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光慎嗯了一声,叶氏依礼伸手相扶,不想手刚伸到季绣云的面前,就被季绣云一把死死拽住,摸着叶氏腕上的赤金镯子叫道:“这不是我看中的那对赤金绞丝宝石镯子!”

叶氏眉头一皱,她极不喜季绣云这样的行为,也极讨厌季绣云说出的话,便毫不客气的用力抽回手,向后坐回椅子,对季绣云旁边的季弄云道:“起来吧。”

季绣云立刻变了脸色,气鼓鼓的看向祖母爹娘,却见这三人同时黑沉了脸,季重慎恼羞成怒的喝道:“绣姐儿,你做什么。”

季绣云委屈的说道:“爹爹,女儿只是夸赞三婶的镯子好看,这镯子我原见过的,上回去点石轩女儿就看中了,娘不给女儿买。”

柳氏一听就知道了,她曾经带季绣云去点石轩添首饰,季绣云看中了许多精美的首饰,其中就有一对赤金绞丝镶着七色宝石的镯子,那对镯子只上品赤金丝便用了三四两,再加上点缀了许多精工磨制的宝石,一对镯子开价八百两,这是如今的柳氏根本负担不起的,当时她只能季绣云买了一对鎏金梅花簪,一对豆粒儿大小的赤金梅花耳坠,一只鎏金缨珞和一对细巧的虾须镯子,这还都是些点石轩里的便宜货,也用了柳氏近三百两银子。

季绣云对于漂亮的首饰有着极度偏执的热爱,自那日之后,她就没少惦记着那对赤金铰丝镶宝手镯。今日既在三婶叶氏手腕上看到了,季绣云怎么可能不打主意。

“你娘给你买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还不快住口!”季重慎愤愤的大喝了一声。

陈老夫人见却季光慎和叶氏象是没有听到季重慎和季绣云的对话,两人只是向最后上来行礼的季延云点了点头,缓声叫他起来,叶氏可是再不伸手去扶了。谁知道这季延云是不是也和他姐姐一样不靠谱没有规矩呢。

柳氏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大女儿刚才表现出来的贪婪让她极没有面子,百叶氏没有顺手撸下镯子平息了此事更让柳氏心中怨愤难平。不过就是个镯子,原本她就该给见面礼的。呸,没有钱还装什么阔!

叶氏自然不是没有钱,大燕军队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所有参战军卒可分得战利品的一成,季光慎身为将军,分的东西自然不会少。此番击垮鞑鞑人,季光慎分得的战利品便有两大箱子,这还是他把自己一半以上的战利品都分给了受伤了战士之后所剩下的。鞑鞑人向来喜欢在身上佩戴份量十足的金银玉石之物,所以只此一役,季光慎便有上万两银子的进帐。季光慎自己并不留钱,将所有的获都交给了叶氏。叶氏现在的身家可是不菲。

只是再有钱,叶氏也不想用在对自己一家心存恶念的人身上,所以此番与季光慎来见陈老夫人,叶氏准备的礼物并不贵重,不过是些布匹毛皮南北干货,也就值个百十两银子罢了。至于能季光慎三个孩子的见面礼,叶氏准备的则是荷包尺头等物,她可没兴趣做冤大头,靖国公府的人值得她对她们好。

叶氏向跟在身边的海棠点了点头,海棠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少倾便带着四个小丫鬟进来,这四个小丫鬟手中只端一只托盘。

叶氏起身从最前头的小丫鬟托着的托盘中拿过一张礼单,送到陈老夫人面前,淡笑说道:“我们老爷在漠南得了些土产,请老夫人笑纳。”

陈老夫人抬眼扫了叶氏一下,方伸手拿过礼单,邓嬷嬷忙把水晶眼镜送上,陈老夫人打开礼单一看,这气可就不打一处来了。她真想把礼单摔到叶氏的脸上。礼单上尽是些什么猞猁玄狐一斗珠灰鼠皮毛四领漠南葛缎四匹,风干狍子肉两具,黄羊两具,这是送礼么,分明是打发穷亲戚!陈老夫人这会儿可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样对待庶子季光慎一家的了。要是依着无忌,连这些东西都嫌给多了,少说要砍掉一半才解气。

叶氏并不理会陈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子,又拿了一份礼单递给柳氏,淡笑道:“知道二嫂什么都不缺,只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二嫂别嫌少。”

柳氏瞄了礼单一眼,心中气的不行,敢情这叶氏说是的实话,并非谦虚之辞,这份礼单还真是轻的不行呢。只有玄狐灰鼠皮毛二领漠南葛缎二匹,不错,真正是从漠南带回来的“土产”!漠南金矿里的金子可不见季光慎送些过来。

叶氏送完礼单便坐了下来,对海棠道:“海棠,把给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的见面礼送上。”

海棠脆声应了,接过一个托盘走到季延云的面前,蹲下来笑道:“大少爷,这是我们夫人送您的见面礼。”

季绣云立刻探头去看,只见那托盘上放的是一只荷包一只金项圈,还有一匣湖笔和一方砚台。季延云忙惶恐的上前行礼道谢。然后将接过托盘,将东西交给跟在身边身边的嬷嬷。

季光慎和叶氏看到季延云怯怯的样子,不由都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是府中唯一的男丁又如何,只要是庶出的,还是不得待见。

海棠托了最后一只托盘走到季绣云季弄云姐妹的面前,俯身道:“这是给两位小姐的。”

季绣云见托盘是两只荷包和两只小匣子,便立刻将两个小匣子抢到手中打开来看,季弄云眼见姐姐如此,只低下头紧紧的抿着嘴,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委屈之色,她上前向季光慎和叶氏行礼道:“谢三叔三婶。”

季绣云打开匣子,只见一只是牡丹珠花一只是芍药珠花,都很漂亮别致,她两个都想要,便将匣子盖上冲着季弄云叫道:“荷包给你这两个给我。”

季重慎实在受不了大女儿的肤浅,气的大叫道:“绣姐儿,把东西放下!”

季绣云最爱的就是些个漂亮首饰,如何肯听父亲的话,只向柳氏撅嘴叫道:“娘…”

儿氏就算再宠大女儿,也不可能让季重慎下不来抬,只瞪了季绣云一眼道:“绣姐儿,听你爹的话。”

季绣云瘪了瘪嘴,扭过头去下死力看了叶氏的手镯一眼,这才将那个放芍药珠花的匣子放了下来。愤愤的拽过一个荷包。便嘟着嘴拉长了脸站在柳氏的旁边。

让季光慎和叶氏看到了家丑,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越发不自在,陈老夫人深深看了季光慎一眼,眼光在他身上的从四品官服停留了许久,方才缓声道:“ 家的,带你弟妹和孩子们出去玩吧。”

柳氏知道这是陈老夫人要说正事儿,便扶着腰站起来,招呼叶氏带着五个孩子出了上房。

陈老夫人看着门帘子不再摇晃,这才缓缓说道:“老三,你这两年干的不错。”

季光慎沉稳的说道:“全仗皇上信任,要不然光慎也无有今日。”

陈老夫人淡淡道:“是么,老身却听说忧姐儿帮了你不少啊?”

“老夫人这是从哪里听说的?可不能这么说啊,郡主虽有诰封,可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她又一直带着弟弟守孝。出孝之前从来不外出的。老夫人这话可是会陷郡主于不义之地,请老夫人万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季光慎脸色一凛,立刻沉声反击。他一家子受了无忧的帮助,这事季光慎没有一天忘记过,只是在靖国公府里,他绝对不能承认。倘若一但承认了,就给了陈老夫人死逼着无忧姐弟拉拔季重慎的口实,他绝不能给无忧无忌惹下这等麻烦。

季重慎一听这话心里的醋意便压不住了,只酸不溜丢的说道:“老三,这话我可不爱听,若没有忧姐儿帮你,只凭你,不到两年就升到从四品,你骗鬼去吧!”

季光慎腾的站了起来,怒视季重慎道:“二哥这么说是在指责皇上不辨贤愚任人唯亲么?”

季重慎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一缩,季光慎又接着喝道:“这两年我在漠南出生入死,凭的是实打实的军功,皇上因功封赏于我,我季光慎受之无愧。这与无忧有什么关系。二哥今日不说清楚了,明日便与我一起上殿面君,请皇上一证我的清白。”

季重慎的脸色顿时黑成一团,他如今是六品小官,便是大朝会都没有资格参加,何况是只召见一小部分高官的小朝会。

陈老夫人一见儿子吃瘪,立刻沉声怒道:“季光慎,你便昌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是我靖国公府的庶子,怎敢对嫡兄如此无礼!老身看你轻狂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季光慎转身看着陈老夫人,冷冷说道:“我是先老国公爷的亲生骨肉,当今皇上御封的从四品云门偏将,四年之前靖国公府三房分家,我季光慎从此便是家中顶门立户的老爷,叶氏的丈夫,如姐儿扬哥儿的父亲。老夫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么?”

陈老夫人被季光慎问的哑口无言,自从彻底分家那日开始,季光慎和靖国公府便再没了关系,他放弃了国公府庶出三爷的身份,以平民之身从军,累立军功,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奋斗得来的,与靖国公府毫不相干。陈老夫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嫡母,却已经对季光慎没有任何约束力了。

此时的季光慎完全可以到宗族中要求独立一枝,他便是新分出这一枝的宗长。到那里季光慎便能光明正大的供奉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且为她请诰封,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老国公爷的二房夫人。

季光慎已经想到了这些,只是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始终认为季光慎还是从前那个没有出息的庶子,压根儿不会往那上头去想。

说罢那一番话,季光慎复又坐回客座,冷冷的看着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都被季光慎的气势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慈萱堂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静。

过了几乎有一盏茶的时间,陈老夫人才干涩的开口道:“老三啊,你说的没错。”

季重慎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陈老夫人,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来的。

季光慎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板着一张脸。他心中暗道:“难道自己是是三岁孩子,几句软话就能打发了。”

“老三,老身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陈老夫人的语气更加和缓,甚至听上去都有了几份慈爱之意。可是季光慎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假象,陈老夫人的话越是软和,她所求的便越大。

果不其然,陈老夫人又接着说道:“老三,自古道打虎亲兄弟上阵你子兵,如今你大哥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你二哥和你两兄弟,你们兄弟不互帮互助,还能指望谁呢?你是武将,要在外头打仗的,若是朝中没个靠的住的官员支持,你便是打仗都打不安心。”

季光慎淡淡一笑,他便是要找支持,难道皇上不是他的支持,忠勇郡王府,卫国公府不是他的支持,却非要找一个连上朝都没有资格的六品工部小官儿做支持么,这话说出去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陈老夫人还以为自己说动了季光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向季重慎使眼色。

季重慎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立刻附和道:“是啊,三弟,母亲说的极是,我们是亲兄弟,天生合该相互扶持的。”

季光慎听罢挑眉笑道:“不知道二哥打算如何扶持我这个弟弟?”

季重慎脸上一滞,他这会儿若是有扶持季光慎的能力,又何必对他低声下气呢,不就是因为没有那个能力才得求着季光慎么。

陈老夫人立刻说道:“老三,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粮饷,你二哥正有意进户部,只要他进了户部,这粮饷之事你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季光慎心中暗笑,户部是何等要紧的地方,皇上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一个非心腹进入刑部,那怕是一个最小的户部书办,也得是皇上能信任的人。可季重慎,他绝对不在皇上信任的名单之中。要不然也不能官儿越做越小,白混也那么多年,现在只混个了六品小官,还是工部的,说出去真不怕丢人。

“是么,原来二哥要进户部,那我得恭喜二哥了,户部可是好去处。”季光慎不无讥讽的淡淡说了一句。气得季重慎心中大怒,却还不得不强自压抑着怒气。

陈老夫人也生气,可她比季重慎的定力要高一些,只说道:“老三,你知道老身的意思,重慎是你的亲哥哥。”

季光慎冷笑起来,亲哥哥,亏陈老夫人说的出来,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自己当成奴才非打既骂,若不是大哥当时出手相护,只怕自己早就被季重慎折磨死了,有这样的亲哥哥么?陈老夫人怎么说的出口。

季重慎也有些接受不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自己是季光慎的亲哥哥,在他的心里,季光慎就是个贱奴,再没资格做他的亲弟弟。

陈老夫人脸色渐沉,声音里也带了怒意,“老三,和重慎身上都流着老国公爷的血。”

季光慎直视陈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终于承认我也是父亲的儿子么,那么当年我叫父亲,老夫人何以非逼着我改口叫老爷!”

陈老夫人一愣,片刻之后都喃喃道:“你还记恨着这件事?”

季光慎站起来怒道:“我怎么能忘记,老夫人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忘!”

陈老夫人大骇,她猛的站了起来,怒视季光慎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帮重慎了?”

季光慎冷道:“当今圣上是有道明君,二哥有本事,万岁自不会不用他,若他没有用,万岁也不会白养个废物!”

季重慎大怒,冲到季光慎面前喝道:“你说谁是废物!”

季光慎挺起胸膛,以极度清楚的声音喝道:“谁是没用之人谁就是废物!”自小的苦难生活早就教会了季光慎,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可以让人攻击的口实。

陈老夫人一把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和季光慎的头砸去,季光慎如今是身负武功之人,他完全可以躲过这一下子,可是他没有躲,只直挺挺的站着,任那茶盏砸向自己的头。碎瓷片擦着季光慎左侧眉际飞过,划出一道血口子。

瓷盏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而季光慎左眉上方的血口子也流出了鲜血。

正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在东厢房里相处的很不愉快的柳氏叶氏还有五个孩子。叶氏最怕季光慎吃亏,她将儿子往江嬷嬷手中一塞,撂下一句“照顾好少爷小姐”,便冲出房门冲进了上房。

此时,季光慎正冷冷的看着陈老夫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而陈老夫人没想到季光慎连躲都不躲,已经傻了眼。

叶氏冲起来,见地上是碎瓷片子,季光慎的左脸上流了许多血,不由惊叫道:“老爷,你怎么了,伤在哪里?”

季光慎抓住叶氏的双手,淡淡道:“夫人别慌,流这点血死不了人,方才老夫人生气,用杯子砸了为夫,为夫是个命大的,还没被砸死。”

叶氏心中最重视的是就丈夫,她一听这话眼都红了,一边用帕子去擦季光慎脸上的血,一边狠狠的瞪着陈老夫人,愤然道:“我们老爷若有个好歹,我必去敲登闻鼓,那怕死在钉板上,也要告御状为老爷讨个公道。”

陈老夫人何曾受过叶氏这个庶子媳妇的气,立时脸色大变,指着叶氏喝骂道:“贱妇,你敢这样同老身说话。老身才要告你不孝。”

叶氏冷哼一声,用帕子擦干季光慎脸上的血迹,发现只是左眉上方被碎瓷片划了个半寸多长的口子,伤口并不深,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将帕子按在季光慎的左眉上方,轻声道:“老爷,我们回家上药吧。”

季光慎点了点头,同妻子一起看向陈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好生颐养天年罢。”

这话本是句好话,只是从季光慎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带着煞气。陈老夫人气极,恨恨叫道:“滚,给老身滚出去。”

季光慎意味深长的看了呆若木鸡的季重慎一眼,这才叶氏一起出了上房,季维如和季维扬一见他们的爹爹脸上有血迹,便扑上来大叫道:“爹爹,你怎么受伤了?”

季光慎摸摸女儿的头,又单手将儿子抱起来,笑着说道:“没事儿,如儿,扬儿,咱们回家。”

柳氏因为有孕在身不敢快走,此时才走了出来,季绣云季弄云跟在她的身旁,季绣云还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叶氏手腕上的赤金绞丝嵌宝镯子,仿佛想用眼神把那对镯子拔下来一般。

“三弟,三弟妹这是怎么了?就要走么,府中里备了酒宴啊。”柳氏迎上来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做做面子情。

季光慎没有理会柳氏,叶氏则冷淡的说道:“这才坐了一小会儿我们老爷便受了伤,谁还敢再用府上的宴席。靖国公府门高势大,我们小门小户的人来不起。”

说罢,季光慎和叶氏便带着一双儿女堂堂正正的离开了靖国公府。季光慎一路走出去,许多靖国公府的下人都看到他额头上受了伤。等与许五贵他们会合,许五贵等人一见季光慎受了伤,无不暴跳如雷,叫囔着要找迎凶手算帐。

季光慎伸手拦住他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算了,这是本将嫡母砸的,罢了。”

季光慎这话是在靖国公府大门口说的,此时经过靖国公府大门的人都听到清清楚楚,季光慎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再做,就已经够陈老夫人喝一壶的了。殴打朝庭从四品云门偏将,这个罪名可是小不了的。

陈老夫人用杯子砸了季光慎,这个消息在季光慎叶氏一行还没有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便已经传到了无忧姐弟的耳中。无忧大吃一惊,立刻命人备下车轿急急去了季府。季府与王府离的很近,不过盏茶工夫无忧姐弟便已经到了季府大门外,正遇上从靖国公府归来的季光慎一行。

无忌见三叔脸上还带着血迹,立刻愤怒的大叫道:“三叔,真是老夫人砸伤了你?伤的要不要紧?”

季光慎笑笑道:“三叔没事,我们到家里说话。”

众人进了季府正厅,叶氏忙命人打水清洗季光慎的额头,季光慎却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只拿烧酒一擦就行了。在漠南的时候我们都这么干。”

叶氏眼圈儿红红的,却是执意不肯,定要用温水清洗伤口,然后洒上金创药,再细细的包扎起来。季光慎笑道:“不过就一点小口子,何至于包成这样子,若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不定以为我的头伤的多重呢。”

叶氏含泪道:“老爷,你在边关杀敌受伤,那是为国为民,妾身虽然心疼,却也知道那是老爷在尽自己的本份,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们依着礼数上门问安,她便是再看不惯老爷,也不能这样拿杯子砸老爷啊,老爷这伤受的实在冤枉!”

季光慎轻 住叶氏的手,对气愤难平的无忧无忌轻松的说道:“其实三叔是故意让老夫人砸中的,要不是三叔有意为之,凭老夫人的身手,她连三叔的一根汗毛都碰不着。”

季无忧听到这里才浅浅笑了起来,“三叔算无遗策,果然好计。”

无忌急道:“姐姐,你和三叔在说什么啊?”

季光慎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无忧笑着说道:“无忌,你自己想,姐姐也是刚刚想明白的。”

无忌闷闷的撅了撅嘴,还真就不问了,只一个人坐到一旁思考。

叶氏有些不忍心看无忌皱眉苦思的小模样儿,向无忧轻声说道:“无忧,何不直接告诉他?”

无忧轻声道:“三婶,自己想出来的才能记的清楚,而且可以举一返三。”

季光慎深深点了点头,他从军两年,深切体会到独立思考是一种多么难得的能力,因此也越发感激已经过世的大哥,若非当初大哥私下给了他那么多书,让他多多的看书思考,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快脱颖而出,只用了两年时间便立下大功升到从四品的云门偏将。

“啊,我想明白了!”片刻之后,无忌欢喜的跳了起来,冲到无忧和季光慎的身边叫道:“三叔,你故意让老夫人打伤,老夫人便背上殴打朝庭命官之罪,三叔也就捏住了她的把柄,若然她还敢对三叔有非份的要求,三叔便可以拿这点来说事。殴打朝庭官员是重罪,老夫人必会要求三叔不要声张追究,那三叔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老夫人不得不同意。”

季光慎点头赞道:“无忌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三叔的用意。”无忌听了这样的夸奖却没有很高兴,只是低声道:“可是姐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却要想这么久。”

无忧忙对他说道:“无忌,姐姐比你大呢,而且,姐姐也曾想过这个办法,只是没有机会实行罢了。”

季光慎叶氏和无忌一起瞪向无忧,叶氏着急的飞快道:“无忧,你可不能这么想,你三叔是个男人,身上有再多的疤都没有关系,可你不一样,女孩子家一点儿疤都不能留的,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你是郡主,不想见她就不见好了,何至于如此。”

无忧见三叔和弟弟一起点头,赶紧笑着说道:“三叔三婶,我不过是白想想,也不打算真这么做呀,她,还不值得。”

众人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放过了无忧。

叶氏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季光慎的伤口,连茶都没有命人准备,便立刻吩咐人备茶,这时小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五皇子殿下来了。季光慎赶紧起身迎了出去。无忌自然拉着季维扬也跟了过去。叶氏则和无忧一起回了内宅。

庄煜本来出宫是去忠勇郡王府的,不想刚刚出宫便听路人传说云门偏将季光慎被其嫡母打破了头,庄煜可是吃惊不小。季光慎和他也算有同门之谊,他怎么能不立刻赶到季府探望季光慎,也好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陈老夫人抽的是什么疯,竟然连朝官命官也敢殴打。

第八十章重重心机

庄煜一看到头缠白色细绢绷带的季光慎,原本就紧皱的双眉越发拧了起来,脸色也黑沉的吓人。“季将军,你的头是被陈老夫人打伤的?”庄煜一见到季光慎便单刀直入的问了起来。

季光慎还没说话,无忌便愤愤的大叫道:“不是她还有谁,我三叔身手那么好,若非不能避,又怎么会被人打伤头。”

庄煜眼中怒意更甚,季光慎见了忙说道:“也不甚要紧,五殿下,请先进府再慢慢说吧。”

庄煜点点头,与无忌和季光慎一起走进正堂,他见季光慎额上的白色细绢绷带已经隐隐渗出些血色,便关切的问道:“到底伤的怎么样,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季光慎笑笑道:“多谢殿下关心,真的不要紧,只是划了个小口子,用不了几天就能愈合。”

庄煜知道季光慎是个有分寸的人,便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老夫人抽的什么疯,为何要砸伤你?”

季光慎苦笑着说道:“如今末将的官位比二哥高,老夫人心气难平,末将是庶出,只能让她出出胸中闷气,别的还能怎么样。”

庄煜双眉紧锁,沉声道:“季将军是父皇爱将,岂能任人殴打,这事必要报到父皇跟前,总要还季将军一个公道。”

季光慎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从前比这更难堪的事情还有很多,末将已经习惯了,五殿下不必为末将不平,如今末将已然自立门户,只要末将一家能平平安安的过活,受点子小伤又能算的了什么。想来老夫人经过此事,应该不会再处处寻我们一家的麻烦了。”

无忌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气道:“白便宜她们了。”

庄煜想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若果如季将军所想那便最好不过,若然有人不知悔改,绝不能轻饶了她。”

季光慎笑道:“这是自然,末将也不是那等任人欺凌不还手的性子。”

就在庄煜和无忌季光慎说话之时,六皇子庄烃也得了季光慎被嫡母打伤的消息。他立刻去了慈安宫,向太后求了出宫的腰牌。太后本就对于隆兴帝和皇后每每特许五皇子庄烃出宫而心有不满,如今丽妃的儿子庄烃一来求,她便立刻答应了庄烃的请求,命人拿了慈安宫的出宫腰牌交给庄烃,由着他进出宫禁。

靖国公府府门前,庄烃叫响了府门,将慈安宫腰牌递于门子,用刻意加粗的声音说道:“送于老夫人一看便知。”

门子见戴着帷帽的庄烃衣着华贵气度非凡,拿的又是一方金地腰牌,便也不敢问他是谁,忙忙将腰牌送到了陈老夫人的面前。

陈老夫人一见是慈安宫的腰牌,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命季重慎亲自将来人引到慈萱堂的上房,命连同季重慎在内的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不知尊驾是…”陈老夫人见眼前之人用黑纱帷帽遮住面容,便疑惑的问了起来。她真不记得太后宫中有庄烃这样身形的内侍。

庄烃缓缓将帷帽除下,露出了本来面目,陈老夫人一见是六皇子,心中大惊,慌忙跪了下来,口称:“老身拜见六殿下。”

庄烃抬手虚扶,淡淡道:“老夫人免礼。事发突然,本殿下不得不仓促到访,老夫人不要在意。”

陈老夫人忙道:“哪里哪里,六殿下是请都请不到的贵人,您大驾光临,直教寒舍蓬荜生辉。”

庄烃淡淡一笑,旋即正色问道:“老夫人今日是否真的动手打了云门偏将季光慎?”

陈老夫人一惊,愕然问道:“殿下如何得知此事,难道是他在皇上面前将老身告下了?”陈老夫人知道庄烃不会无的放矢特特跑出宫来诈她,他必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才会那样问,因此连否认都不否认,只追问是否是季光慎将自己告下了。

庄烃似是满意笑了笑,摇头道:“老夫人太小瞧季将军了,何需他亲自到父皇面前告下老夫人,这消息已经传进了皇城,想来过不了多久父皇必会得知。季将军立下大功,父皇正器重于他,老夫人危矣。”

陈老夫人大吃一惊,慌忙跪下道:“多谢殿下特来相告,求殿下相救老身。”

庄烃淡笑扶起陈老夫人,和缓的说道:“老夫人也不必这般着急,本皇子今日就是前来帮助老夫人的。”

陈老夫人不喜反忧,她深知这些皇家之人若出手相助,后头必然有附带条件,如今的靖国公府早不是老国公爷和季之慎在世之时的国公府,只不过是个空架子,只怕是六皇子若要要些什么,她是拿不出来的。何况她一直受太后之命暗中资助蜀中吴王,若是半路投靠了六皇子,只怕太后和吴王哪里都过不去。

庄烃见陈老夫人没有如自己预料那样感激涕零的道谢,脸上反而显出担忧之色,心中不免暗觉得奇怪。可他也没有深思,只缓声问道:“老夫人可还是极为担忧?”

陈老夫人忙点头道:“是是,殿下,老身此时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呢?”

庄烃笑笑道:“老夫也不必如此惊慌,本皇子有个主意,可让老夫人全身而退。”

陈老夫人立刻追问道:“请殿下明示。”

“老夫人身为季将军嫡母,训诫儿子是理所当然之事,若于盛怒之中失手伤人,却也不能算是太大的过失,只要老夫人上折子请罪,这事,任谁都不能再追究下去。”

陈老夫人眼睛一亮,对啊,这个主意好。可是片刻之后她又犹豫起来,若是上折子请罪,便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写清楚,若然照实写,皇上必然更加生气,她可是因为立逼着庶子给嫡子跑官未遂,这才怒极动手打人的,这种事情可以想可以做,唯独不可以明明白白的亮出来。

庄烃其实不用怎么想都能猜出陈老夫人为什么打了季光慎。不过这话他不必说透,若然陈老夫人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那就连给他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又想了一会儿,陈老夫人点点头道:“多谢殿下指点,老身知道怎么做了。”

庄烃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帷帽带好,陈老夫人一愣,怎么六皇子都没有说出他的条件便要走了,这真是古怪的很。“殿下这就要走?”陈老夫人疑惑的问道。

“已经提醒了老夫人,本皇子何必再留下来。”庄烃淡淡说了一句,便迈步向外走。

陈老夫人忙叫了一声:“殿下请留步。”庄烃听了没有回头,却也停下了脚步。陈老夫人快步走入内室,少倾便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红木匣子走了出来。

“殿下高义老身无以为谢,这是从前国公爷得的一对夜明珠,请殿下笑纳赏玩。”陈老夫人来到庄烃的面前双手举着那只打开盖的小红木匣子,恭恭敬敬的说道。

庄烃假做不在意的扫了一眼,只见那黑丝绒底托上放着两粒婴儿拳头大小的浑圆淡金色宝珠,正散发着空蒙迷离的光华。庄烃是皇子,他的母妃丽妃一度很是得宠,各色珠宝也见的不少,可还真没有见过这样一对宝光十足的夜明珠。一颗已是极为难得,何况是一对大小完全一样的宝珠。

看来这国公府里还有些底子,庄烃暗暗对靖国公府有了评价,他淡笑接过红木匣子,合上盖后放入袖中,向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本殿下便不客气了。”

陈老夫人见庄烃收下这对夜明珠,一颗心才踏实下来。这报信提点之恩她可算是报了。

庄烃走后,季重慎赶紧进来问道:“母亲,那人是谁,他来做什么?”

陈老夫人见下人们都认趣的没有进来,便低声道:“那是六皇子,他特地来帮咱们的。”

季重慎大惊,瞪着眼睛问道:“六皇子来帮咱们,他怎么帮?”

陈老夫人将庄烃所说转告给儿子,季重慎气的变了脸色,愤愤叫道:“这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如何就能传的这么快,这里头必有人搞鬼。”

陈老夫人皱眉道:“这还用你说,老身岂能不知,如今此事已经传开,咱们再不有所行动,皇上必会盛怒降罪, ,不论咱们愿不愿意承认,季光慎都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贱胚子,咱们不能动他了。”

季重慎恨恨的点了点头,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象是要活吃了季光慎一般。

“母亲,六皇子给您支了什么招?”季重慎急切的问了起来。

陈老夫人忙道:“ ,你快为老身拟个请罪折子,写好立刻递进宫请罪。”陈老夫人是命妇,她要请罪就得给皇后上折子,而不是直接向隆兴帝上书。

季重慎为难道:“母亲,您忘记皇后娘娘一直记恨着您么,若是您上了折子,皇后再趁机处罚您怎么办?”

陈老夫人冷道:“无妨,这折子老身也会给太后娘娘呈送一份。”

季重慎听了这话心里便踏实了。他知道太后和隆兴帝之间也是嫡母与庶子的关系,这几年隆兴帝威势日盛,在不知不觉之间太后已然被架空了,这让素来最看重手中权力的太后如何能忍受,如今只要上好这道折子,必然能勾起太后胸中怒意,若是皇后下旨降罪,太后绝对不会答应,必然以婆婆的身份斥责皇后,到时这罪,可就问不下来了。

季重慎在书房里耗了两个多时辰,方将那份请罪折子写了出来,陈老夫人拿过来一看,便满意的点头道:“我儿字好文采好,这折子一字都不必改,,快磨墨,老身这便抄写两份趁着宫门还未落钥赶紧送进去。”

季重慎立刻动手磨墨,陈老夫人提笔将那份折子工工整整的抄写了两遍,季重慎帮着吹干墨迹,便匆匆出府骑马赶到宫门口,将两份折子递了上去。

皇后正在听庄煜讲季光慎被嫡母打伤额头之事,便有宫娥在外回禀,说是靖国公府老夫人上了请罪折子。

皇后先是一怔,继而沉沉说了一句“她倒是机灵。”

内监将陈老夫人的折子呈上,皇后打开一看,双眉便拧了起来,她合上折子对庄煜说道:“煜儿,陈老夫人的请罪折子上所写与你方才所说不太一样。”

庄煜双眼一睁,立刻追问道:“母后,她折子上怎么说?”

因这不是什么秘密的折子,所以皇后便将折子递给庄煜让他自己看,庄煜飞快的看了一遍,气的跳起来叫道:“母后,绝对不是这样的,儿臣相信季将军和无忧无忌不会欺骗儿臣。”

皇后按下庄煜,淡淡笑道:“煜儿且不要着急,不论这折子上所写是真是假,只按这折子所说,你觉得母后应不应该处罚这位陈老夫人?”

庄煜气恼叫道:“当然应该。”

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按此折所奏,那么季将军应不应该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