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有什么好的法子?”族长转头问向沈平。

“你们看,如今的沈家,也只有沈云卿在支撑着了,若是她发生了什么事,不能支撑了,那么沈家会怎样?”沈平脸色平缓,只有眼底的光芒带着深深的恶毒。

莫氏不屑的嗤笑,“没了那个丫头,余氏那个老东西在床上如今都爬不起来,谢氏虽然没倒下,但是管理内宅她是不错,外头的产业,她可就不行了,至于那两小的,不提也罢!”她说完,族长忽然灵光一现,转头道:“老大,你的意思是…?”

沈平重重的点头道:“就是爹所想的,没有了沈云卿,我看沈家还怎么支撑的下去!”

“你有什么好的法子?”族长老眼里冒出了贪婪的光芒,连忙问道。

沈平阴阴的一笑,“儿子早有准备,爹明日就看着吧!”他就要看看,沈云卿能不能过了他这一关,若是过不起,那就不怪他了。

云卿处理了手中的事情,正准备再去商行里走上一圈,刚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就听到问儿来报:“小姐,族长带着人又来了。”

云卿微微蹙了眉,这些人怎么又来了,离上次拔剑事件才半个多月,他们又耐不住寂寞的跑来了,看来沈家这肥肉当真是太诱人了,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气馁。

她拉了拉衣襟,刚好换上了衣服,就去会一会他们,看看如今他们还有何事要闹。

到了前厅的时候,云卿发现,今日来的人非常多,不仅族长,长老来了,还有沈平,莫氏,他们的儿子,以及族中的年轻人到场的都不少。

她走了进来,首先朝着所有人扫视了一圈,才轻巧的一笑,“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风,族长和长老又来沈家了。”

族长和长老看到她,还是有些忐忑,毕竟那日她手持利剑,全身溢满杀气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忘怀,不由的笑得便有些不太自在,再看她今日又是笑语盈盈,族长便定了定心神,口气和缓的开口道:“我们今日来,自然是有要事要商量,你爹如今有了消息吗?”

“暂时没有,怎么,族长有我爹的消息了吗?”云卿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悲伤和喜悦都不会在上面浮现,让人猜不出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我们要是有,早就告诉你了,何必问你呢!”族长不满意她的态度,哼了一声,知道云卿自上次之后,多半是不买他们的账了,便单刀直入道:“你上次不是说若你父亲不在,你便要招婿入赘,如今你爹一个月都没有音讯了,你也该准备了!”

“准备什么?”云卿抬眸看了一眼族长,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问了一声。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在染坊,桑园这些男人成堆的地方走来走去,像个什么样子!”族长喝斥道。

“族长这话我就不懂了,这些天我在外头,每日里都是带着面纱,并没有抛头露面,而且如今沈家的生意没有人管理,我作为家主的,难道就整日里袖手旁观,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得坐在后宅!若这是你们的想法,那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绝对不会这样做!”云卿不以为然的反驳道,她也不想太费力的去说什么,这些人既然是抱着贪婪的心态而来,那么她说的再多,他们也不会停止那种心态。

族长就如同云卿所想,他根本就不耐烦听云卿说话,待她话音一落,手臂便在半空中一挥,非常果断道:“你既然是要招婿入赘,就早早的找上一个人入赘沈家,让他在外头替你打点一切,这样就能两全了!”

“就是啊,女子在外面行走的,总是不太好,又不安全,指不定就出了什么事呢!”莫氏笑着插上了一句,话语里貌似都是满满的关心。

“噢,是吗?那你们可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说的吗?若是父亲出了事,我才招婿入赘,但父亲至今仍然下落不明,我怎可自作主张呢!”云卿不会被这些虚假的语言所欺骗,浅浅的笑道,那笑容里说不出究竟是讽刺,还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沈平望着她,手指在座位上摩挲着,这个沈云卿轻易不动怒,不是个好对付的人,难怪可以在一个月内让扬州这边的生意稳定下来。

他站起来,走到厅中,“沈云卿,你父亲出事一个多月,你不给他办丧礼也就罢了,如今你一个女子,霸占着沈家的财产,不肯松手,又不肯招婿入赘,这让我很怀疑你的用心,你是不是想要一个人将整个沈家吞了下去,将沈家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到最后有一种指责的意味,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云卿。

云卿从座位上也站了起来,微笑的对着众人一看,突然轻笑了几声,再开口道:“什么叫做将沈家变成我自己的东西!敢问在座的,你们可知我父亲是谁,又知我母亲是谁,又知道我是谁!我爹叫沈茂,是沈家的独子,我娘是谢文鸳,是沈茂明媒正娶的正妻,而我,沈云卿,是沈家嫡出的,长女!户部名册上我是沈家的人,血液里流着的是沈家的血,你凭什么说我要将沈家变成我自己的东西!我不需要将一切变成我的东西!因为沈家就是我的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尊称我一句‘大小姐!”

“混账!你一个女子,纵使要嫁出去的!”族长气得暴跳了起来!

“我说过,招婿入赘!难道族长真的是年纪大了,听不懂人话了吗?!”云卿冷冷的朝着族长一笑,脸上都是轻蔑。

沈平立即接着道:“既然你如此说,那么就招婿入赘!否则的话,我们很怀疑你的用心!到时候你将沈家全部掌控了之后,再带着沈家的产业嫁人,谁还管得了你!”

好!

云卿终于知道了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了,他们是要逼着她赶紧招婿入赘,而这婿,不用说!这旁边的一圈人,就是他们给她预定的对象了!

“那你们想怎样!”

话题终于转到了这上面,族长眼中一喜,目光停留在站在椅后的年轻人上,笑道:“今日来的,都是族中品行高端,尚未婚配的男子,他们本就是沈氏的族人,就算入赘了以后,你也不必担心他们有何坏心,必定是能帮上你忙的!”

云卿目光望着那一圈族长特意给她选好的品行高端,尚未婚配的男子,淡淡的一笑,素手一抬,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斯文端庄的男子道:“这个…”

“这个吗?好好…”族长没想到云卿这么快就选定了,眉头都喜得飞了起来。

岂料,云卿压根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下去,“这个,沈尔,从小患小儿麻痹症,左脚歪瘸…”

“这个…天性好赌,将家中钱财全部输光了之后,如今天天借住在城隍庙中,偷蒙拐骗,无所不为…”

她说完,手指又指向另外一个矮胖的男子,“沈又沙,喜好喝酒,醉酒之后最爱打老婆,原配便是酒后被活活打死…”

她一个个的说下去,将每个人的底细都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最后指到站在莫氏身旁一个男子身上,“族长的幼孙,十二岁开始屋中丫鬟全部开脸,院中所有的丫鬟媳妇,只要能碰的全部碰过,但凡他看上的,一旦不丛,便将人强后卖入勾栏…”

族长未曾想到她竟然对每个人的底细都这么清楚,特别是最后一个,都是自己的孙子,立即大吼道:“够了,让你招婿入赘,不是让你在这数家底!”

云卿对着族长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指着这旁边的数位男子道:“我不是在数家底,我是在看,族长拉到沈家来的人,究竟是有多么的‘品行高端’,又是如何的能尽心尽力的帮助沈家,帮助我打理生意!”

族长真是被气的要死,一双老眼死死的瞪住云卿,沈茂的这个女儿,到底是人还是妖精,怎么就能将这些人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的,那他今日放人入沈家的意图不是又要失败了!

沈平望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却是划过一道精光,带着几分隐晦的阴暗,向前两步道:“好你个女子,你竟然当着大家的面,损害族中男子的名声,世上的人谁没有个缺点,若按你的要求,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寻不到人嫁!”

云卿冷冷一笑,“那你的意思,就是逼着我在今日招婿入赘吗?”

“你若是不选,那便是意图谋害沈家的财产,今日就算你拔剑,我们就不会就此罢休!沈家的家业怎么也不能让你带着给外姓人!”沈平义正言辞的一拍桌子,厉声开口。

周围围着的那些年轻男子也顿时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诋毁云卿。

“你一个整日在男人堆里行走的,还想要怎样的,便是我这样的,你以后想找也找不到了!”

“啊呸,不知道是不是早被人睡过了的,在这装成黄花闺女,做什么样子给谁看!”

“…”

一句比一句的下流,一句比一句的难听,流翠在一旁听的,站出来就跟着她们对骂了起来,骂着骂着不知怎么,人群里就开始推搡了起来,那些年轻的男子和云卿后边的丫鬟婆子乱做了一团,云卿被他们围在了后方,推搡之间将桌上的茶具和茶杯,还有摆放在周围的东西都打碎了!

似乎觉得闹的太过了一些,沈平突然开口大吼道:“住手!”

那些推搡的年轻人被他吼了一句,终于停下了手来,不甘不愿的站回了原处,而云卿此时脸色已经冰冷的吓人,望着眼前的一干狼藉状况,她深深的凝视了这些人,凉凉的开口道:“诸位今日到沈府来,便是带着一干休妻抛家的人,逼着我在他们其中选了吗?若是如此,今日云卿将话说在前头了,你们可以说我抛头露面,可以说我不顾脸面,也可以在背后觊觎沈家,撺掇人来沈家铺子闹事,这些事情,你们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看在是族人的面子上,我并没有说出!可是有句话说的好,狗几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你们若是硬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如此的事情来,那么我沈云卿也不是随便任人揉搓的人,既然你们觉得名声不重要,要做此等逼迫女子的事情,那么我也不会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谁也别得了好!”

其他人没有想到云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她上次拔剑,到底还是因为被人逼急了,想要保住沈家的财产,可是这次,她所说的明明白白只有一个意思,那么就是,若他们还要逼迫,她将不管一切的要和沈氏一族脱离关系,将沈家和沈氏一族分离开来!

这么多年,沈氏一族虽然在扬州还算是大族,但是族中人才不多,已经渐渐的在没落了,族人中出息最好的便是沈茂,也是靠着沈家,沈氏一族在扬州才算有一袭地位,毕竟沈家虽然是商人,但是在扬州百年,也算的上是根深蒂固,若是沈家和沈氏一族划清关系,其中很多的牵扯便要断掉,相当于拆掉了沈氏一族的顶梁柱!

闻言,厅中静了下来,族长似乎也有些踌躇了,脱离族宗的做法,在这个时代的人,是轻易不会用的,但是…

他抬头看着站在那不慌不忙的云卿,她的性子,且烈且刚,说不定真的会如此作为!

沈平似乎也被云卿的一番话吓到了,他静静站了一会,然后转头对着族长道:“族长,也许是我们逼得太紧了,此事再稍微等一等,到时候传出去给人听到,也对我们沈家族人的名声不好,于所有族人都没有利。”

族长看大儿子都这么说,一怔之后,思忖了一会,也点了点头。

沈平见此,便走上前对着云卿拱手道:“今日之事,也是我们操之过急了,只是最近扬州传言太过难听,我们才会有此一举。”

云卿望着他,并不说话。

沈平丝毫不见尴尬,依旧笑着道:“看孙侄女还在生气,那堂舅姥爷我也只有倒上一杯茶赔罪了!你们去倒两杯茶来!”

沈平吩咐道,但是那些丫鬟没一个人动身的,都在等着云卿的指令。

云卿看着他的样子,当着这么多人面,他给自己赔罪,若是她不接,传出去便是她不尊敬长辈,兀自狂妄,这和之前的事情那么就有了本质的区别。

如今沈家的变故才刚平静一点,若是真一下和族里闹翻,必然会掀起第二个巨大的波澜来,此时此刻的沈家再经不得其他风浪。

即便是心内不喜,云卿还是点点头,过了一会,一个小丫鬟端了一个方木的红盘子进来,将茶水端起,给云卿和沈平一人一杯。

沈平举起茶水,笑道:“喝完这杯茶水,希望云卿莫要再生气了。以后我们必当是全力支持沈家,不会再逼迫于你。”

他说完,就以茶代酒的喝了下去,将茶杯对着云卿一举。

云卿微眯了眼,突然盈盈一笑,红唇勾起,“有了族中的支持,我也会更高兴的。”她抬袖掩唇,也一口将茶水喝下。

眼见这和好的茶水都已经喝了下去,族长就是再有想法,也没了想法了,他心痛的看着沈家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屋檐,家具,恋恋不舍的带着那一群年轻和两个长老,出了门去。

待送走了他们,流翠便开口道:“这些人真够无耻的,带着一群歪瓜裂枣的人给小姐挑选,竟然还说什么品行高端,也亏得他说的出来!脸皮比西瓜皮还要厚,厚的没救了!”

云卿被她说的一笑,“你这可不是冤枉人家西瓜了,咱们刚吃的那个西瓜,可是薄皮瓜。”

流翠捂着嘴,顿时又好笑又好气道:“小姐,就你还有心开玩笑,你是心胸宽广不在意,可是你看看他们刚才那样子,开始就气势汹汹的要逼着你选个人,一看没办法了,立即就说要喝茶和好,真是做鬼也是他们,做人也是他们,反复无常最小人了!”

流翠相当不忿的说道,云卿侧过头,望着她道:“好了,既然知道他们是那样的人,你又何苦再生气,气到的还不是自己,反正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就好了,以后他们要是再来,也知道怎么应付。”

“不过小姐啊,这外头的人如今说的的确也很难听,就是府里的下人都偷偷议论,奴婢都听见过两回了,这老爷也不知道如今在哪了,还不早点回来!”流翠撇了撇嘴,很是替云卿着急。

“好了,别想了,去准备下,我们按照计划,今日是要去商行的。”云卿吩咐完,思绪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今日族长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带着一大群人,看起来是不会随便罢休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到后来,却一下子收了手,又带着人回去了呢。

她不会认为族长他们真的是突然来了感悟,觉得对沈家有愧了,所以才走了的。

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既然出动了这么多人,安排了这么一大出戏,也许这背后有她不知道的什么事情,他们都在暗中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云卿突然觉得,有这么一群人做族人,简直是在明处给自己安排了一大堆刺刀,等着随时扎上去。

马车在轻轻晃动,外面的光线明明灭灭的从抖动的窗帘中投了出来,云卿望着那在阴影中透出来的一条金色的阳光,眯着眼细细想道:族长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048 他回来了

翌日,天色稍暗,云朵集在天空中,漂浮不定,阳光透过云层投在地上,留下大朵棉花般的阴影。

秦氏和韦沉渊两人也到了沈府来,之前他们也曾经来看望过谢氏,后来见府中事务多而繁忙,便没有再上门。

谢氏请他们坐下之后,韦沉渊先给谢氏行了礼,然后坐在一旁。

秦氏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如今站着也无需人扶,就连韦沉渊脱去了原本的菜色,如今面目清朗,俊俏的容貌配着清瘦的身姿,好一个翩翩公子。

几句平日里的客套话后,秦氏端着茶盏,便开口道:“不知夫人可有帮云卿挑好入赘的女婿?”

闻言,谢氏一怔,眉头蹙了起来,秦氏前来问此话的意图是什么,难道说…谢氏狐疑的看了一眼韦沉渊。

秦氏将她的神色收于眼底,她将茶盏放下来,又接着道:“昨日沈氏族长带人大闹沈府的事我也已经听闻了,你家老爷已经是一个多月失踪不见人影,如此大的家业亏得云卿慧敏果断在支撑着,当初你们母女对我和小渊恩重如山,如今也是我们报答你们的时候了。”

云卿闻言一愣,秦氏这一番话究竟要说什么,谢氏问道:“报答?”

秦氏转头看了一眼韦沉渊,眼底透露出一点不舍,却定了定眸,转头道:“我家虽然贫困了些许,可到底你对我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些人趁着这事逼着云卿随意找一个入赘,不如就让我家小渊入赘了,虽其他不好,可小渊这人是我儿子,他其他不成,还是个有责任感的。”

听了这话,谢氏是明白了,原来秦氏是知道昨日族长上门逼亲的事,今儿个带着韦沉渊来,就是要让韦沉渊上门入赘报答恩情了。

云卿在一旁听的倒是没有半点儿女孩的娇羞,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这是什么事啊?她抬头望着韦沉渊,只见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布袍,脸色不喜不悲,眼神很平静,与一年前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她同样也看得出,韦沉渊对于上门入赘此事,虽然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什么欣喜。

想想便知,如今韦沉渊在书院饱受夫子的青睐,前途是广阔而灿烂的,为了报恩,如今入赘,即便是上了仕途,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更何况…云卿暗地里笑笑,韦沉渊和她两个人似朋友更多一点,他帮她在外面匿名购地,教导黄小牛接手打理事务,儿女私情这种东西,在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出现过。

若是真要让韦沉渊入赘,还不弄成了两个怨偶啊。

不过云卿对秦氏的这种做法还是很感动的,毕竟秦氏对韦沉渊的期望,她一直看在眼底,如今为了报恩,可以让韦沉渊入赘沈家,这样的决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当即,她也不等谢氏开口了开口道:“秦伯母,招婿入赘一事暂且还不提,就在前些日子,与我父亲一起掉落江中的那位商户已经回来,料想我父亲的下落很快就会明了,到底婚姻之事还是需要父母做主的。”

这话等于委婉的告诉了秦氏,她不需要韦沉渊入赘。

秦氏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喜色,虽然是说为了报恩,可是韦沉渊的身份如果仅仅是报恩入赘了,以后就很难抬起头来了,就算是没有韦沉渊的那一层身份,一般但凡好点的男子,哪肯入赘的,单单在名分上就得被个女人压上一辈子。可是沈府这一年来对他们母子的照拂,如今谢氏母女出了这等事情,面对如此大的困境,若她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也觉得良心不安。

所以,当听到云卿这句话的时候,秦氏全身仿若松了一口气般,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沈老爷回来后再议,今日这话就暂且不提了。”

谢氏刚开始听到秦氏的提议时,的确是动心的,且不说韦沉渊人品好,外貌也属上等,就是秦氏这样简单的亲家,她也愿意结亲,更何况韦沉渊如今还是有秀才在身的,怎么也算得上有学识的人。

若是以前,谢氏可能不会如此青睐韦沉渊,可是如今情况不同,看东西的角度自然是不同了。

当听到云卿说起沈茂的时候,又觉得此事还是不宜早下定论,若是到时候沈茂回来,看到女儿娶夫入赘了,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模样,于是也自然的顺着云卿的话说了下去。

又说了几句话后,云卿便出来让人准备膳食,回来的时候,见韦沉渊站在一处,静静的站立着,便笑着上去道:“在做什么?”

韦沉渊其实心里多少是有点别扭的,眼前的女子刚刚还是他要入赘的对象,不过这一点别扭对上云卿没有半点扭捏的模样,以及一双清幽幽,黑泠泠的双眸时,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当即也是一笑,“母亲在和夫人说话,我到外面来透透气。”

云卿见他态度自然了,知道他心里此时也放得开了,当初她虽然是为了让韦凝紫这一辈子不再顺利,可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韦沉渊此人的人品相当值得人信任,不知不觉之中,两人的关系从施恩得恩到了似友似兄妹的感觉了,她也转身,与韦沉渊一般,眺望着远处蓝灰的天。

“小牛学东西很快,很多事情他都能独立上手了。”

“嗯,他是不错。”

“去年利州买的二十倾盐碱地,如今那边已经引水在淤田了,明年地价必然会猛然大翻。”韦沉渊转过头来,目光里以前会有的不解已经在这一年内释然。

这世上有很多人会具有经商的才能,可是那些人好似远远不如眼前的女子,她购买那些无人问津,价值无甚的盐碱地,就这样沉稳的,不慌不忙的,似是没有将那些放在心上,而一年后,就如她所预料的,官府引水淤田,将原本的废地一下变成了宝地,而之前所费的银钱一下子增值了几十甚至上百倍。

以前他觉得匪夷所思,后来在看到她这一年内的举动,又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了,他也明白刚才她所说的话是在替他着想。

这女子身上有一股沉静又从容的气质,让人和她相处的时候感觉很舒服,就算不是恩人,韦沉渊也觉得自己和她也一定是相处得来的朋友。

用过午膳,将秦氏和韦沉渊送走了之后,云卿转身回到了归雁阁里,便要午睡,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流翠进去按吩咐喊云卿起来,接着就发出了一声的尖叫,“小姐,你怎么了…”

整个归雁阁顿时乱做一团,当那些丫鬟进来看到云卿脸的时候,一个个都满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天色匆匆,有一个男子在急急忙忙的赶着路,他穿着上下两分的棕色粗布衣,却感觉那衣服好似大了一些,挂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又与他整个人那种气质不和谐。

他大概三十五岁左右,头发全部梳上去用一支木质的簪子簪好,面容上带着焦急,布鞋上沾染上了尘灰,在踏入了扬州城内后,眼底就闪着奇异的光芒,原本疲惫的步伐突然加快了起来。

他就是沈茂,在跌入了江水之中时,他凭着最后一下知觉,往水流不急的地方栽了下去,结果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家农户家中了,据说已经昏迷了半个月,由于身上的盘缠全部掉落在了河底,又摔伤了腿骨,他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如今一好,他便借了几两银子一路疾行,往家中而去了。

黑沉沉的天幕好似要下雨了一般,沈茂越发的加快了脚步,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妻儿,他的心中每日每夜的都在思念着家中的一切。

今夜的风刮得有些大,沈茂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沈府的前方,抬头看着那高门大院,从未觉得有如此亲切,让他看着看着眼里都蓄上了泪水。

还好,还好,他已经到了宅院门前。

沈茂站在那激动着,丝毫没有注意周围的角落里,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纷纷将目光注视着他,他拉了拉衣摆,虽然穿的朴素,也要整理一下衣襟的。

就在他往前,准备上去敲门的时候,横里却站出了两个身形高壮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不善。

这是沈茂的第一感觉,不过近在眼前的宅院让他生出一种迫切的心情,他笑道:“两位可有何事?”

那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转过头来问道:“你是谁,半夜在这沈府外面鬼鬼祟祟的,莫非是贼人?”

沈茂一听这话,当即就反驳道:“两位可能搞错了,我不是贼人,而是这府中的亲戚,前来探亲的。”他毕竟走南闯北的看得多了,眼前这两人浑身散发着不好的气息,他便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来。

那两人却是一笑,“什么亲戚?沈府可没有什么亲戚会半夜里来!看你这身穿着,怎么也跟沈府没有关系吧!”

沈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因为穿着而被人歧视,于是苦笑道:“在下正是因为有事,才来沈家求亲戚帮忙的,两位为何拦在我的前面?你们似乎不是沈府的人吧!”

眼看这两人莫名其妙的拦截,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沈府里的护卫,可是若真正是护卫,不会认不出他来的,这两人一定是别有所图。

“嘿嘿,既然知道我们不是沈府的!那就一定是沈老爷了!”那两人笃定的一笑,眼底有着阴毒的光芒。

沈茂暗道不好,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两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人虎爪朝前,对着沈茂的胸口狠狠的抓过去,那手法,如石坠下,惊的沈茂冷汗涔涔,就地一滚的倒了下去,险险避开这一爪!

只听地面一声撞击,若是打在人的胸口,只怕不死也要吐上一大口血!

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

那两人见一击失手,立即又转身向前,四只手纷纷的朝着沈茂抓来,任沈茂身形灵活,对上两个习武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

他心中莫名的一阵悲凉,都到了家门口了,却偏偏不得进去,这究竟是何人所托!心中这样想,口中便吼着出来,便是要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你说是谁呢,如今沈府里都是由着大小姐打理,所有的一切都由她支配,若是你回来了,她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那两人似乎是要成全他的心愿,飞快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天空云层叠叠,一道惊雷半空中霹下,似乎传入了沈茂的耳中,令他半步不能再动,眼前一片发黑,这两人竟然是云卿派来的,日日守在宅院门前,就是害怕他回来了,她不可以再掌管沈家了吗?他不在的日子里,沈家的一切都是给云卿在管理?母亲怎样了?谢氏怎样了?墨哥儿,轩哥儿如今又怎样了?

他沉浸在这一条比惊雷还要震动的消息里面,全身几乎颤抖如风中的落叶,实在是太过震惊了!

这要他死的,是他疼如珠宝,爱如生命的女儿吗?他不信,他不信…

可是眼前已经要逼上喉咙的利爪又由不得他不信…

忽然面前一阵剑光闪过,哗哗两下,那已经到面前的利爪齐齐被斩断,接着又是一道银光合着漫天的闪电,在天地之间打开了一道缝隙,照亮了面前两人痛不欲生的面容,以及身后那高深却黑暗的沈家大宅,红色的大门宛若他们喷射出来的血,沈茂的心都流出了一片鲜红。

易劲苍将剑收入剑鞘,看着倒在地上,两眼发怔的沈茂,皱眉问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世子吩咐他要多关注沈府的动向,他今日得了消息,说数天前在路上有人看到一人酷似沈茂,根据他的估计,如果是沈茂的话,今日应该到了扬州,所以他前来查看。

结果一来,就看见两个有武在身的恶汉正准备将沈茂置于死地,立即拔剑而出,因形势逼迫,他的剑去的太急,一下将两名恶汉刺死!不由的皱了眉。

倒不是因为杀了人,像恶汉这种人,要取人性命,十有八九都是恶贯满盈之人,他们做皇宫做过大内侍卫的,处理尸体保证让人查不到痕迹。

只是,沈茂的表情有些奇怪,此时的他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沈家的大门,眼底出现的不是惊喜,反而是惧怕,不解,愤怒,惊疑等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谢壮士相救。”沈茂站了起来,对着易劲苍深深的一揖,大恩不言报,今日这救命之恩,如今的他也没办法相报。

他的心头一直都在想着那两个恶汉说的话,是云卿派他们守在这里的,是云卿…

“你还不回去吗?”易劲苍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听说沈茂是个顾家的人,对妻女都颇好,可是眼前的男子离家一个多月了,怎么看样子却不急切着回家了。

沈茂抬头望了易劲苍一眼,“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这半个月来每日都在寻找沈茂,易劲苍如何能不把这张脸记在心中呢,“既然回来了,就早点回去吧。”

沈茂摇了摇头,如果是云卿派出来的人,那么他回去只会有更多的麻烦,还不知道回去了之后,他能不能再恢复到以前的身份,还有刚才那两个人对他所出的杀意,府中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

沈茂心中百转千回,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想到这一点,可是,那两个人在最后说的话,又让他不得不怀疑,否则的话,他们说那样的话做什么呢。

若是家中人不欢迎他,他…

沈茂抬头又看了一眼沈家的大门,慢慢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个多月他在外面,心中牵挂的不是沈家的大笔财产,也不是家中的荣华富贵,他一直都是想着谢氏的温柔贤惠,女儿的娇美懂事,儿子的可爱憨态,还有家中年迈体弱的母亲,他以前从未强烈的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的美好和幸福,正是这样对家中美好的憧憬,让他不分日夜的步行归来,可是刚才那两人说的话,对他的心灵打击,可谓是重重的一击。

易劲苍微微一惊,这…

他沉吟了一会,立即几步站定在沈茂的面前,“沈老爷,若你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到在下那住上一晚,洗去风尘明日再见也不迟。”

沈茂此时心下茫然,也有着深深的失望,便跟着易劲苍去了一所小院子里,易劲苍给他拿了一套干净体面的衣裳,又弄来了热水,沈茂多日没有清洗过,浑身上下也脏不可言,并没有推脱,进了浴房内。

过了一会,一道身影翩然的落在了小院的中间,白袍在半空之中滚出一道明月清风,徐徐的落下。

“世子。”易劲苍转过身来,才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立即行礼道,心下却暗道,以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御凤檀的武功有如此之好,直到上次他做出了选择之后,才发现,之前御凤檀一直没下手杀了他,是对他天大的眷顾了,他一直以为御凤檀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岂料人家只是不把他当回事而已,从而在心中更是下定决心要跟着这位深藏不露的世子殿下。

“沈老爷为何不回去?”慢悠悠的走到屋檐下,御凤檀靠在木门前,抬头望着天空,月无星无的天空在惊雷和闪电交加之后,稀稀拉拉的掉下了黄豆大的雨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湿润的圆点。

易劲苍将刚才他赶到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御凤檀听的眉头皱紧,风儿刮过他披散的长发,一缕两缕的拂上了他的脸上,落在了薄唇之上。

御凤檀嘟唇一吹,将发丝吹开,轻笑了一声,转身便往屋内走去。

沈茂洗干净一身的疲惫,眼内却没有半点久别即将要重逢的喜悦,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心内说不出的矛盾和惆怅。

他走到正屋,正要跟易劲苍道谢,却发现他站的笔直,抬头一看,屋中多了一人。

屋中的凉椅之上一位男子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袍子,衣襟和绣口是苏绣手法织成的古龙纹形图案,在简单的白袍之上,又添了一抹贵气,他头上簪着一直翠绿的凤头古簪,玉色在灯光照耀下,如一波碧水青丝之间凝结,原本稍显阴柔的簪子衬着他的俊美容颜,有一种和谐的俊美。

他正支着下颌,一双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的望着沈茂,见沈茂出来,便斜撑了身子坐起来,露出腰间与头簪同色的玉带。

沈茂心下微微一惊,大雍朝能佩戴玉带的人必须是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世子郡王以上的皇亲贵戚才可以,眼下这男子,虽然举动十分的慵懒散漫,却处处彰显了他身份的贵气与不凡,当下也不敢轻心,却先转头问道:“请问恩公,这位是?”

“我家公子。”易劲苍十分简单的回答道,御凤檀的身份知道了对沈茂也没什么好处,反而会多想。

沈茂早就发现易劲苍的武功高强,气质不卑不亢,绝不是一般人,此时见他对这个公子恭敬,想来这公子起码都是哪家的小侯爷了。

御凤檀其实也在打量沈茂,对于这个富甲江南的富翁他可能兴趣不大,可是加上另外两个原因,随便其中一种,他都对沈茂非常的有兴趣。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沈茂诚恳的道歉。

“既然是救命之恩,沈老爷也要拿出相应的东西来报答我吧?”御凤檀丝毫没有大恩不言报的自觉,勾唇带笑,眼底的意味看不真切。

相应的东西?

沈茂一愣,当即就苦笑了起来,他如今身无分文,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易劲苍拿给他的,“沈某只怕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报答这份恩情了。”

他的话语平淡中夹杂着一股深深的沮丧,令御凤檀眉头轻微的蹙了起来,话语里却带着调笑道:“沈老爷这话可是让人不解了,沈家虽不说富甲天下,可拿出东西来酬谢人,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御凤檀轻轻的笑了一声,接着道:“还是沈老爷以为,你的家产已经被族人吞并了去,沈府再也没有钱了呢?”

沈茂本来沉浸在开始那恶汉的话语中,心中矛盾的很,此时听到御凤檀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惊异,“你说什么?什么族人吞并了?”

看来沈茂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还不知道沈家在这一个月所发生的一切,易劲苍便接着道:“在你下落不明的这一个月内,沈氏族人一直要求将沈家产业归于族中。”

“什么!”沈茂听后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我有两个儿子了,他们凭什么吞了沈家的家产!”

若是家产给吞并了,那谢氏和云卿,母亲,以后都怎么办!

易劲苍见此越发的奇怪,沈茂很明显顾着家人,为何进门却不先入,不过他还是接着道:“他们不承认你所生的儿子,大闹沈家,沈老夫人病倒,沈夫人也其力不支,最后是靠着沈家大小姐立下招婿入赘的誓言,才将他们逼退的。”

招婿入赘!

沈茂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没有想过这些平日里与他关系甚好的族人,竟然会做出如此的事情,趁着他下落不明的时候,上门来逼要沈家的家产,并且还不承认墨哥儿和轩哥儿的身份。

只是,这招婿入赘,让他不得不想到那两个恶汉所说的话,云卿难道真是如此的吗?

他不相信,不相信!

人有一种害怕的心理,在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时,这种害怕面对现实的情绪便会无限扩大,他怕看到真正的事实会让自己无法接受,潜意识里面就会想逃避,却又不敢相信!

沈茂如今便是如此,他的脸色呈现一种痛苦的色彩,他想回去,却因为那两个恶汉要夺命的冲击,让他的心情越发的矛盾!

御凤檀拧着眉头注视着他,如墨玉般的狭眸里掠过一道光芒,缓缓的说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利的传言了?”

这几天,不知从哪来的消息,说沈家大小姐放出招婿入赘的消息,便是想要趁沈茂死了,幼弟尚小之时,将整个沈家变成她的囊中物。

他觉得,能让沈茂有这种矛盾心情的原因,只会是这一点,可能那两个恶汉还说了什么,加深了沈茂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