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朴自然清楚自家儿子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个笨的,虽也认同姜氏之话,到底笑着摇头:“再看看吧。”忽的话风一转,“说起春围,倒险些忘了,头一日收着汾安的来信,大哥说他家老四和他长孙过些日子要进京来,为的就是来年的科考一事,我已吩咐下去了安排他们住到东边的小院儿,你回头看着他们收拾了。”

姜氏忙道:“四儿子?是哪一个?几岁了?他家长孙又才多大?怎么来年就要考了?”

韩朴叹了一声:“你不知道,当年大哥一是不喜读书,二也是家中颇有资材,三一个…他小时候淘气,爬树时把脚摔跛了,出不得仕,这些年来颇以为恨事。如今听说他家大孙子于读书一事上很有些天赋,又怕汾安那边读书不及京中,才要送进京来,让我代为照看一二。至于他那四儿子…”

说着,便又叹了一声:“他家只有老大、老二是正妻所出,这个老四是个庶出,不过极得母亲喜爱,从小养在身边。傍的倒不知好歹,只等这回回来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含糊,姜氏却也听出几分来,只怕不是个好读书的,羡慕京中繁华,又是个庶子,这才想到京中谋个出路——族长一职板上定钉的必是长子长孙的,这么个小庶子,就是再得宠也要想法子另谋出路。

次日一早,姜氏忙着叫人收拾出东小院儿,预备亲戚家的两个男孩子住着。既然两个都是少爷,又是为了科考而来的,便只派了数个细心小厮在那预备着,同自家的二儿子一般对待。

只来的这两人,一个虽是庶出,却是极得婆婆喜欢的。另一个年纪小不说,还是韩家的长子长孙,如何处置,着实让姜氏头疼了一番。

后院中,韩筃因婚事已订下来了七八成,原本因莫名回来带来的忐忑这会儿大多散了许多,正和小妹在屋里弄针线。

夏荷打帘回来,向韩筃道:“二小姐,三小姐并不在房中。”

“不在?她又去哪儿了?”韩筃奇道,本是叫人约了韩筣过来,三人一处做活儿说话的,这会儿她竟不在?“莫非是去她姨娘那里了?”

“不是,听说去了小厨房,奴婢已叫人去寻了。”

夏荷的话刚说毕,韩荃忽然一脸菜色的坐床上跳了下来,直拉着韩筃的胳膊:“二姐姐、二姐姐,咱们快跑吧!”

“跑什么?”

韩筃不解,正欲再问她,忽听外面院中传来说话儿声,听着就是韩筣的声音,韩荃直跺着脚:“晚了晚了!”

“到底怎么了?”

韩筣见显是跑不了了,这才泄气坐回床边儿:“三姐姐这两日疯魔了!昨天做出了个怪东西,还让我试!我看那行子红红的一大碗,就跟、就跟…上回那个会冒烟的东西似的!就没敢吃,只让冬雪试了一筷子,结果她直到现在都没爬起来呢!”

“啊?!”韩筃唬了一大跳,见这会儿跟着韩筣过来的果是冬梅,并不见冬雪,正欲再问些什么,忽想起这个小妹最是个机灵鬼儿,就是有三分的也能让她说成十成,还待细问,就见韩筣已经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东西:“谁说她是吃了我的东西才起不来的?刚才我过来时还见她在你院子里帮你晾被子呢,可是昨晚又弄湿了床?”

韩筌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又跳起来要去扯韩筣的胳膊耍赖,韩筃这才松了口气,一眼看到那碗里红红的、油油的东西,脸色也变了几变,指着那东西道:“这又是什么?”

“好吃的!昨儿刚做出来的,姐姐尝尝可好?”韩筣眨着眼睛,一脸的期待,险些就把那脸贴到韩筃脸上去了。

往后错了错,离那碗远了些,韩筃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可是上回二哥哥买回来的那个?”

“姐姐,这个真能吃!”韩筣急得直跺脚,指着那东西,“辣是辣点儿,可拿这个沾着烤馒头片儿、就着白米饭吃都好!试上一回,保准你下回离不开!”

韩筃再往后错了错,见她一脸的焦急神色,到底不忍落了她的面子,柔声劝道:“既是就着那些吃的,不如先放着,等到了晌午咱们一处用饭时再试?你现在巴巴的拿过来,可算是吃饭呢?还是点心呢?”

还是这话合理又熨贴,韩筣两眼一亮,连连点头,指着夏荷道:“快些收好,晌午我同小妹就在二姐姐这儿用了!”

得,看来中午不吃上一点子,她必是誓不罢休的。

头疼的摇摇头,忙按下了韩筣:“上回你说的那个花样子,这两日我闲来无事做了一半儿出来,你且瞧瞧如何?”

“还是姐姐活计好呢,我那针角不匀不说,分线分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可你画出来的样子好,是我不能及的。”

见二人再不说那古怪食物,韩筌这才贴了过来,凑头看着韩筃的绣活儿,睁大了眼睛叹道:“二姐姐,你现在这活做的比之前请的那苏州绣娘都不差呢!”

韩筃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这后活计竟也是从上一世带回来的,出嫁前虽也学了些,却不过是做个荷包、绣个鞋面儿便算,哪似后来…

正想着,窗外隐约听见有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儿,韩筣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又出事?”韩筃不解道。

“前几日时李姨娘晕倒了,园子里乱过一回,说是有大夫要进来,叫丫鬟们回避。”说着,韩筣叫了个丫鬟出去打听,没一会儿小丫头进来回话道:“并没什么,说是李姨娘醒了。”

三人松了口气,韩筣转头看向韩筃:“咱们可要去瞧瞧?”

韩筃想了想,点头道:“是要去,不过这会儿她人才刚醒,怕还不大方便,咱们略晚一会儿,打听清楚了再过去吧。”

那李姨娘在自己年岁尚小的时候,仗着还算得父亲的眼,倒是张扬过一阵,母亲于这般不老实的着实不喜,可偏又不能拿她怎着,如今去是该去,却很不必去触眉头。

没过一会儿,夏蝉亲去打听过了,进屋后一脸异色的向三位小姐道:“李姨娘醒是醒了,大夫看着也没事了,可奇的是…她竟连一个人都不识得了!小姐们这会儿可去不得,她口里只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胡话,连她身边儿的杜鹃都吓哭了!”

三人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听韩筣声音有些发颤的问了声:“失…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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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像庄严,五皇子静静立于佛前,许久,方轻叹一声,转身笑着对方丈笑道:“这两日叨扰大师了。”

方丈微笑合什:“五殿下哪里的话,五殿下精通佛法,与君一谈,于老纳亦有醍醐之味。”

五皇子微微摇头,仍笑着说道:“大师过誉,隆敒愧不敢当。”

“阿弥陀佛,见五殿下如见当年的圣上,老僧并无过誉之言。”

出佛堂,身边一小厮跑来,跟在五皇子斜后面,低声道:“小的打听清楚了,韩家是一日那日上的山,路上偶尔救了险些落山的白家二公子,三日那天一早就回京了。”

五皇子眉头一挑,失笑道:“竟是错过了?”

那小厮再一低头:“听说韩家夫人只带了二小姐上山,白家倒是连同长媳、长孙,二公子都上山了。”

抬手敲敲额,五皇子摇头道:“可不是糊涂了?”说罢,又皱起了眉头,“如瑾的儿子?如今多大了?”

那小厮再道:“说是…快六岁了?”

“可不是,他成亲也六年多了…”遥遥看向北面,五皇子声音微顿,眉头皱了起来,之前同方丈的一席话便在脑海之中——皇上年事已高,身子骨又颇有些不大好…“他那弟弟来年是要下场的,年内怕都不便外出应酬…回去后预备我的贴子,给白家送去,邀他过府一叙。”

“是。”

“问起便说,我同如瑾数年不见,颇为思念宫中一同读书之日,请他兄弟过来问问如瑾近年状况,且府上有几位交好的文士常来常往,若众人一叙能加些进益,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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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筣回到自己房中,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新提成大丫鬟的秋谷看了看她,笑着对秋菊道:“小姐做的那个辣酱,先时二小姐四小姐还不肯吃呢,见小姐吃了她们才试了一丁点儿,四小姐倒罢了,怕是受不得那个味儿,二小姐却是喜欢得很,讨了一罐子不说,还叫人记下了做法儿!”

秋菊只一笑,并没接话。

秋谷心中无奈,只得又向韩筣道:“三小姐可要用些点心?”

“不必。”说罢,韩筣忽的站起了身,向外走到,“去姨娘那里看看。”

秋谷一愣之际,就见秋菊已转身又去拿了团扇子香囊等物,忙了声:“是。”忙也凑了过去,再把这些给韩筣系上。

第15章 妖人

韩朴的姨娘并不多,便是早些年间也最多不过只有几个通房,并无正经的妾。韩筣的母亲苏氏是因有了韩筣才提成了正经的妾。李氏则因是早年前上峰送的,一入府就是名正言顺的妾。

除此之外的通房之流,因年纪渐大,韩朴又于女色上寻常,这些年间趁着她们还算年轻,便陆续打法出去嫁的嫁、走的走,省得耽误了她们的青春。

到了西跨院儿,远远的就听见东边儿屋子传来隐隐的缀泣声,声音不大,可听着却叫人觉着直窝心。

韩筣皱了皱眉头,紧了紧手中的团扇,转身儿向北面屋子走了进去。

见女儿来了,苏氏唬了一跳,忙起身让她坐下,又叫人给跟着的两个丫鬟拿果子,自己则进了里屋,跟女儿说话。

“怎么过来了?”

抬眼看了苏氏一眼,韩筣有些不自在的道:“昨儿个做出了点子就着馒头、米饭吃的辣酱,我同二姐姐吃着都觉着好,就给姨娘送些来。”

苏姨娘宽慰的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便现了出来:“有这些,不如拿去给老爷试试,我这里不值什么。”说罢,才又忙加了一句,“还有夫人那里,也很该送的。”

韩筣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只“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又道:“那边儿…是怎么一会回事?刚才进来时似是听见有人在哭?”

苏姨娘叹了一声,愁眉苦脸的看向东边:“谁知道…好端端的人就晕了…好端端的人就傻了…”忽惊觉的捂了口,忙朝门口儿看去——见没人在,丫鬟们都在对面儿的小角房里说话吃点心,这才又松了口气,“说是发烧,脑子怕是烧坏了。”

韩筣抬头,盯着苏姨娘的眼睛问道:“听说她不记事、也不认人了?”

“可不是!”苏姨娘声音重了二分,又忙轻下去,“有听说烧坏了脑子变傻了的,可虽说她不记事,人也不认,说话做事却跟个好人无二…我总觉着…觉着…”

“觉着什么?!”韩筣心中紧张,手不自觉的抓住苏姨娘的手。

苏姨娘咽了咽口水,凑到韩筣儿耳,极低声的道:“我觉着就跟那撞克着的…你不知道,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怕是…被什么脏东西给…你小,没经过,我小时候在村中时就见过,人跟换了个魂儿似的,说的、做的,都跟常人不一样!后来村长出门,请来大仙,说是被脏东西给…后来把那人活活烧了,就好了…”

韩筣心中猛颤了几颤,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还好、还好…幸亏、幸亏…

“姨娘这话别乱说…你自己也小心些,平日莫要理会她就是了。”半天,才干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

苏姨娘忙点了点头,又一脸关切道:“你没事可别往我这边跑了,我若有什么就去园子里面找你去,还能顺路逛逛呢…”说着,又轻指了一下东面屋子,“不干净,省得你遇上什么。”

韩筣重重点了点头,看着苏姨娘额头上细细的抬头纹,把袖子里的一个荷包掏了出来,塞到她手中,不等她说话就嘱咐道:“这是你上回塞到我枕头下的,这东西我用不着。”说着,按住她要推让的手,“我是大家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是什么规矩姨娘自然清楚,轻易用不着这些东西,倒是姨娘在这院子里住着,平日万一有个不称手的时候倒能使得上银子。”

说着,见她脸上尤有不安心之色,再劝道:“姨娘过得舒坦了,我就能安心,就是将来…也能过得安心些。在咱们这样的家里,只要咱们守着规矩,就没苦日子过,我同二姐姐样样事事都是一样的,姨娘若再这样,倒叫我心难安。”

张张嘴,话没说出来,眼圈儿倒红了,苏姨娘到底没再推辞那荷包,叹了一声:“你啊…倒似一日间就懂事起来了呢…”

韩筣心中一颤,见她神色间只有宽慰,并无疑惑,这才安了心,笑道:“不光是我,前几日母亲还夸二姐姐越发的懂事了,连四妹妹也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呢。”说罢才起身道,“我不久坐了,不然不去那边看看,总是不好…”

“不必去!不必去!”苏姨娘忙也跟着起身道:“连夫人都发话了,她脑子有些个不明白,这几日谁都不必过去看望!”

韩筣再点点头,这才出门回了园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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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书信终于在月中之前送到了南淮布政使白大人府中。

手中捻着下颚处一缕美髯,将手中书信再从头至尾看过一回,方笑着对静立在一旁的小大人儿道:“你二哥哥就快娶嫂子了,珣哥儿可替你二哥哥高兴?”

小脸儿微圆,表情肃穆,刚八岁的孩子却不似同龄少年那般的活泼好动,闻声端端正正的拱手冲白大人先道了声:“恭喜父亲,儿子这便去亲手书信,向二哥哥贺喜。”

白大人笑着再点了点头:“这件事有你母亲在,我很放心,韩家的女儿家教自然不差。”说着,又叹了一声,“今年年底兵部调动,只盼你大哥哥也能回来,咱们一家人在京中就能团聚了。”

小大人儿又恭道:“大哥哥口上不说,心里必也是惦记父母的,就是大哥哥再有什么差事不能侍奉双亲,儿子和二哥哥替大哥哥孝敬父亲、母亲,也是一般。”

“珣哥儿如此懂事,倒叫为父老怀宽慰。”说着,就想拿手在白安珣头上摸摸,却见这小大人儿的小脸儿皱了一皱,正儿八经的再拱手道:“师父说,长辈最爱摸小孩子的头,儿子已经是大人了。”

白大人手一顿,心中颇有些夫人平日里那哭笑不得之意,只好转而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倒是父亲一时忘了。”不能摸头了…真可惜啊…更可惜的是砇哥儿不在,没个能替代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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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月中,韩府上愈加忙碌起来,韩家二小姐的笄礼就在十七那日,亲朋好友早就通知了个遍,家中上下仆人们忙里忙外——这可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过了这一日,只怕二小姐能留在韩家的日子就一日少似一日了。

府里正乱着,一驾马车进了城,向韩府在的长乐街驶来,几个韩府下人正站在门口处伸头扒脸儿的张望着,远远看着那车上挂着的“姜”字牌,几个跑着迎了过去,几个扭头就往府里面跑去,边跑边叫道:“来了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韩笙闻声迎了出来,那车上之人正好打开帘子探出了个头,被韩笙一把抱了个正着:“好小子,都玩儿疯了了吧?还知道回家?!”

韩筝咯咯笑着,在二哥怀里活鱼似的扭着,韩笙在手中颠了颠,复笑道:“沉了,外祖父每日里都给你吃了些什么?怎么重了这许多?”

车中另一人抬手打帘,白玉似的手趁着那藏青色的帘子,更显得那手细白如玉,半细瑕疵皆无。

见那人含笑出车,韩筝这时才看清来人,一惊,手中抱着的韩筝都险些叫他给摔到地上:“你怎么来了?!”

“怎么?表妹的大礼,我莫非来不成?”那人似笑非笑的斜了韩笙一眼,并不用脚凳,便这么跳了下来。

看着那双狭长如水的桃花眼、比女人还似女人的面孔,韩笙面皮抽了几抽,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前日来信时同姑父在信中说了。”那人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腰半弯着凑了过去:“怎么?莫非二表弟就如此厌恶为兄?”

韩笙身上打了个寒战,抱着韩筝扭头便跑:“我先把他带回去给母亲瞧瞧!”

后头跟着的小厮见自家少爷笑得欢畅,苦笑着劝道:“少爷,何苦戏弄二表少爷?”今日过来时还故意不肯骑马,非要跟韩三少爷一起坐马车,可见就是打着吓唬韩二少爷的主意呢!

“唰”的一声,折扇张开后在胸前摇了两摇,那人摇头晃脑道:“谁叫吓他最是好玩的呢?”说罢便抬腿走进韩家大门,倒叫几个过往行人看直了眼——这莫不是个女扮男装的?要不男人怎能生得如此好看?!

姜氏这两日忙得头发晕,可心里却高兴得很,这会儿是二女儿,十月那会儿便是三闺女及笄,再有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二女儿的算是已经定好了,三女儿那里丈夫瞧好了几家子弟,回头还要再好好相看相看,虽是庶女,却也绝不能让她嫁过去就受了委屈…

正指挥婆子们在库房搬东西,就听后面刚有人报了声:“夫人,三少爷回府了!”接着就再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踩得地面咯噔直响,一个小肉包子一头扑到自己怀里叫着:“母亲,我可想死你啦!”

刚应了两声,还没等看清自家三儿子是胖了瘦了?高了没?就又见后头二儿子黑着脸气冲冲的跟了进来,冲着自己直抱怨:“那妖人姜哲竟也来了!母亲,怎么就叫他跟过来了?!”

第16章 访客

听二儿子在那胡乱打岔,姜氏这会儿更是头疼了,先一把抱起又重了不知几斤的小儿子,指着二儿子没好气的道:“有这么称呼你表哥的?你若不这样,他用的着没事总逗你玩儿?他怎么跟你大哥、三弟,几个妹妹都好得很?可见就是你捉妖!”

“三表哥最好了!还给我买蛐蛐!”韩筝把头从姜氏脖子边儿钻了出来,跟自家二哥抗议。

“你个小叛徒!一笼子蛐蛐就把你收买了?回头我给你弄一屋子回来!”

“一屋子、一屋子!”

“哎呀,可要乱死我了!”姜氏气不打一处来,把韩筝一把塞进韩笙怀里,“你带他先出去,在这里再磕着碰着了?”

“不去!我不见那妖人!”韩笙梗着脖子只做不肯。

姜氏抬手冲外一指:“那也得去!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你不招待谁招待?!等我腾出空来再去见他!”说完,就让丫头婆子把这两个裹乱的给赶出去了。

韩笙一脸愁苦的抱着重得如小牛一般且还不肯老实的韩筝站在库房外头发愣,就见怀里那小子还不老实:“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呢?”

“对啊!叫她们去!”韩笙一拍大腿,也不顾怀里那小牛有多重了,抱着他撒腿就往后花园里面跑去,引得怀中的小家伙又咯咯笑了起来。

韩筃一脸的无奈,韩筣一脸的好奇,韩筌一脸的兴奋,姐妹三人穿着同一款式、只大小不等的罗裙,韩筃再拉着一蹦一跳的韩筝,正往正房里那走去。

刚才韩笙把这头小牛塞到二妹妹怀里,只交代了句“姜哲人在前头,这小子也算是家里的男主人了,你们去陪陪吧!”说罢,就头也不回的从园子角门跑了出去,再不回头了。

进了正门屋,就见一人立在屋中,正负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闻声转了过来。

美人如玉,如玉美人,姜哲就似那画卷中走出来的美人儿一般,行动间风情无数,偏又有股男子的洒脱之意。含笑回头,见是三位表妹,又是一笑:“我就说那小子哪会这么快回来的?”说罢,眼睛在小韩筝身上看了一眼,点点头,“他逃出府去了?”

韩筃无奈苦笑,行罢了礼方道:“从后花园角门儿跑出去了。”

“呵,他能找得着钥匙?”姜哲笑着摇头,韩家三位小姐住在花园中,那角门平时再不能开的。

“这两日府里要买送东西,今日倒是临时开了一日。”掩口笑罢,韩筃请三表哥坐下,又问道,“表哥能赏光,正是妹妹的幸事,妹妹在此谢过了。”

姜哲摆手道:“不值什么,爷爷听着高兴,说过两日也要亲来的,到时大嫂子、二嫂子陪着一同过来,只可惜我父亲、大伯、两个哥哥都在任上,不及过来。”

“哪能为着我们小辈的事劳累到长辈?”韩筃心中忐忑,她可记得上一世时外祖父并未亲至啊?

姜哲笑道:“老爷子在家里呆着也是闲着,前些日子有筝哥儿陪着倒也罢了,如今他一走,老爷子嫌我们几个无趣,便想着来你家转转,也好访访京中旧友。”

“那可是有的热闹了。”不管上一世如何,外祖父乐意过来,都是于自己的疼惜之情,“那三表哥呢?是过几日便回去,还是在京中小住?”

姜哲歪头想了想:“我倒无事,怕是要在京中住上一阵了。”

这位三表哥倒也是位奇人,他人生得极美,便是寻常女子也不及,更奇的是,他二十七八的年纪竟至今未娶,家中大舅舅二舅舅打骂了多少回,说也说不过他,干脆不管便是。又有人传,说他有龙阳之好,可偏偏的,虽偶尔有影儿,说他同哪个哪个相好,可到底没一个真正听着过实信儿的。

他文采极好,做出的诗篇连皇上都赞了又赞,可却偏偏不喜仕途。说他是清流一脉吧?他却又从不理会文人聚会之事。可说他愤世嫉俗不爱俗事,他名下一处商行倒遍布南北,生意直做到了西域、海外去了。

上一世里,直到韩筃死时,都不知这位三表哥到底是怎生一个人,更不知他喜欢的到底是男是女,可这人性子极好,又爱说笑,同自己几个女儿家干系倒是极亲近的。

说罢,姜哲便从怀里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放到桌上,冲韩筃笑道:“不值什么,倒是个稀罕物儿,你拿着玩儿吧。”

韩筃连忙谢过,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一串禁步,起头是一块玉佩,下面坠着三条由各色小珠子串成的坠子,拿青色丝绦串着,最下面打着穗子。

“这是什么石头?怎么这么亮?”韩筃捧着那禁步,指着下头坠着的小珠子问道,说是玛瑙却又比玛瑙闪亮,更不像蜜蜡等物,倒像是珠宝,可分明又不是红宝蓝宝。

“这是海外进来的石头,听说是西南边的一个岛上产的,那里遍地都是,只图个稀罕,这种颜色样式你们年轻女儿家用着正好。”姜哲笑着冲那串禁步指了指。

韩筌看得眼馋,眼巴巴的抬头看着姜哲,也不说话儿,就这么看着他眨眼睛。姜哲只做不知,好半天,韩筌再禁不住了,干脆跑过去拉着他耍赖起来:“三表哥,等妹妹及笄还要好多年呢…”

姜哲这才挑眉向她笑道:“放心,表哥那里给你存着呢。”

“若是旧了岂不就不好看了?不如先给了我,到时便不找三表哥要了!”

姜哲一边大笑,一边又掏出两个小荷包,递给了韩筌一个,又把另一个送给韩筣:“先给你们个小的戴着玩儿,等到了日子表哥再补一份更新鲜的岂不更好?”

那两个荷包里装的都是由那种珠子串的、闪亮亮的两串手串,倒是好看得紧。

这等珠子值不值什么韩筃不知道,倒是自己那串禁步上头的玉佩成色极好,通透之中半丝瑕疵皆无,端是上好的东西。想必这块玉佩才他寻来做表礼的,下头的小珠子只是新意的意思。

不多时,忙罢了的姜氏匆匆回来,跟姜哲略说了几句话,就要张罗让人收拾出屋子留他住下。姜哲笑着推却:“回来前,已叫人把京中老宅收拾出来了,姑母这里事多且忙,就不叨扰了。”

“哪里的话?你能过来,我高兴还来不急呢,如何会觉麻烦?你一个男人家家的住在外头,那老宅子多年未修,又没几个下人,哪里住得舒坦?”姜氏劝着,姜哲却只笑而不语,必不肯留下,又道:“我若留下,只怕二表弟睡觉都要睁着眼睛,到时熬得眼圈黑了,岂不是侄儿的罪过?”

话音刚落,又听前面来报:“汾安老家的四少爷、孙少爷来了!”

姜氏一愣,抬手按按太阳:“怎么都赶到今儿了?”

姜哲笑着告辞:“姑母正忙,侄儿就先行告辞了。”

“哪里就要赶你走了?留下一道用膳吧?”

“今日回来还有故人要访,便不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