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宁嬷嬷有经验,命人煎了浓浓的姜汁兑入热水之中,送到净房后亲自去请无忧沐浴,无忧泡了大半个时辰,身子骨才彻底暖和起来。宁嬷嬷却还是不放心,让万管家去请程太医过府诊个平安脉。

程太医一听说是忠勇郡王主相请,立刻带着小孙女儿程素素赶紧过府。无忧还不知道宁嬷嬷为她请程太医之事,因此在听说程太医过府之后,不由讶异的说道:“程太医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宁嬷嬷忙说道:“郡主,是老奴让万管家请程太医来的,您在祠堂跪了十个时辰,可别受了风寒。”

无忧点点头道:“嬷嬷想的周全,那便请程太医到花厅用茶,我换了衣裳便过去。”

少时无忧梳妆打扮下整齐,带人去了花厅。程太医祖孙一见无忧便起身迎了出来,无忧还没来的及和程太医祖孙说话,便听到无忌着急的大叫道:“姐姐,我听说你请了程太医,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无忌边叫边跑了进来,无忧见无忌急的脸都白了,忙安抚他道:“姐姐没事,是宁嬷嬷不放心,请程太医来诊个平安脉。”

程太医于面诊一道极有心得,在无忧说话之时他便不着痕迹的为无忧诊了一回,只见程太医皱眉道:“郡主如何受了风寒?快请坐下让老夫细细诊脉。”

无忌听了程太医之言脸色大变,立刻亲自扶无忧坐下,无忧摇头笑道:“无忌,你不用这么紧张,姐姐没事儿。”

无忌却不听,只向程太医说道:“程太医您请。”

程太医上前坐在无忧的对面,细细的诊脉,片刻之后捻须点头道:“还好还好,幸而宁嬷嬷及时请老夫过府给郡主诊脉,老夫开几副汤药郡主服下,便能彻底驱尽风寒,若是不服药,不出七日郡主必会大病一场,女子最怕受寒,郡主,可不能大意了。”

无忧颌道微笑道:“多谢程太医提点,我记下了。”

程太医开好方子,正欲命人去太医院抓药,无忧却阻止道:“不要去太医院抓药,免得惊动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程太医点点头,他自是知道无忧在帝后心中的份量,便笑着说道:“这些药老夫府里也是有的,素素,你回府拿药送到王府来,看着煎好了伺候郡主服用。”程素素忙应了下来。

程太医又对无忧笑道:“连喝三天也就够了,这三日就让素素照顾郡主吧。”

无忧点头笑道:“那就烦劳素素辛苦几日了,程太医,若是府上没有什么事,就让素素在王府陪我住一阵子吧。”程太医自是求之不得,有萱华郡主的提携,素素将来必能得一门好亲事。

于是程素素回府取了药,便在忠勇郡王府住了下来。三日之后,程太医又来给无忧诊了脉,确认无忧体内风寒尽除,他这才放了心。无忧如今已经十三了,正是将要初潮的年纪,若在此时受了风寒,将会影响无忧的一生。程太医内科极精,平日无忧的平安脉又是他负责的,所以他绝不允许在自己的照顾下,萱华郡主还会有那些难言之苦。

“郡主可否一直按老夫所言,每十日吃一次麻油炒肝尖?”程太医收起脉枕,向无忧问了起来。

无忧点点头道:“自从程太医告诉了,我便一直坚持吃。”

程太医点头笑道:“那便好,郡主往后要特别注意不可受凉,偶有受寒要立刻请老夫过来诊脉,及时驱尽寒气。”

无忧面对这个和祖父一样的老太医的切切关心,不由笑着说道:“您放心,自打您说过之后,我都严格按您的吩咐做的,再不敢让自己受凉。”

程太医听了这话却皱眉道:“那这次怎么还受了凉?郡主,可不能仗着年轻就任性折腾身子,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程素素见祖父大有说个不停的意思,便大叫道:“爷爷,您又来了,郡主姐姐的耳朵都得被您磨起茧子了。”

程太医瞪了程素素一眼,轻斥道:“你这孩子懂什么,这是关系到郡主一辈子的要紧之事,万万马虎不得。”

无忧起身来到程太医面前,敛衽福身道:“程爷爷,谢谢您对无忧这么关心,您的话无忧一直记得。”

程太医吓了一跳,忙还礼虚扶无忧道:“郡主快别这么说,老夫只是尽医家本份而已。”

无忧摇了摇头,若只是尽医家本分,程太医完全不必要对她说这么多,更不必从她十一岁就开始为她用食疗之法调养身体。无忧不是不晓事的小女孩儿,她身经两世,特别前世又饱受痛经之苦,所以对于程太医为她的提前调养,无忧心中的感激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

前世之时,她也被封为郡主,却因为那陈玉蓉的种种阴险算计而没有人为她从未曾初潮之时便开始调养身体。无忧在被程太医教导了许多应该注意的事情之后才知道,原来前世之时每到她的小日子,厨下送来的吃食竟都是大寒之物,怪不得她每每都会痛的死去活来,一个月里足有十天都痛苦的想撞墙,生生熬坏了身体。

正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无忧才更加感激程太医,若不是真的关心自己,程太医何苦要做这许多额外之事呢。

程素素见爷爷和无忧客气,便笑着说道:“郡主姐姐,爷爷这是没拿您当外人的,他也总是这么说素素的。”

无忧笑道:“我知道程爷爷没拿我当外人。”

程太医看着一脸娇憨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孙女儿,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摇了摇头。他对萱华郡主如此尽心,一方面是怜惜她小小年纪便要独自撑起偌大王府,着实不容易,日后还要嫁做睿郡王妃,若是不调理好身体早些生下儿子以稳固正妃之位,便也太可怜了。再有便是为了他的小孙女儿程素素。

程素素是最得程太医喜爱的小孙女儿,偏偏生的日子不好,命格偏硬,日后于婚姻上只怕会有波折,只凭自家的家世,只怕这靠山还不硬,若是能得两家郡王府的支持,日后程素素不管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婆家只看着程素素与萱华郡主睿郡王妃是手帕交,也不会太过为难于她。

程太医的这份慈爱之心,程素素现在是不明白的,在程太医过世之后,程素素嫁为人妻,才渐渐明白了祖父当年的一片苦心。

无忧心思聪慧,程太医的心思程素素不知道,她却能猜出几分,当然她此时也不知道程素素的命格,只暗暗打定主意,日后一定帮程素素嫁个四角俱全的好夫婿,也不枉程太医的一番苦心。

无忌“离家出走”之事到底传到了隆兴帝与皇后的耳中,帝后二人是听大女儿庄灵说的。听罢之后,两人真是哭笑不得,隆兴帝心中自是赞赏无忌有报国之心的,只是偷偷离家到底不对,该狠狠的罚。皇后却气的直咬牙,一个劲儿说无忌是个不省心的小混蛋,要隆兴帝把无忌拘到上书房,看他还敢不敢偷溜。

庄灵忙笑道:“母后,您快别让父皇这么做了,无忌现在已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公公被无忌气的不轻,罚无忌每三天背一本书书,还要写读书心得,写的不深刻就会被打回头重写,女儿听说无忌这阵子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全都在背书写文章,连每日雷打不动的练功的三个时辰都压缩为一个时辰了。”

隆兴帝点头道:“卫国公做的对,早该这么收拾无忌了。这小混蛋就是欠收拾。”

皇后一听无忌过的这么惨,立刻心疼了,急急说道:“这怎么行,无忌还小呢,他怎么吃的消,皇上,不如…”

“诶,慈母多败儿,皇后,无忌正要好好磨炼才能成大器,你不要因一时心软而耽误了他。”隆兴帝知道皇后要说什么,赶紧拦住她的话头说了起来。

皇后低叹一声,不再说什么了,可心里到底放不下无忌,这孩子自小命苦,也特别懂事,当初他刚四岁就跟着卫国公学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扎马步举石锁练内功,除了三餐和午睡之外,无忌就没有闲过。这么一练便练了七年,无忌如今有一身好本事,全是下苦功练出来的。放眼大燕,皇后真的找不出比无忌更勤奋的孩子,这样懂事的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他不过只是任性了一回,怎么就被罚的这么狠呢!

想到这一层,皇后不由抹起了眼泪。真是越想越觉得心酸,越想越觉得无忌可怜,若是无忌的爹娘还在,他们一定舍不得儿子受这样的罪。

隆兴帝一见皇后默默流泪,便知道她心疼无忌心疼的不行,其实隆兴帝也心疼,无忌练功有多苦多勤奋隆兴帝比皇后更清楚。当初隆兴帝怕无忌坚持不下去,曾经偷偷看过无忌练功的情形,当时隆兴帝看完出来之后,一向坚强的他都红了眼睛,无忌这孩子懂事的让他心酸!

“罢了,明日朕便传旨,皇后,你安排些无忌喜欢的吃的玩的,让无忌进宫来松散一日。朕会与卫国公商量,让他对无忌松一点,三日一部兵书的确也太过了些!”隆兴帝轻叹一声缓缓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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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帝心,父心

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正月,锦棠宫的恭嫔已经病的起不了床了。

自从崔平将恭嫔生病的消息禀报给隆兴帝之后,隆兴帝却也派了太医去给恭嫔治病。只是凭是哪位太医给恭嫔诊脉,都诊不出她得了什么病,恭嫔所有的症状只是身体虚弱不思饮食。

太医们自然不肯承认自己的医术学的不到家,而且宫中对恭嫔的态度众太医都看在眼中。隆兴帝是派人给恭嫔诊脉,可是却从没有过一丝赏赐,也没有发下一定要治好恭嫔,治不好便要太医之命的口谕,于是太医们心中便有数了。

最后的结论竟然是恭嫔郁结于心不思饮食才会导致身体虚弱,如此一来,恭嫔便成了自作自受了。谁都知道恭嫔郁结的是什么,无非是因为失了圣宠呗。于是恭嫔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已经服过清心散,被送出宫的庄烃整日里沉默不语,礼部派人来操持大婚之事,他只比提线木偶多了一丝活气,明明是十五岁的少年,却比六七十岁的人还暮气沉沉。这样的庄烃,当然不会主动递牌子进宫请求探望母妃恭嫔。

顺宁公主在宫中,倒是急的不行,三番两次去跪求隆兴帝和皇后,请求给恭嫔侍疾,却被隆兴帝一句“不可过了病气”给挡在了锦棠宫外。

顺宁公主不死心,又去求太后,太后已经将恭嫔视为弃子,当然也不会理会顺宁公主的请求,如今太后所有的心思都在如此迎接吴王一家回京之事上,恭嫔的死活与太后完全不相干。

顺宁公主心一横,竟然去闯锦棠宫,若是别的太监守门,说不定就让顺宁公主闯宫成功了,可看守恭嫔的却是崔平,崔平平生最恨的就是恭嫔和顺宁公主母女,自然不会让庄嫣成功闯进锦棠宫。

崔平令人锁住锦棠宫大门,任庄嫣在宫门外如何喊叫就是不开门。最后惊动了隆兴帝,隆兴帝大怒之下,立刻命嬷嬷将庄嫣关入西四宫房,再不许她如此放肆。

恭嫔的病越来越重了,从二月初三开始,她便陷入了昏迷之中,每日里清醒的时候不超过半个时辰,隆兴帝并没有压下恭嫔病重的消息,甚至还允许得到消息的锦乡侯府女眷进宫探病。

锦乡侯夫人带着大儿媳妇二儿媳妇进宫探病,一来到恭嫔的床前,婆媳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床那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女人真的是她们那曾经艳光四射的女儿(小姑子)么。

此时的恭嫔已经瘦的如干尸一般,身边连一丝肉都摸不到,全是硌手的骨头。她双眼紧闭,看上去就象是死人一般。

锦乡侯夫人悲痛欲绝,什么忌讳都不顾,只扑跪到床头抓着恭嫔的手放声大哭起来,锦乡侯世子夫人和二夫人忙也跪在锦乡侯夫人的身后,用帕子掩着面哭了起来。

锦乡侯世子夫人自然是假哭,自从她的女儿落选之后,锦乡侯世子夫人便对恭嫔心生怨恨,如今看到恭嫔的惨状,她的心里甚至有种说不清的快意,看恭嫔这样子是熬不了几天的,不论她在六皇子大婚之前还是大婚之后过世,对于锦乡侯府二房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若是大婚之前恭嫔撑不下去,那婚事必然要暂停,得等三年孝满之后才能成亲。若是恭嫔撑过了大婚,新媳妇过门没几天婆婆就死了,还怕传不出那等新媳妇命硬克公婆的话么,胡碧芸就算是嫁进敬肃郡公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想到二房要倒霉了,锦乡侯世子夫人心里就痛快啊!

二夫人的哭可就是真心实意了,只不过她哭的也不是恭嫔,而是她那苦命的女儿。世子夫人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到。原以为女儿将要成为郡公夫人,以后还有可能成为郡王乃至亲王妃,谁知道就在女儿要嫁人的掯节上,做婆婆的恭嫔竟然生了重病眼看着就要死了,她的芸儿怎么这样命苦啊…

唯有锦乡侯夫人是真真切切的哭女儿,真哭的天昏地暗,却也没能将恭嫔哭清醒过来。崔平在一旁冷眼看着,估计时候差不多了,便淡淡道:“胡老夫人,探视时间已经到了,您该出宫了。”

锦乡侯夫人一惊,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她们婆媳三人只在恭嫔床前哭了一场,还什么正事都没办呢。不过恭嫔一直昏迷着,凭怎么都叫不醒,她便是不哭,也是什么正事都办不了的。

宫规森严,锦乡侯夫人再不舍,也只能一步三回头了出了锦棠宫。婆媳三人都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了,下次再见,怕是只能见到恭嫔的灵位。

一直到回了锦乡侯府,锦乡侯夫人都没有缓过劲儿,她和二儿媳妇看着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侯府,心中的难过越发浓烈,这眼看着就要办喜事了,恭嫔她怎么就…

二月初七这日,庄烃按着礼部官员告诉他的规矩,上感恩折子以谢父母的养育之恩。隆兴帝看罢将折子放于一旁,想了一会儿对陆柄说道:“着人去接敬肃郡公入宫见恭嫔最后一面。”按日子算,恭嫔最多只有两天的命了。

陆柄应了一声立刻去安排,一个时辰之后,庄烃被接到了锦棠宫。他被引到恭嫔的床前,崔平很敏锐的发现庄烃在跪下之时,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狠厉,这抹怨毒狠厉一闪而过,若非崔平眼尖看了个正着,他几乎都要怀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母妃…”庄烃叫了一声,眼中涌出泪水,给躺在床上如活死人一般的恭嫔磕起头来。

仿佛是庄烃磕头很诚心的缘故,一直昏迷不醒的恭嫔竟然在此时醒了,她用极为衰弱的声音唤道:“烃儿…”

崔平和庄烃都是一愣,庄烃忙伸手抓住恭嫔的手,急急叫道:“母妃,儿子在这里。”

恭嫔无力的张了张口,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崔平见此情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这一个月以来,崔平可没少在暗中虐待恭嫔,若是恭嫔告诉给庄烃,庄烃闹将起来,他纵有陆总管撑腰,也是讨不了好的。

庄烃哭道:“母妃,您一定要撑下去…”

恭嫔说不出话,两颗浑浊的泪滴从眼角滑落,也不知道这是后悔的泪还是含恨的泪。

庄烃叫了一会儿,见恭嫔没有反应,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问崔平道:“崔公公,母妃这样多久了?”

崔平垂首低眉说道:“回郡公爷,自从正月初十之后娘娘便不思饮食,出了正月更是连一粒米都吃不进去,每日只能进些参汤。”

庄烃皱眉点了点头,他心里如何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不思饮食,分明是他的父皇存心要恭嫔死,还特特选在这个时候,父皇他真够狠够绝!

庄烃心里想什么从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他抬头看了躺在床上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的恭嫔一眼,转身便走出了锦棠宫。

崔平见庄烃如此绝情,心中自是倍加提防,一个对生身母亲都能如此冷心薄情的人,他的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庄烃刚出锦棠宫,便问守门的小太监道:“这阵子公主可曾来过?”

小太监压低声音道:“回六殿下,公主来过几次,都被挡在宫外不许进门,听说皇上为此还恼了公主,将公主禁足于西四宫房。”

“什么,嫣儿被禁足了?”庄烃吃惊的低低问了一句,这个消息让他委实想不到。这阵子庄嫣表现出来的沉稳成熟让庄烃很吃惊也很欢喜,一个变聪明的妹妹会是多么大的助力,庄烃再是清楚不过的。就象是大公主庄灵对于太子和庄煜的帮助一样,庄烃也需要一个很有能力的妹妹支持自己。

小太监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能和庄烃说这些,已经是看了过去的情份了,这小太监从前打碎了一个杯子,原本应该受罚的,却被当年才六岁的庄烃看到,庄烃为他求了情,才让他免了一顿板子,所以他才肯冒险告诉庄烃一点消息。

庄烃沉默不语,在锦棠宫外站了片刻就离开了。他直接去了御书房。

隆兴帝听说敬肃郡公求见,双眉紧紧皱起,他现在完全不想看到庄烃这个不孝不悌的仵逆之子。只挥手喝道:“不见不见,叫他出宫。”

陆柄外出传了隆兴帝的口谕。庄烃似是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素面荷包,对陆柄说道:“陆总管,请你替我向父皇回禀,就说庄烃知道错了,只因父母在堂不敢行不孝之事,只得割发代首向父皇请罪,这里是庄烃的头发,请陆总管代呈父皇驾前。”

陆柄心中一惊,眼光不由看向庄烃的头发,庄烃似是知道陆柄的猜疑,只解开颈下的飘带,将赤金头冠连同一个黑漆漆的发髻一并拿了下来,原来他真将头发割去,只余短短寸许长,连挽都挽不起来,只能以假发髻遮掩一二。若是不细看自然看不出,可是真要是盯着仔细看,还是很容易就发现破绽的。

陆柄点了点头,接过荷包回到御书房,向隆兴帝如实回禀。隆兴帝拿陆柄打开荷包,见里面放的果然是黑黑的头发。隆兴帝皱眉摇了摇头,挥手道:“命他出宫准备大婚去吧。”

陆柄应了一声,再次出门传话,庄烃冲着御书房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儿子明日大婚,将要成家立业,特在此叩谢父皇养育教导之恩。”磕完头,庄烃站起来便向宫外走去。

御书房中,隆兴帝看着那一荷包的头发沉默不语,陆柄进来之后,过了好一阵子,隆兴帝都沉声说道:“老六看上去怎么样?”

陆柄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敬肃郡公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身子好象比前些时候还略胖了些,说话也很正常。”

隆兴帝点点头,命陆柄将那荷包收起来,然后喃喃自语道:“陆柄,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陆柄心中咯噔一下,他忙躬身说道:“皇上,您可不能这么说,老奴知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您心里都不好受。”

隆兴帝点点头道:“是啊,都是朕的儿女,伤了谁朕心里都不好受。煜儿走了快一个月了,应该到鬼方了吧?”

陆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睿郡王身在鬼方,不能时常在隆兴帝面前出现,若然因此让敬肃郡公钻了空子那可就太不值得了。六皇子现在看着可怜,可想想他所做的事情,他今日的可怜全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实在不值得同情。而且用的手段还那么下作,陆柄对庄烃极为不齿。有他在隆兴帝身边,六皇子就别想能重得皇上的欢心。

“按行程算睿王爷初五就应该到鬼方了,老奴听说那鬼方可比京城冷多了,也不知道睿王爷受不受的住!”陆柄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

隆兴帝的思绪立刻被陆柄的话带到那瘴气弥漫,遍地蛇虫鼠蚁的鬼方。他沉声叹道:“煜儿受苦了!”

陆柄心有戚戚然的说道:“谁说不是呢,睿王爷身为皇子之尊,却甘愿去受那瘴疬之苦,真上让人万分敬佩,老奴瞧着睿王爷这股劲儿,和皇上当年可是一模一样的。”

隆兴帝想起自己年轻时情形,脸上不由浮起来回味的微笑,是啊,当年他也风华正茂,与卫国公严信,靖国公季之慎,三人横刀立马,是何等的快意威风!

陆柄轻轻退到一旁,他知道回忆从前在沙场上的点点滴滴,是隆兴帝最幸福的时光,隆兴帝极为享受这样的快乐。

“无忌这阵子怎么样了?”想到好友,隆兴帝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亡友的遗孤,便轻声问了起来。

陆柄笑道:“自从皇上为小王爷求了情,小王爷可是松快了不少。不过小王爷对自己要求极严,每日主动加了一个时辰的练功时间,老奴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象小王爷这么懂事上进又自律的好孩子。”

隆兴帝叹道:“无忌确实懂事,他越懂事,朕这心里就越不好受,若是任安还在,如何会值得让他的孩子这样辛苦。当日任安曾对朕说过,他愿意为大燕献出一生,只求他的孩子将来能平安幸福的活着,不必受他受过的苦。朕对不起任安啊!”

陆柄沉默了,季之慎也是他的好朋友,他也知道季之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只是终季之慎短短的一生,他都没能实现自己的心愿,甚至在死之后,他的心愿都很难实现。陆柄知道忠勇郡王季无忌是隆兴帝为太子准备的兵马大元帅,季无忌的一生,也会象他的父亲那样,一生征战,再难有几日清闲。

“陆柄,服侍朕更衣,换便服,朕要出宫去看看无忌。”隆兴帝急急说了一句,便向西里间走去。陆柄忙跟上去服侍隆兴帝换上一袭赭石色缂丝织锦皮袍,腰间束了暗金色的缎带,陆柄也换下自己身上的总管太监的衣裳,换上一套青灰色缎袍,主仆二人穿戴整齐之后便立刻出了御书房,由西便门出宫,直往忠勇郡王府而去。

陆柄经常到忠勇郡王府传旨,是以王府的门子一见身着便服的陆柄,便都笑嘻嘻的上前请安。陆柄忙道:“小王爷可在府中?”

门子笑道:“在呢在呢,这会儿小王爷应该在演武场练功。”

陆柄看向隆兴帝,隆兴帝笑道:“不必惊动他们,朕悄悄进去瞧瞧…”

众门子一听陆柄身边那位气宇轩昂的爷竟然口称“朕”,忙都跪了下来,也不敢大声叫出来,只扑通扑通的磕头。

隆兴帝满意的笑笑,看来忠勇郡王府的规矩很是不错,这些门子很是懂礼守规矩。

“罢了,都起吧,不必向里禀报。”隆兴帝说完便迈步走进忠勇郡王府的大门。

因有君不入臣府的规矩,所以忠勇郡王府自开府之后已经六年了,隆兴帝还是头一次来此。陆柄来的次数可就多了,他快步走到隆兴帝的身旁,笑着说道:“皇上,老奴为您引路。”

隆兴帝点点头,主仆二人径往无忌的演武场而去。

忠勇郡王府的演武场位于王府东侧,占地面积极大,足以同时容纳数百人演武。隆兴帝还没走近演武场,便远远看到演武场上似有烟尘翻滚,间或会听到一种叫好之声。隆兴帝遥指演武场的方向笑着问道:“陆柄,你说无忌现在正练什么?”

陆柄笑道:“老奴猜小王爷正在练骑术与射术,除了闪电,别的马儿再难掀起这样的烟尘。”

隆兴帝嗯了一声,不由加快了脚步。听到得得的马蹄之声,看到那翻腾的烟尘,隆兴帝心中的热血立刻被激荡起来。他直想快些到演武场去,也好纵马驰骋弯弓射雕好尽抒胸怀!

主仆二人飞快走到演武场,只见烟尘之中,一支利箭冲出直 不远处的标靶。看到这支 的箭,隆兴帝和陆柄不由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是从沙场中历练出来的,岂会看不出这一枝箭再难命中红心。以无忌的箭术,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四十三章温馨家宴

嬷嬷和丫鬟们的声音传到演武场中,只听两声马嘶响起来,得得的马蹄声便停住了,从渐渐落定的尘埃之中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无忌,另一个却是让隆兴帝和陆柄都很惊讶的季无忧。

无忧无忌上前给隆兴帝见礼,隆兴帝笑问道:“无忧,刚才是你在射箭?”

无忧不好意思的笑道:“是,让姨丈见笑了。”

隆兴帝哈哈笑道:“无忧有巾帼之风,朕很是欢喜,不过朕不记得无忧也学过射术,这是学了多久?”

无忌飞快说道:“姨丈,姐姐才学了半个月呢。”

隆兴帝惊讶道:“才半个月就射的如此之好,真是相当难得。无忧,你刚才是在骑行中射箭,力道准头不足也是难免的,你刚才的水平已经比好些学了大半年骑射的人强多了。”

无忧因为刚才剧烈运动过,所以脸色相当红润,气息也有些急,她忙谦虚的说道:“姨丈谬赞了,无忧还差的远呢。”

边说,无忧无忌边陪着隆兴帝往演武场东边的点将台走去,点将台上设有座位茶水,可供暂时休息。

“无忧,怎么突然想起来学习射术了?”隆兴帝笑着问了一句。

无忧浅笑道:“回姨丈的话,无忧主要是想强身健体。”

隆兴帝其实能猜出些无忧学骑射的原因,只不过他不说破,只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是无忌教的?”

无忌骄傲的点点头道:“回姨丈,就是无忌教的,姐姐的骑术也是无忌教的。”

隆兴帝笑道:“朕知道,是在朕北巡之时教的,你姐姐还赢了赛马,可见无忌真是个好师傅。”

无忌得意的晃晃脑袋,又为自己的骄傲而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只向隆兴帝说道:“是姐姐学的用心。”

隆兴帝哈哈大笑,将无忌拽到身边来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道:“无忧无忌都是极好的孩子。无忌,这阵子累不累?”隆兴帝知道就算是卫国公放松了对无忌课业的要求,无忌的负担也是很重的。他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便是皇子们的功课都比无忌轻松许多。

无忌摇摇头道:“姨丈,无忌不累。”

无忧见隆兴帝与弟弟说话,便去一旁净手沏茶,她命人去取来一小只青瓷小瓮,用瓮中之水煮开沏茶。隆兴帝虽然在于无忌说话,眼睛却不时看向无忧,无忧沏茶时的神情极为安宁平和,与皇后沏茶里的样子极为相象。

茶沏好后,无忧将茶注入粉青梅花小盏之中,用乌木包银镶螺钿的小托盘捧到隆兴帝面前,隆兴帝笑道:“早就听煜儿说无忧沏茶沏的极好,今儿朕也尝尝。”

浅浅轻酌一小口,隆兴帝只觉得舌尖有些微微的苦意,那抹苦意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便化为淡淡的甘甜,细细品来,还有极清淡幽远的梅花香。隆兴帝挑眉笑道:“是用梅花上的雪水沏的茶?”

无忧摇摇头道:“回姨丈,这是用梅花蒸出的花露沏的茶,梅花上的雪水到底不够纯净。”

隆兴帝点点头道:“难为你费了这许多心思,朕吃着这茶很好。怎么想起来用梅花蒸花露呢?”

无忧笑着回答道:“无忌这阵子内火有些大,他又不爱喝药,用梅花花露沏茶既去火气又不伤脾胃,口味也清新些。”

隆兴帝点点头,对于无忧的温柔体贴很是满意,她能如此细致周到的照顾自己的弟弟,将来就能同样照顾好他的儿子庄煜,煜儿果然是个有福气的,隆兴帝心中暗道。

隆兴帝在饭口儿大驾光临,无忧难道还能不管一顿午饭么。因此无忧福身笑着说道:“姨丈,让无忌陪着你,无忧去给您做几道小菜,请姨丈赏光在我们这里用饭吧。”

隆兴帝欣然笑道:“好,朕吃过无忧做的点心,味道很是不错,可还没吃过无忧做的饭菜,快去准备吧。”

无忧离了演武场,直接去了小厨房。赵嬷嬷徐嬷嬷等人跟无忧身后,焦虑的问道:“郡主,给皇上准备什么呢,这几日郡主陪着小王爷吃素,府里可没有准备什么新鲜的荤腥食材。”

因无忌这几日内火重,无忧便陪他一起吃素清火。断没个主子吃素下人反倒吃肥鸡大鸭子的道理,所以这几日忠勇郡王府只采办些新鲜的菜蔬,厨下只有些火腿瑶柱之类的干货,新鲜的鸡鸭鹅猪牛羊肉一概没有。

无忧想了想笑道:“这倒不要紧,先把年上庄子送来的风鸡吊上一锅好汤,多放些山菌提味,再做个豉椒蒸鱼,荷叶排骨,金盅鸳鸯烩,再配几些时蔬小菜就行了。姨丈好酒,去后院桂花树下起一坛子桂花酿,回头用青梅煮了。”

赵嬷嬷忙道:“那桂花酿年头不足,只怕味道不好。”

无忧笑道:“只是年头不足才要用青梅和松子一起灌到青竹筒里煮。嬷嬷不用担心,只照着去做就行了。”

众人都忙了起来,只过了大半个时辰,无忧便来到演武场对隆兴帝笑道:“叫姨丈久等了,现在请到花厅用膳吧。”

隆兴帝正给无忌讲解当年的战例,听无忧这么一说,便笑着说道:“朕还真是饿了,无忌,我们走,看看你姐姐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行人来到花厅,只见红酸枝镶螺钿虎足大圆桌上摆了好些被亮银盖盘盖着的菜肴。隆兴帝笑道:“这么短的时间就做了这么多,无忧真是能干!”

无忧老老实实的回道:“回姨丈,不是无忧一人做的,嬷嬷们和丫鬟们都有打下手。”

隆兴帝笑着点点头,对无忧的实诚越发的欢喜。他坐下来后笑道:“无忧,给朕介绍介绍吧。”

无忧笑着揭开银盖,一一为隆兴帝介绍起来。“姨丈,这是金盅鸳鸯烩,您先润润喉才用膳?”

隆兴帝见那拳头大小的金盅之中,鲜红和洁白的羹汤 成太极图之形,配以黄灿灿的金盅底色,真是有说不出的鲜活可爱,隆兴帝笑道:“这倒新鲜的很,是用什么做的?”

无忧笑道:“外头的盛器是用小金瓜雕的,鲜红色的是火腿蓉,洁白是的干贝蓉,因这两样都是极鲜之物,便以素高汤澥开以消减鲜味,免得过于鲜腻。”

隆兴帝用银匙舀了一勺,细细一品笑道:“果然鲜香而不腻,好!”帝王用膳之时,再好吃的东西最多也只吃两口,因此无忧便又掀开一个银盖,对隆兴帝笑着说道:“这是开水菜心,姨丈要不要尝尝?”

无忧知道隆兴帝喜欢肉食多过菜蔬,所以才会这样问。

隆兴帝展眼一看,只见清纯如水的透明清汤之中飘着几颗嫩黄色的菜心,那些菜心都被雕成凤鸟的形状,洁白的菜帮是头和身子,嫩黄的菜叶散开在清汤之中,恰如凤羽一般。只这卖相就够吸引人的,隆兴帝笑道:“却要尝尝。”

无忧夹过一茎菜心,又盛了两小勺清汤。隆兴帝接过一先酌了一口汤,只见他双眉微眯,脸上的神情很是愉悦,陆柄服侍隆兴帝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因为一道菜而露出这样的神色。

将菜心搛到口中,隆兴帝细细一嚼,满意的直点头,这菜心鲜嫩清爽,与平日所吃的菜心味道大不相同,这汤也极好,细细品来总有种脱俗尘的清新爽口这感,与隆兴帝平日吃过的开水菜心完全不一样。

“这是什么汤?”隆兴帝身为帝皇,自然是个吃家,可他却没有吃出来这是什么汤底,便好奇的问了起来。

无忌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姐姐精心熬的素高汤。味道比普通高汤好多了。”

“素高汤?素菜也能吊出如此好汤?”隆兴帝有些不相信的问道。御膳房的高汤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肥鸡大鸭子火腿干贝海米,却还没这素高汤味道清鲜爽口。

无忧笑道:“回姨丈,这汤是用各色山菌慢火煨出来的,从前无忌不肯好好吃饭,无忧不得不想办法做出素高汤,也好哄无忌多用一些。”

隆兴帝点点头,他知道无忧说的是那段守孝的日子,隆兴帝隐约还记得从前太子曾经提到过,当初在热孝之中,那假季陈氏还指着这素高汤污陷无忧无忌在孝中动荤腥,若非太子刚巧登门祭拜,只怕无忧无忌还得吃了暗亏。

无忌也想起那段守孝的日子,脸色也为之一黯,父母双亡的痛,便是终其一生也是无法真正忘记的。

无忧最是了解弟弟,忙掀开另一个银盖,笑着说道:“无忌,你这两日总是嚷着要吃肉,姐姐做了荷叶蒸排骨。”

无忌兴奋的欢呼一声,他被无忧拘着连吃了五天的素,已经到了看着天上的鸟儿都想将之射下来烤着吃的地步。

兴奋归兴奋,无忌还是很懂事的先搛了一块肥瘦相宜的排骨送到隆兴帝的面前,笑着说道:“姨丈,姐姐蒸的排骨最好吃了,您快尝尝。”

看着无忌那双大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馋意,隆兴帝哈哈大笑,亲自伸手将整盘荷叶蒸排骨推到无忌的面前,笑着说道:“看把我们无忌馋的,快吃吧。这又不是宫里,就不必守那些规矩了。”

无忌还是偷眼看看无忧,见无忧轻轻点头,无忌才飞快的搛起一块排骨丢入口中,欢天喜地的大嚼起来。边嚼无忌边连连点头,只是碍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才没有说话罢了。

见无忌吃的香甜,隆兴帝也觉得食欲大开,他对无忧笑道:“无忧,坐下来一起吃吧,不用站在这里为朕布菜了。”

无忧躬身应了,将其他菜肴上的盖盘都掀开,一桌子丰盛的美味佳肴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看着这一桌子色彩丰富的菜肴,闻着那清新鲜甜的香气,便是不饿之人都会觉得食指大动,想大快朵颐一番。

隆兴帝看着一大桌子菜肴,不由叹道:“如此美味佳肴,若有美酒相佐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