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煜急道:“母后,季将军根本没有错,是她们…”

皇后抬手拦住庄煜的话,仍然问道:“煜儿,只按此折所奏,季将军是否应该受罚?”

庄煜气哼哼的说道:“应该。”

皇后笑笑道:“这便是了,孟雪,去问问这折子是只上呈本宫还是也送到其他地方了。”

皇后最信任的女官孟雪忙应了一声,立刻出去查问。少倾,孟雪回来回禀道:“回皇后娘娘,还有一份已经送进了慈安宫。”

皇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果然如此。”

庄煜也明白了,他愤怒的跳了起来,只叫道:“母后,那恶女太阴毒了,本来季将军一点儿错都没有,她这么一写,倒成了各有一半的错,若然母后真的罚那恶妇,便得连季将军一起罚了,简直岂有此理!”

皇后却笑了起来,将庄煜拉到椅上坐定,轻松的说道:“煜儿,你平日再不会这样毛燥,可见得是关心则乱,你也不想想后宫不可干政的石碑还竖在正阳门前,母后又岂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下旨申斥处罚陈老夫人,母后有这个职权,可季将军是你父皇的官员,母后岂有权利处罚于他?”

庄煜这才高兴的叫道:“对啊,儿臣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可是高兴了没有多一会儿,庄煜又皱眉说道:“可是若父皇处罚季将军呢?”

皇后见儿子果然是关心则乱,原本挺灵光的脑子一遇上与无忧有关的人和事都不那么顶用了,便笑着说道:“你父皇凭什么去罚季将军,陈老夫人也不能把折子呈给你父皇。她想定季将军的罪,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敲登闻鼓告季将军不孝。只是如此一来,你父皇必会下旨彻查此事,煜儿以为那陈老夫人经的起有司彻查么?”

庄煜细细一想,这才真正想明白过来,立刻笑道:“自然经不起,所以她绝对不会去告季将军。”

皇后想了想,对庄煜道:“孟雪,明日一早请出中宫表笺,与常嬷嬷一起去靖国公府传本宫意旨,老靖国公夫人陈氏不慈,免其国公夫人之诰,降为从二品夫人,罚俸一年,令其于家中潜心礼佛静思己过。”

庄煜听了这话笑逐颜开,皇后出动中宫表笺,便是皇上都不会轻易驳回,这回陈老夫人可是搬着石砸了自己的脚。只是罚的这么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庄煜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很在意名声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朝庭已经没了靖国公这个爵位的情况下让陈老夫人又做了这么久的靖国公夫人。

“母后,就这样废了国公夫人的诰封,没问题么?”庄煜担心的问了起来。

皇后笑着摇头道:“没问题,煜儿,明年你就要出宫开府了,母后自会给你些人手,不过大部分得你自己去挑,你且暗中选定了,到时候父皇母后一起拨过去。”皇后这显然是在转移话题,庄煜便识趣的不再问了。

其实隆兴帝早就有意免去陈老夫人国公夫人之名,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有了机会,深知隆兴帝心意的皇后又怎么会不立刻抓住。

慈安宫中,太后看到陈老夫人的请安折子不由紧皱眉头将折子狠狠甩到地上愤愤道:“她又搞什么鬼名堂,这种事情也要上折子请罪,真真是糊涂到家了,这不上赶着将把柄送到皇后的手上么。就算给哀家送一份过来又有什么用,难道皇后还会看着哀家不处罚她么!”

太后的心腹李嬷嬷赶紧拾起折子,快步走到太后身边轻声劝道:“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长叹一声道:“唉,息怒,哀家怒不怒的如今也就只有你们在意了。”

李嬷嬷赶紧说道:“娘娘别这么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是极孝敬您的。”

“孝敬,哼,他们巴不得哀家快些去见先帝。”太后恨的直咬牙,当年若是她早些看出当今不是个好相与的,说什么她也不能扶着隆兴帝登上帝位,若是那时她能坚持住,说不定现在的皇上就是吴王了。吴王那孩子多好,可惜被发配到了蜀中,一年也难见上一次,太后心中更加抑郁了。

李嬷嬷极为了解太后,一看她那郁郁不已的样子,便知道太后又在想念蜀中的吴王,后悔当初先帝驾崩之时没有立吴王为为帝。李嬷嬷比太后清醒,她知道便是当初太后压下传位诏书,矫先皇遗诏,也是不可能在先皇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让先皇的侄子继承大位。

“太后娘娘?”李嬷嬷试探着叫了一声。

太后抬眼看了李嬷嬷一眼,皱眉道:“何事?”

李嬷嬷将陈老夫人的折子放到太后的面前,轻声道:“这折子如何处置?”

太后看了那折子许久,方才说道:“去打听打听皇后是怎么发落的。”

李嬷嬷赶紧出去安排,太后拿起折子打开来又看了一回,冷冷道:“无知蠢妇,老夫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因皇后还没有发明旨,是以李嬷嬷派出去的人什么都没有打听到,李嬷嬷只得如实回话,太后想了想方道:“嗯,许是皇后顾忌着季光慎不好发落,也算她识相。把折子收起来吧。”

李嬷嬷忙把折子收了起来,太后又问道:“阿恒有多少日子没来信了?”

李嬷嬷忙道:“回太后娘娘,已经两个月了。”

太后皱眉道:“都快两个月了,莫不是蜀 了什么事情?”

嬷嬷赶紧安抚太后道:“娘娘请宽心,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许是信使耽误了,奴婢听说这阵子西南那边雨水多,想来这路上不好走。”

太后想想也点了点头,复又愤愤道:“天下那么大,却偏将恒儿封到那穷山恶水之处,皇帝实在可恨。”因身边只一个心腹李嬷嬷,所以太后说起话来也不会避讳什么。

李嬷嬷没敢再说什么,只服侍太后就寝。太后如今倒比从前贪睡了些,每日戌时便有了困意,足要睡到次日辰时方才醒来。若非太医每三日一次的平安脉都没有诊出太后有什么毛病,李嬷嬷便真的要担心了。她自小便服侍太后,深知太后是一天只需睡三个时辰的人,如今一日里却要睡上五个多时辰了。

锦棠宫中,庄烃正给丽妃请安,看到母妃容颜憔悴神情委顿,庄烃心中很是难受,他忙将陈老夫人送的那对夜明宝珠拿出来送于丽妃。丽妃打开盖子,只见淡金色的光华立刻照亮了整间屋子,脸上忍不住浮起笑容,“烃儿,你从哪里得来这般贵重的宝珠?”丽妃心里存着一丝念想儿,急切的问了起来。

庄烃便将白日里出宫去靖国公府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丽妃一听这对宝珠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是隆兴帝赏赐给庄烃的,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纵有再多的珠宝,也比不是重得隆兴帝的宠爱来的重要。

庄烃岂会不明白丽妃的心思,便凑到她的耳旁低低说了起来。一席话说罢,丽妃不解的皱着眉头问道:“烃儿,你为何如此行事,你这岂不是把萱华郡主和庄煜推到一处了。”

庄烃冷冷道:“母妃,若不把他们推到一处,日后又岂能让他们尝到噬心之痛。”

丽妃越发不解,困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庄烃却笑笑道:“母妃您就别想这些了,还有一个月就是父皇的圣寿,虽然不是整寿,可按着从前的老例也是要大赦天下的,到那时儿子去求父皇,想必父皇的气也早就消了,母妃和妹妹的禁足令也就能解除了。母妃深知父皇喜好,还怕不能重夺父皇的宠爱么。”

丽妃点点头道:“烃儿说的极是,母妃禁足了这么久,与外头也联系不上,今年你父皇的寿礼还不曾有着落,烃儿,你明儿就出宫去你舅舅家,让你舅舅为母妃准备一份出彩的寿礼,也好助母妃重夺你父皇的欢心。”

庄烃却摇了摇头,丽妃急道:“怎么你不愿意帮母妃?”

庄烃只笑道:“母妃,这天下都是父皇的,舅舅不过寻常侯爵,又有什么能力去准备一份让父皇特别看重的礼物呢。”

丽妃听了这话叹气道:“不然怎么办?”

“母妃何不亲手给父皇做一身衣裳鞋袜。”季烃胸有成竹的说了起来。

丽妃苦笑道:“烃儿,你父皇的衣裳例来由织造处贡上,母妃可没有那么好的手艺。便是做了,你父皇也看不上的。”

庄烃却摇头道:“这却未必,母妃,只要您按儿子的意思去做,儿子保证这份寿礼会让父皇满意。”

丽妃一听这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庄烃便细细对她说了起来。丽妃听罢之后,疑惑的问道:“烃儿,这样就行了,会不会太简单了?”

庄烃笑道:“母妃尽管放心吧。”

得了儿子的再三保证,丽妃才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反正她已经被禁了足,见不到皇上对深宫中的妃嫔来说比死都难熬,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怎么会不去照着做。

“母妃,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儿子还要趁着夜色去瞧瞧妹妹。”庄烃起身行礼,小声的说了起来。

丽妃一把抓住儿子,眼泪流了下来,低低道:“烃儿,替母妃好好安慰你妹妹,叫她千万再忍耐些日子。”

庄烃点点头,悄悄离开了锦棠宫。在夜色的掩护下去了西四宫房。

西西宫房只住了顺宁公主庄嫣这一位公主,因此院落便显的格外黑沉空旷。夜色如浓墨一般压下来,直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自从顺宁公主被禁足之后,庄烃没少来西四宫房,因他每次来都会劝说顺宁公主,而顺宁公主也只有庄烃来过之后才会变得安分些,所以顺宁公主的教养嬷嬷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庄烃时不时的过来探望妹妹。这样她们的教导改造顺宁公主的过程也能顺利一些。

只是那些嬷嬷们不知道,庄烃除过白日里前来,夜里也是常来常往的,他每次过来都极小心,而顺宁公主又有晚上不许人在房中上夜的习惯,是以夜里庄烃前来之时,西四宫房中再没有一个丫鬟嬷嬷太监知道。

“嫣儿!”庄烃在顺宁公主寝殿东窗根儿底下轻轻的唤了一声。

本来躺在床却却怎么都睡不着的庄嫣一听到这声低叫,便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跑到窗下,将窗子推开,让庄烃从窗口跳了进来。

“哥,你都好几天没来看我了。”庄嫣扯住庄烃的手委屈的低声叫了起来。

庄烃拉着庄嫣走到床边,将她送 后低声道:“嫣儿,哥哥正想办法让母妃和你早日解禁。”

庄嫣一听这话急切的叫道:“已经想出办法了么?”

庄烃低低道:“嫣儿,还有一个月就到父皇的圣寿,你从明日开始便茹素,一点儿荤腥都不要沾。”

庄嫣立刻不依的叫道:“哥,这怎么行,你知道我最不爱吃那些素菜的。”

庄烃低声威严的喝道:“嫣儿,你若想一直被禁足,那便由着性子好了,哥哥什么话都说尽了,你偏偏不听,若是你肯听哥哥的,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庄嫣被禁足,是她目前短短数年人生之中最大的挫折,从起初的愤怒不甘心,到后来渐渐接受被禁足的事实,庄嫣不是没有成长,只是见到了自己唯一的同母哥哥,庄嫣便压不住一直存在心里的委屈。她其实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可是怎么都没法子拧过那股劲儿。

“哥,你不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若连口吃都不能顺着心意,我…我还有什么意思。”庄嫣低低哭了起来,自禁足以来她要学各种各样的规矩,的确是够苦的。

庄烃听妹妹说的可怜,声音不禁软了下来,“嫣儿,哥哥知道你苦,就是为了让你以后不再受苦,哥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虽然你被禁了足,可父皇也不是不关心你的。若是他知道你诚心茹素为父皇祈福,父皇岂会不心疼你,只要父皇心疼你,你还怕不能解禁么?”

庄嫣眼睛一亮,立刻抓住庄烃的胳膊叫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哥,我明儿就按你说的做。”

庄烃笑着点点头,轻道:“嫣儿,虽然哥哥现在还不能让由着心意做事,可那害你禁足之人,哥哥已经先替你报复了。可惜他们姐弟命大逃过一劫,不过哥哥已经想出新的办法,他们定然得不了好去。”

庄嫣急道:“哥你做了什么快说给我听。”

庄烃摇摇头道:“嫣儿,你不用知道这些。不过哥哥要叮嘱你一句,日后父皇解了你的禁足令,你必会经常见到那姐弟二人,你一定要答应哥哥,心里恨的越深,脸上的笑就要越浓,你要和萱华郡主处的象亲姐妹一样,我们报仇都能报的更彻底。”

庄嫣重重点了点头,在禁足的日子里她想的许多,也基本上认清了宫中的现实,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不是隆兴帝最宠爱的女儿这一事实。有了这层认知,庄嫣就一定会把自己娇纵的性子收敛起来。隆兴帝若是知道这道禁足令让他的女儿心性彻底扭曲,不知道心中会做何想。

庄烃又细细同庄嫣说了许多,足足说了一个更次,他才悄悄潜出西四宫房,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上庄烃先去锦棠宫后去西四宫房,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有个小太监一直在暗处悄悄跟踪,直到庄烃回到东四宫房躺到了自己的床上,这个小太监才飞快的跑到勤政殿总管陆柄的屋子,小声回禀道:“干爹,六皇子出宫后去了靖国公府,在靖国公府停留了三刻钟,去琉璃街逛了一个多时辰便返回宫中。天黑之后六皇子先去了锦棠宫后去了西四宫房,奴才没敢跟进去。六皇子在锦棠宫停留了两刻钟,在西四宫房有一个时辰。”

陆柄听罢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难为你跟了一整天,快去睡吧,明儿给你半天假,好好睡一觉,日后就这么跟着六皇子,宁可跟丢了也不能被他发现。”

小太监不解的问道:“干爹,只这么跟着,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有什么用啊?”

陆柄笑笑道:“有用。你做的很好。”

小太监原本担心自己没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会让陆柄不高兴,如今听陆柄这么一说心里便踏实了,高高兴兴的跑回房休息。他一个新进宫不到半年的小太监就能认陆柄为干爹,日后还能没有个好前程,小太监想着自己将来也有风光的一日,很快便进了梦乡。

小太监走后,陆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皱眉沉思起来,这六皇子与靖国公府那一家人素无往来,如何今日却突然去了靖国公府,还停留了不短的时间,难道他们有什么勾结?这六皇子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陆柄回到桌旁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苦苦思索起来。他总觉得六皇子去靖国公府与陈老夫人傍晚呈上请罪折子有关系,可又想不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关系。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陆柄索性不再想,打算明日找个时间把六皇子的活动向隆兴帝如实回禀,一切都由皇上定夺吧。

这一夜隆兴帝歇于中宫,皇后便将陈老夫人上折子请罪之事说了一遍,皇上听罢笑道:“皇后做的好,朕正有此意。光慎夫妻两个都是不容易的,前朝之事有朕处置,这内眷便要由皇后赏罚。”

皇后立刻笑道:“妾身明白,只等刑部把叶氏先母嫁妆一案审清,妾身就可将叶氏宣入宫中好生安慰,那么灵慧的女子,竟生受了那许多的苦楚,难得她能熬过来。”

隆兴帝点点头道:“朕正是此意,皇后,待万寿节过后,朕便带你一起北巡,当初你嫁与朕之时,朕曾许你游历天下,如今朕也该兑现承诺了。就从此次北巡开始吧。”

皇后明显愣住了,片刻之后她紧紧抓住隆兴帝的手惊喜的叫道:“皇上,您说的可是真的?”

隆兴帝哈哈大笑:“朕金口玉言还有能假?”

皇后喜极而泣,不好意思的伸手拭了泪,低低道:“想不到皇上还记得。”

隆兴帝伸手将皇后揽入怀中,低低叹息道:“原本,朕同任安说好了,等天下大定之后,便和他一起带着你们姐妹游遍天下,如今朕和你可以去了,可任安和婉儿却…一想到任安,朕心中便痛的厉害。”

皇后眼中也蓄了泪,她将手放到隆兴帝的胸前,低低道:“皇上,妾身之心同您一样。就让我们替任安和婉儿去走去看吧。”

隆兴帝点点头,紧紧握住皇后放在他胸口的手,喃喃道:“好,我们替他们看尽天下的风光。”

次日一早,懿坤宫一等女官孟雪和常嬷嬷一起请出中宫表笺,前往靖国公府宣读皇后旨意。孟雪和常嬷嬷出宫之后,太后才得到皇后请出中宫表笺的消息,她的脸色立变。太后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后会为这点子小事出动主宫表笺,如此一来便以她的太后之尊,都不能再过问此事了。

“快去打探皇后旨意到底如何?”太后阴沉着脸冷冷喝了一声。李嬷嬷赶紧安排人去打听。不多时便有了回音,李嬷嬷走到太后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下旨免国公夫人之诰,降为从二品夫人,罚俸一年,令其于家中潜心礼佛静思己过。”

太后双眼本是半闭着的,一听李嬷嬷之言陡然睁开,怒道:“她竟敢如此放肆!好啊,带上折子咱们去见皇帝,哀家就不信皇帝敢公然仵逆哀家。”

李嬷嬷忙拿上折子,太后命人服侍自己换上太后朝服,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勤政殿而去。

早有小太监飞跑去向陆柄报告,陆柄立刻进了勤政殿向隆兴帝回禀。隆兴帝早就料到太后会有此举动,便淡淡道:“朕知道了,等太后快到勤政殿再来回禀。”

陆柄赶紧出去观望,见太后从远处转上前往勤政殿的宫道,便不紧不慢的往御书房走去,他已经算好了时间,等太后一行到了勤政殿外之时,皇上刚好迎到门口,时间不早不晚。

太后怒气冲冲的来到勤政殿大门前,隆兴帝刚好迎了出来,只见隆兴帝笑着说道:“太后不在后宫纳福,如何到这里来了?”

太后将陈老夫人的折子狠狠摔给隆兴帝,怒道:“皇上自己看去。”

隆兴帝脸面色微沉,将折子转手递给陆柄,看向太后寒声道:“太后敢是想进勤政殿坐一坐么?”

太后被隆兴帝这句话问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内宫不可干朕的石碑就在不远处正阳门外竖着,这勤政殿是大燕历代君王处理政务之所,隆兴帝分明在指责自己企图干政,这个罪名对于内宫后妃来说不啻于谋反篡国,是诛连九族的不赦死罪!

第八十一章惹事生非

“皇帝何意?难道是在指责哀家干政么?”太后反应很快,立肃容沉声反诘隆兴帝,看她理直气壮的神情,倒象是隆兴帝怎么诬蔑她一般。

隆兴帝却淡淡一笑,扬声道:“太后未曾干政,朕又岂会指责,只不知太后不在慈安宫颐养天年,却到勤政殿来有何贵干?”

太后一滞,立刻转换话题道:“皇后擅动中宫表笺,此事皇帝可否知道?”

隆兴帝惊讶道:“太后何故有此一问,动用中宫表笺是皇后在行使后权,并不需要向朕请旨,太后也曾执掌中宫表笺数十年,怎么却是忘记了?”

太后脸色铁青,面皮紧紧绷着,搭在李嬷嬷小臂上的手死死的攥起,让李嬷嬷觉得自己的小臂几乎要被捏断了。片刻之后,太后冷道:“皇帝如今真是有本事了,哀家说一句你便顶三句,如此岂可为天下臣民做孝道的表率。”

隆兴帝微微一笑,扬声说道:“太后想是在宫中烦闷了,只是朕的折子尚未批完,不敢以私废公。请太后见谅。陆柄,你陪太后娘娘逛逛御花园,再送太后去清音水榭,命葵官好生服侍着太后娘娘。”

说完这番话,隆兴帝声音略低了些,浅浅笑道:“太后请,朕不能奉陪了。”说罢,隆兴帝便微躬了身子,看上去很是恭敬的样子,让太后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皇帝,你太过份了!”太后咬牙切齿的喝道。

隆兴帝直起身子看着太后,只疑惑的问道:“怎么太后不喜欢么?您不是最喜欢长春班葵官的唱腔?”

太后死死瞪着隆兴帝,脸色变了数变,良久之后方才恨恨咬牙道:“不劳陆总管服侍,回宫!”

隆兴帝再次躬身,高声道:“恭送太后…”

太后闻言脚下一滞,继而走的更快了。隆兴帝见了只淡淡一笑,便转身进了勤政殿。

太后走了一程,低低对李嬷嬷道:“葵官不能留了。”

李嬷嬷低声称是,用低小的声音说道:“娘娘放心,奴婢回头就去安排。”

勤政殿下,陆柄命小太监们退下,向隆兴帝说道:“皇上,老奴惭愧,还不曾在葵官身上查到什么。”

隆兴帝笑笑道:“不妨事,只要知道葵官是太后的人这一点就足够了。”

陆柄立刻明白了隆兴帝的意思,他赶紧低声道:“皇上,老奴告退。”

隆兴帝笑着点了点头,让陆柄去安排了。太后这十多年来一直将自己的力量隐藏的很深,而且隆兴帝坚信太后与宫外的王爷必有勾结,只是他不知道与太后相勾结的王爷到底是哪一个,总不能将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当成怀疑对象吧。所以隆兴帝在如今朝政稳定大权在握的条件下,准备来一招敲山镇虎,看能不能把太后背后的隐密力量震出来。

且不提太后有多么的愤懑,只说靖国公府之中,一大早上便来了传皇后旨意的女官孟雪和常嬷嬷。陈老夫人一听说来的是她们,心中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忙让人服侍着按品大妆,季重慎也命人赶紧摆好香案,一家子跪在春熙堂上,惴惴不安的等着孟雪宣读皇后的旨意。

陈老夫人听到“着即废国公夫人之诰,降为从二品夫人,罚俸一年,令其于家中潜心礼佛静思己过”这一句话的时候,再也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大叫一声:“这不可能…”便昏倒了地上。

季重慎和柳氏吓的魂飞天外,也顾不得正在接旨,忙去救陈老夫人,又是拊胸口又是掐人中的好一通折腾,才将陈老夫人救醒了过来。陈老夫人一醒过来便老泪直流,一个劲儿的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柳氏紧紧抓着陈老夫人的手哭劝道:“母亲,这是皇后出的中宫表笺,是真的。”

陈老夫人愣了一会,忽然冲着孟雪叫道:“娘娘还颁下别的旨意不曾?”

常嬷嬷冷声道:“老夫人管的太宽了,娘娘颁下旨意也是你能打听的。”

季重慎忙陪笑道:“嬷嬷误会了,家母并无此意。”

孟雪一向不喜欢陈老夫人,便冷眉沉声催道:“陈氏,还不快快接旨谢恩!”

陈老夫人满心不愿接旨,却不能不接,只恨恨跪好将双手举过头顶,接了那道让她无比痛恨的明黄底凤纹圣旨。季重慎和柳氏扶着陈老夫人站起来,照例送上两只精美的绣金荷包,每只荷包里少说也得装上两只赤金锞子。

常嬷嬷和孟雪接过荷包,道一声告辞,便离开靖国公府。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连挽留吃茶的表面工夫都没有做。出大门之后,孟雪和常嬷嬷回头看看那悬在大门上的“赦造靖国公府”六个黑漆大字,相互看了一眼,如今陈氏已经被贬为从二品夫人,靖国公府的匾额可是再没理由高高悬于此处了,端看这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到底有没有眼力劲儿,会不会行事了。

常嬷嬷和孟雪走后,陈老夫人立刻喝道:“ ,快去打听那个贱种受了什么罚。”

季重慎正有此意,应了一声立刻出去打探。他在外头打探了足足了大半日,也没有听到一点儿有关季光慎被下旨惩罚的消息。他犹自不死心,索性直接去了季光慎府上。不听到季光慎被罚的消息,季重慎死也不甘心。

季重慎打听到季府所在,便立刻骑马赶了过去。只是他扑了个空,季光慎全家一大早便去了忠勇郡王府,府中只留管家看门。

季海出门一看是二老爷季重慎,眼中便闪过一丝怨恨之色,季重慎早就不记得季海是什么人了,可季海死都不会忘记季重慎是自己的大仇人。

季海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曾在慈萱堂当差,被季重慎用强坏了清白,还怀上了孩子,结果季重慎却不肯负责,还诬陷季海的姐姐偷人怀了野种,季海姐姐羞愤难当,一头撞死在慈萱堂的影壁墙上。陈老夫人大怒,连收尸都不允许,命人将季海的姐姐用一领破席裹起,扔到乱葬岗任由野狗啃了。季海的爹娘虽然知道真相,可是却没有能力为女儿洗雪冤屈一证清白,夫妻二人悲愤交加相继病死,只留下刚才才五六岁的儿子季海。

季海的表哥是季之慎的小厮,他求到季之慎面前,季海才有了生路,成为季光慎的小厮,分家之后季光慎便让季海做了管家,季海总算是熬出了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季海虽然不能立刻给姐姐报仇,可是不给季重慎好脸色还是能做到的。只见他双手反背到身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季重慎道:“季大人可是要求见我们老爷?”

只这一句话,季海便把季重慎气的七窍生烟,不住的跳脚。指着季海的鼻子大骂道:“狗奴才找死!”说着,季重慎抬手便想扇季海的耳光。

季海曾陪季光慎一起练武,手底下很有些真功夫,只见他身子一错手一格,便挡住季重慎的手,并用暗力将他弹出五六步远。

季重慎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才稳住身子,见个奴才都敢和自己动手,季重慎更加火冒三丈,只向跟着自己的长随喝道:“你们眼睛都瞎了么,还不快与老爷上去教训这目无主子的狗奴才!”

季重慎的两个长随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不敢上前,且不说他们并不会功夫打不过季海,但只说这里从四品云门偏将的府门口,在这儿动手打人,和找死没有什么分别。

季重慎一见自己的长随没动静,气的提脚一人踹了一记,喝骂道:“还不快上!”

两个长随被逼无奈,畏畏缩缩的走上前,对季海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季海冷冷一笑,这两个长随仗势欺人见风使舵是出了名的,便是他们知道厉害不敢认真动手,他也要教训教训这两个巴儿狗。

季重慎见两个长随还不动手,便又叫了起来:“还不快打!”两个长随没办法,便向季海挥起拳头。季海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迎上去,让那两个长随的拳头实实的砸到自己的脸上,打出了两团很抢眼的瘀青。

两个长随一愣,季海此时却得意的挑眉一笑,欺近两个长随狠狠在他们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两个长随立刻佝偻了身子蹲了下去,哀叫个不停。季海的拳头很硬,一拳就够他们受的了。

季重慎不是傻子,他看出了季海的用意,气的大喝道:“狗奴才,你敢使阴招!”

路人见有人打架,纷纷围了过来,季海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便立刻大声委屈的说道:“季大人可冤死小的了,是您的两位长随上来殴打小人,小的脸上的瘀青总不能是自己打的吧。季大人,小的知道您心里不平,气我们老爷官升的比您快,品级比您高,可您也不能就这么打上门来吧。我们老爷纵是庶出的,那也是老国公爷的血脉,是您的弟弟啊。”

围观的路人本就不明就里,只是见季重慎的两个长随脸却干净的象没打过架一般,反而是季海这个打人的人,脸上赫然两大片乌青,瞧上去好不可怜,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是被欺负的一个。再加上听了季海那番话,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弟弟升了官哥哥却气不平,还要打上门来逞威风,这是谁家的人啊,这么没有规矩!”

那个略知道些内情的人忙说道:“你连他们都不知道啊,我跟你说,那个老爷是靖国公府的二老爷,这里是刚立下大功的季将军的府第,昨儿季将军去靖国公府给他们老夫人请安,结果却被他们老夫人打破了头,唉,可怜季将军在边关奋勇杀敌,都全须全影儿的回来了,谁能想到这一回京,只是给嫡母请个安就能被打破头呢。真真是冤死了。谁想到今儿这位二老爷又打上门来,啧啧,京城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家,听说过打压庶子的,可从没见过狠到这般田地的,得亏季将军一早分了家,要不然还不得被嫡母嫡兄给挫磨死啊。”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原来是靖国公府啊,怪不得呢。自从四年前无忧姐弟和季光慎一家分出靖国公府之后,京城里便时时有不利于靖国府的流言,这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四年来都没有真正的平息过。只要一但有事,那些流言便会泛出来,让靖国府倍感压力。

季重慎见所有的人都帮着季海指责自己,气的脸色发黑,冲着季海大叫道:“狗奴才,你胆敢以下犯上,爷便是打杀了你也是应该。”

季海冷声道:“小的是奴才,却不是靖国公府的奴才,二老爷也不是小的主人,二老爷若是打杀了小人,就不怕被问个行凶杀人之罪么?”

季重慎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气的七窍生烟完全没了理智,拽下挂在腰带上的解肉刀便向季海冲了过去。

一众围观之人大惊失色,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季重慎竟敢当街杀人,这人莫不是疯了!

季海当然不会让季重慎把自己杀了,可他也绝计不让季重慎轻松脱身,季海已经听到一阵急促跑来的整齐脚步声,他知道这必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士卒来了。季海心中主意已定,便在在季重慎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将身子向左挪动三寸,避过季重慎的解肉刀,将胳膊送到了刀刃上,划出一条两寸长的血口子。

巡城兵冲到近前,驱散围观之人,便看到季重慎手握一把满是鲜血的解肉刀,在他的对面是捂着血流不止手臂的季海。

“怎么回事?”巡城兵的头领跑上前来厉声喝问。

季海立刻捂着手臂踉踉跄跄的跑到巡城官的面前,痛苦的说道:“大人,季大人要杀小人,大人救命啊!”

今日的巡城官是穆国公冯至忠的一个远房侄儿,对靖国公府之事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些,他立刻喝道:“岂有此理,凭什么人也不能当街杀人,来人,将杀人凶犯锁起来拿回五城兵马司问话。”

两个巡城兵冲上前不由分说将季重慎五花大绑起来,季重慎这时才从刺伤季海的冲击之中回过神来,便立刻大喊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能进五城兵马司的都是有后台之人,谁会怕季重慎这个过气的六品小官儿,于是季重慎叫的越响,士兵们便捆的越紧,有个士兵实在不想听季重慎的鸡猫子鬼叫,便抢了旁边一个老头手里正转着的铁核桃,将两个铁核桃全都 了季重慎的口中。这下子季重慎可就再也叫不出声了。

巡城官得知季海是季府的管家,便向手下喝道:“去叫个大夫过来给季管家瞧瞧伤。”

季海忙躬身笑道:“多谢大人关心,小人之伤并不重,回头自己去瞧大夫就行了,万不敢耽误大人的公事。”

巡城官笑笑,向季海点了点头,命手下带上季重慎返回五城兵马司。季海看着季重慎被拖拽着的背影,眼中有一抹畅快的笑意。

季重慎的两个长随彻底傻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老爷不就是出来打听个消息么,怎么就变成杀人凶犯被带到五城兵马司去了。回过神来,两人撒开脚没命的往靖国公府奔去。

季海并不理会季重慎的两个长随,只转身进门,命门子将大门紧紧闭上。至于那两个长随会如何向陈老夫人回禀,季海完全不在意。

陈老夫人在家里等消息等的心焦火燎,却只等来了满面惶恐的季重慎的长随,两个长随也没敢歪曲事实,只说老爷刺伤三老爷府上的管家,被巡城兵马司的人正好撞上,如今老爷已被锁拿进五城兵马司,请老夫人快去救老爷。

陈老夫人一听这个消息,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这大半天她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强烈了。

陈老夫人一昏倒,满府里能做主的人就只剩下柳氏一个了。邓嬷嬷命珍珠翡翠珊瑚碧玺救醒陈老夫人,她自己则立刻跑去欣泰院,大叫着冲进上房,直着嗓子喊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宋嬷嬷正在陪柳氏说话,听到邓嬷嬷的大叫赶紧跑出来低声叫道:“嬷嬷你大喊大叫什么,若是惊了夫人可怎么是好!”

邓嬷嬷只将宋嬷嬷往旁边一拽,便冲到内室冲着刚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的柳氏叫道:“夫人,可了不得了,老爷杀了人,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去了,老夫人听到消息已经昏倒了,您快去看看吧。”

柳氏脸色大变,身子晃了两晃眼看着就要歪倒,此时宋嬷嬷冲进来,一把搂住柳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急急道:“夫人千万稳住,您这会儿可不能乱了阵脚,您还怀着孩子呢。”

柳氏是宋嬷嬷奶大的,靠在宋嬷嬷的怀中,柳氏心中立刻踏实了许多,她双手放在小腹上,神情渐渐安定下来。

邓嬷嬷见柳氏明明被自己惊的就要摔倒,偏有个宋嬷嬷杀出来,一句话便稳住了柳氏,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不由在心中暗恨宋嬷嬷多事。若然在此时柳氏也出了事,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便能换成她的女儿来做了。

柳氏稳了稳心神,靠在宋嬷嬷身上沉着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细细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