通和其余侯府侍从的身手,应对普通的占山为王的山贼和麻匪应当绰绰有余了,何况还有段旻轩和段岩在一侧?

行到凉郡时,段旻轩却鲜有开口:“先不走了,歇几日。”

孟云卿纳闷,段旻轩便笑:“西秦定远侯听说我们来了凉郡,一定要尽地主之意,我们小住两日也可。”

孟云卿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在西秦,人生地不熟,段旻轩能只身到燕韩,身边的侍卫又只带了段岩一个,她觉得听段旻轩的总归是安稳些的。

凉郡不是定远侯封底的首府,定远侯也不在凉郡。

他们落脚当日,定远侯世子来迎的。

段旻轩和定远侯世子熟络,定远侯也待客热忱,他们便在凉郡待了不下五六日。

等到临行,才听说几日前永宁侯府出兵青州,连收了青州十四城。

他们若是不留在凉郡,怕是正好途径青州。

那就正好在战火之中。

孟云卿悠悠看向段旻轩,有人定然是知晓的,否则怎么会一早就说要在凉郡待上几日的?

这几日,风声正好过了。

定远侯府又是永宁侯府的盟友,他们路过青州,定远侯世子遣了侯府的侍卫亲自相送,一路都平稳畅通,没有遇到任何阻隔,无惊无险。

段旻轩依旧待在她的马车上,陪她看书,还问她都快到苍月了,书看了多少了?

她翻了翻,似是真的不多。

青州十四城一过,就邻近苍月了。由得在西秦国中耽误的时日,也一晃到了四月中。

苍月和西秦交界处,近在眼前。

但从边界到苍月京中还需要快则十几日,慢则二十日的路程。

她想给舅舅去封信,报声平安抵达苍月了。

段旻轩没有异议,只是让沈通遣人去驿站时,段旻轩拦了,“都到苍月了,还走驿站就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