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能静心,她眼下需要静心。

音歌自然应好。

孟云卿望了望窗外,似是苑中的树叶都泛黄了不少,苍月京中的秋意浓了。

***

到了十一月,便是初冬。

孟云卿给老爷子做的几件冬衣都可以上身了,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平日里都窝在侯府,眼下,就寻了隔壁老王,对街老周展示新衣去了。

孟云卿也拦不住,福伯只道:“小姐放心,老侯爷他欢喜就好。”

想来平素这几人间相互攀比孙女孙女,爷爷没少吃亏过,如今倒是变本加厉找人家要回来去了。

孟云卿也只得如此。

十一月初六,良辰吉日。

周潇潇的又一间铺子在京中开业了,打得自然是别的旗号,只是这家店她筹划了大半年有余,今日开业,就邀了孟云卿同去,是间做首饰的铺子,请得是南顺的老手艺人,打出来得首饰同苍月京中不同,很有看头。

京中贵女向来跟风。

周潇潇的算盘打得好,是想借她的名义给自己的铺子宣传。

孟云卿便顺水推舟。

开业当日,图个好彩头,买了好些首饰回去,正好送人。

结果翌日,新铺子门前便人潮涌动,挤都挤不进去。听说昨日宣平侯府的孟小姐,和周太傅家的周小姐在这家铺子买了好些东西,还赠给了旁的世家小姐,大家都很喜欢。许多世家小姐都遣了丫鬟过来寻样,想给母亲,姨母等也打几幅。这些样式在苍月京中不常见,看着又稀奇,一时间风靡得很。

依周潇潇所言,开眼不到五日,就挣了许多,她简直要给孟云卿分些银子不可。

孟云卿想了想,只道,她不缺银子,只是要年关了,免不了做些新年,让她从铺子里挑些不常见的料子给她。

周潇潇满口应承下来,有有有,后续宣平侯府的布料她都包了。

孟云卿笑不可抑。

十一月初十,小茶说燕韩国中来了信给小姐,她还以为是沈修颐,沈琳或者许卿和的回信。

接过之后,看这字迹倒有些眼熟,却不是这三人的。

拆开信,更吃惊不小。

竟是韩翕送来的。

“孟妹妹,近来在苍月可好?我思来想去,也只有给你写这封信了…”

虽然她一直知道女扮男装的事如同纸包不住火,但弥天大谎撒得越久,她和娘亲越骑虎难下。前一阵子老爹时常催她去相亲,她闹了好几次,也同老爹撕破了脸,又被关了禁闭。这些天,她总觉老爹发现了她的秘密了,她又不敢主动问起。老爹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她也觉得自己终日在府中鬼鬼祟祟的。

若是老爹因此怒了娘亲,她也不知道如何收场。老爹好颜面,全京城都晓他是老爹的老来子,若是忽然发现她是女儿身,老爹的颜面往那里放?

她不怕老爹打断她的腿,就怕大哥在中间作梗,老爹若同娘亲闹翻,将娘亲赶出相府了,该如何是好?

在京中,她可以说这些秘密的人没有几个,她甚是想念孟云卿。

云卿妹妹,我该怎么办?

她委实不知晓该怎么办了,或许,她和娘亲真要离开相府了。

此信勿回!

孟云卿放下信笺来,面色有些担忧。韩翕定是逼得走投无路才会想着同她写这封信,是情绪宣泄,她自然不能回,否则画蛇添足。

“姑娘这是怎么了?”音歌见她看完信,一脸愁容,就问起来。信是燕韩国中来的,音歌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嗯,没事。”正好案几上有纸笔,墨也是方才小茶磨好的,她近来都在看书,笔墨都正好备上了。

她不能回信给韩翕,便写信给沈修颐。

沈修颐上封信所说,他腊月就会回燕韩,她正好写信给他,让他近来多去看看韩翕。她没有吐露韩翕的秘密,韩翕,卫同瑞和沈修颐三人自幼就好,若是韩翕愿意,自然会同沈修颐说起。韩翕若是不想说,她也不多提起。

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只能开导,不能左右。

她希望韩翕能恢复女子身份,过得顺遂。

“小茶,你让人送去驿站吧。”她封好信封口,交给小茶。

***

到了十一月下旬,便临近腊月了。

苍月京中果真不如燕韩冷,若是在燕韩她再就裹了几层衣裳,在苍月京中,反倒就一件袄子也不冷。

“云卿丫头,是不是瘦了好些?”老爷子观察了几日,还是不吐不快,“是府里的厨子做得不好吃?要不换换口味?”

孟云卿咬了咬筷子,还没应声,音歌就道:“老侯爷,姑娘近来都吃得少,不是厨子的缘故。”

老爷子更紧张:“丫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云卿就摇头,哪里好意思说出口,便隐晦道:“前一阵潇潇送了我些布料子,年关时可以做些新衣裳,这些布料要瘦些穿才好看。”

言外之意,她太胖了,自己想瘦些了。

小茶和音歌就在身后笑。

老爷子听得似懂非懂,“可别饿着了,爷爷看着怪心疼的。”

孟云卿点了点头,低头扒饭。

总不能说,年关前,段旻轩会回京,她想在赶在段旻轩回京前瘦下来。虽然他总说她胖嘟嘟的手感好,但她心中是有数的。前一世,她是什么模样,她心中最是清楚。这一世,若再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也想变回原来的模样。

让他…惊艳惊艳…也好…

思及此处,又拢了拢眉头,她终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是太久没见他了,总想给他惊喜罢。

“丫头,碗都被你戳穿了了。”老爷子指了指她的碗。可不,早就见底了,还一直拿着筷子在戳,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孟云卿当下有些脸红,当着爷爷的面又不好乱说,只好问:“爷爷,段旻轩是十月才去的燕韩,真的能在年关前赶回来?”

她从燕韩到苍月可是用了整整两月。

原来是在想此事,老爷子就笑:“云卿,放心好了,年关前一定能回来。”

她点头,若是年关前要回来,眼下,当是在侯府了吧。

她是真的有些念他了。

从周潇潇那里拿的料子,也大多是他喜欢的颜色和布料。她给他做了几件里衣,中衣,还做了外袍,等年关一过,他就可以穿了。

他也应当在想她吧。

她也盼着他早些回来,只是盼着盼着,便到腊月了。

(第二更拜访)

腊月里,倒是有件事让孟云卿生活起了些涟漪。

早前沈琳说会去南顺过年,看雪景,若是有机会途径苍月京中,就来宣平侯府看她。孟云卿自然是欢迎她来的,但燕韩去到南顺虽说会路过苍月,但到苍月京中却是绕远的。

都腊月了,孟云卿以为她不会来了。

结果腊月初四,孟云卿还在蕙兰阁里看书写字,门口的小厮就急匆匆跑来了苑中:“小姐,有远客到了。”

说的是远客,从燕韩国中来。

上一回如此,还是宋景城来宣平侯的时候,眼下,她当真没有想到会是沈琳。

小厮说对方一行有三人,两位公子,一个年长些,一个年有些,还有一位夫人看年岁比小姐大一些,这三人似是一家人。

一家人?

孟云卿稍稍估量,莫非真是沈琳,许镜尘,同许卿和?携了音歌一道前去到前厅,便想了一路,等到前厅,果然映入眼帘的正是沈琳,许镜尘和许卿和三道身影。

孟云卿明明有预期,却还是惊喜。

真是沈琳来了!

“二姐姐!”她快步上前,沈琳也上前,两人亲密拥在一起:“云卿…”

“二小姐好!”音歌也在身后福了福身。

“音歌?”沈琳也高兴,“快起来。”

“你真来宣平侯府了,我还道你已经去南顺了。”孟云卿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就牵着她来主位坐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有许镜尘和许卿和两人,有些失礼了。

“二姐夫好。”她唤了声,当作招呼。

许镜尘笑了笑,知晓他们姐妹二人有诸多话要说,也没有多言及其他。

倒是许卿和嘟了嘟嘴,看了看她。

她也笑了笑:“小鬼头,你个子又高了。”

都快撵上她了一般。

许卿和恼了恼:“都说了不准叫我小鬼头!"

还是老样子,孟云卿欢喜笑出声来。

许镜尘就沉声道:“卿和。”

许卿和才低下头去,这里有爹爹在,不是单独同孟云卿一道的时候,他也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让小茶倒些茶来。”孟云卿还牵着沈琳的手,朝一旁的音歌道,“顺道去看看爷爷在做什么吧。”

音歌应声去做。

“我们先在前厅喝茶歇一歇,晚一些我领你们去侯府里转转,正好爷爷也在,你们来了,他见了定然高兴。”孟云卿笑容款款。

“正好,我也有些年没见过孟老爷子了。”许镜尘开口,沈琳就跟着道好。

“对了,二姐姐,你们在京中多待些时候吧,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她知晓他们要去南顺过年,苍月京中到南顺有大约十七八日的路程,恰好有几日盈余的,便主动相邀。

沈琳点头:“想在京中呆个四五日才出发,就来叨扰你了。”

“说什么叨扰!你和姐夫,卿和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孟云卿言罢,小茶已经端了茶水上来。

沈琳几人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沈琳望了望四周,又问:“怎么不见聘礼?”

孟云卿笑了笑:“早前没机会同你说,聘礼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腊月底,我让她多抽空去未来夫婿家多走走,讨讨婆婆欢心,眼下刚去。”

沈琳倒是意外:“婚事?是苍月京中的人?怎么认识的?”

孟云卿言简意赅:“就是侯府的侍卫,共患难过,两人也般配得很,就定下来了。”

沈琳也点头。

姐妹两人许久未见,说的自然都是些女儿家的话题。

许镜尘倒沉得住性子在一旁饮茶,许卿和就有些无聊,转着眼珠四下打量。

从方才进门开始,就觉得宣平侯府比定安侯府还恢弘大气的多,想起爹爹来时说过,宣平侯府是苍月国中的一品军侯府。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是战功赫赫,叱咤疆场的老英雄,在国中地位非同一般。他还思量着,孟云卿到了这种军侯府里,会不会格格不入,毕竟,也不会舞刀弄枪什么的。

结果等真正到了此处,才觉得她过得悠闲自在得很。

他自顾着四下打量,发呆,孟云卿就同他道:“卿和,前几日她们送了我几册字谜,要不要看看?”

是怕他无聊,特意抽空同他说话。

他摇头:“我早就不猜字谜了。”

他上回来信救说过了,自从去了西秦,觉得书中读到的终究是浅,燕韩国中之外的风土人情,比书中写得更加精彩。他日后也想子承父业,学好功课,去鸿胪寺,做和父亲一样的事情。他说服了爹爹带他一同出使,但爹爹要他功课不能落下。所以,他要忙起来了,就没有时间猜字谜了。

孟云卿就笑,想起当时在中秋赏月会时,他还一幅痴迷模样,眼下倒是换了性子一般。

还真有股韧性在里面。

许卿和又问:“你还在猜字谜?”

她也摇头,她哪有时间猜字谜。不过是京中的女眷们图个新鲜,大凡有了新的字谜册子,都会送来几本给她做人情罢了,她就让小茶收着。

音歌正好折了回来:“老侯爷早醒了,都在苑中练了一会儿养生拳了,听说二小姐和二姑爷,还有卿和少爷来了,就说快请来见见。”

几人便都起身。

远到是客,自然是要先拜访主人家的。

要在宣平侯府留宿几日,便是先去看看孟老侯爷的。

“随我来吧,爷爷他人很随和。”孟云卿挽了沈琳的手,许镜尘和许卿和就跟在身后。

孟云卿住的事蕙兰阁,段旻轩住的是霁风苑,两个苑子离得近。

老爷子的苑子是主苑,叫忠孝居,名字倒也贴切,没有旁的意思,听闻先帝赐得字,老爷子就没有搬过住处,一直住在这里。

忠孝居同蕙兰阁和霁风苑的景色就全然不同。

内里石雕居多,又有假山造景,隔不远还有类似地形图一般的草坪布景,显然是为了讨孟老爷子喜欢而特意做的,旁人只怕住不惯,老爷子就喜欢得紧。

从前厅出来,走了许久才到老爷子这里。

许卿和就在身后感叹:“这苑子真大。”

都快赶上整个许府了。

许镜尘便笑:“这就是苍月,明日去京中看看,你就晓与别国不同。”

许卿和点头,其实来的马车上,他便偷偷窥过了,不说城郭,就说街道的宽阔,房屋的排列,鳞次栉比,都要比西秦或燕韩国内整齐得多。

这样的都城,一看便知国力昌盛。

街上的行人虽多,交通井然有序,在主要的街道上他也没有看到行乞之人,京中的治理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他也盼着明日去京中四下看看。

等到忠孝居花园,老爷子正坐在暖亭里泡茶,腊月了,许多人家都习惯在暖亭里赏梅饮茶,老爷子这里没有腊梅,茶倒是不少。

“爷爷。”孟云卿先唤了一声。

孟老爷子就笑眯眯抬眸:“都来了,快来做,尝尝老头子泡得茶。”

果然随和。

沈琳和许镜尘笑了笑,福伯撩起帘栊,两人就陆续进了暖亭。许卿和再跟在孟云卿身后,“这是你爷爷?”

嗯,孟云卿点头。

许卿和嘟嘟嘴,不像。

孟云卿摸了摸他的头,“都这么说。”

如今摸他的头可不容易了,小鬼都有她个头这般高了,许卿和也恼火回头看她,怎么还把他当小鬼对待?孟云卿笑了笑,也不搭理他了。

暖亭很大,几人随意落座。

孟老爷子早前见过许镜尘,对他很有印象,就先聊起了一些。而后孟云卿才同他说起沈琳来,老爷子时常听她念叨起沈琳,这次便对上号了。

还有许卿和,人小鬼大,说话却语出惊人,老爷子竟是喜欢得很。

“瞧瞧,同我们家那臭小子小时候一样。”满口的赞许之意。

他们家的臭小子,自然指得是段旻轩,老爷子是说段旻轩小时候说话做事就是这幅模样的。

孟云卿就想笑。

“巧言令色鲜矣仁。”有个小鬼头早前分明这般评价过段旻轩,如今爷爷却说他二人像。

孟云卿看向许卿和,许卿和也恰好转眸看她,两人心知肚明,就都纷纷低头饮茶。

隔不久,小茶和音歌也送了些饮茶配的点心来。

老爷子和许镜尘聊得很是愉快,孟云卿同沈琳有时候听他们说话,有时候说自己的话,倒是许卿和无聊些,不过老爷子和孟云卿两处都不时问起他话来,时间也不觉得难过了。

等晚饭前,老爷子又问起他们在京中待多久,许镜尘便如实道来。

老爷子就吩咐福伯去备个住处,福伯应声。

孟云卿也来京中几月了,对京中也熟悉了不少,老爷子就道:“不管多久,安心住下来,明日让云卿丫头领你们去京中转转。”

几人都称好。

福伯素来思量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