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哪样?!”孟既明原本以为他在孟云卿面前装正经,可孟云卿都走了,他还在说不去。

“没兴致。”

呵!孟既明下巴险些没惊掉下来:“羌亚送来的美人哪个不是万中挑一,面容姣好,纤柳细腰,玲珑有致的?”

他没兴致?哄谁呢!

孟既明酸溜溜道:“是是是,你府中藏了一个绝色的,就看不上旁的了。”

“再提一次!”段旻轩斩钉截铁,眉间有怒意。

孟既明轻咳两声,笑眯眯道:“从前如何玩笑都成,去了一趟燕韩回来整个人都变小气了,处处察言观色的,可是害怕你家的胖表妹?”

“她是老爷子的亲孙女,寻了好久才寻到,我自然怕她。”言罢,又话锋一转:“胖些有什么不好?”

嗯?孟既明以为听错。

又见他缓缓端起茶杯,悠悠道:“有容,乃大。”

***

翌日清晨,孟云卿早起,在客栈二楼的苑外就见到段旻轩。

“这么早?”她问。

他向来起得不晚,她是话中有话。

昨晚去看羌亚美人,回来得应当晚,今早也应该会晚起,她是特意这般问起的。

“早些走,出城的人多。”他也好似不觉。

华城出入的大都是商旅,傍晚入城,清晨出城赶路,节省时间。这些若是放在商旅身上自然不假,但他堂堂一个宣平侯,出城哪里需要同商旅一道挤?

孟云卿心底澄澈。

随身的行李音歌和娉婷都收拾好了,在堂中用过早饭就可以出发了。

她昨日说这里的肉包子好吃,音歌又让小二打包了些,备着给她路上饿了吃。

临上马车,也没有见到孟既明和游玉迅,孟云卿还有些意外。

他们也要回京,难道不是一道走?

段旻轩便道:“他们昨夜回得晚,还没起,我们先走。”

变相澄清他昨晚没去。

孟云卿面色缓了缓,应了一声。

可她怎么都觉得,有人分明是故意的,不想再同孟既明和游玉迅二人一道,怕被揭穿老底,才会趁早出城。

马车上,孟云卿摊着书,便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不时抬眸看看段旻轩,有时又侧眸瞥他一眼,总之,书是没看进去几页的。

又怕对方看出来,还妆模作样得随性翻了翻,好似认真看过了。

段旻轩也不戳穿。

她脑海里还是孟既明昨天的那些话:

“你上次去争羌亚美人的时候,可是游玉迅力挺你,你才中了头筹的。”

“别抵赖,这美人眼下不是还在你侯府里吗?”

“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

“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就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羌亚美人,羌亚美人…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唤音歌去取那本描述塞外风情的游记。

那本游记她早前瞄过一眼,还是沈琳给她的,说路上无聊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用,她也只是随意翻了翻,扫过了几眼,便让音歌收起来了。她对塞外的巴尔和羌亚兴趣不大,只是记得在那本游记上看到过关于羌亚描述,自然也少不了关于羌亚美人的。

羌亚自古出美人,当时还不以为然,眼下,她当真要读读不可。

出城时候,也见到了不少羌亚人。

大多轮廓分明,鼻梁和唇畔的距离有一指,是典型的异域风情。

加上暖春四月,羌亚少女身着的都是露脐装,也少有带面纱,各个身姿妖娆,笑容妩媚动人,路上不少行人都在瞩目。

马车从旁驶过,也能闻到浓郁的香料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想来,愿意为羌亚美人一掷千金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譬如…孟云卿转眸去看段旻轩。

段旻轩假装闭眼。

眼下,怕是没有比装死更加明智的举动。

孟云卿便悠悠开口:“华城去京中要几日呀?”

分明是无话找话。

段旻轩只得睁眼,轻声道:“我们先不回京中。”

孟云卿怔住。

宣平侯府不是在京中吗?

段旻轩道:“老爷子在衢州附近买了一处茶庄,那里气候好,大夫说适合他调养,我们先去衢州见老爷子。”

孟云卿恍然大悟,她先前一直以为他们是要去京中的。

“衢州离得远吗?”她问。

“在华城和京城中间,只要四五日路程。”段旻轩看她。

赶了将近两月的路程,忽然少了几日,总归是兴奋的,娉婷和音歌听了都很欢喜。

这马车也坐得够够的了,终于可以不用接连奔波了。

孟云卿心中也有些欢呼雀跃。

她本就是来苍月见老爷子的,过往都是从段旻轩口中听说了种种,当下,就只有四五日便可以见到老爷子本人了。

陈家和宣平侯府的事,当初来得都有些突然,她只觉得恍惚得很,直至路上花了整整两月时间耳濡目染,才接受了老爷子是她爷爷这件事。

说来也不奇怪,段旻轩口中的老爷子同爹爹的性子全然不同,她一时也难以接受。

爹爹和娘亲都喜静,老爷子分明是个好动的。

爹爹读得多是政史经纶,老爷子除了兵书和后来的茶经外,终日是舞刀弄枪的。

爹爹温文儒雅,老爷子是个动辄赌气又喜欢犟嘴的。

等等等等,要说老爷子和段旻轩是祖孙,她一点都不怀疑,但她真是如何都难以将爹爹和老爷子连在一起,总觉得何处牵强了些。

还有四五日就见面了,她心里既期盼着,又隐隐有些担心这个素未蒙面的爷爷。

但有一点,她怕是一时半刻也见不着有人藏在侯府内的羌亚美人了。

等出了华城,这四五日过得快便更快了。

孟云卿想了许多和老爷子碰面的场景。

宣平侯府只有段旻轩和老爷子两人,应当不会像当初到定安侯府那样热闹,她想老爷子定是先坐下来嘘寒问暖,同她聊起爹爹和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触景生情之类的。

她也想过,老爷子久经沙场,又是个犟性子,许是见了她会一言不发,独自饮闷酒。

她还想过,老叶子更可能像舅舅那般,心有城府,对她的关切或许不会溢于言表,却处处照料。

但她实在没想到,刚到衢州那座叫“瑄方苑”的茶庄,她才下马车,门口的老爷子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段旻轩身上,声泪俱下:“真是太像了,呜呜…”

第118章画像

“太像你外祖母了!”老爷子哭得意犹未尽,干脆直接拿起段旻轩的衣袖,在脸上擦拭眼泪,“想你外祖母年轻时候…呜呜…就是这幅模样…喜庆,好看…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云卿先前还有些紧张忐忑得心情,忽得就变得有些喜感。

早前在侯府见到外祖母,她鼻尖一红,眼泪就跟着在眼眶打转。

眼下见到老爷子,感触犹在,却变成了哭笑不得。

连带着先前的伤感都去了九霄云外。

段旻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老爷子…够了…别吓到人…”

孟老爷子似是听了进去,吸了吸鼻子,才将他的衣袖甩到一处。

音歌便扶了孟云卿上前。

孟云卿福了福身,低头唤了声:“爷爷。”

段旻轩唤得是外祖父,她本应当叫祖父,但来苍月的路上就听段旻轩说过起过,苍月的习俗和燕韩不同,若是唤爷爷就比唤祖父更觉亲厚得多,她便唤得是爷爷,不是祖父。

“乖孙女!”孟老爷子干脆将段旻轩抛到了脑后,一个劲儿道:“像你奶奶!你奶奶年轻时候就是长这幅模样,隔壁老王就羡慕得不得了。”

隔壁老王?

孟云卿愣转眸去看身后的段旻轩,求助。

段旻轩道:“王太傅住侯府隔壁。”

孟云卿有些骇然。

段旻轩也上前去扶老爷子:“一路上没水喝,渴着呢,先进庄子再说。”

孟老爷子也恍然大悟:“乖孙女来!爷爷领你进去。”

孟云卿道好。

孟老爷子言罢,又嫌弃得看了段旻轩一眼,段旻轩自觉松手退到一处。

孟云卿啼笑皆非,便从善如流,扶了老爷子一道往前走。

孟老爷子欢喜得不得了:“乖孙女啊!这庄子是爷爷年前才买的,后面是整座茶山,种得都是龙井,等这一波的明前龙井摘下来了,你陪爷爷饮茶。”

衢州盛产龙井。

龙井之中最好的又是明前龙井。玉髓成烹谷雨前,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每年第一撮明前新茶千金难求。她只晓老爷子好茶,谁知竟买下了整座茶山来,孟云卿有些懵。

回头看看段旻轩,段旻轩也一脸他喜欢就好的模样。

孟云卿就想起他心中的吐槽,老爷子又买了一处庄子。

也不知晓这座庄子算是第几座了…

“到时候你给隔壁老王送些,给对街老周送些,再给临街的赵老头带些。”老爷子是说与段旻轩听的。

段旻轩应好。

有了隔壁老王的前车之鉴,孟云卿也再不问所谓的对街老周,临街赵老头等等了。燕韩京中的那条鹿鸣巷住的都是京中的显赫权贵,想来宣平侯的邻居,临街,对街也都非富即贵。

可老爷子实在欢喜得很:“听旻轩说你外祖母也喜欢饮茶,等新茶摘下来了,先给燕韩那边送去。”

孟云卿笑着应好。

段旻轩也跟在身后笑起来。

终究是老爷子自己喜欢的庄子,从正门口进来,哪出的摆设是精心布置的,哪出的盆栽是他别出心裁想的,哪出的花草是他自己养的,都如数家珍一般,恨不得全部同孟云卿讲完。

讲得手舞足蹈,一点不像个几十岁的老爷子,心性倒像个顽童。

同外祖母全然不一样。

老爷子眉飞色舞说着,孟云卿也就认真听着,还不时应老爷子的话。老爷子心中就像抹了蜜似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根本关不住,也没有半分生疏的念头,好似只是自家的孙女外出了一趟远门,许久才接回来一般。

孟云卿便不时回眸去瞄段旻轩,见段旻轩淡然笑意跟在后面,她心中便踏实安稳了许多。

她初到定安侯府的时候,虽然有沈修颐跟着,心中却是拘谨和不安为多。

到了苍月,也不知是不是段旻轩的缘故,一切都好似亲切自然得很。

她要斟酌得很少。

老爷子也随性,不需要她处处计量着,反倒更为融洽。

“爷爷给你说…”老爷子再次打开话匣子,段旻轩实在忍不住:“老爷子,你这庄子太大,一时半刻走不完的…”

年前他买下庄子时候,段旻轩就来看过了。连带着后山,当时走了整整一日,若不是段旻轩腿脚利索,都觉吃不消。不说茶山了,就是要将这庄子前前后后走完也需要一两个时辰。

老爷子拍了拍脑袋,他是高兴糊涂了。

“乖孙女,爷爷给你泡茶喝。”老爷子纠正得也快。

孟云卿莞尔。

如何都好,只要,同爷爷和段旻轩一处。

大厅里,老爷子烧水煮茶。

段旻轩常说老爷子附庸风雅,孟云卿看他是真乐在其中。

老爷子的腿脚利索,煮道茶,前前后后的跑,身边也用不惯下人,孟云卿几次想起身帮忙,都被段旻轩拦住:“他喜欢就好,你若帮忙,他反倒不愿意了。”

孟云卿似懂非懂。

总之,老爷子的茶煮得欢乐,一会儿漏了杯子,一会儿忘了茶碾,来来回回跑了几次,累得有些喘,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喝得惯不?”满眼期待。

孟云卿拼命点头,“好喝。”

老爷子更受鼓舞,“再尝尝我珍藏的白头砂。”

孟云卿眼前一亮:“白头砂可不多见。”

尤其是上好的,老爷子拿出的,却一看色泽就佳。

老爷子嘻嘻笑道:“还是我孙女有眼光!爷爷拿东西换的,一共也没换到几撮。”

等他转身去端水,段旻轩便皮笑肉不笑接道:“前几年宫中赏赐了两匹巴尔进贡的汗血宝马,这几撮值一头。”

孟云卿哑然。

“千金难买心头好,太值当!”老爷子转身,还一脸得意,孙女识货,他的白头砂没白换。

“怎么不多换几撮?”段旻轩幽幽开口。

老爷子遗憾得很:“人家没有了。”

段旻轩接道:“人家还算有良心。”否则他的那匹汗血宝马怕是也没了。

孟云卿忍不住笑出声来。

“乖孙女,先等等,这个要用另外壶住。”老爷子扯了嗓子,唤了声:“阿福。”

老管家福伯就闻声进来:“老侯爷。”

“我的紫砂壶呢,去取来。”

福伯应声去做。

福伯是原来侯府的管家,跟了老爷子几十年了。后来老爷子不常在侯府住了,他买了好些庄子,一些庄子住些时候,福伯便也跟着他,到处照应着。

家中的用度和收拾都是福伯在做。

旁人老爷子也用不惯,身边一直是福伯在做。

福伯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看起来也健朗。

段旻轩就道:“福伯从前是老爷子军中的侍从,后来老爷子不领兵了,福伯也离了军中照顾他,几十年的兄弟了,谁也离不了谁。”

孟云卿点头,难怪了。

这样的人陪在爷爷身边,爷爷也舒心自在些。

“福伯有家人吗?”她问。

“有,福伯的妻子几年前过世了,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你是认识的。”段旻轩顿了顿,道:“段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