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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走了之后,估计这种传言会很快平息。”这么顺利就解决了这件事,苏运平怀疑就算不是刘好好亲手做的,也很有可能是她的婆家在京城出手了。

饶是刘好好养气功夫很好,不会轻易为流言蜚语动怒,此刻也很难忍住心头的怒火,这种谣言不比一般的闲言碎语,直接败坏了她的名声,甚至可能影响到她的家庭,传这种话的人实在太过恶毒。

大概是刘好好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苏运平也有些讪讪的,反正事情都已经平息了,倒不如不和她说,省得给她添堵,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实诚呢?

气氛实在太过沉闷,苏运平只得尴尬地岔开话题,“刘市长,我今天来主要是问金湖大酒店设计的问题,我看了一下初步的图纸,我相信徐设计师的设计功底肯定是很好的,但是这楼设计得有些矮啊。我们的设想是五星级大酒店,楼盖得这么低,实在不够气派,你看国外的那些五星级大酒店,又高又大的才气派。”

“五星级大酒店建在大都市里,当然要又高又大才气派,但是建在风景区里,第一就是要和自然景观相协调。五星级的气派不是只体现在外观上的,还体现在内部装潢和各种服务上。在我们的城市整体规划里,金湖和它的湿地是一块自然风景区,开发好之后是要向国家申请国家级风景区的,它周边的所有建筑都应该和它相协调,在高度、体量、色彩和立面风格上都要有所控制,小徐设计的金湖大酒店正好控制在限制高度之内,再往上多一米都不行,这不仅是为了金湖风景区着想,更适合为了你们酒店自身着想。”

苏运平有些无奈,刘好好倔起来的时候,比谁都不知变通,这要换个人,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们蹭蹭蹭地起高楼了,这年头每个城市建房子,都在卯足了劲往高里建,就她还顾忌着周围的环境。

苏运平虽然不满,但对Q市的信心却更强了,因为他内心深处也是认同刘好好所说的道理的。

而且刘好好做事是出了名的认真,一点小细节都不会放过,有她这份坚持,Q市还真能发展成为一座旅游城市,到时候金湖大酒店还愁没生意吗。

和苏运平谈了一会儿工作,刘好好表面如常,但到底意难平,觉得一口气卡在喉间,不吐不快,因为正好是工作日,庄立军没有回家,她就直接去了他的驻地。

虽然刘好好不经常来,但是黄琪却对这里很熟悉,利落地办好了手续,就直接把车开了进去。

其实黄琪现在的心里也挺没底的,刘好好这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十分罕见,又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庄立军这儿,不会是要来找茬吵架的吧。

到时候他帮谁好呢?两人要真吵起来,他能拉得住吗?

“嫂子好,”一个年轻的兵娃子跑过来敬礼,脆生生地问好,这正是庄立军的勤务兵余盛,“嫂子,首长正在开会,您先到他房间等吧?”

“我不上去了,就在车里等,和他说几句话就走。”刘好好摆摆手,心里想要有团火在烧,一肚子的委屈,却没有人可说。

余盛见她脸色严峻,也不敢再劝,刘好好毕竟是一市长官,哪怕她待人再温和,身上的气势还是会给人以强烈的距离感。

不远处正好走过来几个军官,一路上边走边谈,其中的一个看到刘好好的车子,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和同伴交待了两声,快步上前敲了敲她的车窗门。

正在生闷气的她抬眼一看,连忙收敛了怒火,下了车规规矩矩地叫人,“姐夫。”

无论刘好好官当得有多大,在外给人多强的距离感,在刘驰和李新他们一家人的面前,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永远不敢摆架子。

就像当年她在外意气风发,回到家里,照样是他们乖巧的小棉袄。

虽然刘好好的地位比他们高,可是刘驰和李新在她面前,也总会不自觉地把她当成孩子,丝毫不觉得她的礼貌乖巧有什么不对。

“来找立军的?”刘驰看着她,温和地笑道。

刘好好点点头。

“心情不好?”

刘好好是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平时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出她的喜怒,而现在她几乎是把愤怒写在了脸上,这种愤怒遮掩都遮掩不住。

“有点儿。”刘好好老实地说。

“能够让你承认自己心情不好,可见你现在有多不高兴。”刘驰失笑。

其实他和刘好好接触并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像很了解她一样,他曾经和妻子谈过对刘好好的感觉,让他们都觉得意外的是,两人的感觉竟然出奇的一致,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冥冥之中的缘分了,因为这份奇特的缘分,他们一家和刘好好的关系始终很密切,无论她在哪里,在什么位子上,他们都没有生分过。

刘好好绷着脸,还是有些不高兴。

“年纪轻轻的,别成天绷着,觉得不高兴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坐在车子里生闷气净呼吸自己的二氧化碳了。”

“你不也一样吗?有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刘好好没好气地说,自己的性格脾气像极了刘驰,喜欢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也是两人的共同点之一。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开导

刘驰失笑,“咱俩要是一样的话,估计你这气还得生上好一阵,慢慢憋在心里等气消,不过你现在还知道坐车过来找立军说,可见和我不一样。”

刘好好的脸色稍缓,她过来找庄立军,不是委屈辩白,不是质问发火,就是单纯地想和他说说话,抱怨抱怨,只不过气势汹汹的,让许多人都误会了。

“抱怨归抱怨,你说话可别太冲,把人给吓到。你不容易,立军这个做丈夫的更不容易,平时也多体谅体谅他。”刘驰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是站在长辈的角度劝说她,明明庄立军的级别比他高,他还是庄立军一手带出来的兵呢。

只不过庄立军在他面前向来很谦虚,姿态低得不得了,在他们夫妻俩的坚持之下,他也只好对庄立军直呼其名。

这么多年来,李新一直对庄立军的母亲不满意,但是他却觉得刘好好能找到庄立军这个丈夫,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句实在话,以她的性格脾气,要不是庄立军,恐怕还真的很难嫁出去,就算嫁出去了,也未必能够很好地维持婚姻,所以他总是劝刘好好珍惜眼前人,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刘好好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慢慢缓和了,“姐夫,你平时有遇到过什么触及你的底线,让你特别生气的事情吗?”

刘驰愣了一下,“让我特别生气的事情当然有,但是底线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一直放低的吗?我现在的底线已经很低了。”

“那你特别生气的时候,就一直忍着憋着?”

“生气的时候憋着,特别生气的时候就憋不住了,就和你现在一样,总得找个人说说,说说就好了。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事事都如意,人人都称赞?就算是神仙都做不到。你现在在这个位子上遇到的事情和困难比普通人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倍,受的气也会比一般人多,但要学着自己排解,别把情绪带到工作生活中去,连累无辜的人遭殃受累,当然也不能堆在心里,把自己给憋坏了。”刘驰大概能够推测出刘好好为什么生气,循循劝道。

刘好好靠在车上,脸色有些颓废,“我就是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是什么也没做,就有无妄之灾从天而降,我真的弄不明白,我就这么遭人嫉恨吗?非要毁掉我才甘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你应该听得多了。不过还有句话叫做,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别人越想要摧毁你,你越要坚强,因为这股和他们对抗的力量终究会强大你自身。与其在那里自怨自艾生闷气,不如把事情处理好之后,专注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上,等你强大得无懈可击的时候,那些人自然会知道你没有这么轻易被毁掉,那些闲言碎语无论是谁都不会再当一回事了。”

两人此刻就如前世一样随意地聊着,这种感觉让刘驰觉得很熟悉,很自然,刘好好则觉得很亲切。

过去每回遇到困难,当她伤心、失落、委屈的时候,总是愿意和父亲倾诉,不是寻求他的帮助,让他替自己出气,而是每一次刘驰都能很好地开导她,劝解她,让她重新恢复平静,给她继续坚持的力量和勇气。

在那段不算长的前世里,有李新时时刻刻地温暖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也有刘驰坚定不移地指引她,循循善诱地开解她,他们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父爱和母爱。

刘好好的鼻子有些发酸,这种熟悉的氛围让她觉得安心,也渐渐地开始恢复了冷静。

其实这些道理刘好好都清楚,对抗那些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但是她一时间被愤怒蒙蔽,差点要失去理智了。

“我知道了。”刘好好的眉头舒展开,就像卸下了一个包袱一样轻松。

刘驰知道她大概是想通了,并没有穷追不舍地追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而是点点头,很自然地聊起了家长里短,“未未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小牛儿呢?”刘好好关切地问。

李新几年前生下一个儿子,他们期待这个孩子能像牛一样壮实,就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很普通的小名。

刘好好前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李新因为意外怀孕去流产过,据说那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和小牛儿出生的时间一对,正好能对得上,她便明白了小牛儿就是自己前世那个无缘见面的弟弟。

前世因为她的存在,小牛儿无法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没有了她,他就顺利出生了,有这份特殊的缘分和羁绊在,她对小牛儿的情况一直都很关心。

“也是老样子,还是成天生病,一不小心就感冒,一感冒就咳嗽,支气管发炎,家里也是什么招都使尽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药,打了多少针,都没有多大效果。”刘驰苦恼地说。

小牛儿的体质太弱,陈守玉自己就是名中医,可也治不好亲外孙的病。

刘好好知道这大概是体质的问题,自己小时候和小牛儿差不多,“等长大之后,体质增强了就好了,现在可以多带他出去运动,增强他的体质。”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男孩子就应该出去跑跑跳跳,又不是小姑娘,成天关在家里,文文静静的算什么回事?那些天天在外头疯跑的孩子一个个都壮实得很,但是李新不同意,她说孩子一跑就会出汗,出汗之后风一吹就会感冒,还不如让他天天在家里看书。她在这件事情上很坚持,我恐怕说服不了她了,你要是得空,帮我说说她。”刘驰一脸无奈地说。

他很明白自己的定位,因为不能经常回家,这个家都是李新在操持,他已经很愧疚了,哪里敢光明正大地指手画脚,孩子的事情他可以提提意见,但最终一切还是得听李新的。

刘好好笑了起来,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要去说服李新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安心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家常,庄立军这才匆匆赶来,看他焦急匆忙的神色就知道他对刘好好的事情有多上心。

刘驰再次在心里满意地点头,刘好好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庄立军和刘驰礼貌地寒暄了几句,一双眼却总往刘好好身上瞅,刘驰也是个识趣的人,简单地和他们说了两句,就不再影响他们夫妻俩说话了。

“好好,怎么了?”刘驰一走,庄立军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到车上说吧。”经过刘驰的开导,刘好好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淡然,虽然气还没有全消,但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恼怒了。

待她心平气和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庄立军气得脸色都变了,一拳砸在椅背上,“这群混蛋!”

那个叫JAMES的外国人固然大大咧咧,胡搅蛮缠,让人生厌,但是刘好好当时甩手就走,两人之间实在算不上有什么交集,怎么在那些人口中就成了难听的桃色新闻,他们在传闲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顾虑到这种话传来传去,就算不影响她的前途,也很有可能会影响她的家庭,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我来不是来辩白解释的,就是觉得特别窝火,想和你说一说,刚才一肚子火,幸亏遇到我爸,他劝了我一通,还让我对你好一点,别总把火对着你发。”刘好好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平时在庄立军面前也基本上都是对刘驰直呼其名,但偶尔忘形还是会带出前世的称呼。

“没事没事,有什么火尽管冲着我来。”庄立军是个十足的老婆奴,一直都希望刘好好能任性一点,总觉得刘好好太懂事了,巴不得她能冲他发发火。

“这次没什么其他的火了,留着下次吧。”刘好好半开玩笑道。

“还想有下次?这种事可不能有下次。”她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他也松了一口气。

“这次的事情会这么快解决,我想了想去,应该是爸爸帮的忙。”在来的路上,刘好好已经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

JAMES在这个时候被驱逐出境肯定不会是偶然,庄见明年事已高,平时已经不大管事了,这样的小事还不需要他出手,甚至可能他都没有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只有可能是庄南生默默出了手,不想影响到他们的夫妻感情,所以一直没和他们提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化,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自己生闷气,咱们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庄立军拍拍她的背,温声安慰道。

“你还来安慰我?你自己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我能不生气吗?”庄立军又生气又无奈,“流言蜚语真的可以杀人,偏偏最可恨的是,这种传言不仅没办法追究那些人的责任,连找到始作俑者都不容易。”

这种流言一般都是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润色加工,传到最后就越来越离谱,谁也闹不清楚谁是始作俑者。

“换个人恐怕都因为这样的事情闹离婚了,还好你宽宏大量。”刘好好朝他作了个揖。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酸啊?”庄立军捏了捏她的脸,“下次回京城,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去,看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要是一直陪着我,他们又得说你不放心我了。”

刘好好被他逗得唇角微扬,明知道他说要一直陪着自己的话很可能无法实现,可还是会被他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情给温暖道,她要的不多,也不可能让他来给自己出这一口恶气,需要的不过是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安慰和心疼而已。

她的婚姻能够圆满幸福,不是因为她会经营婚姻,完全是因为她运气好,嫁了一个无条件疼爱她,支持她,包容她的好老公。

“怎么无论怎么做,那些人都有话说啊?”庄立军皱眉道。

她朝他那里靠了靠,觉得无比安心,原本罩在心头的阴霾尽数散去,她终于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突然跑过来,是不是影响你了?”

“影响我倒不至于,你吓坏小余和黄琪了,他们俩看你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还以为是要来和我闹离婚的呢。”他揽着她的肩膀笑道。

刘好好有些尴尬,“我就是比平时沉默了一些而已,哪里就至于气势汹汹了?”

“你现在比过去笑得更少了,可能你自己都感觉不到,你沉下脸的时候还挺唬人的。”庄立军笑道。

他向来沉默寡言,大家倒是习惯了他的冷面,刘好好过去活跃开朗,脸上永远挂着朝气蓬勃的笑容,现在的她却很少那样笑了。

年龄渐长,地位日高,决定了心态和笑容。

她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转变过来,脸上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冷峻,如果她不刻意收敛,身上的气场会吓住不少人,那就是因为她曾经做过副市长,久居上位的原因。

而现在的她在这一点上又走回了老路,人家常说高处不胜寒,这一点着实不假,地位越高,就越孤独,肩上的责任也越重,身为市长,一两百万人口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要思考要操心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现在她最大的压力就来自于Q市的经济,Q市的几个国营大厂都是连年亏损,其他的小厂就更不必说了,这给Q市的经济压上了沉重的包袱,这些现象在现在是普遍性的问题,但她总想把事情解决得更完美一些。

所以她一连几个月都泡在这些工厂里,不仅走遍了每个厂,连每个车间厂房都一一走过去,不知道开了多少会,看了多少报告,出了多少差,想了多少法子,最后还是不得不决定关掉了好几个亏损厉害,几乎没有出路的厂子。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问题

在关停工厂之前,刘好好往每个厂都派了审计队伍,按照惯例这些人本该是由经委派人走个过场就行了,鲜少有市长钦点人进厂审计的。

而且刘好好派来的这支审计队伍十分奇怪,不仅有Q市经委的官员,竟然还有从京城请来的专业人士,有了外边来的人,尤其是京城来的人,原先负责审计的人就没敢像过去那么随便了,也得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原先很多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都做不得数了。

结果这么认真一审,还真审出了问题,就拿灯泡厂来说吧,一个几百人的国营大厂,竟然从厂领导一直到车间主任,几乎都有一些涉嫌侵吞国有资产的行为,其中有两个车间主任和采购员做得最过分,侵吞的总资产竟达到了百万之巨,消息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谷厂长自己都没有想到,虽然刘好好派来的那些人查得很细,但会被查出侵吞这么多钱,也着实太可怕了一些。

一查出问题,公安部门很快就跟进了,这才发现这几人中,有的盖了大宅院,家中家电齐全,金银也有不少,过着十分奢侈的生活;有的依旧家徒四壁,但是那些钱全都输在了赌桌上;还有的利用厂里的物资到处投机倒把,资产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谁都没有想到过去以为是走过场的审计这么一件小事会牵出这么大的问题来,偏偏刘好好请来的审计人员,不少是从京城来的,能力水平极高,而且油盐不进,一板一眼地把报告呈到了刘好好的面前,然后拍拍屁股回京城去了,那些人想要对他们做工作施压都来不及,简直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好好看着面前的报告和一脸灰败的谷厂长,他自知理亏,再也不复曾经的愤怒,现在的他完全没有立场和刘好好争辩了,厂子是被他们自己人败光的,难怪市里不愿意再拿钱填他们这个无底洞。

“刘市长,我认罚,您让公安来抓我吧,我下头的人有问题,我自己也有问题。”谷厂长认命地说。

“你的问题倒不是很大,最大的问题出在轻信他人,没有按规定使用公章,给了那些人机会,但是我知道你主观上并不是故意的,你还是为大家着想的,所以关于你的这份报告,我不会对外公布。”刘好好平静地说,脸上没有任何苛责之色。

谷厂长并不领情,“错就是错了,您不必徇私包庇我。”

“我和你有什么私?何必徇私?”刘好好啼笑皆非,“我当然不是要包庇你,而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审计出这么多问题,工人们的情绪很不稳定,你作为他们的老厂长,一向德高望重,他们就服你,我需要你做好他们的安抚和安置工作,不能在这个时候损害你的威信,所以为了大局考虑,就算你认罚,我也不能罚你。”

“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没脸见他们了。”谷厂长陷入了自暴自弃的情绪之中。

他是个正直廉洁的人,甚至有一根筋的执拗,学不会巴结媚上,却对厂里的每一个工人都真诚地关心着信任着,怎么也想不到他所信任的人,会给了他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如果说那几个人是导致工厂破产倒闭的元凶,他就是帮凶,哪里还有脸面再以厂长的身份去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他都为自己臊得慌。

谷厂长脸色颓废,“刘市长,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

所以才会从京城调人对灯泡厂进行审计,否则怎么可能审出这么多问题。

“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看到了目前工厂管理制度的混乱,那些人就是看到有漏洞可钻,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如果制度完善,监督到位,就算是居心再险恶的人放在那个位子上也不敢胡来,因为他一胡来一定会被发现。但是就目前几个厂的管理制度,普通人在油水丰厚的诱惑面前很难把持得住,我只是相信人性,对事不对人,你也别往心里去,作为一个厂的管理者,你已经尽力了,这些年取得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看看其他几个厂查出来的问题比你们还多,有一个厂长就直接进去了。”

“刘市长,您就别安慰我了,我对不起市里,也对不起厂里那么多人…”谷厂长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不是内疚自责的时候,你现在要做的是竭尽全力,做好工人们的安置工作,保证灯泡厂和美食街的平稳过度,这是你的任务,在这个时候你必须服从市里的安排,顾全大局!”刘好好态度强硬地说。

“刘市长,您说这个美食街真能有生意吗?”谷厂长并不乐观,大家的生活水平虽然提高了,但是去馆店吃饭还是很奢侈的事情,听说长福市的经济好,在市中心酒店饭馆林立,但是他们Q市可没那么厉害,至少像他们家,一年都难得去几次馆店,所以他对在Q市搞美食街一直都不看好。

“只要打响了我们Q市的知名度,不仅美食街有生意,我们Q市处处都是商机和生意,所以我才坚持要保护好古街、府学和寻山书院,这些都是我们Q市的聚宝盆啊。”

刘好好在保护和开发Q市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也给Q市创造了很多工作岗位,但是几个工厂破产倒闭后,数千名工人的下岗再就业还是她无法避开的大问题,这些下岗工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无法摆脱自己曾经国营大厂工人的荣光,不愿意接受就业办提供的服务型新岗位,给她的工作又增加了难度。

“刘市长,您说怎么办?这些人太过分了,竟然说他们只会在生产线上做螺丝钉,干不来那种点头哈腰的活儿!”就业办的主任李兰是个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此刻正一边向刘好好汇报工作,一边大口地喝着凉茶,她向那些工人解释了一上午政策,嗓子都哑了。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孤立

刘好好见过李兰跳到桌子上演讲的气势,挺佩服这个泼辣的女子,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要做许多工人的思想工作,持续不断的工作强度让她患上了咽炎,工作不能因为生病停止,她含着喉片继续说个不停,结果弄成了声带小结,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

刘好好递给她一条薄荷糖,“尝尝,虽然不能当药吃,但是喉咙能够舒服一点。”

李兰接过糖,不客气地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她对刘好好也是服气的,这段时间刘好好没有躲在她身后,让她一个人去冲锋陷阵,而是一有时间就和她一块儿冲在一线做工人们的工作,特别是几个特别难缠的,都是刘好好亲自接待的,两人在一起工作久了,也产生了一种共患难的工作情谊,所以李兰在刘好好面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抱怨。

“解释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咱们得从思想上理解他们,原本的工厂就像一锅温水,青蛙们在里头舒舒服服地呆着,从来没想过要从锅里跳出来,结果锅里的温度越来越高,青蛙们却已经麻木了,直到再也跳不出来,被煮熟了,这是他们的悲哀。你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现在让你从就业办的位子上下来,把你扔到社会上,你能做什么?该怎么做?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恐慌害怕绝望?”

“害怕有什么用?大势所趋,只能去适应,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害怕上,还不如去适应新的岗位,”李兰一脸不以为然,“而且我们提供给他们职位了啊!”

“刘市长,我了解过了,我们市的政策最到位了,几乎每个工人都给了他们再就业的职位,就连工资待遇都没有变化,这就是转岗了啊。要是不愿意转岗,想要自己择业也可以,我们给他们提供了那么多职位,只要他们面试上了就可以进,想要自己创业,我们也有扶持政策,能想的都帮他们想到了,我觉得已经足够周到了,别的城市羡慕都来不及,就他们还天天闹。”李兰没好气地说,“我要是他们早就接受了新职位,直接转岗了,赶紧开始新工作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提供的岗位大多是服务型岗位,上岗之前都要经过培训,有一些人觉得这种工作需要看人脸色,不愿意接受也很正常。而且这些工作也都是合同工,与他们之前的终身制相比完全不同,这一点让他们很没有安全感,将心比心,真的能够理解。但是咱们没有办法,只能多理解他们一些,换取他们的理解,只有互相理解,这件事才能做下去,再说,咱们的政策周全到位,你的工作也比其他城市更好做吧?”刘好好笑道,“你也别抱怨了,抓紧时间再看看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把这件事做得周全一点。”

除了已经关停的厂子,还有不少濒临破产倒闭的工厂,刘好好频繁地来往于各地,物色合适的人入股那些厂子,进行改制,引进先进的管理技术,尽量不让工人们下岗。

H市是省会城市,来H市投资的客商最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招来的,所以她在H市逗留的时间最长,但是回家的时候并不多,现在三个弟妹和父母都定居在H市,生活看起来也很稳定,她也挺放心的,毕竟刘学习他们几个已经长大成人,能够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她也不需要太过操心。

刘长生早已出了狱,原本话就不多的他,现在更加沉默寡言了,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但是和妻女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出狱后,他原本住在大目村的老宅里,结果有一次被不懂事的小孩子拿石头给砸破了头,刘好好他们一问才知道,村里人看不起他,人人都远着他,一些不懂事的小孩甚至直接喊他“强女干犯”,拿石头扔他,拿弹弓射他,甚至在他家门口大小便。

就算生下了刘好好这个女儿,刘长生在村里也一直被孤立。

当然也是刘好好当年的态度决定的,她大义灭亲地选择让自己的阿爹坐牢,可见父女俩的感情有多差。

既然刘好好没把刘长生放在眼里,他们欺负刘长生,孤立刘长生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看刘长生不顺眼很久了,凭什么这么个窝囊废能生出四个优秀的儿女?

刘好好三姐妹虽然不喜欢刘长生,可也不能忍受他留在乡下被人任意欺辱,于是一合计就让刘长生搬到市里来住。

刘好好本来想让刘长生住在自己空着的家里,刘天天却觉得影响不好,刘好好的家毕竟是在市委大院里,刘长生住在里面到底不大方便。

于是财大气粗的刘天天在市区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父母住,一套则是她自己住。

话虽如此,程招娣却不愿意住在刘长生那里,常年住在刘天天那里,说是帮忙带笑笑,但是刘天天带着笑笑出去玩的时候,程招娣也从不回家,虽然她没有和刘长生离婚,但她在心里恶心死这个男人了,所以实际上就是刘长生一个人住一套房。

刘家从乡下搬到了城里,不用再去面对同村人的指指点点和异样的目光,但也并没有让刘长生觉得好过,他离开了熟悉的村子和族人,一个人独居在城市的小套房里,虽然没有人管束他,但是依旧处处都觉得不适应,不仅内心寂寞,而且虽然小套房里家电、家具齐全,但是他几乎什么都不会用,不习惯用那种冲水的厕所,也不会用城里时兴的煤气灶,什么洗衣机、电冰箱通通用不来,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就只有那台不算太大的彩电了。

如果不是这台电视机,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还被关在那个小小的牢房里坐牢了,城市的天只有那么窗户那么大,门也是永远关着的,除了电视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他每天都坐在电视前,他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痴呆

刘向上医院里的实习很忙碌,平时空闲的时间并不多,等他终于可以抽出身来,拎着水果去看刘长生时,就看到自己的父亲一动不动地蹲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屏幕,身上散发出不可描述的汗臭,屋子里一片狼藉,甚至可以看到老鼠从客厅大摇大摆地跑过去。

“阿爹!”刘向上震惊地看着刘长生。

刘长生没有搭理他,一双眼还是盯在屏幕上,仿佛将自己和现实世界彻底隔离了。

刘向上叫了几声,刘长生都没有任何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行将电视的电源切断,刘长生才讷讷地转过头来,那目光呆滞,面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阿爹,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刘向上心中酸楚,蹲在刘长生面前,仔细看着他,他的头发都已经打了结,身上的衣服又硬又臭,不知道多久没有洗头洗澡洗衣服了,他不明白,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刘长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比在大目村时的状态还要糟糕。

“向上,向上,你来了…”刘长生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这个儿子,胜过父亲、妻子、女儿,甚至自己,刘向上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唯一能够将他从混乱的深渊中拉出来的人。

“阿爹,”刘向上没有嫌弃刘长生身上又脏又臭,紧紧握住他的手,“我来了,我以后会天天来,你放心吧。”

在家里从来没有干过家务活的刘向上给刘长生烧了热水让他洗澡,将他的衣服和床单被褥全部扔进洗衣机,拖地板洗碗,忙了很久总算把房子收拾得能落脚了,刘长生蜷在椅子上,无助地看着刘向上忙前忙后,眼里有着迷茫,仿佛他是自己唯一能够抓牢的浮木。

“阿爹,你多久没吃饭了?”刘向上在厨房找到了被老鼠糟蹋过的米面和地瓜,地瓜上有人的齿痕,应该是刘长生饿的时候下口的。

刘长生摇摇头,他不会用煤气灶,而且现在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已经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饿的时候全凭本能找东西吃,也顾不得那些东西是不是生的,脏不脏。

刘向上叹了口气,到厨房笨拙地尝试生火煮饭,虽然第一次做饭,饭是夹生的,水也放了太多,刘向上自己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但这已经是刘长生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美味的一顿了。

看着埋头在饭碗里唏哩呼噜吃得很起劲的刘长生,刘向上心中酸楚难言,姐姐们和刘长生不亲近,但也没有亏待他,给他买了房子住,也置办了生活用品,给了生活费,站在他的角度,实在不能苛责她们什么,毕竟在传统观念里,给父母养老送终是儿子的责任,这也是刘长生一直苛待女儿,偏心儿子的原因。

可是到头来,他这个做儿子的什么忙也帮不上,父母衣食无忧的生活都是姐姐们给的。

刘向上觉得脸皮滚烫,刘长生失去自理能力的事情,他不能再麻烦姐姐们了,这是他的责任,应该由他这个男子汉扛起来。

几年前的牢狱之灾,亲人的疏离,以及对城市生活强烈的不适应,都是造成刘长生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的原因,刘向上现在主攻神经内科,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是对刘长生现在的情况也隐隐有数了。

“阿爹,我明天带你去我实习的医院转转,好不好?”看着刘长生吃完饭,满足地摸着肚子蜷在电视机前,刘向上一边洗碗一边温声问道。

刘长生愣了好几秒,才讷讷地摇头,“我不出去。”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当医生吗?我穿白大褂的样子可威风了,你去看看吧。”刘向上知道他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抵触,外头的水泥楼房,路上的车水马龙,都是他过去在乡下没有接触过的,导致他现在对出门这件事十分抵触,可越是这样就越得努力去适应,因为现在的刘长生已经不可能再回乡下生活了,他也放下不下他一个人回去。

“我不去,”刘长生浑浊的眼中有了一点晶莹,望着刘向上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温情,“我这个当阿爹的给你丢人了。”

“阿爹,你没有,你永远都是我的好阿爹!”刘向上握住刘长生的手,坚定地说,“你去医院瞧一瞧,你放心,无论如何都有我这个儿子陪着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在刘长生心里,刘向上都是最重要的,只要儿子开口,他拼尽全力也要帮他实现,他无法抵抗儿子的劝说,极力克服住内心的恐惧跟着刘向上去了医院。

刘向上自从身体恢复之后,就回到校园继续医学院的学业,他的手受了伤,非但没有让他自暴自弃,反而让他在学业上更加用心了,后来直接保送了研究生,现在在省立医院里实习,带他的老师是省内最好的神经内科专家,除了他自己本身的用功努力之外,当然多多少少也有刘好好和庄立军的关系。

“林老师,我父亲是不是…”刘向上望着自己的老师,抖着唇,没忍心把“痴呆”两个字说出来。

“你也是学这个的,看一看报告上的数值,应该已经有了判断了吧?”林医生将报告单交给他,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典型的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

林医生的声音并不大,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劈得刘向上四分五裂,“我阿爹…我父亲他还不到六十岁,怎么就…”

“老年性痴呆多发于中年和老年早期,你父亲这个年龄得这个病并不算罕见。”林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学这个的,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病,我就不多解释了,也该知道要怎么照顾他,这个病需要家属付出更多的耐心和爱,你和家里其他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刘向上茫然无措地走出办公室,办公室外刘长生无措地蜷在一角,看到刘向上出来,他的眼睛一亮,那眼神就像极度依恋父母,但又害怕被拒绝的孩子。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受伤

“阿爹,”刘向上快步上前,扶住刘长生,他这才安心地给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

看着刘长生的笑容,刘向上心中百感交集,难道他转学神经内科,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可是哪怕他就是学这一科的,面对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刘长生,还是手足无措,这个病不会立即致命,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治愈,他能做的也就只是耐心地陪伴和守护,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忘记一切,失去自理能力,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向上,阿爹?”刘学习手里拎着一个保温壶,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看到刘向上扶着刘长生,都有些不敢认了,刘长生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医院,还突然变得这么苍老憔悴。

刘向上此刻正心乱如麻,听到刘学习的声音,呆了一秒,才低低叫了一声,“二姐!”

而刘长生看着这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一言不发,眼神里全是戒备和陌生。

“阿爹怎么会在这里?他哪里不舒服吗?”刘学习关切地问道,她习惯了刘长生对她的无视,并不觉得此刻刘长生的戒备有什么不对。

刘向上望着经过精心打扮,显得气色极好的刘学习,大概知道她是来医院看谁的,神色有些凄楚,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缓解心里的压力,可是刘学习的爱情刚刚开始萌芽,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影响她。

“向上,你说话啊!”刘向上的表情让刘学习慌了神。

刘向上还在犹豫,刘长生却被刘学习急切的表情刺激到了,以为她要对刘向上不利,立刻挡在刘向上跟前,凶神恶煞地推了刘学习一把。

因为刘长生之前表现得一直很安静,无论是刘学习还是刘向上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刘学习脚下穿着一双高跟凉鞋,被他一推失去了平衡,往旁边栽了下去。

“学习!”徐医生急切的声音从过道处传来,等他赶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已经摔倒在地,抚着自己的脚踝,神色有些痛苦。

“二姐,你怎么样?”刘向上着急地向前,却被刘长生一把拉住,他望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敌意,仿佛她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仇人一样。

“二姐,你不要怪阿爹,他…”刘向上想要解释什么,刘学习却扶着墙努力站了起来,朝他无所谓地摆摆手。

“没关系,早就习惯了,再说我也没什么事。”刘学习说得云淡风轻,她是真的习惯了,刘长生对她们姐妹几个向来都看不顺眼,推她一把还真算不上什么。

如果不是今天她为了漂亮,穿了一双高跟鞋,也不至于脆弱得一推就倒,刘学习忍住脚踝处的疼痛,一个劲地自责着。

刘向上嘴里发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医生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跟前,有些恼怒地盯着她的脚,“你先别急着起来,我看看你的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