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招娣向来寡言，面对七大姑八大姨那八卦的眼神，还是如往常一样木讷，没有半句回应。
H市的女性家庭地位比较高，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说，就是泼辣彪悍，呵斥、打骂丈夫是很常见的事情，永乐县的女人虽然不像市区女人的地位那么高，但男人打老婆也不是很常见的事情。
所以刘长生醉打程招娣的事情，立刻就成了一条新闻传遍全村，自然也传到了村支书刘美珍的耳朵里。
刘美珍在家里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又做了村支书，个性十分强势，听说刘长生那个窝囊废竟然敢打老婆，立刻气势汹汹地冲到刘长生的地里，二话没说，直接一个耳光甩在刘长生脸上。
刘长生被她打懵了，刘美珍虽然经常骂他，但是从来没有打过他，她的手劲不算大，但是被她指甲划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烧他直抽气。
“你出息了啊！敢喝酒打老婆了！”刘美珍指着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骂道，“瞧你这窝囊废的样子，要没有你老婆，你早就饿死了…地里的活是招娣在干，家里的事也是她在做，你个废物瘸子能干什么？还敢打老婆了！…”
“大力伯要是活着非被你这个废物气死不可，算你这废物命好，生了几个好孩子，全村人都羡慕你，可你自己活得个什么样？丢人现眼…”
刘美珍非常泼辣，指着刘长生左一个“废物”，右一个“废物”噼里啪啦骂了半个多小时，周围的三姑六婆也在一旁指指点点地帮腔。
“长生，你可真混啊，净给你几个孩子丢人。”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他这种废物怎么生得出那么聪明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好…”
“咱们村的风水都被他给吃了。”
“吃了咱们刘家的风水还不满足，成天在那儿作妖。”
“自个儿没本事还打老婆…”
“他们家好好要是看到她阿爹揍她阿妈，还不得气死…”
刘美珍虽然是村支书，但也不至于全村的家长里短都要横插一杆子，她会特地过来斥骂刘长生，为的就是刘好好之前的交待。
刘好好担心程招娣和刘长生住在一块儿会挨他欺负，早就交待了刘美珍和刘祥要多多关照程招娣，一旦有事，千万要为她出头。
程招娣孤身一人嫁到大目村，没有娘家为她撑腰，村里大都是刘长生的族亲，如果没有刘好好的交待，他们哪里会帮衬她。
过去刘长生对程招娣使用语言暴力，那伤在心上，身上看不见，刘美珍也不知道，现在程招娣的脸都被打肿了，在村里晃来晃去，闹得风风雨雨的，她当然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生怕自己失责的事情传到刘好好耳朵里被她埋怨。
不怪她这么听刘好好的话，谁让刘好好现在在城里有大能耐呢，前阵子她儿子没考上县一中，是刘好好和一中的校长打了招呼，把她儿子塞进去的，所以她承刘好好的情，一定要把她交待的事情办好。
刘美珍一听到旁人提起刘好好的名字，就更兴奋了，虽然刘好好从没对刘长生做过什么，每个月还孝敬他五块钱，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待见她这个阿爹，刘美珍想让刘好好更加满意，于是——
“你现在很能喝酒是吧，喝醉了还打老婆是吧，走，我到你家里去把你的酒全给砸了！”刘美珍很彪悍，但不是像普通泼妇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辣，而是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抗的强势。
刘长生明明比她高一个头，还是被她揪着衣领跌跌撞撞地往家里去，怂得完全不敢反抗，毫无在程招娣面前的威风。
“家里，家里没酒了…”欺软怕硬的刘长生哭丧着脸，小声地争取道。
“谁相信？！”刘美珍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女婿不是孝敬了你几瓶好酒？我就不信你这么快喝完了。”
刘长生震惊了，“那，那是我女婿给的…”
他女婿可是庄立军，难道庄立军给他的酒，她也敢砸？
刘美珍朝他阴阴一笑，如果没有刘好好的授意，她当然是不敢的，但是刘好好之前暗示过她，如果刘长生有什么不着调的举动，她就狠狠地罚他，丝毫不要顾虑她的面子。
“酒在哪儿？”刘美珍也不和刘长生纠缠，直接扭头问程招娣。
程招娣没有说话，默默从柜子里把酒一瓶一瓶摆在桌面上，半点不给刘长生留退路，不过在刘美珍面前，刘长生也没胆子挣扎，只是看着桌上的酒，心在滴血，这么好的酒他之前都舍不得喝啊，早知道昨天就把它们全喝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羞辱
桌面上那瓶喝了一半的地瓜烧，是刘长生昨天喝剩的，庄立军送的酒是好酒，他平时可舍不得喝，都老老实实地存在柜子里呢。
刘美珍毫不犹豫地把地瓜烧往地上一掼，一声脆响，酒香四溢。
刘长生心中一紧，看着地上的酒渍，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紧张，因为刘美珍已经拿起了桌面的茅台。
刘美珍“呵呵”笑了两声，“茅台啊，还真是好酒，我都舍不得砸了，这样吧，就交给我了，我来替你保管。”
就这么拿走了？刘长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美珍大喇喇地把庄立军送给他的茅台酒往旁边一个空竹筐里一装，顺手拎了就走，“竹筐先借我，待会儿给你还回来。”
这，这，这简直就是强盗啊。
可就算是强盗又怎么样？刘长生还不是P都不敢放一个，一脸憋屈地看着刘美珍嚣张地走出家门。
他发现自己就算想告状都没处告去，刘好好和刘美珍的关系好，肯定是不会听自己的，庄立军又事事都听刘好好的，就连庄南生在给他的信里，也对刘好好赞不绝口，让他乖乖听刘好好的话。
所有人都对他说要听刘好好的，可到底谁才是老子啊？！
刘长生都快憋出内伤了，这酒被砸了被收了，他的公道却是不可能讨回来的。
他恶狠狠地瞪着程招娣，要不是这个蠢婆娘一口气把酒都拿出来，刘美珍也不会收了他的酒。
刘美珍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回头，警告地盯着刘长生，“你要是再敢折腾你老婆，我就把祥哥喊回来收拾你，祥哥要是收拾不了你，就让族老们开祠堂收拾你。”
刘长生瑟缩了一下，刘祥和族老们也都是站在刘好好那边的。
刘美珍看着他那怂样，冷笑道，“你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的，你三个女儿每月给你十五块钱，哪怕你不种地都够你花的了，就连向上都是他阿姐在供，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要是再作死闹腾，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也是为了向上，家里还没起楼房，向上以后怎么找老婆？”刘长生小声辩解道，他为了刘家的苦心，怎么就没人理解呢。
“原来你眼红人家要起楼房啊，人家起楼房靠的是女儿拿钱回家吗？哪一家不是男人风里来雨里去地赚钱起新楼，你要有本事，就自己赚去，别成天指望女儿，都是拿死工资的人，要全把工资给你起楼房了，她们喝西北风去啊？”
刘美珍被气着了，刘好好摊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阿爹也是倒霉，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副什么德性，还成天作天作地的，不就是眼红别人赚钱了吗？
他也不看看人家的钱是怎么赚的，人家做男人的为了一家老小的生活，冒着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风险才赚到的钱，刘长生有那个本事吗？吃得了那个苦吗？
她看刘长生就和看个傻逼似的，瞪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刘长生，又对上程招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忍不住叹气，“他要打你，你不会躲啊？在家躲不住，就躲到外头来啊，来找我也成啊，非得在他跟前凑，被揍成了这样，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了。”
程招娣眼神微动，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美珍把她拉到一边，“要不你到城里和好好住段时间？”
程招娣平时挺木讷的一个人，现在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我不去！”
“你在家里，万一长生哪天发疯，我又不在，把你揍出个好歹怎么办？”刘美珍有些着急，她现在要负责看着那个不着调的刘长生，防着他欺负程招娣，实在是责任重大，如果程招娣避到刘好好那里去，她的责任也能轻一些。
程招娣不知道刘美珍心里的想法，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连累自己的孩子，刘长生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省城的，她要是非要去，他肯定也得跟去，那岂不是给刘好好添乱吗？
她太了解刘长生了，他到哪里都能作起来，折腾她一个人就够了，就算被他打死，她也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去折腾自己的孩子。
刘美珍没办法，只好叮嘱她自己小心，刘长生一发疯就出来向人求救。
“我把话撂在这儿，今后谁也不准请长生喝酒，更不准卖酒给他，要是看到他打酒回来，或者喝了酒回来，马上来告诉我！看我不砸了长生的酒！”刘美珍扬声道。
众人哄堂大笑，不少人连连应和，“好咧，我们都看着他！”
这样的闹剧，他们特别喜欢看，对刘长生一家，村里族亲们的感情都很复杂，又是羡慕又是妒忌，那四个孩子固然是好的，可刘长生明明是个窝囊废，凭什么有那么好的孩子，妒忌心驱使他们特别喜欢看刘长生出丑。
刘美珍羞辱刘长生，他们就喜滋滋地站在一边看，时不时地添油加醋，以此实现心理平衡。
刘长生羞得无地自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女婿那么有出息，他们怎么还敢这样羞辱他。
大家又不是傻子，谁都看出来刘好好对刘长生只有面子情，心里提防得不得了，因为了解这一点，他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没有女儿撑腰的刘长生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只会在家里喝酒打老婆的废物而已。
刘美珍可以尽情地羞辱刘长生，却要给刘好好交待的，回头在信里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还特地姿态很低地解释怕刘长生醉酒发疯，只好暂时代为保管庄立军送的那几瓶酒。
刘好好看着信，眼神冷冽，刘美珍的信写的平铺直叙，没多少文采可言，但她透过文字完全可以想象刘长生的疯狂，不就是嫌她寄回去的钱少吗？没法子针对她们姐妹三人，玩命似地折腾程招娣泄愤，从来没有想过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凡事要靠自己。
第七百六十四章 发财
刘好好也没指望刘长生能靠自己，大不了养着他就是了，她们三个女儿每个月寄十五块钱给他们俩，在现在的农村已经能活得非常滋润了，就连刘向上的一应费用都由她负责了，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的SB，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满心怒火地提笔给刘美珍回信，语气真挚地感谢了她一通，甚至暗示她，刘长生是怎么折腾程招娣的，她也怎么折腾他，总之不要让刘长生好过…
她是一个冷酷而理智的人，刘长生这个人会坏事，所以她从来没有动过把刘长生接到城里尽孝的念头，索性在大目村画地为牢，利用族亲们看住他，就算他再折腾也折腾不出大目村，不可能来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但是这样会伤害到程招娣，刘长生没有到城里来，自然也不会允许程招娣离开，他们四个孩子都不在家，程招娣挨打的事情虽然被刘美珍制住了，但是刘长生每天对她言语上的攻击和侮辱，却是没有人有办法帮忙的，可想而知，这段时间程招娣受了多少委屈。
她心怀愧疚，但在自己的小家庭和程招娣之间，还是自私地选择了自己的家，至于让程招娣和刘长生离婚，那更是想都没有想过了，这个年代离婚在城里都是很罕见，会被人的唾沫淹死的事情，何况是在保守的农村，要是在程招娣面前提离婚的事情，恐怕她的精神都会崩溃，说不定还要闹出一个以死明志。
所以他们的婚姻再可悲，刘长生和程招娣还是得在一起勉强过一辈子，而她也只能在其他方面多给她一些弥补。
她写完信，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娘家警告警告刘长生，但是看着手舞足蹈笑得很欢的未未，又无奈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未未不到一岁，每天还得吃几顿母乳，她根本离不开他太久，把他带回去吧，天气又热得很，一路颠簸孩子可能会中暑。
她只好给刘向上写信，让他务必每周回家一趟，刘长生怼天怼地，唯独对这个儿子是真心真意的，他虽然年纪小，但在刘长生跟前的面子比刘好好还大，只有他说的话，刘长生才会勉强听进去，有他在家，刘长生有所顾忌，也不至于太过分。
刘向上现在在镇上读初中，成绩也是独占鳌头，他本身就聪明，在家里姐弟四个中是最有读书天分的一个，刘好好把他的学习习惯培养得不错，尤其是在阅读面上，他比同龄人要广要深，毕竟有那么个姐姐在，有什么好书就买给他读，还常常在信中和他交流读书心得，所以他勤于思考，有自己的见解，不是死读书的孩子。
“向上！”刘天天爬在金花中学的铁门上，大喇喇地朝里头喊道，一边喊还一边用力挥着手。
察觉到校园内有人投来异样的眼神，刘向上脸红得不行，连忙快步向她跑去，低声嚷道，“快下来，你丢不丢人啊？！”
“有什么可丢人的，就你事多，”刘天天从铁门上跳下来，“你个臭小子，现在学会嫌弃我了。”
“不是现在学会的，一直都挺嫌弃的。”刘向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和传达室大爷打了个招呼，在本子上登记了之后，才从一边的小门出来。
“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你还这么嫌七嫌八的。”刘天天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刘向上一把挣开她的手，脸上还有些羞恼，他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不再是当初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儿了，哪里受得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
刘天天却浑若未觉，兴奋地朝静静站在一边的陈俊华招了招手，“俊华，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俊华哥！你也来了！”刘向上眼前一亮，眼巴巴地跑上前，仿佛后头还长了根尾巴似地摇啊摇，与对待刘天天的态度截然不同。
“去，还要不要脸。”刘天天没好气地推了弟弟一把，他对她这个姐姐从来没这么热情过，对陈俊华倒是崇拜得很。
因为和刘天天常在一块儿做生意的缘故，陈俊华和这姐弟俩走得很近，当初在读小学的时候，他们俩受刘好好的影响，对他充满了善意，他终身难忘，就算他现在已经读了高中，最好的朋友还是他们两个。
陈俊华朝他笑了笑，身形虽不如过去那样瘦弱，但看上去还是很单薄，他语气温和地问道，“请好假了？”
刘向上连连点头，“下午本来就是自习，很多同学都已经回家去了。俊华哥，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是我把他叫出来的，”被忽视很久的刘天天昂了昂下巴，“我今天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过得先去我宿舍一趟，我有东西给你们。”
“请我们吃饭这么大方？”刘向上跟着她往茶厂的方向走，一脸不相信地随口问道，“你发财啦？”
“还真被你说中了！”刘天天得意地说，“就是发财了。”
“我看你是发疯吧。”刘向上压根没信，毫不留情地吐槽。
刘天天白了他一眼，并不如何生气，刘向上有些奇怪，要是过去他这么说她，她早就如被点着的炮仗跳起来了，哪里会这么镇定。
陈俊华笑着为他解惑，“她是真的发财了，这次赚大了，请我们吃顿好的，也是应该的。”
“真发财了？”刘向上看着刘天天有些发懵，“万元户？”
“美的你！钱哪有这么好赚？随随便便就能出个万元户？”刘天天给了他一记爆栗，随即若有所失地感慨，“其实多跑几趟，说不定还真能赚出一个万元户。”
刘向上的眼神这回才真的变了，万元户在这个年代和几十年后的亿万富翁一样，是让人又羡又妒，但又遥不可及的存在，刘天天会这么说，看来已经离这个目标很近了，他知道这个三姐会赚钱，却没想到她赚钱的能力这么强。
第七百六十五章 信
“来来来，不说这个了，喝汽水…”刘天天很快从惆怅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从自己的床拖出一箱汽水。
“哇，你哪来这么多汽水？”刘向上咽了咽唾沫，汽水是个稀罕的东西，他只在城里喝过一次，至今难忘那酸甜的滋味，而他的大部分同学甚至连汽水都没见过。
陈俊华知道城里小孩很流行喝汽水，他却从没有喝过，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是苦出身，虽然赚了一些钱，也不是买不起汽水喝，但他从来不会把钱浪费在不该花的地方，年纪轻轻的他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欲望。
“大姐单位发的，她和二姐都不喝这个，就让我搬回来了，来来来，咱们仨分了。”刘天天大方地说。
桔子汽水是刘好好单位发的福利，夏天的时候，大院职工每人都能领到一箱汽水，自然不是什么芬达美年达，而是市汽水厂加工生产出来的，刘好好曾经尝过一口，就是桔子香精加上色素和糖水兑出来的，味道简直是一言难尽，于是很嫌弃地不愿意再喝第二口了，但是这种劣质的汽水却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刘天天如获至宝地把这箱汽水从城里小心翼翼地扛了回来。
陈俊华没想到刘天天会招呼他来分汽水，连忙摆摆手，“我不要。”
“你和我们客气什么啊？”刘天天用牙开了一瓶汽水递给他，“尝尝吧，可甜可好喝了，第一次喝可能会不习惯，有股麻麻辣辣的感觉，但是特别舒服…”
陈俊华握着汽水瓶身，有些局促。
刘天天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啊，你虽然是大姐的学生，在她眼里和向上也没什么两样，她是拿你当亲弟弟看的。”
她从书包里翻出两封信，“大姐的信，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向上的。”
“我也有？”陈俊华目光微颤，对信的热切明显比对汽水要强得多。
“有有有，看你们这迫不及待的样子，慢慢看吧，我好好想想待会儿吃什么。”刘天天很没形象地靠在床边，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
刘向上和陈俊华则一脸郑重地站着，仔仔细细地读着刘好好写给自己的信。
刘天天一边喝着汽水，一边忍不住嘲笑道，“看个信而已，你们用得着这么严肃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接圣旨，真要这么看重大姐的信，平时就多写信给她啊，她现在就在城里，也没见你们去看她。”
“是大姐不让我去的，她要我在学校好好读书。”刘向上在看信的间隙顶了一句，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天天往城里跑，大姐家里还有个小未未，不知道有多可爱，可是大姐说他读书的时候不能分心，争取高中考到市一中去，到时候就可以住在她那儿读书了，为了这个目标，他比谁都努力。
刘天天也知道这件事，心里还有些羡慕，刘向上要去考上了市一中，他们可都去城里了，只有她一个还留在镇上。
“那你呢？”刘天天踢了踢陈俊华，“亏我大姐对你那么上心，你这几年都不给她写信，她连你在哪儿读书都不知道，还要特地向我打听你过得怎么样，真是忘恩负义…”
“不是的！”陈俊华红了脸，想要解释，却又什么都解释不了。
他还记得自己不肯读初中的时候，刘好好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还说那是最后一次管他…
后来虽然他们还仍有交集，她也待他如初，他心里却有道坎迈不过去，总觉得自己已经惹她厌烦了，再也不敢主动去打扰她，连一封信都不敢给她写…
现在她还主动给自己写信，他可不就是忘恩负义吗？
他攥着信纸，满脸通红，眼圈也跟着有些发红。
刘向上一字一句地看得很慢，陈俊华则来来回回把信看了好几遍。
刘天天不耐烦地催了又催，他们才放下信纸。
“大姐写了什么？”刘天天好奇地问，刘好好的信是给他们俩的，她便没有打开偷看。
她本来不打算多问的，但是刘向上的脸色不好看，陈俊华却一脸激动，实在太过奇怪。
“先吃饭，边吃边说。”陈俊华一高兴，连胃口都变好了。
“对对对，吃饭，”刘天天连连点头，还不忘带上三瓶汽水，“咱们就去吃镇政府门口那家小饭馆，我要吃海蛎饼，还要蛏包蛋，你们要吃什么？尽管点，别给我省钱。”
“我要吃米粉肉。”陈俊华还真不和她客气。
“你要吃什么？”刘天天撞了撞刘向上的肩膀。
“随便。”刘向上兴致不高，闷闷地吐出两个字。
“怎么了？大姐骂你了？”刘天天很奇怪，“不可能啊，我在大姐家的时候，亲口听到她表扬你的…”
“不是，大姐没骂我，是阿爹，”刘向上抬起头来，眼神痛苦，低低地说，“他又在家打阿妈了。”
刘天天的笑容一滞，脸上染上了浓浓的怒意，“这个混蛋！我要回去和他拼了！”
“你冷静一点。”陈俊华拉住她，都是乡亲，每个人都知根知底，就像刘家人知道他的家事一样，他对刘家的事情也很清楚，所以姐弟俩也不曾瞒他。
“大姐怎么不和我说！”刘天天咬牙切齿道，她在刘好好家中的时候，她肯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可是她只字不提，只说了家里现在的境况比不上村里那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了。
“和你说有什么用？”刘向上没好气地说，“你和阿爹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她和你说了，你要是回去找阿爹闹怎么办？你要是被阿爹打了，事情闹大了，她还得再巴巴地回来给你讨公道…”
“那怎么办？！就让那个畜生欺负我阿妈？！”刘天天炸毛了。
“大姐让我回家劝劝你阿爹，让他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再折腾了，”刘向上沮丧地说，“早知道我就不来镇上读书了，就在隔壁村子里读初中，每天还能回家，这样阿爹也不会发酒疯打阿妈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气
“呵，你说有用吗？那个混蛋根本就不听人话！”刘天天的眼里有着浓浓的恨意，她和程招娣的感情好，最见不得母亲被人欺负了，哪怕是她的父亲也不行。
“除了我说，还有谁说的话管用？你吗？”刘向上心情很差，恶声恶气地顶了回去。
刘天天冷笑一声，“对，你的话管用，谁让你是他的独苗呢？他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们都不是他生的，都是外头捡回来的…”
“好了好了，话越说越难听了，”陈俊华连忙止住了他们的话头，“姐弟两个本来应该齐心协力，老师要知道你们这样闹，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提到刘好好，姐弟俩这才稍稍收敛了怒气。
“点菜吧。”刘天天没好气地说。
“没胃口！”刘向上瞪了她一眼。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陈俊华不像他们这么幼稚，笑着摇摇头，只好自己起身去点菜。
永乐县富得比较早，镇上已经有几个万元户了，有了钱消费水平自然就提高了，镇上的小饭馆也应运而生，这种私人的小饭馆不要粮票也能吃饭，菜色的种类多，服务态度又比国营小吃店好得多，虽然价格高，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光顾的。
不过小饭馆的老板看到陈俊华一口气点了四个菜，不是鱼就是肉，要不就是海鲜，脸色有些微微变了，这一顿饭可不便宜啊，他们三个学生模样的人能吃得起？
老板在镇上开店，对刘天天和刘向上并不陌生，毕竟他们是状元刘好好的弟弟妹妹，镇上就没有人不认识他们，但是认识他们并不代表相信他们有钱可以吃得起这些大鱼大肉，而且面前这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衣服，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他斜眼觑了陈俊华一眼，懒洋洋地说，“先给钱再吃饭，一共二十八块钱。”
二十八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字，抵得上刘天天在茶厂一个月的工资了，小饭馆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食客，都朝他们投来的异样的神色。
小小年纪就敢点这么多大鱼大肉，不会是饿急了想吃霸王餐吧。
陈俊华脸色不变，之前在心里算过是这个价钱不错，便微微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数出三张十块钱，正准备给老板付钱，刘天天余怒未消地过来，一把摁住了他的手，恶狠狠地说，“不是说好了是我请吗？”
老板愣愣地看着刘天天递过来的三十块钱，半天反应不过来，现在的孩子都已经这么有钱了吗？一个两个的身上带着这么多钱。
陈俊华也不和她争，笑道，“我还不以为你只顾着生气，不准备请了。”
“嘁，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刘天天冷哼一声，也没搭理众人异样的眼神，径自坐到街边老板支起的桌椅那儿，夏日傍晚，街上阵阵微风，要比店里凉快得多。
“我就是生气，”刘天天闷声道，“干脆我把阿妈接到镇上和我一块儿住算了，总不能让她继续被那个混蛋糟践下去。”
“美珍姑劝过她了，她不肯。”刘向上声音低了几分，“再怎么说那也是生你养你的阿爹，你不要左一个混蛋，右一个畜生地叫。”
刘向上对刘长生并不厌恶，因为他待他可以说是掏心掏肺，所以明知道他做得不对，明知道所有人都讨厌他，他这个做儿子的还是没有办法说他的不是。
“你当然向着他，你是他的好儿子嘛。”刘天天冷笑，“他和个吸血鬼似的吸我们三姐妹的血，还不就是为了起楼房给你娶媳妇吗？你就等着他给你娶个好媳妇，再给他养老送终吧，反正他的死活我们姐妹三个是不管的…”
“你！”刘向上抖着唇，他三姐的嘴皮子厉害他是知道的，可是她用这样刻薄的言语针对，他的心还是像被人揉成一团一样难受，可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天，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要是老师在，非得说你一通不可。”陈俊华沉下脸，“给向上道歉。”
“凭什么？！”刘天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为那个老混蛋说话，他们是一伙的。”
“你阿爹是老混蛋，你是什么？小混蛋？”陈俊华瞪了她一眼，“你要是不道歉，我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师，你让老师来评评理，看你说这话应不应该。”
无论什么时候，刘好好都是刘家的定海神针，刘天天瞬间没有刚才的气势了，她知道刘好好要是知道她对刘向上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一定会生气。
“你成天就是告老师告老师，都多大了，幼稚不幼稚啊？”刘天天气鼓鼓地说。
“对你这么幼稚的人，就得用这么幼稚的手段。”陈俊华平时挺温和低调的一个人，难得这么强势。
刘天天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刘好好从来不打骂他们，但是她生起气来却很让人惧怕，她脸一沉就连刘长生都不敢多说半个字，又何况是刘天天。
“对不起。”她不情不愿地甩下这三个字。
“你担心你阿妈，难道向上就不担心了？你说刚才的话，实在太伤他的心了。”陈俊华脸色缓和下来，“老师几年前就出去读书了，后来你们二姐也走了，只剩下你和向上在家里，这么多年你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感情本来应该是最深厚的，却因为一时之气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伤了姐弟情分，你不觉得可惜吗？”
陈俊华和刘天天年纪相差不大，对刘天天和刘向上这几年的情况比刘好好这个做大姐的还熟悉，也正因为他们三个是至交好友，才会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
刘向上眼圈红红的，一直强忍着没有落泪，他知道自己是男子汉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懦弱地流泪，却因为陈俊华的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老师曾经说过，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你根本没想和向上划清界限，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来伤他？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一时痛快了，但有没有想过这些话会变成钢针一根根扎在他的心上，所造成的伤口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复原？”陈俊华诚恳看着他们。
第七百六十七章 钱
刘天天心里不是不后悔的，虽然她恨刘长生，可越讨厌他，受他的影响就越深，姐弟四人中，只有她会在愤怒的时候口不择言，像刘长生那样用言语伤害别人，但是他和刘长生不同的是，她会后悔会反思。
“这么会说大道理，搞得你才是大姐的亲弟弟一样。”刘天天讪讪地说，算是给自己搭了个梯子下台。
“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们能有老师那么好的大姐…”陈俊华的羡慕不似作伪。
刘天天和刘向上也知道他的家境艰难，凡事都要靠他自己，如果刘好好是他的亲姐姐，就能帮他担起家里的重担，他也能轻松一些。
同样的，他们有一个刘好好那样的大姐，不知道比别人幸运多少倍，就算刘长生再闹腾，天也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还有刘好好这个高个子顶着。
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需要在陈俊华面前针锋相对，为了一点小事闹个不停？姐弟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把我大姐分给你一半。”刘天天半开玩笑道。
“在我大姐心里，你就和他亲弟弟没什么两样。”刘向上也安慰道。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这时候菜都上齐了，三人提起筷子，头也不抬地胡吃海塞，现在他们虽然顿顿都能吃饱，但是油水并不丰厚，更别提这样的大鱼大肉了，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少女，也顾不得吃相难不难看，生怕下筷子慢了，你争我夺地频频伸筷子。
“呃，”刘天天打了个嗝，这一顿饭吃得她心满意足，唯一后悔的是自己之前汽水喝太多了，一肚子都是气，要不然还能多吃几块肉。
刘向上看着只剩下汤汁的清蒸鱼，犹豫地看了陈俊华一眼，“俊华哥，要不你一半，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