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寿啊，那个程招娣又回了娘家，又是米又是油，还拎了一只番鸭母啊！”
“长生家迟早要被她搬空！”
“长生这个软蛋，哪里懂得管教媳妇？还屁颠屁颠地跟回去了咧！这么一心为着娘家，索性他们都改姓程算了…”
“程家这几年过得越来越好，还不是靠了我们大目刘家，再这么下去，咱们刘家的风水可都要给程家吃光了！”
“嘘嘘嘘！别讲风水！小心阿祥说你思想不先进！”
“你说大力伯都走了，长生家还能拿得出这么多东西，看来他们家底挺厚的啊。”
“大力叔公多厉害啊，临死之前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看好好和庄家结了那么一门好亲，不知道他们从庄家拿了多少好东西，庄家每个月还给他们寄五块钱呢，家底能不厚吗？”
“可惜了那些好东西，我们这些姓刘的什么都没得到，倒是便宜了姓程的人。”
“等程招娣回来之后，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没见过这么做人家媳妇的。”
“算了吧，她生了个好女儿，那刘好好多厉害啊，你去教训她，小心和刘金凤一样被关到公安局去。”
哪怕刘好好成天脸上带着笑，但全生产队还是没人敢招惹她。
程招娣的娘家在沿海的小渔村，生产队没有可供耕种的地，只能以打渔为生，所以这些渔民的日子过得比一般的农民还要艰辛得多。
青壮年出海捕鱼去了，老人和妇女则在修补渔网，他们的脸上满是沧桑和麻木，只在眼神触及程招娣一家时，流露出浓浓的艳羡。
“招娣，回来了啊？”
“这不是大花和小花定亲吗？我们一家回来也沾沾喜气！”程招娣美滋滋地说，曾经她也在这里日复一日绝望而麻木地织着渔网，哪里想到会有现在的好生活。
“大花和小花定亲了？我们怎么没有听说？定的是哪一家？”邻居们都是一脸茫然。
程招娣呆了一下，生产队一共就只有那么几户人家，侄女定亲这也算是大事了，没理由左邻右舍不知道啊，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没细打听，正准备回家问问呢。”
“你们家搞什么？不会是诓我们回来送东西的吧？”刘长生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亏他还特地收拾了一番。
“不会不会的，他们不是那种人。”程招娣被他瞪得有些发慌，刘长生现在可是一家之主，她丝毫不敢违抗他的话，如果他现在一个不高兴，要掉头回家，她也只能乖乖跟着。
刘天天对刘好好使了个眼色，在她看来，她舅舅就是那种人。
“长生，招娣，你们可来了！”还没到家门口，刘好好的大舅母就热情地迎了出来，“来就来吧，还拿这么多东西，多见外啊！”
大舅母的嗓门很大，透着一股得意劲儿，似乎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四邻羡慕的眼神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让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不过她嘴上虽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担子里挑着的，肩上背的，手上提的东西给接收了。
可是东西太多，她一个人搬不走，又舍不得放下，索性双手拢着东西和他们说话，等着她的丈夫儿子来帮忙，只是这姿态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就连刘长生眼中都透出一股鄙视。
“我们家招娣真是个有福气的，嫁到了大目刘家，遇到长生这样会疼人的，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了…”大舅母的动作虽然难看，嘴却像是抹了蜜，说个没完。
当年刘好好的大舅娶不着媳妇，是程招娣嫁人之后，他们收了刘家一大笔彩礼，才给大舅聘了这个在农村已经算是大龄剩女的大舅母，大舅母的肚皮争气，嫁过去之后，三年抱俩，还都是男孩儿，彻底在程家站稳了脚跟，别说是大舅要给她体面了，就是外公外婆都要避她的锋芒。
程家都是老实人，老实人的特点就是嘴笨，相比之下大舅母这嘴皮子就厉害得很了，唯一可以和她一较高下的就只有二舅母了。
这么多年下来，妯娌俩针锋相对，明争暗斗，从来没有消停过。
二舅母双手叉腰，满脸堆笑地过来，毫不客气地从大舅母手里抢走了不少东西，她可不像大舅母那样又蠢又贪心，拿了东西扭头就走，大舅母又急又气，不知道该追上去好，还是在原地守住剩下来的东西好。
二舅母一边走，嘴上也没停，“我就说今天一早喜鹊就叫个不停，肯定是有贵人登门，这不你们就来了，你们这一回来，阿爹阿妈肯定高兴坏了…”
喜鹊？小渔村只有水鸟，乌鸦都见不着，还喜鹊呢，刘好好觉得可笑，程招娣却觉得不对了，期期艾艾地问，“不是说大花小花今天定亲吗？我们这才回来…”
“定什么亲啊，招娣你评评理，你那丧了良心的大哥大嫂，要逼死我们一家啊…”二舅母的脸色说变就变，二话不说就嚎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卖女
这是什么状况？
刘长生和几个孩子都是一脸懵逼，程招娣也有些懵了，娘家人虽然经常哭穷，可从来没有这样闹过，她的心里立刻打起鼓来，刘长生是最讨厌妇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会让他想起他那个泼妇姐姐。
她紧张地看这刘长生一眼，见他眉头大皱，心里也打起鼓来。
“你在这里嚎什么？也不嫌丢人！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大舅母瞪了二舅母一眼，赔着笑脸把他们一家迎进屋里，“来来来，屋里说话，屋里说话。”
“你都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什么人…”二舅母嚷了几句，见他们都已经进了门，没人搭理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也跟着进了门。
“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招娣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也没什么…”
“你还敢说没什么？”二舅母疾言厉色地打断二舅母的话，“她想把我的大花小花给卖了，换钱给她的儿子娶媳妇！”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花小花也到了年纪，两个女仔留在家里吃白饭，倒不如赶紧嫁出去，我好心好意帮她们说亲，你倒往我身上泼粪，还有没有天理了？”大舅母不甘示弱地嚷了起来。
“我才是大花小花的阿妈，彩礼钱当然应该由我收，凭什么给你？”
刘好好这才明白了，问题的争议不在于那两个表妹应不应该被卖掉，而在于卖了她们的钱由谁来收。
“这个家还没分，阿爹阿妈还在呢，这笔钱当然应该交出来，全家一起花，你虽然是她们的阿妈，可这么多年来，她们的吃穿还不是全家一起出的，交公有什么不对？”大舅母也振振有词。
“你话说得倒是漂亮！说什么全家一起用，你两个儿子的彩礼也是全家一起出，说到底还不是用大花小花的卖身钱来给你儿子娶媳妇？”
“就算是又怎么样，两个女仔而已，卖了就卖了，阿龙阿虎才是给程家传宗接代的！”
“我呸！就你有儿子，我家的阿豹过几年也要娶媳妇了，这钱就该给他留着！”
“得了吧，阿豹才多大年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想把钱拿走，想都别想！”
这屋子并不大，也就三四间屋子，是用木板随意搭起来的，漏风漏雨漏光，隔音效果当然不好，刘好好站在破旧的堂屋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每个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们早就知道程招娣今天回娘家，所以今天谁都没去上工，全家人都留了下来，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房间，就连外公外婆都没有半分动静，任由大舅母和二舅母在这儿互撕。
毕竟他们都是“老实人”嘛，最怕的就是这种泼妇吵架的场面。
“闹了半天不是今天定亲，那还诓我们回来，瞎闹！”刘长生最烦这种泼妇吵架的场面了，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他在大目生产队畏畏缩缩的，在程家却能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姑爷姑爷，别急别急…”大舅母慌了神，忙不迭地安抚道，“今天是我家那两个小子相看呢，要是相看中了，今晚就能把大花小花送走，也算是今天定亲了。”
刘好好的记忆中对舅舅家的表姐妹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来这里这么久也没有见过大花小花，唯一的印象就是从刘天天的口中听说她们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如果今天她们就要被不由分说地卖掉，那不是装可怜，是真可怜了。
“待会儿媒人带姑娘上门相看，咱们这条件，怕人看不上，就想着请姑爷过来，您是公社里的头面人物，要是女方知道咱们和大目刘家沾亲，也能高看我们家两眼。”大舅母说的十分坦诚，却正好拍到了刘长生的马屁，让他十分熨贴。
大舅母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她坦坦荡荡地说真话，这真话又能恰到好处地搔到刘长生夫妇的痒处。
刘长生高傲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算是接受了她的这一番说辞，除了在程家，他还没有被人这样奉为上宾过。
“阿龙和阿虎说的是哪家姑娘？”程招娣迫不及待地问，并不关心大花小花会被卖到哪里去，毕竟阿龙阿虎才是程家的男孙，要给他们程家传宗接代的。
大舅母脸上的笑更得意了，谁让她有两个儿子傍身呢，就连程招娣都要偏心他们一些。
“说的是龙洼公社下头大峰山上一家人的两个闺女，是姐妹俩，只差了一岁，和咱们阿龙阿虎可般配了。听说她们阿妈生了她们俩后，一连生了五个弟弟，是个旺家旺丁的，那两个姑娘屁股大，好生养，肯定能给咱们程家生一窝子子孙孙…”大舅母还没有见过那俩姐妹，就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迎进来。
“姐妹俩好啊，以后妯娌之间相处得也和气。”程招娣听了这个条件，也很满意。
“就是这彩礼要的高了些…”大舅母搓着手指，偷偷瞄着程招娣和刘长生。
“要多少？”
“一百斤白米，一百块钱，还要布票、鸡鸭什么的…”大舅母干咳了两声，有些心虚。
“人家两个姑娘呢，”程招娣叹了口气，虽然多了点儿，但还不算离谱，“咱们想法子凑一凑…”
“招娣啊，你没听清楚吧？是一个姑娘一百斤白米，一百块钱，两个姑娘就是两百斤白米，两百块钱！”二舅母冷笑道。
“什么！”程招娣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刘长生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们家的姑娘是金镶玉的吗？我们家好好定亲的时候，庄家都没给这么多！什么姑娘倒比好好还金贵了？”
要知道刘好好可是他们刘家悉心培养出来的高中生，人人都说庄家是城里人，这门亲定的好，可是当初定亲，庄家可没给钱，就给刘好好做了一身新衣服，送了她一个金戒指，这年头金戒指又不值钱，什么布票粮票油票什么都没有。
刘长生的脸沉了下来，原本和庄家结亲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这么一比较，觉得庄家太小气，太寒酸了，大大落了自己的面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彩礼
“哎哟，她们俩怎么能和好好比！”大舅母连忙急急地解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实在是我们家太穷了，好姑娘谁愿意嫁到我们这儿来，嫁到了我们这儿，哪里能再帮衬到家里？说是嫁姑娘，其实就是卖姑娘。哪里像好好，嫁到了庄家，庄家今后还不得天天帮衬着你们，今后你们都得托她的福去城里享福啦。”
刘长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们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卖女儿，给女儿结一门好亲事，今后帮衬刘向上，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么一想他心理也就平衡了。
“准备把大花小花卖到哪儿去？”
见是刘好好开口，大舅母连忙堆起笑脸，她可是刘家的高中生，就连刘长生和程招娣都得敬着她，她向来不屑搭理程家的事儿，现在难得开了口，大舅母不敢随意敷衍，“都是家里的姑娘，哪能卖了她们？是给她们各说了一门好亲事，准备嫁到泰康县去，也都是正经的好人家，就是男方年纪大些，她们姐妹俩一起嫁过去，互相都能照应得到，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泰康县靠山，下辖一座一座深山，交通十分不方便，现在没修路没通车，把女儿嫁到那里基本就等于是当作没生过这个女儿了，今后女儿过得是好是坏，甚至连是死是活，娘家都是插不上手的。
“既然是嫁，那总要相看吧，家里谁去相看过了？”
大舅母干笑了几声，“实在是泰康县离得太远，去一趟不容易，家里也抽不开手，来做媒的人保证过了，不会亏待大花小花的。”
“大花的婆家是什么条件？小花的婆家呢？”
大舅母没想到刘好好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会问的这么细，又见刘长生和程招娣都没说话，显然对刘好好的问题也很感兴趣，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花的婆家没有公婆，只有一个鳏夫，带着两个孩子，小花的婆家也没有公婆，就是男人年纪大了些，她们一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不用伺候公婆，这是再好不过了。”
“听上去是不错，”刘好好微微一笑，一眼就看出大舅母在瞎编，男方要不就是家境不堪，要不就是她们根本没有去打听过，反正是卖女儿嘛，今后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和她们无关，“男方相看过了吗？满意大花小花吗？”
“让媒人相看过了，可满意啦。”大舅母笑成了一朵花。
“既然这么满意，他们会给多少彩礼？”
大舅母被噎了一下，看了二舅母一眼，见她一径冷笑，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一百五十块钱，一百斤谷子，一百斤地瓜面。”
“一个姑娘？还是两个姑娘？”刘好好可不容她这样含糊。
“两，两个。”大舅母有些心虚，她也知道这个价格低了，可是没办法，仓促之间实在找不到好买家了，瞧大花小花那面黄肌瘦的样子，能卖出去就不错了，再说了这个价格大小花的亲妈都没有意见，只是埋怨那钱落不到自己的袋里而已。
“一百斤谷子和一百斤地瓜面，还不如一百斤白米值钱呢，原来两个程家的姑娘都比不上一个大峰山上的山姑，好歹大花小花也是我的表妹，你们自己瞧不起自己，倒是把我们大目刘家的面子都给丢干净了，我和我的两个妹妹是不是也不如那两个山姑值钱？今后来我们刘家给我妹妹提亲的，也照着大小花的标准给彩礼，我们刘家还要不要在公社立足了？我们刘家可就向上一个独苗，他的表姐被你们贱卖出去了，他脸上还有没有光彩？”刘好好气势十足，她越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程家人越是冷汗涔涔。
她的话点醒了刘长生，卖不卖大小花，他根本无所谓，但是这价格卖得太低了，他的女儿们可都流着一半程家的血，程家的姑娘被贱卖了，也拉低了自家女儿的身价，今后要想给学习和天天说上好亲事就难了，这还间接影响到了刘向上…
“这价格也不低了，现在都是这行情，我也和人谈过价格，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松口多给了五十，再多的他们实在拿不出来了。”大舅母苦着脸说道。
“我就问凭什么？凭什么大峰山那两个就得比大小花贵？她们是金镶玉的吗？如果是行情的话，那就让她们降价，凭什么踩着我们家的女孩子给她们做脸？没过门就拿乔，过门之后更拿捏不住。”刘好好的话说得程家人也跟着暗暗点头，是啊，凭什么她们开那么高的价格。
其实大舅母心里也觉得刘好好说的有道理，可是…
她的脸皱成一团，十分为难，”唉，都是冤孽啊，你那不成器的表弟赶圩的时候看中了那个大姑娘，闹腾着非要我们找媒人打听，是我们上赶子攀上去的，他们可不就大开口了吗？”
“那姑娘不是龙洼公社的吗？怎么到我们金花公社来赶圩？”
“那两个姑娘是姐妹，正好到她们外婆家住段时间，这不是正好就赶上了公社赶圩，她们也去凑热闹，一来二去两边就看对眼了…”
“这事可就蹊跷了，这俩姑娘为什么好端端地去她们外婆家小住？还带上了自己到口粮，不嫌麻烦吗？还是她们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刘好好毫不客气地说。
这年头农村人口的流动性很小，因为农村没有粮票，只有生产队里分下来的口粮，出去一趟还得带上一口袋粮食，谁会闲着没事去亲戚家小住，而且还是两个没结婚的小姑娘。
“别胡说！阿兰是个好姑娘！”屋子里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愤怒地冲了出来，朝着刘好好嚷道。
这小伙子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在H市的农村算是身材较高的了，可见他平时的营养不错，说起来还有程招娣的一份功劳，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跟着生产队下海捕鱼练就了一身精壮的肌肉，但脸上黑黝黝的，年纪轻轻就有了皱纹，实在算不上什么帅哥，完全不敢想象那姑娘是怎么和他看对眼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强硬
“既然看对眼了，她又是好姑娘，那就正正经经说亲，要那么多彩礼是什么意思？故意刁难你们？还是故意踩我们刘家的脸？”刘好好一个劲儿地把这件事往刘家身上扯，刘长生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这，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大舅母也急了，人家姑娘都快来了，结果他们还在扯这件事，让人听到了多没面子，“姑娘真是好姑娘，要不这彩礼我们再和她们商量商量？”
程招娣也觉得对方要的彩礼太高，顺着刘好好的意思点点头，“既然双方都有意，那就按照行情，大花小花要多少彩礼，我们也给那两个姑娘多少彩礼，这也说得过去。”
“可不是嘛，大花小花怎么也是我们程家的姑娘，怎么就比那两个山姑低一头啦？我看那两个山姑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分明就是故意来诈财的。”二舅母得意地开口，她和大嫂吵了几天都没用，程招娣一来就把大嫂压得无话可说。
“阿兰是个好姑娘！多给点儿彩礼怎么了？她值得！”程龙坚定地站在心上人那一边，别说给点彩礼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当然他的一切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还挺强硬的，你要多给彩礼，就自己赚去，有本事别拿卖你堂妹的钱，去给你的心上人当彩礼，也别指望我们刘家给你凑钱。”刘好好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人是有多狼心狗肺，才会想着便宜卖了自己的妹妹，去给自己娶媳妇。
“瞧这话说的，这话说的…”大舅母一听说刘家不出钱就急了，有心想要打圆场，可急得满头是汗，也挤不出一句话来，刘好好可不比刘长生、程招娣那么好糊弄，这话说的这么重，让她心里直发慌，她嫁到程家这么多年，都还没听过这种话呢。
大舅母求助似地看了程招娣一眼，发现她一脸纠结，嘴唇动了几下没敢反驳，而刘长生则一副完全把刘好好的话听进去的样子，顿时心里凉了半截，现在刘家当家做主的恐怕是这个日后要嫁进庄家的小姑娘。
“大舅母，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情，踩着我们刘家的脸面进门，还想我们刘家给钱？真当我们大目刘家这么贱？你们要真把大花小花便宜卖到山沟里，去填那两个山姑的彩礼，别怪我们不认你们这门亲。”
刘好好待人向来是未语三分笑，就连对付对头，都还给对方留一丝余地。
可是对着这门始终对他们小意奉迎的亲戚，却这么不留情面地撂狠话，程招娣立刻就坐不住了，“好好，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我姓刘，不姓程，”刘好好眼神犀利地看着她，逼着她把快要说出口的话又给吞了进去，“你接济程家的这些事，族里的三姑六婆一直都在闹腾，程家好歹是我的外家，接济他们也是应该的，但是他们拿着我们刘家的钱物，还要踩我们刘家的脸，这我可忍不了，你这趟出来，族里已经在议论了，如果真要是出了格，引起族里的公愤，我可管不了。”
“这事儿也不算出格，你阿公在的时候也说要照顾程家的。”程招娣一脸委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照顾程家是对的，但是同意程家贱卖女儿，你看阿公答应不答应，你敢说这事不出格？我阿公泉下有知，都会被气得不安生！”刘好好怒道，“别人家的姑娘就金贵，程家的姑娘就不值钱？阿妈你也是程家的姑娘，你不觉得丢人，我们刘家还觉得你丢人。”
“我们真不是贱卖，泰康县那里也是正经规矩的人家，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去哪里找肯多出彩礼的人哟。”大舅母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慢慢找，那两个山姑能找得到，程家的姑娘不比她们差，也一定能找到。”刘好好坚决地说。
“对！我们好好到底是念过书的，就是明白事理，我们程家的姑娘不比别人差，大花小花年纪还小，慢慢相看着一定能找到好人家！”二舅母立刻跳出来附和，等过几年她的儿子大了，大花小花再出嫁，那彩礼就能落到她的手上了。
“那我和阿兰怎么办？”程龙懵了，“凑不齐彩礼，阿兰就要说别的人家了。”
“那就让她说别的人家，看看她能不能找到冤大头。”刘好好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不行！我一定要娶阿兰！”程龙闹了起来，十七八岁的大男人还和个孩子一样撒泼耍赖。
“咳咳咳，”屋里的人终于坐不住了，出来的是刘好好的外公外婆，毕竟程龙是他们的长孙，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嘛。
这一对老人其实不过五六十岁的年纪，却被生活压弯了腰，佝偻着背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
“先相看吧，要是满意，再和他们谈谈彩礼的事情，谈不下来的话，就先紧着阿龙，毕竟他是长孙，阿虎年纪还小，以后再说。”刘好好的外公程满咳了几声，才终于给这件事下了定论，只字不提程大花和程小花的亲事。
大舅母当然不服气，本来可以一下子解决掉两个儿子的婚事，现在阿虎拖了下来，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她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刘好好那副面如寒霜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敢说什么，暗暗决定要找程招娣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这么个小姑娘当了刘家的家，小小年纪气势就这么盛，再过几年还了得？
本来还在撒泼耍赖的程龙，见自家阿公最后还是满足了自己，便也不闹腾了，趾高气昂地坐在一边，仿佛所有人都欠了自己一样。
刘好好不耐烦看他这副得瑟的样子，便说要进屋看看几个表妹。
二舅母笑得十分热情，大概是指望她会私下送大花小花什么好东西，不住地奉承着，“她们俩一向和你们最好，知道你们会来，成天念着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平等
大花小花坐在屋子里的木板床上，打扮得还算齐整，头上扎着红头绳，身上穿的衣服半新不旧，仔细一看是刘好好当年穿过的，后来给了刘学习，现在穿在她们身上，显然是之前程招娣送回来的。
她们抬头看了刘好好一眼，面无表情地重新低下头去，安静得没有一丝存在感，仿佛外头的吵嚷和她们没有一点关系。
“你们真要被卖到泰康县去啦？”刘天天虽然泼辣了些，但心肠却一直很软，看到她们这副样子，也不再计较这两个表姐过去装可怜骗她的小玩意儿的事情了。
大花小花没有说话，不像她们之前想象的那样楚楚可怜地低声啜泣哀求，她们的反应很平淡，依旧低着头，就像没听到刘天天的话一样。
刘好好的眼神缓缓地从这间屋子里扫过，这间不大的屋子，应该是二舅一家人栖身的地方，用木板搭成的大通铺，凌乱地摊着草席和破被单，还有一些陈旧的小玩意儿，这应该是程招娣从刘向上那儿收拾过来的，送给了自己最小的侄儿了。
这间屋子里属于这俩姐妹的东西几乎没有，她们一旦被卖出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恐怕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花和小花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如果不是她们的胸口还起伏，简直要让人误认为她们已经死了。
刘好好觉得很不舒服，房间里的气氛太压抑了，程大花和程小花就像是两个死人，没有感情，没有感觉，不为自己的遭遇痛哭，也没有像任何人求助，她们已经认命了，才十几岁的年纪，仿佛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一生。
也许她们抗争过，痛哭过，但最后发现无济于事，还是选择了认命。
刘好好和她们并不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阻止她们被卖掉，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反倒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热闹不嫌事多的卑劣。
“大姐，我们出去转转吧。”
所有的人都沉默，就连最活泼的刘天天都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把自己的那些小东西都让这两个爱装可怜的表姐拿走，可是现在她们连装都不装了。
在命运面前，那些女孩子之间的小心机小算计，全都成了一场笑话。
刘好好他们出了屋子，程大花和程小花还是没有动，这次连抬头看她们一眼都没有。
她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无法和命运抗衡，这次卖的钱是少了点儿，刘好好他们为了这事儿闹腾，也许对方会多给一些钱，也许这次卖不成，但终究会有人把她们买走，身为女人，她们早就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件任人摆布的货物。
怨恨吗？当然是怨恨的。
怨恨自己没有投个好胎，像刘家这几个表姐妹一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还能够上学读书，今后说不定可以嫁进城。
可惜她们姓程，什么都没有，同样是人，她们就得接受这样卑贱命运。
这个家里，除了她们姐妹俩自己，就再也没有别人在意她们了，就连她们自己的阿爹阿妈也只是想要早早把她们卖个好价钱，给自己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弟弟娶媳妇，至于她们今后是死是活，他们是管不着的。
“大姐，看到大花小花那个样子，我心里挺难受的。”刘天天闷闷不乐地踢着小石子，看到大花小花的弟弟正挥舞着树枝，玩打仗游戏的时候，她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凭什么这世上男孩儿就比女孩儿金贵，明明都是人！”
“人生来平等，没有谁会比谁金贵。”刘好好的心也同样沉重，在这个时候说“平等”还真单薄得可笑，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
这个世界是真的有三六九等的，城里人，乡下人，男人，女人，…每个人对应的等级都不同。
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卖女儿的故事，她不是没有听说过，那时候大家的生活好了，听着别人指着某人说，某某某当年是童养媳，某某某当年是她老公花几斤大米买了做媳妇的…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趣事，她的心里并没有半分触动，因为她不觉得那些童养媳和被买卖的女孩子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不知道她们当年吃过什么样的苦头。
可是买卖的对象是她身边的亲人，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就好像以前都是在书上看到杀人的描写，现在让她到现场看行刑，所有的血腥、残忍、无力一下子都涌上心头了。
“她们俩真的会被卖到泰康县吗？”刘天天一脸迷惘地又问了一遍，其实她也知道刘好好不知道答案，可她心里堵得慌，“泰康县那么远，听说都是一座一座的深山老林，卖到那里去的女孩子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也回不了家。”
“我不知道。”刘好好望着前方，那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大海，海浪声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心头，海风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但她们不会一辈子回不了家的。”
再过几十年泰康县修了路桥，通了车，对外的交通方便了，可到了那时候她们也已经年纪大了，最好的岁月埋没在深山之中，所有的心酸委屈都无人知晓。
刘天天沉默了，她了解她的大姐，其实她已经很努力在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了，不然刚才不会那么尖酸刻薄地为了彩礼钱发作，但是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大姐不是神仙，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就算她们不会被卖到泰康县，也会被卖到其他地方，女孩子的婚姻哪里能由自己做主？否则当时的大姐就不会因为和庄立军的婚事寻死觅活了，寻死觅活到了最后，还不是认命了。
那时候她觉得大姐作，现在想想那桩婚事好是好，但是她们身为女子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那和被卖了个好价钱有什么区别。
“大姐！”刘天天嘴一扁，竟扑进刘好好的怀里哭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相看
“你这是怎么了？”刘好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关注到刘天天的情绪，没想到她会突然哭起来，而站在一边始终沉默着的刘学习，脸色也十分难看。
物伤其类，任何一个女孩子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卖掉，都会有这样的惶恐和害怕，那是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尽力帮她们的，而你们，我对天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们落到这样的地步。”刘好好反应过来，知道她们在害怕什么，立刻斩钉截铁地说，“你们的婚事由你们做主，谁也别想强迫你们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有我在，就一定能护住你们！”
穷则独善其身，她只能选择护住自己的亲人，短时间内，她无法改变这里贫穷的现状，也无法改变他们拿女儿换媳妇的做法，就算她在挫败无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这时候外头来了五个人，往程家的方向走来，领头的人嘴皮子十分利落，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里就是程家啦，程家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啊，祖孙三代都踏实肯干，为人也特别好…”
几个正在屋外耍的孩子见到他们不由得呆了呆，程家家里穷，向来没有什么客人上门的。
刘好好心里有数，大概这就是媒人带着那两个姑娘上门相看了，这阵仗还真不小，不仅姑娘来了，连她们的父母也跟着来了，似乎对这门亲事也十分重视。
既然这么重视，之前又为什么要开出那样的天价彩礼？究竟自抬身价，还是故弄玄虚？
来相看的姑娘看到这破屋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板着脸一脸不情愿，程家能够请来刘长生程招娣给自己撑面子，却改变不了这破木屋的硬性条件。
姑娘的父母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几双眼在刘好好和刘学习身上打转，还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刘学习脸皮薄，被他们看得直往刘好好身后躲，刘好好倒是坦然，同样回以审视的目光。
那几人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不但觉得这姑娘不矜持，还觉得她有点可怕，那双眼似乎要把人看透了一样，看得他们冷汗都下来了。
“这就是程家的大姑娘？看上去怎么这么瘆人…”五十多岁的妇人扯着媒人的胳膊不满地嘀咕着。
媒人连忙道，“不是不是，程家大姑娘还在屋里呢，这位许是来串门的。”
不是来相看程龙的吗？对程家的姑娘这么感兴趣做什么？刘好好的眼神更加疑惑了。
媒人和姑娘一进屋，大舅母就急忙起身赔笑，那姐妹两个生得不错，虽然瘦了些，但是盆骨却很宽，一看就知道是好生养的，这一点就让大舅母和外婆她们几个女性长辈满意得不得了了，含着笑不住地指点议论着。
二舅母却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程龙相看对象，关他们家什么事。
刘好好也在一边的角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姑娘阿兰，她的脸色萎黄，看起来有些不大精神，但她生了一对好眼睛，眼波流转处看起来楚楚可怜，这样的姿色在农村绝对能够算得上是村花了。
她这样的人竟然愿意嫁到一贫如洗的程家，嫁给相貌平平，又没有任何才华能力的程龙？刘好好深表怀疑。
“你们程家未免也太穷了，”媒人还没来得及打圆场，阿兰的母亲就一脸嫌弃地开口，“我们家在生产队里算不上好人家，但也有几间大瓦房，你们这几间木板房，我姑娘嫁过来，可就受委屈了。”
她这话一出，程家上上下下都觉得尴尬了，要一口答应盖新房吧，实在没什么可能性，不说些什么吧，又实在太没面子了。
“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阿兰是个旺夫的，嫁过来之后，旺财旺丁，不用几年就能过盖起大瓦房了。”还好媒人是个能说会道的，立刻打起了圆场，这才缓和了气氛。
程龙只顾着盯着自己的心上人直乐，其他的全然不管，反正无论如何他都要娶到阿兰的，就算磨也要磨着家里人答应，那些彩礼什么的，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阿兰的脸色虽然不好，但一身风韵的确很出众，把她的妹妹阿梅给狠狠地压了下去，站在她身边的阿梅就像个小丫鬟一样不起眼，而程龙的弟弟程虎也一脸无所谓地站在一边，对于今天的相看持漫不经心的态度，家里要是给他娶了阿梅，他不反对，不给他娶，他也不反对，左右怎么样都行。
大家都是过来人，程龙程虎的态度让他们的心里有数了，既然程龙这么看中这个阿兰，那就得想办法帮他娶上。
大舅母心疼儿子，第一个开口了，“阿兰真是个好姑娘，我看她是越看越喜欢，我们家要能娶到阿兰这样的好姑娘，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你们放心，只要阿兰愿意嫁到咱们家，我一定好好待她，对她比对亲生的妹仔还要好。”
大舅母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并没有换来什么回应，气氛一时还有些僵冷，看来阿兰一家并不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