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凝紫微觉恼怒,但想云卿此时笑而不语,当即是心中有些慌乱,用笑来掩饰心内的想法,不由的又道:“怎么,你难道不意外?还是已经意外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望着面前如花容颜上一双带着嫉妒光芒的眸子,云卿的笑容渐渐的淡了,换上来的是一种浓浓的嘲讽,就连眸中都是不屑和轻视。

“韦凝紫,我需要意外什么?是意外刚刚因为军功被封为威武将军的,当初因为一时之气冲去军营当兵的叔叔,把你从扬州带到京城,收为了义女?还是意外你让人故意接近秋水,然后给秋姨娘下假孕药,想引起我家中内乱?或者是说,意外你今天会在状元宴上出现?”

云卿的语调轻飘飘的,音色并不大,却让韦凝紫的双眸越睁越大,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叔叔的事情,京城的人知道的也不多,当初父亲曾和她提过,以前有一个兄弟,但是因为在家中和父母不和,一怒之气便离家出走,这些年都没有消息,结果在今年,却意外传来,他在军中立下军功,斩下敌人元帅的头颅,被升为了威武将军。

因为当初闹的太凶,祖父不许任何人提及这位叔叔,所有京中的人知道的少,便是回来,也只以为是个韦姓的人罢了。

这一切,云卿竟然全部知道,因为过分的震惊,韦凝紫说出来的话有些打结,“你,你如何知道?”

云卿斜觑了她一眼,那一眼仿若在看一个永远的手下败将,那种轻视深入骨髓,“因为你自以为聪明,想要挑起我们沈家的内乱。”

“你,秋水是你故意安排的?”韦凝紫本来也是极为有心计的人,思虑一番,自己被救之后,因为一身伤痛,一直都在家中静养,便是京中都无人知道她回来了,唯一暴露自己的机会,就是秋水那一个环节。

她睁大眼眸,看着云卿,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明明那般的柔和,却让她浑身发冷,从骨子里发出一种寒意,“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到了京城。”

云卿默默的看着她笑,看着她在自以为得胜后,那种万般失措的样子,韦凝紫说的话是对的,但是只对了一半。

当日韦凝紫丢出了沈府大门,其后她得知韦凝紫被人救走了,而且在扬州消失了,她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出手,但是她却知道,韦凝紫对沈家一定恨之入骨,因为恨,所以会寻找一切机会来害沈家。

而随着沈家搬迁到京城,云卿在心内分析过,韦凝紫若是被人救了,那么最可能就是被京城的人救,大部分可能在京城。

而现今沈府里的人都被大洗牌,留下来的都是比较信得过的下人,对于韦凝紫的事情都心有余悸,韦凝紫想要找到能利用的人难以找到,而秋水的出现,正是给韦凝紫了这个机会。

“你接近秋水,想从秋姨娘开始,挑起我沈家内乱,你自以为自己聪明无双,一切所为都无人知道,可你却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在沈家出现你这么大背叛者后,还让秋水那样的人住进沈家,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隐藏在哪!”

“而你,也不负我所期盼,在看到秋水这么一个大的漏洞时,就开始下手了,会在沈家一到京城就迫不及待的攻内部的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你,你,韦凝紫,在你认为自己还隐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不需要意外,一点都不需要。”

云卿摇着头,语气从容,像是在看戏,最后说出一番总结的话语,对戏子的演技做着评论。

韦凝紫顿时脸色煞白,她以为自己在暗,以为自己才是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却不知道,原来这只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局,不知不觉她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明处。

她抬头看着对面天姿绝色的云卿,心头又愤恨,又有一种不甘,难道她总是斗不过沈云卿吗?她不相信。

韦凝紫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刚才被打击得几乎崩溃的心再次重建了起来,虽面色惨白,却仍然展现出一番自信得意的神采来,像是要像云卿证明她没有输。

“便是这样又如何,如今我是威武将军的义女,叔叔很疼爱我,比起你来,我也不差,你是不是很后悔,当日将我送官府去还了事些?”

“送你去官府?不,留着多看看你的戏,似乎更有乐趣。”云卿随意的一笑,若不是当初家中刚升了抚安伯,为了避免传出一升官就苛待亲戚的话来,她早就送官府了,不过如今看来,当时送去,只怕这个什么威武将军叔叔,也会将她救出来的,还不若打个八十大板来的痛快。

御凤檀靠在花园一边的亭子上,手中捻着一朵新开的桃花,放在鼻下轻轻一闻,香是香,可是没有卿卿身上的香味好闻啊。

他唇角微微一勾,狭长的眸子里流光溢彩,透出一丝深藏的骄傲,方才韦凝紫和云卿的对话,他一个字都没漏的听到了耳中,轻叹了口气,韦凝紫,就你这样,怎么和卿卿斗呢。

当初他陪着秋姨娘去找秋水的时候发现有人跟在身后,当他抓到那个人的时候,发现却是卿卿府上的一个车夫管事,询问下才知道,原来是大小姐一直让他跟紧秋水的,那时候,他就知道,小狐狸早就在下棋了。

御凤檀将桃花又放在鼻子下闻闻,什么时候卿卿才可以把对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来啊,他拿着花,顺手一抛,转身看到隔着亭子不远处,四皇子正负手站在亭中,鹰隼般锐利的双眸里带着亮光,刀刻的五官凝肃,望着一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正是云卿和韦凝紫站的方向。

有宫人来请,状元宴开始的时间已经到了,云卿不理会韦凝紫的脸色究竟有多精彩,在宫人的引导下,朝着大殿走去。

大殿宏伟壮观,可容得下数百人在其中,此时殿中铺着厚厚的大红镶金边的地毯,梁上挂着各色的彩绸,十二根圆形柱子上雕着龙腾虎跃,青鸟飞云图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入大殿,便觉得一股暖气迎面而来,驱散了春寒的潮冷之气。

大殿的正中央摆放着皇帝坐的龙椅,旁边两张略小一些的红色椅子,分别坐的是西太后,和皇后,下首的妃嫔按照各自的妃位,排列下去。

从君位上来,便是臣子的座位,因为这是为状元特意而设的宴会,所以有一张椅子,摆放在稍微离圣座稍近的地方,显得对状元的格外看重。

接着便是左右两边各自按照官员和夫人的品阶坐下,各家小姐便和母亲一起入座,谢氏并没有来参加宫中宴会,所以她是按照自身的品级,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而韦凝紫和威武将军夫人则坐在靠下的地方。

自和云卿说过话之后,韦凝紫的脸色便有些发白,虽然极力掩饰,还是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而云卿则对她毫无兴趣,左右两边的夫人小姐,都在和她说话。

而安玉莹的目光则停留在对面的御凤檀身上,但见他举杯喝酒,神情仿若游离在宴会之外,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半垂着狭眸,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如同一副美丽的浓彩墨画,偶尔流溢出来的光彩,不经意间让人心潮澎湃。

四皇子则坐在上首的位置,表情冷峻,看着下方所有人,一语不发,浑身的冰冷气息,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只是偶尔抬起的眼眸,在众人身上划过,独独在耿佑臣身上的时候,停的稍微久一些。

耿佑臣与四皇子对视一瞬,微不可查的点了点下颌,然后移开目光,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云卿的双眸,将这两人暗中进行的交流收于眼底。

她微微一笑,状似无意的目光,耿佑臣却注意到了,可以说,从云卿进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注意对面这位绝色的郡君了,暗叹不管何时看到她,都只觉得明艳不可方物,见过这么多女子,始终觉得沈云卿是最经得起打量的,初看便是眉目华艳,再看便觉慧秀难言,然而一转身,又可见她双眸如云如雾,作为男人,这样的女人,始终值得娶回来,便是不爱,收藏在家,作为妻妾中的一员,也值得骄傲。

他看的入神,却觉得侧面有两道冰冷的视线,宛如刀剑一般透着凉意,不由的收回目光,转头顺着视线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瑾王世子勾起的红唇。

随着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状元宴开始了,明帝坐在上首,接过宫人递来的一杯美酒,望着韦沉渊,说着祝贺的词语。

而韦沉渊则立即站起来,同样举起面前桌上的酒杯,对明帝谢恩。

明帝喝了一口酒后,微笑道:“爱卿才学过人,得到状元之位,日后大雍江山的繁荣昌盛,和卿等离不开关系啊。”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帝王,夸赞韦沉渊的时候,连带将台下所有臣子都带了进去。

薛国公,张阁老,各部尚书都立即站起来,对着明帝表示自己的忠心,口中说着各种场面话。

云卿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各人的心思都隐藏在皮囊之下,表面上看起来和睦而宁静,但是在这种和睦和宁静之下,大部分的心中都在想,这场状元宴和那近日里传出来的流言,会在今日的宴会上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就在这片热闹喧嚣的氛围之中,突然一人的声音突兀而出,将所有声音都隐了下去。

但见耿佑臣撩袍往前一迈,对着明帝道:“陛下,关于韦沉渊考试成绩真实程度,臣有事禀报。”

在状元宴上,本来是庆祝的时候,突然来上这么一段,自然而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耿佑臣的身上,这个年轻的户部侍郎,也是明帝比较喜爱的臣子之一,此时他这么做,定然是有事情要禀报。

然,明帝的面上却没有什么惊异的神色,幽深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精锐的光芒,很显然,这几日京中所传出的关于韦沉渊状元之位是有虚假成分在内的消息,这位皇帝已经有所耳闻。

此时,他也只是望着耿佑臣,面色显得很威严,“耿爱卿,你可知自己所说的是什么?”

大殿里,明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深沉辽阔,多年帝王生涯使其话语里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在其中,更何况韦沉渊的状元是陛下钦点,怀疑韦沉渊的成绩,自然有怀疑陛下眼光之嫌疑。

耿佑臣顶住这样的压力,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之中,走出席列,站到中央空地上来,微微垂头道:“陛下,今日既是状元宴,是为了状元庆祝,微臣若不是知道所言,必然不会冒然开口,诚韦沉渊状元乃陛下钦点,但其乡试,会试的成绩令人怀疑,特别是会试。”

耿佑臣说到这里,特地停顿了下来,明帝眼眸微眯,正色道:“韦沉渊状元之名已经公布天下,为何当日他来殿试之前,你不早早禀明,而到此时才说出来?”

显然,明帝对耿佑臣在状元宴上将此事说出,并不是多喜欢,语气里有着不愉快,但是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是韦沉渊成绩有虚假好,还是有人故意中伤,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否则日后韦沉渊必然一直面对这个被人质疑的眼光,这对于他一个寒门学子来说,是万般不利的。

耿佑臣显然也听出了明帝的意思,但是他这次是有了证据才赶如此说,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就这样站出来的,于是他态度更为恭敬,声音里却饱含了厉色,“臣也是刚得知这件事情的始末,自知在此说出的确有冲动之嫌疑,但是科举乃我朝选取人才的重要途径,每一个学子都是寒窗苦读,经过一层层筛选才得已有这么一天,正因为如此,每一个人都是公平对待,容不得其中有人舞弊得到名次,这对其他学子不公平。”

他一番话说下来,是站在普天下众多学子的角度,如此一来,倒让在座其他的官员心内也有了几分重视,看向韦沉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怀疑。

“那你且把证据拿出来,给朕看看。”明帝不慌不忙的开口,即便他欣赏韦沉渊,可舞弊这种做法,他也是不赞同的。

耿佑臣抬起头,然后转身,却不是如大家所料的对着韦沉渊,而是对准了坐在上首,胡须发白,两颊干瘦的张阁老。

“陛下,容臣问张阁老几个问题可否?”

“若是与此次作弊事件有关的,你且问吧。”明帝看耿佑臣将目光转到了张阁老身上,心内也有几分惊奇,这事怎与张阁老扯上了关系。

得到了陛下的首肯,耿佑臣开始提问,“张阁老,在下请问,二十年前,你与当时的任职任工部侍郎的秦大人曾经是同窗好友,对不对?”

张阁老两眼微微耷拉,看起来似乎没有精神,声音却很响亮的答道:“耿大人,陛下方才说的话,你可是听清楚了,你所问的事情,必须和此次作弊事件有关,十八年前的事,和今日的有关吗?”

明帝也望着耿佑臣,张阁老是朝中重臣,随便责问,会失了臣心,明帝自然不喜如此,耿佑臣却是非常肯定道:“既然陛下开口说了此话,微臣所问的问题,那便一定是与此事有关。”

听他话语掷地有声,张阁老微微掀开眼皮看着耿佑臣平日温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厉色,嘴角微微一勾,“既然如此,耿大人,你就问吧,我知道的,自然会答。当初,我和秦卿自然是认识的,也是同窗好友。”

耿佑臣见他回答,便又继续问下去:

“那你夫人当日和秦夫人关系甚好,是吗?”

“为了救你夫人,秦夫人不仅流产,而是失了再孕的机会,你便将自己的长女过继给他是吗?”

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下来,张阁老都点头,而关于这些,有许多朝臣并不知情,年轻的只是听过当年巨银失踪案,并不晓得其中的始末,而年老的,却是知道这些,只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不知道耿佑臣为何拿出来问,当初这件案子,连累了不少人,难道还要牵扯出来吗?一时对耿佑臣这般咄咄逼人,心内不喜。

而明帝在坐上,却是听出了其中的端倪了,拇指和食指捻着,目光里透出来几分认真。

耿佑臣最后一个问题抛出来,“那你长女,是不是就是韦沉渊的母亲,也就是你曾经过继给秦大人的那个女儿,如今的罪臣之女,秦氏。”

张阁老脑中想起那日见到女儿,那一脸风霜,满手粗糙的样子,便是心中早有准备,此时女儿的罪臣身份再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亮出来,本来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和心态看女儿了,如此一想,对着耿佑臣便多了几分厌恶,花白的眉毛皱起,语气也稍微有些怒意,“耿大人既然调查清楚了,那便一起说完,何苦在这殿上显露你的口才,陛下要的是事实,而不是绚丽的言语来显示什么。”

张阁老在朝中数十年,先帝在时,虽没有如此显赫的位置,也是臣子之一,他是扶君之臣,所以在明帝上位之后,他便得了信任,官职一路恒通,为人圆滑且平稳,不会为小事动怒,如今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见是有些不喜了。

耿佑臣在朝中数年,当然也知道这点,不过他要问的话,已经都问出来了,于是对着张阁老行礼道:“张阁老,在下问话,实为查清事实,若有冒犯,请不要怪罪在下。”

张阁老微微一笑,笑意无限,“我怎么会怪罪你,耿大人年轻有为,如今又来查状元作弊之案,这一切会有陛下定夺,我只不过是配合而已。”

不软不硬的话,但是很显然,张阁老并不是没生气,只不过为人深沉,不表露出来而已,他清楚的知道,单单耿佑臣一个人,是没有这种胆量和胆子,将他拉扯进来的。

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而他们要扳倒的也不仅仅是韦沉渊,还有一个人。

明帝面色略沉,问道:“那这和韦沉渊作弊又有何关系?”

耿佑臣立刻道:“陛下,韦沉渊参加的会试,其考官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是张阁老嫡长女女婿(秦氏没有入张家族谱,并不算嫡长女),按照我朝律法,有直系亲人在其中参加考试,其亲必须要避嫌,不参任主考,阅卷任何一职位,而这一次,张阁老在知道其女为秦氏,其外孙参加会试之时,却没有令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避嫌,这等作为,已经让韦沉渊的成绩,不可作真!”

但见他的话音一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曹昌盛已经陡然的坐了起来,满脸震怒之色,对着耿佑臣道:“耿佑臣,本官任主考一职,对得起天地良心,关于韦状元乃张阁老外孙之事,本官并不知晓,即便是知晓,本官也不会任何徇私枉法的行为!你胡言乱语,指证本官,究竟是为的什么,只怕还是为了你自己一番官途!”

眼看朝堂上一片几人对峙,御凤檀心中却将这一幕看的清晰却透彻。

四皇子这一次指证韦沉渊会试成绩有虚假成分,拉下韦沉渊是一个目的,但是主要的目的,还是针对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职位而去的。

现任的左都御史年岁已大,已经向陛下递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他走后,这个位置必然要有人上接,而在朝中,曹昌盛无论是业绩,还是家声上,都乃第一人选,便是左都御史推荐的人名上,也有他的名字。

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对百官起监察作用,可以弹劾任何人,其所言,也会受到陛下的重视,所以对于这个职位,很多人在意。

四皇子当然也在意,曹昌盛这个人,为官公证,又勤俭,本来也是一个寒门书生,靠着本事,硬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软硬不吃,从不偏私,在明帝面前也是有点分量的人。

但是今日这个罪名一旦定了下来,作为一个监察机构的主管官员,自身若是存在了舞弊这等污点,那么可以非常肯定,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一定与曹昌盛无缘了。

云卿这几个月不出门,除了躲避天越寒冷的冬日外,便是将朝廷中这些错综关系的复杂,整理清楚,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是新鲜的,就是上世,她也没有太接触过,但是靠着几个月的整理和钻研,加之重生以来,她一直为了防止四皇子再对沈家下手,而一直对此方面下苦,心此时脑中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得不对朝中这些人的心思而感到佩服。

耿佑臣在被曹昌盛指着鼻子怒骂后,面色阴晴不定,这心思谁都知道,可是没有人会在这里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也只有曹昌盛敢在明帝面前如此直言,他压下一口难堪之意,看到四皇子眼底露出危险的冷芒,知道今日这事,无论怎样,必然是要行进下去的,于是提高声音道:“曹大人,你又何苦如此急怒,在下只是在陛下面前将事情说出来,究竟是怎样,都要以陛下定夺!”

曹昌盛闻言后,转身对着明帝道:“陛下,方才臣在圣驾面前失态了,但是臣是一时激愤,若不是耿大人今日在殿上说出韦状元和张阁老的关系,微臣绝不知道,原还有如此一层。”

而此时,张阁老也撑着桌子站了出来,道:“韦状元母亲,的确是臣之女儿,不过过继已久,多年失去联系,是韦状元殿试之后,老臣才知道她的身份,一切与曹右副都御史无关。”

“如何无关。”耿佑臣侧头对着张阁老,语气逼人道:“如今事情已发,张阁老便要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身,既然身份早能验证,那么张阁老不定早就知道秦氏的身份,不过隐而不发,不过是因为亲生女儿如今穷困潦倒,你不能伸手相帮,便给外孙谋上一个好的前程,如此一来,比起金银,更为可靠。”

他的这一番说辞,也得了不少人点头,虽然人人都知道曹昌盛为人如何,但是在亲情面前,很多事情都是不定性的,就像耿佑臣所说,为了受苦的女儿,张阁老也会让人如此去做。

这本来就是一个很难定夺的事情,因为韦沉渊的确有才,否则也不会在殿试上得了陛下的青眼,但是同样的,会元与其后的几名相差并不会太大,若是阅卷或者主考的人有私心,那就不同了。

这是可意会,就算言明也没有用的事实。

官员们都在心中想,今日怕是很难扳回这一局了,曹大人和韦状元两人以后的名声必然是会受到阴影,这等阴影对他们的仕途将会有很大的影响。

明帝看着下方站着的三位大臣,微微沉吟,似是对这件事细细思考。

皇后见此,姿态高贵,缓缓开口道:“陛下,若真是与张阁老有关系,那曹大人的确是要避嫌的,会试成绩也要重新再计较了。”

会试成绩要重新计较,那么韦沉渊连殿试的成绩也要一起计较了,不等同于间接承认了韦沉渊舞弊,在众人眼底,曹昌盛也是有了包庇的嫌疑。

明帝看了一眼皇后带笑的面容,深沉的一眼看着皇后心头微微发慌,面上的笑容强自撑着。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殿上一直在喝酒出神的瑾王世子,抬起那双潋滟华丽的细长凤眸,对着殿上众人微微一笑,惊疑道:“怎么就听你们在说,韦状元怎么一声不出,难道是被这逼人的气势给吓呆了吗?”

他的声音华靡中带着醉人的味道,在殿上严肃的气氛里,一下子将众人的神经弄的一驰,而众人被刚才一番激烈的问话而差点忘记,坐在下首一方,那个穿着从六品朝服的当事人,韦沉渊。

云卿望着御凤檀,他刚才的话看似是嘲笑韦沉渊胆子小,不敢开口,其实是在说耿佑臣咄咄逼人,仗着官品,将一个新入官途的年轻人逼得没有半分开口的机会。

果然,明帝也注意到了一直没开口的韦沉渊,或者准确的来说,他一直都知道韦沉渊坐在那里,只不过故意将他当成透明的,是考验还是其他意思,帝心深似海,不可猜也。

“韦沉渊,你可有话要说?”

明帝开口询问,一直坐着看着场中人围绕着他做话题的清隽男子,终于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瞩目和注视下,平稳又淡定的站到了中央。

所有人才看清楚,这个方才低调到让他们都忽略的状元,眉似远山,眼如明星,丰神俊朗,那一身的气质清隽如竹,似一缕竹枝立在场中,翠绿又清贵。

而接下来,韦沉渊只说了一句话,仅仅一句话,便让耿佑臣血色尽失,全盘皆输。

085 你嫉妒吧

“对于耿大人方才所说的一切,除去当初母亲和张阁老认亲的时间外,都是事实。”

非常让人意外的,韦沉渊并没有争辩,更没有痛诉,只是很平静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就连明帝都觉得有些意外,他认为这个年青人坐在那一语不发,是等着最后猛烈的一击,谁知竟是这么一句话,微倾了身子道:“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韦沉渊回了一礼,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不,陛下,这件事微臣无论说什么,都会牵扯不清,因为认亲的时间,没有谁可以证明,而批阅试卷时,虽然同样有其他考官,但曹大人的确是主考,主要是由他来定夺,这种事情,不是臣说没有,或者有,就可以解释的清楚。”

的确是这样,因为这种问题,是拿不出证据来解释的,也正因为如此,耿佑臣才敢在这大殿之中将此事提了出来,他望着耿佑臣,心底微微得意。

而就在这个时候,韦沉渊回头望了他一眼,墨黑的眸子里噙着一抹笑意,转而对着陛下道:“但是,微臣却知道,为何耿大人今日会在殿上,提出这个问题。”

这位状元说话突然转折,令所有人都在暗自猜度,这个年轻人是要说什么,难道他是打算说出曹大人和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之间的关系吗?在这个时候说这种,有什么用,就算大家心里都明白,说出来对于他的成绩也没有作用,何况这种事情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的。

官场都有他的潜规则,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都有自己一套路子,若是韦沉渊公然的说出这个,那么证明这个年轻人不适合在诡谲莫辩的官场中生存了。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流淌过数个念头,而四皇子看看韦沉渊,想到当初这个被云卿支助的寒门书生,如今站在这大殿之上,成为了新状元郎,被他用来扳倒曹昌盛的棋子,一双冷睿的双眸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云卿,正巧望见云卿素手执茶,微微一抿,姿态优雅,凤眸里有着的是淡定和从容,正认真的看着韦沉渊。

不知怎么,他心里就生出一种念头,今日这事也许会有意外发生。

果然,明帝听到韦沉渊的话后,立即接上道:“那你对朕说说,究竟是为何?”

韦沉渊低头应是,然后抬起头,环视了众人一圈,幽黑的双眸里有着一股光芒在暗闪,对着明帝振声道:“微臣母亲为待罪之身,贬为官奴,到官家任婢女,因怀子而避于乡下,据母亲言,在下的生身之父,正是永毅侯耿浩!”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明明已经落下,然众人依旧觉得回音袅袅而不绝,一时都睁大眸子望着韦沉渊,其间一个老妇人竟然失态的从座上站了起来,面色惊诧,语气激动道:“你母亲可是银环?”

这位老妇人,正是永毅侯府上的李老太君,是老永毅侯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此时都不顾仪态的站了起来,更是让众人觉得惊讶,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李老太君和韦沉渊的身上,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永毅侯府自从老永毅侯死后,李老太君膝下无子,便将庶长子耿浩记在了名下,承了爵位,然后庶长子耿浩没多久之后,便得了病死去,其妻也随后死去,膝下无子,一时爵位落空,陛下感念当初老永毅侯的功劳,并没有收回爵位,而是一直悬而不决。(具体请看前面,有仔细介绍的,这里就不在累赘复述。)

在众多的庶子里面,耿佑臣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已有风声传出,李老太君准备递折子,将爵位传给这位最为年幼的庶子。

然后眼下来看,事情似乎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转,所有人都记得当初耿浩只有一个嫡妻,并没有妻妾的,如何韦沉渊却说是耿浩之子,而李老太君,如此失态的问话,里面必有隐情。

显然明帝和大家的想法也一样,并没有出言阻止,但是皇后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她知道,韦沉渊别的都不用说,单单只要将他是永毅侯耿浩儿子的身份一亮,今日耿佑臣所说的一切,全部都会由科举舞弊一事变成为了爵位之争,而为了爵位之争,直指状元罪名,绝对会让明帝生怒。

她眼里带着微微的急切,面上还是很端容的开口道:“韦状元,今日是说科举舞弊一案,你在殿上说出这所谓的身世,是想大家转移视线吗?”

韦沉渊淡淡的一笑,转过头来,抬起清隽的面容,双眼清澈,“皇后娘娘,微臣说出身世,就是告诉大家为何耿大人会没有实际证据,却依旧在殿上对微臣咄咄逼迫,想要证明微臣的状元之位是舞弊而来的,因为他知道,微臣的出现,将对他未来造成威胁。”

“我没有!”耿佑臣从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呆愣中已经回过神来了,他简直难以消化这个信息,喉咙如同梗了一块骨头一般,上不了,下不去,只觉得吐气都难,“韦沉渊,据我所知,大哥只有大嫂一个妻子,你这样伪造身份,究竟是什么目的?”

耿佑臣一番话的确是有理,众人也知道耿浩没有小妾通房,可是李老太君接下来却又紧跟着插了一句话,她一双青筋突出,老年斑遍满的手紧紧的抓着搀扶着她丫鬟的手,微微抖动的手,泄露了她激动的心情,“韦状元,你说,你母亲是不是银环?”

再次追问之下,韦沉渊侧过身来,看着李老太君的眼却是没有太过感情,冷声道:“是的,我母亲就是当年被你送走的侯爷的大丫鬟,银环。”

李老太君双眼虽然浑浊,视力却不是太差,她向前倾着身子,去看韦沉渊的模样,两眼不停的在韦沉渊的眼睛,鼻子,眉毛,额头,下巴搜寻,双眸里渐渐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是,是,你这鼻子和嘴巴,像足了浩哥儿,像啊。”

一些老臣在李老太君如此说话之下,也细心的端详着韦沉渊,就连张阁老也在查看,他自看到韦沉渊时,就觉得有点面善,可这种面善,他认为是韦沉渊像女儿的缘故,毕竟韦沉渊是女儿的儿子,其他的倒也没多想,如今听李老太君这么说,才发现,韦沉渊的面容,的确和永毅侯耿浩有着四分相似。

难怪当初他找不到女儿,原来女儿进了永毅侯府,而且还改了名字,又是跟在很少走动的永毅侯耿浩身边,更是难得一见了,想到这里,心里又诸多感慨。

“就是长得像一点,也证明不了什么。”李老太君的话,等于在承认韦沉渊的身份,耿佑臣情知此时绝不能让人就这么确认,赶紧出来反驳道。

“我也不打算用相貌来证明什么,世间相貌会相似的人总会有一二。”韦沉渊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走到李老太君的面前,“李老太君,你请看这个。”

旁边的丫鬟帮着接过那个巴掌大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块红黄色的鸡血石方章来,翻过来之后,可以看到上面刻着“环浩”两个字篆书。

李老太君接过来,好好的看了一番,在方章上面雕刻的芍药花瓣上,发现了一条裂缝,那裂缝是用胶沾上去的,虽然补的很好,但是还是看得出一点痕迹。

她手指在那方章上摩挲了一下,点头道:“是的,这就是浩哥儿当初刻给银环的东西。”

永毅侯耿浩不好赌,不好嫖,也不爱酒,就是喜欢鸡血石和雕刻,这个鸡血石方章正是他亲自挑选,然后亲手刻好,送给当时叫做‘银环’的秦氏,下面也是刻着两人的名字,算是一个定情的东西。

耿浩话不多,人也老实,当时在那样的争斗中,也并不出手去陷害其他人,李老太君正是看中他这点,才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给耿浩说了一门亲事,却发现耿浩和房里的丫鬟银环有了首尾,银环肚子里还怀了孩子,这在大家族是绝对不允许的,通房在正室没进门之前,就怀孕生子,简直是打正室的脸,所以,李老太君表示,若是银环要留下来,就必须要将肚子里的胎儿打掉。

耿浩生性又不是强硬的人,不敢违抗李老太君,要去给银环灌打胎药的时候,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的泪光,又下不了手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打掉,最后,银环苦苦哀求他,不要将孩子打掉,耿浩为难之下,想了个折中的方子,对李老太君假称已经打了银环的胎,然后让银环送出去,找个院子安置下来,到时候时机成熟再将她接回来。

只可惜老夫人容不得银环还在天越,耿浩对银环的感情太深,未免以后发生什么,便差了人让银环送的远远的,不让耿浩知道银环究竟去了哪里。当然,她那时也真以为银环的胎已经打掉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韦沉渊。

而这个方章,正是她发现耿浩和银环的事时,一怒之下丢到地上,将鸡血石方章砸烂了,而之后她就再也没看到这个方章了,今日看到这个东西,很显然,银环当初走的时候,把这个章子也一起带走了。

如今再看到这个章,李老太君的心情很复杂,这些年,因为内斗,永毅侯府是一年不如一年,在朝廷里的地位简直是可有可无,直到最小的庶子耿佑臣出息了,才给永毅侯府争了些面子,如今韦沉渊的出现,让她心里陷入了争斗。

而李老太君的话,却让耿佑臣面色铁青,带着一种深深的震怒,他看的出李老太君眼底的犹豫,也知道有了李老太君的确认,基本上已经是定了韦沉渊的身份。

且,韦沉渊若不是十足十的有把握,就不敢在天子面前,说出如此斩钉截铁的话,他的身份是不用质疑了。

耿佑臣抬头去看四皇子,看到那双冰冷的双眸里隐含的怒意,心底隐隐发寒,他知道,这个身份的确认,会将他所说的一切,都归于为他一己之私,这是明帝最不喜欢的行为,而且今天这件事带上了其他两名重臣,不是轻易可以了了的。

耿佑臣脑中飞快的转着,赶紧行礼道:“陛下,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只为说清楚科举成绩真实一事,至于其他,微臣也和陛下与其他大人一样,刚刚知晓韦沉渊是大伯通房所生之子。”

韦沉渊看李老太君已经确认了,将鸡血石方章接过,收到怀中,这才转过头来,对着耿佑臣冷笑道:“耿大人此时又说不清楚了,连在下母亲乃张阁老数十年前过继给秦卿的事情,都可以调查得清清楚楚,此时说不知道在下的身份,这消息时灵时不灵的,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方才耿佑臣如何有理有据的问张阁老,那时多理直气壮,如今就有多心虚,关于张阁老的事,他是费劲了心力去调查的,就是为了今日能让韦沉渊,曹昌盛蒙罪,谁曾想在这样百口莫辩的理由之下,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桩事情,他说自己不知道,只怕是没有人相信了。

人心都是自私的,所以在揣测别人的时候,也会从自私的角度来想,耿佑臣今日的行为,是在知晓了韦沉渊乃永毅侯耿浩的庶子之后,想抢在众人面前,将韦沉渊名声扳倒,然后自己承爵位,如此前后一想,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毕竟永毅侯这个位置,很是值得让人去拼一拼。

四皇子坐在位置上,端着一杯茶,半垂着眼眸,冷峻的脸庞越发的冷厉,似是不想再看殿中的一切,全身散发着淡淡的戾气。

而皇后眼带忧虑,仔细想着此时自己究竟要说什么,才能让情势改变,她自然知道今日这个局是儿子布下的,只是世事多变,并不是全部在人的一手掌握之中,谁曾想韦沉渊的身份如此复杂,在揭开了是张阁老外孙之外,还隐藏着另外一个秘密。

云卿将这一幕都看在眼底,韦沉渊的确是有备而来,每一步都按照韦沉渊所计划的在走,今日这个提出的人,若不是耿佑臣,那么韦沉渊拿出这个证据来,就不能如此有效果了。

但是韦沉渊也预料到,在永毅侯爵位要决定的时候,耿佑臣作为四皇子的得力助手之一,他将此事提出,对于争夺爵位是有益处的,所以一定会是耿佑臣在殿上提出,而且他的职位,是户部,不涉及科举的一应事宜,绝对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惜,人有千虑,而世事也有千变,变化只在一霎那。

明帝是个多疑且深思的人,他多疑,自然将其他人所有的行为也一样判断,正如今天,他不会认为耿佑臣仅仅是为了查清楚中举一事而发言,当韦沉渊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明帝会觉得,这个才是耿佑臣的真正目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耿佑臣是最有希望继任爵位的人,但是有了永毅侯耿浩的子嗣出现后,这一切就变得难说了。

按照惯例来说,韦沉渊一旦确认身份,便是永毅侯的儿子,虽然是庶子,但是永毅侯膝下无子,庶子和嫡子就没有区别,那么照此,韦沉渊才是永毅侯爵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此时明帝的表情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皇后已经能察觉到,他的心情显然是不好了,语气也由平和转为了厉声,嘴角挂着冷笑道:“耿佑臣,你今日大费周章的在状元宴上折腾一番,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耿佑臣哪里听不出这话语里的恼怒,跪下辩道:“陛下,微臣绝不是因为这个才指证韦沉渊的,微臣没有私心!”

他的大声争辩,换来云卿的一笑,虽然对明帝不是那么熟悉,但是云卿知道,这个皇帝,因为经历了激烈的兄弟夺位,心中多疑,而且一旦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随便被人左右,任何想随便左右他的人,都是想有阴谋的人,想要改变一些事情的人,这是当初惨烈争夺帝位的后遗症。

所以耿佑臣此时大声的辩解,实则让明帝已经更加发怒,脸上露出了厉色,望着耿佑臣双眸如同暴风袭来。

就在这时,四皇子却是对着耿佑臣猛的砸去一个茶杯,声音阴戾道:“你在这里狡辩什么,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所为,还不快跟陛下认罪!”

茶杯砸到耿佑臣的肩上,隔着衣物并不是太过疼痛,但是却让耿佑臣明白过来,如今陛下已经是这么想了,他再狡辩,也没有作用,四皇子此举是在提醒他,于是他立即诚惶诚恐道:“陛下,臣知罪,微臣虽为庶子,一直奋力向上,好不容易能等到得到祖母承认,眼看爵位,突然有人出来,说是大哥的儿子,臣心内不服,一时冲动犯下这个错误,是臣不该被爵位蒙了眼,蒙了心,还请陛下责罚。”

云卿听着耿佑臣的话,就明白接下来明帝给的处罚一定不会太重了,因为耿佑臣所说的每句,都戳中了上面那位的心思。

当年明帝也是先帝众多子嗣中,毫不起眼的那位,母亲出身卑微,对他也有非常大的影响,明帝奋发向上,好不容易才得到先帝的注意,这一切,就和如今的耿佑臣处境一样。

眼看爵位就要到手,一个出身比自己好的人出现,挡在前面,那种不甘心,明帝很了解。

果然,明帝方才隐怒的面容微微的一松,皇后坐在他身边,多年的夫妻,也知道明帝没有刚才那么恼怒了,而就在这时,专心品酒的御凤檀撩了下袍子,修长的手指拍拍那雪白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耿大人说的没错啊,若是有什么人挡在前面,就想办法给他除掉,不让他挡路,这样子力争上游,才能坐到自己想要位置啊,实在是有干劲!”

一句看似表扬的话,立即让素来冷静的四皇子都侧头看着御凤檀,眼底隐隐有着怒色,这个御凤檀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加上这么一句话,这是暗指什么,是指前面有什么阻拦的,就可以杀了了事,这不是提醒明帝,当初四王叛乱时,那些兄弟是怎么对待阻路的明帝吗?

这件事,是明帝心中最痛恨的。

御凤檀笑的明媚如花,对着四皇子端起酒杯,微微一抿,狭眸里幽光暗闪,谁让耿佑臣每次都色迷迷的看着他家卿卿,他不喜欢,当然就要给他下点绊子咯,让你还打卿卿的主意!

仅仅一句话,在场的人都可以感觉明帝额头上青筋叠起,双眸射出两道利光,一手拍在龙椅扶手上,振声道:“耿佑臣,你大闹状元宴,只为一己私欲,并污告张阁老,曹右副都御史,韦状元朝廷大臣,此举行为恶劣,朕立即降你为户部郎中!”

一句话,便将耿佑臣正三品的户部侍郎,降为了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连降四级,可见此事让明帝多为不喜。

一时场内人人唏嘘,本来好好的大好前程,偏偏在此时犯下如此大错,没有扳倒任何人,反而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眼底幸灾乐祸有,同情有,讥笑也有。

耿佑臣双眸喷火,却不得不站起来,对着明帝谢恩,心内之沮丧无法用言语表达,再看四皇子的神色,对他显然也是极为不满,顿时脚步如同千斤之重,坐到一处暗自喝着闷酒。

虽然有耿佑臣这么一个插曲,闹得不愉快,但是今日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韦沉渊,在韦沉渊与张阁老,与永毅侯的关系爆发出来之后,韦沉渊成了此时万众瞩目之焦点。

明帝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兴趣有些缺乏,自己先行离开了,让大臣自己娱乐,西太后年纪大了,也经不得这一番折腾,自然而然的也退下,皇后扶着西太后下去,这三个巨头走后,群臣更为放松,一时把酒言欢,将韦沉渊包了个严严实实。

而女眷和男眷此时也不方便再坐在一殿之中,则在宫人的引导下,带到另外一个大殿中用膳。

云卿选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静静的在一旁吃着东西,进宫这么久,的确肚子是有点饿了,加上刚才看到韦沉渊漂亮的赢了一局,心情好,食欲也好。

可是,有人就偏偏见不得她心情好,韦凝紫走过来,对着云卿脸上没有之前那般虚假的笑容,直接道:“沈云卿,你真的是好心机,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心的帮韦沉渊,原来是早就知道人家的身世,想要靠上他这棵大树吧。”

云卿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站在身后的流翠道:“流翠,你有没有闻到空气里一股好大的酸味?”

流翠跟着云卿这么多年,哪能不懂她的意思,知道小姐这是要讽刺人,立即配合道:“小姐,奴婢闻着,也是有一股酸味,就是不知道皇宫大殿,哪里会有这么大的酸味?”

流翠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眼就显得更圆,夸张的表情惹得云卿都忍俊不禁,暗道这丫头越来越鬼了,面上却仍旧是好奇的望着韦凝紫,“韦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闻到这股浓浓的酸味呢?”

韦凝紫心知她是讽刺自己嫉妒,看着云卿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手指紧紧扣住手帕,咬牙道:“你装傻也没用,你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帮助韦沉渊也是如此。”

“呵…”云卿一笑,眨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抬起眼望着站在面前的韦凝紫,望着她嫉妒的眼眸,道:“是啊,我就是未卜先知,知道韦沉渊的身份,才出手帮了他,你是不是心里很失望,失望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现韦沉渊的身份呢?”

说这些话,云卿绝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上一世,伸出手来援助韦沉渊的人本来就是她,是韦凝紫厚颜无耻的用她的银子做好事,而这一世,云卿是抱着不让韦凝紫有助手的想法去的,但是对于韦沉渊来说,她的确是恩人,没有她出手相援,也没有如今的秦氏,和韦沉渊的成绩,更不要谈什么身份相认了。

再说,这将近两年的相处,云卿和韦沉渊之间,关系早就不同了,韦凝紫怎么看,云卿根本就不在乎。

被云卿这么直白承认,韦凝紫反而觉得自己的指责有些苍白无力,就算云卿是事先知道的又怎样,到底还是她帮助了韦沉渊,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也能碰到个身世如此强大的落魄子弟。

韦凝紫如此想着,从没意识到,按照她的性格,就算遇见了这样的落魄子弟,她也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像是为了凑热闹似的,安玉莹也从另外一张席上走了过来,坐到了云卿的旁边,笑盈盈的问道:“怎么,你们在聊什么?”

她的言语极为亲切,一点也听不出她之前曾和云卿发生过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