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琳几人下榻的苑子叫书约苑,离蕙兰阁不远,方便沈琳同孟云卿走动。

晚饭后,几人陪着老爷子在苑中散了会子步,当消食,而后才辞别。

许镜尘知晓她们姐妹二人许久不见,有诸多体己话要说,便领了许卿和先回书约苑歇着,说要检查功课。许卿和虽然有些不乐意,却是和爹爹早说好的。外出可以,功课不能落下,爹爹要检查功课,他也只能应着。

沈琳今晚就歇在蕙兰阁里。

之前一封信也不过三言两语,两人就从晚间一直说到夜深。

聘婷都回来招呼过了,吃了些点心,今日高兴,又喝了些果子酒,从外阁间的小榻上一直聊到卧谈。

孟云卿给沈琳的回信里,简单提到过段旻轩。

此番才有时间,详详细细同沈琳说起。

从当初珙县煮茶开始,到入水客船和凤城,一直说到京中,尤其是衢州城洪灾那端,沈琳听得心都揪起。不过听完,又替她开心,和当初说她和卫同瑞不同,她言辞内外都是系着段旻轩的,沈琳都能听出来。

“难怪三番两次都来侯府借宿,原来是有目的的。”她便打趣。

再说到赐婚和定亲的事,沈琳就道:“放心吧,我爹那么疼你,一定不会为难段旻轩的。”

孟云卿也笑,她哪里担心舅舅会为难,不过是段旻轩去了多久,她时常念着罢了。

总之,这一宿睡了不到一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音歌和娉婷知晓她们聊到很晚,也不敢扰他们。

许镜尘和许卿和那头多半也猜到,一大早起来,就去寻孟老爷子一道。老爷子还同福伯说,像不像那臭小子小时候,福伯也点头,是有几分像侯爷小时候,老爷子就喜欢许卿和。

许卿和脾气虽然乖戾,却也不讨厌老爷子。

老爷子喜欢同他说话,他就应声。

他是孟云卿的爷爷,他对老爷子也有几分好感。

“今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听福伯说小姐还没起,老爷子就随意问起。

许卿和想了想,开口道:“白芷书院。”

福伯便笑:“小姐当初来京城,第一处也是去的白芷书院。”

(第三更人情)

和孟云卿不同,许卿和知晓白芷书院是从游记和典籍上看到的。

有百余年历史,培养了不少当世鸿儒和经世之才,在周遭几国中最为有名。

从别过慕名前来求学的学子每年不在少数。

书院选拔学生也非常严格,即便是皇亲贵胄,若是不符合条件,也会拒绝入学。这样的治学府邸,是天下学子心中向往的圣地,许卿和一直想来。

过了晌午,天气正好回暖。

漫步在白芷书院里,也不觉得冷。

这回有福伯同行,福伯请了白芷书院的学生来领路,许卿和便一直跟在那人身侧,听得很是认真。

许镜尘同他一处,他又不时询问。

沈琳和孟云卿远远跟在身后。

“卿和好像很喜欢这里。”孟云卿觉察。

沈琳就道:“同镜尘念叨了很久,一直想来白芷书院看看,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

孟云卿就笑,想不到那小鬼头也有如此正紧认真的时候。

白芷书院,后来段旻轩也带她来过三两回,段旻轩曾在白芷书院读过书,她也大大小小游遍过了。但是由着喜欢,每月也都会抽空来上一次,哪怕只是在书院里饮饮茶,看看书,也觉氛围自在。

因此,这回再来,就是陪着沈琳说会话,也没有四下里细看。

许卿和意犹未尽,她同沈琳都有些走不动了,就留在苑中饮茶歇息。

孟云卿想起宋景城的事情,正好寻了沈琳来问:“几月前,外祖母和舅舅托人来,给我送了些东西,然后问了我在苍月的近况。来的人是宋景城,他近来可是同侯府走得近?”

她心中一直疑问,沈琳在,她便问起。

沈琳点头:“你还记得那时候在寒山寺,宝之从树上落下来,是宋景城救的吗?”

孟云卿点头。

沈琳继续:“后来宋景城醒后,我爹和哥哥便一直想帮他,他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也听爹爹和哥哥提起,如今殿上很器重他,他也是爹爹门生,算是爹爹在朝中的助力。人倒是时常来侯府走动,祖母也喜欢他,府里的人都待他亲厚,算是爹爹和哥哥信得过的人吧,所以才请他来宣平侯府看看你。”

前一世的宋景城在京中处处碰壁,如今,中了三甲,得了定安侯府的保驾,又受殿上的器重,云泥之别。

“前一阵子,听爹爹说起,还想给他说亲,被他婉拒了,说是有心仪的姑娘了,暂时还不想成亲的事。”沈琳又道:“其实宋景城虽然是寒门学子,却是个自律的人,爹爹说,指不准他日后的成就会在顾尚书之上。”

顾尚书就是顾长宁,也就是顾昀鸿和顾昀寒的父亲。

顾长宁也算是寒门学子中出人头地的典范。

当今殿上为了稳固势力和制衡朝中世家,频频启用寒门学子,以宋景城的才能,许是不久后就屈居顾长宁之上了。

孟云卿笑了笑,不说话了。

白芷书院内,一行人待到黄昏过后才出来。

看得出许卿和很是兴奋,罕见的满脸笑意写在脸上。

从书院出来,福伯在子都定了晚饭,吃完晚饭,晚间正好去京中的街市逛逛。

苍月京中的繁华,从夜市便可瞥见端倪。

“这边是书中说的?”许卿和是开了不少眼界,许镜尘来过苍月京中几次,他问,他就答。

京中的街市很多,捡了几条有名的走,其余的实在太累,只能留在后几日了。

等马车到回府,都已经入京很深了。

送沈琳几人回了苑落,孟云卿只觉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音歌贴心,打了水来给她泡脚,通一通血气。

孟云卿也自己捏了捏腿,才觉好些。

等洗漱完毕,想要入睡时,听到外阁间有动静。

不多会,音歌撩起帘栊,悄声道:“那个小鬼头…”

许卿和?

孟云卿倒是意外,这么晚了,他早该入睡了才是,怎么会来蕙兰阁?

又轻手轻脚的,当是偷偷摸摸出来的。

孟云卿合了衣裳,出来外阁间见他:“怎么?来了京中睡不着?”她不过是打趣。

许卿和倒是涨红了脸,似是憋了一肚子话要同她说,又碍于音歌和聘婷在,不好意思开口。

孟云卿便唤了音歌和聘婷先去歇着,许卿和才看了看她,轻声道:“孟云卿,我想请你帮忙。”

请她帮忙?孟云卿眼中微滞,前一次请她帮忙还是借钱买棋子的时候,莫不是,眼下在京中逛了逛,又起了买东西的心思?她这般想,就这般问他。

他恼得很,“自然不是!”

“哦,那是什么?”她实在猜不到。

许卿和涨红了脸,硬着头皮道:“我想去白芷书院读书。”

白芷书院读书?孟云卿愣了愣,“小鬼头,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许卿和恼火得很。

想一想,孟云卿也觉得是,他今日在白芷书院的言行举止,应当是向往得很。

孟云卿托腮看他:“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在白芷书院读书是要通过考核的,人家白芷书院考核不过,连皇孙贵胄都进不去,她一个小小的宣平侯老侯爷的孙女还能替他想办法走后门不成?

太看得起她了。

“不是不是!”许卿和简直要疯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孟云卿睨他:“莫非要我去说服你爹爹?”

人家是鸿胪寺卿,是负责一国外交的最高官员,她还能说服许镜尘不成?况且,她一个外人,去同许镜尘说,留你儿子在白芷书院念书吧,旁人还不知道她存什么心思呢?

那可使不得。

“不是不是不是!”许卿和恨不得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老想起乱七八糟的?”

孟云卿斜眸:“那你说说,要我做什么?”

人小鬼大,脾气却不小,孟云卿洗耳恭听。

“考核我自己去考,若考不上,我也死心了。爹爹那头,我会自己去说。只是苍月和燕韩离得远,我爹肯定不放心我一人在京中。宣平侯府不是在京中吗?我会同爹爹说,有你在这里,我会听你的话,不添乱,让他同意我留在苍月,考白芷书院。若是我爹来问你,你不反对就好。”

原来是这事,这小鬼头的主意打得倒好。

孟云卿点头:“可以啊。”

“你同意了?”许卿和意外。

孟云卿又点头,她有什么不同意的?

许卿和就上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孟云卿叹息:“知晓了。”

许卿和才呵呵笑了出来:“孟云卿,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好人难做呀,孟云卿挠了挠他的头:“那快回去睡吧,明日好好同你爹爹说说。”

“知道了,你也早点睡。”这家伙,得了她允诺,乐得合不拢嘴。

分明跑掉了,又忽得跑回来。

吓了孟云卿一跳:“又做什么?”

许卿和笑了笑:“孟云卿,你瘦下来挺好看的。”

音歌才掀了帘子进来:“这是怎么了?来得时候忐忐忑忑的,回去的时候兴高采烈?”

孟云卿摇头:“唉,随他去吧,小鬼头一个。”顿了顿,又笑:“还挺有上进心的。”

***

(第四更回府)

沈琳在京中这五日过得极快。

孟云卿作陪着,也不觉时间就过了。他们还要往南顺去,中途不能再耽搁了。只是才聚了不到几日,又要分别,孟云卿有些不舍:“若是过了年关,回燕韩,再借道京中看看我。”

沈琳叹道:“过了年关,怕是就来不成了。”

若是借道,要多出十余日行程。年关过后,许镜尘要回京中复职,春后出使的任务最多,不好再耽误。

孟云卿也就不再提。

还有便是许卿和已经同许镜尘说了白芷书院读书的事,许镜尘想了几日,最后还是同意了。

许卿和简直欢呼雀跃。

孟云卿却看出许镜尘很舍不得。

若是在白芷书院求学,少则三年,许镜尘素来不喜欢表露,但三年里同儿子见面的时日屈指可数,哪有做父亲的会舍得?

孟云卿就道:“二姐夫放心,卿和在这里,我和爷爷都会好好看着他的。”

算是宽慰吧。

许镜尘也道,“叨扰了。”

孟云卿就挽起沈琳的胳膊,笑道:“都是hi一家人,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白芷书院开春就会选学,也就是在正月里的事,许卿和想考进白芷书院,眼下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温习,刚好能赶上正月的考试。许卿和的意思,是不同他们去南顺了,正好留在宣平侯府里。

所以许镜尘才不舍得,但除了叮嘱,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好照顾自己,不许添乱。”

许卿和点头。

孟云卿又道:“爷爷也说了,卿和想留下来考白芷书院,他会寻京中的先生来给卿和补课,以卿和的资质,肯定没有问题。”

“麻烦孟老爷子了。”

“爷爷本来就觉得和卿和投缘,只是身子骨不是很好,就不来送你们了。爷爷让福伯备了些茶给你们带上。这些,都是他心尖尖上的东西,千万别推辞。”

孟云卿摆手,小茶就拿了两枚锦盒上来。

锦盒里都是老爷子备好的茶叶。

他们早前就同老爷子辞别过了,眼下,只是孟云卿和许卿和送他们到城门口。

临行了,沈琳同孟云卿话别。

许镜尘同许卿和父子二人在一处。

“若是决定做的事情,就好好做出样子来,不要让爹失望。”许镜尘拍拍他肩膀。

“爹爹放心,我会考上的,日后还要子承父业,爹爹等我会燕韩。”许卿和也满眼憧憬。

许镜尘点头,难得的父子相拥。

许卿和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一旁,沈琳和孟云卿在看,都纷纷莞尔。

“走吧,不耽误了。”许镜尘扶沈琳上马车,许卿和也上前。

“记得爹爹方才同你说过的话。”许镜尘再叮嘱。

许卿和红着眼点头:“儿子知道了,儿子会争气的,每月都会给爹爹写信。”

许镜尘笑了笑,抚了抚他额头。

许卿和眼中的眼泪就似再忍不住,许镜尘也有些氤氲,便扭头,唤了车夫开车。

许卿和撵了些路,终是停下来。

孟云卿便上来,同他一道朝驶离的马车挥手,直至消失在眼帘尽头。

“走吧,小鬼头。”她知道此时安慰他是无用的,便也不作安慰的事了。

许卿和就红着眼,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依老爷子的意思,就让许卿和在书约苑住下。

之前书约苑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供他们暂住几日,眼下看,许卿和要常住下来,老爷子就唤了福伯,让府中的丫鬟好好收拾了一翻。

这段时间,许卿和要在苑里好好温习功课。

需要的书籍和笔墨等,孟云卿都让音歌去准备了。

按辈分算,许卿和是沈琳的儿子,也就是孟云卿的表外甥。

加上老爷子又喜欢许卿和得很,侯府里便都亲切唤他作表少爷。

许卿和还小,身边尚需要人伺候琐事,孟云卿便让小茶先去了书约苑帮忙照看着。若是正月里许卿和考中了白芷书院,是要搬去白芷书院常住的,许是月余才能回来一次。

小茶他原也熟悉,也不用放旁的侍婢了。

老爷子那里才叫利索,果真到了第二日上头就寻了先生来侯府中。

这先生还是早前在白芷书院教过书的。

只是年事高了,就退了下来,实则还是卖老爷子的面子,才来帮忙看看许卿和的功课。

许卿和懂事,便也学得认真。

孟云卿怕他起初不习惯,头几日都是随他一起,也好应了对沈琳和许镜尘的交待,好好照看这个小鬼头。

再过几日,见他同先生相处也熟稔了,便少有去打扰他温习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