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良山离京也有至少四五月时间了,蒲阳郡王病重,想见见这个亲外孙,家中便将良山唤回。

端阳节当日走的,原本还说看她们马球,没想到事出突然,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没想到,一晃便到了十月。

十月初十是苏苏生日,蒲阳郡王府离安县也不过一日脚程,所以阳平才提议来安县见苏苏。

眼下,良山与曲颖儿下棋。

阳平和戴诗然观棋。

一侧还有一个一知半解,但性子急得不行得任笑言,恨不得分分钟跳出来指手画脚。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戴诗然拉她,给她顺背,降降火。

任笑言还是气得跺脚。

阳平笑容款款。

曲颖儿和谢良山则完全沉浸在棋艺里。

她身边还有苏苏。

人生最好的年华里,有他们作伴,似是最好的事情。

便是日后各自成亲,天各一方,却永远长存心里。

“看谁来了?”苏苏打趣。

苑中纷纷回过头来。

“哟,这么快,还以为你们至少得两日呢。”阳平算得不差,她们早前就走了六日,槿桐分明晚她们两日出发的。

“槿桐,快来。”戴诗然挥手唤她,她一侧就有位置。

任笑言自是气得不行:“槿桐,你看看良山这棋下的!”

槿桐掩袖。

曲颖儿拨开她,一脸恼火道:“你可算来了,快看看,她就见不得我赢。”

任笑言好气好笑。

良山弯眸:“继续继续。”

苏苏朝一侧的婢女道:“再取两更凳子来。”

婢女应好。

槿桐便领了思南上前。

“思南来啦?”任笑言最热情,反正她也看不进去了。

思南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唉,思南来了呢!”不知任笑言忽然想起什么,却是很高兴得模样。

思南受宠若惊。

任笑言上前道:“我记得,思南你是会打马吊的吧。”

思南木讷点头。

她也不知道她何时学会的,似是自小就会了,幼时的事,她记不太起来,但马吊她确实会。

“太好了!”任笑言的笑意都写在脸上:“先前谁说三缺一的,加上思南正好凑够四个,苏苏,还得搬张桌子来。”

众人简直哭笑不得。

由得桌子在苑中支好,凳子也到位,苑中其余人也将马吊摸起来。

任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将军夫人在家中无趣,时常约京中的夫人来南郊将军府打马吊,任笑言也时常被要求凑数的时候。

尚书府,邱氏喜欢打马吊,寻不到人的时候,也会让戴诗然来顶位置,故而戴诗然虽然会,却是不怎么喜欢。可一处打马吊的人不同,便心境也就不同,自然也有欢声笑语。

至于阳平,长公主喜欢打马吊,京中皆知,投其所好的人不在少数,阳平耳濡目染,打得虽然不好,却也大致会些。

苏苏会一些许,可真让她定一个位置,她爱莫能助。

等槿桐带了思南来,这四个位置好歹算是凑够了。思南会打一些,也不全然会,苏苏就在一旁替她出谋划策。

起牌,摸牌,打牌,听,胡…

这整个过程任笑言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里像看下棋,半声都不让她吭,她憋得难受得很。

这马吊就大有不同。看似在打马吊,实则几人都是在说话,聊天,打打闹闹笑作一处。

倒同身后那对弈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槿桐心猿意马,坐在马吊这端,眼珠子却定在良山和曲颖儿那里,连连叹道,先前真是一步好棋呢!几人中,槿桐最爱对弈。

阳平笑不可抑。

任笑言朝槿桐做了个“嘘”的姿势,“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戴诗然笑不可抑。

槿桐自然是明白的,几人是铆足了心思,才将她二人单独弄到了一处。这马吊,原本就无多大兴趣,便被她们打成了四不像。

入夜,良山去客房休息。

槿桐几人都挤在苏苏的床榻上。

小时候便喜欢的,卧谈。

第101章 秉烛夜谈

姑娘家的卧谈还能有哪些?

无非是从幼时谈到现在, 又从乌托那谈到早前那个陆昭宇。陆昭宇的事情仿佛都过去许久了, 戴诗然说起也后怕, 只是不知道当时怎的,就如猪油昧了心一般,谁的劝也听不进去。后来若不是阳平, 曲颖儿和方槿桐赶来拦她, 如今,她还不知在何处?

这一席话, 早前她们几人都没同她说过, 听得苏苏心惊胆颤的。

如今也是槿桐来了, 戴诗然有感而发。

不过听闻尚书令近来在操心她的婚事, 尚书令在京中掌管的事宜诸多,平日在家中的时间也不多。前些日子提早下朝, 忽然在苑中见到她, 才觉得自己的女儿都到了待嫁年龄,邱氏这边竟然连动静都没有。

尚书令斥责了邱氏一顿,想起诗然和她母亲,尚书令心中又内疚,便亲自操心起她的起居和她的亲事。

尚书令的态度转变, 如同这府中的风向标转变,邱氏虽然管着内宅,可尚书令才是这一家之主, 大小姐是府中的嫡长女,先夫人过世得早, 尚书令亲自操心大小姐的婚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回想先夫人在时,同尚书令琴瑟和鸣,若非生大小姐时伤了身子,后来一直病者,也不至于会早去了。也由得如此,尚书令自小对戴诗然有些芥蒂。他对戴诗然有芥蒂,戴诗然也自然怕他。父女二人都如此,便少了几分亲厚。

可血浓于水,过了这些年,尚书令忽然见到她长大,心中又颇多愧疚。

府中都晓,若是尚书令亲自张罗小姐的亲事,那自然比邱氏要好得多。

先夫人在时,和善待人,府中都希望大小姐嫁得好。

大小姐也算苦尽甘来了。

“我就说嘛,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儿女的。”任笑言素来率性。

“尚书令有说和谁家在议亲吗?”阳平关心。

戴诗然摇头:“爹爹还未同我说起,我也不知晓。”

曲颖儿宽慰道:“放心吧,以尚书令在朝中的地位,定能为你觅得良婿。”

戴诗然脸上一阵阵哄。

众人笑作一团。

戴诗然颜面素来薄,经不住笑。

苏苏便将话匣子牵到了乌托那这里。

说到乌托那,简直话题就多了。

从阳平初见他,踢断他的腿开始,坊间早前就有传闻,苏苏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可听坊间传闻和听这群人说,便又是另一个天地。

乌托那是羌亚人,羌亚在西域,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惯都与长风大有不同,便是饮食起居可能都要入乡随俗。苏苏提及,槿桐才道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只想着乌托那和阳平从早起的不对路,到后来的情投意合,算是美满团圆。

可如今想来,这世上怕是从来没有简单的美满团圆,双方总需有相互迁就和妥协的地方,大致到对人生真谛的见解上,小至双方的兴趣爱好,起居习惯,无一不在相互迁就和妥协。

这些,怕是需要时日来磨合。

任笑言道:“我娘说,若是成亲之后,有该坚持的一定的要坚持,有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爹就说,怕什么,有爹在,谁若是欺负我女儿,我就骑马拎刀去削他!”

任大将军的形象就跃然纸上。

任笑言继续道:“娘亲就数落爹爹,还能有谁?谁终日不着家?谁终日让女儿一个姑娘家骑马练剑,喊打喊杀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谁还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舍不得,连亲都不议的?谁看谁家的子弟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普天之下就只有他对女儿好,旁人都会生吞活剥他女儿似的?我爹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噗。”曲颖儿再忍不住,带头笑起来。

几人也忍不住,纷纷开笑。

都晓任大将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在外令人闻风丧胆。将军夫人在家和和气气,温柔贤淑。可任笑言这番话,才知任将军在家中地位堪忧,有将军夫人管着,还要做女儿奴,就觉得这任大将军在战场上的不易。

槿桐听得羡慕。

若是娘亲还在,和爹爹定然也是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的。

若是娘亲还在,她应当…也是喜欢沈逸辰的…

她正好思及此处,旁人也正好提起来。

任笑言便是这好事者。

“槿桐,你倒是趁早交待,这沈逸辰如何倾心你的?”这些人里,任笑言自小是和沈逸辰熟识的,旁的几个只是见过听过,却不如她热忱。“我可是自幼就同他认识,沈逸辰是香饽饽一枚,每年借故在他面前晃悠的姑娘不说一百也有几十了,可一直没听说他对谁有兴趣,冷冷淡淡的,怎就忽然开窍的?”

忽然说到沈逸辰这里,槿桐有些措手不及。

她似是也不知晓缘由。

可要说到开窍,她真倒想起初见沈逸辰的时候,他撞坏了她的花瓶,还一脸冷漠,同任笑言口中的冷冷淡淡相差无几,可再见他,就忽然说心悦她之类的话了,也换了一幅无赖颜色,也如同开窍的了一般。

方槿桐嘴角抽了抽,不知该怎么应话。

偏偏几人对沈逸辰是最感兴趣的。

还是阳平解围:“那日听曲颖儿说,迎春会的时候华瑜有些挑衅,我还担心她会对你不利,可这沈逸辰也是个有意思的,不知怎么竟然连君上都说动,将华瑜送到旁的别苑暂住去了。”

京中哪个不晓君上宠爱华瑜公主,华瑜也仗着君上的宠爱,肆无忌惮。

华瑜鲜有在旁人手中吃亏,阳平就好奇,沈逸辰是怎么做到的?

方槿桐支吾,她哪里知晓?

心中却想起早前沈逸辰说的那番话,他不过是借势,让君上担心乌托那会中意华瑜,才急急忙忙将华瑜公主送走的,并无旁人想象中的激烈。

可这些话,自然不能在此处说。

曲颖儿笑眯眯道:“管他呢!只要沈逸辰对我们槿桐好,就比什么都好。我看那会子日日练马球的时候,沈逸辰恨不得将脸都笑烂了,若非亲眼见到,换谁也不信怀安侯的日常是这幅模样?又是拉上乌托那,又是叫了许邵谊来帮忙,敢情整个比任笑言还积极。”

任笑言附议:“可不是!将我的威风都比了下来。”

周遭捧腹大笑的有,笑不可抑的有。

总归,从沈逸辰说到苏苏的未婚夫,又说到腊月乌托那来迎亲的事,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算为止。

翌日的早餐都是谢良山同思南两人一道用的。

谢良山已经习以为常,给思南布菜。

思南道谢。

谢良山邀约:“思南,吃晚饭,同我去富县的集市逛逛吧。”

思南意外。

谢良山笑道:“她们几人不到晌午是不会醒的,左右府中无趣,我们去逛逛。”

思南欢喜拍手:“好呀!”

富县不比京中鳞次栉比,也不如京中繁华。

可外出自有外出的心境,便是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好的。

思南看得欢畅。

富县的手工灯笼最为有名,思南挑了些喜欢的。

开张生意,店家优厚。

谢良山付银子,思南摇头,从自己的荷包里掏了些碎银子出来付给店家。

谢良山笑了笑,由着她。

方寺卿家的教养可见一斑。

逛完一整个上午,两人又去富县最负盛名的酒楼吃独食。

这顿便是谢良山请的。

思南吃得笑眼盈盈。

谢良山让店家包了几只叫花鸡。

思南记得曲颖儿最喜欢叫花鸡。

思南想起早前三姐姐说的谢良山与曲颖儿的事,心想,这叫花鸡是给曲颖儿带回去的,谢良山总是不留痕迹。

富县不大,两人出来也未乘马车。

晌午吃饱喝足,手拎着各自的战利品往苏家折回。

思南问:“良山哥哥,你外祖父好些了吗?”

她也听方槿桐说起过,端阳节的时候谢良山匆匆离开,是因为蒲阳郡王忽然病重的缘故。漫步富县街头,她想起问。

谢良山眸间微有笑意:“外祖父年事大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却总不如早前了。如今儿孙都回来陪着他,他欢喜得很。”

思南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谢良山笑笑:“承思南吉言。”

思南也弯眸笑笑。

“良山哥哥…”她又唤他。

谢良山低眸看他,示意她说。

思南咬了咬下唇,一面走,一面挣扎许久才道:“思南是觉得良山哥哥和颖儿姐姐般配。”

谢良山蓦地驻足。

好似一层他潜心经营的薄纱布,自觉无人知晓,却被人忽得揭开。

思南抬眸看他:“良山哥哥,你和颖儿姐姐真的很般配,又喜欢在一处下棋,你又时时念着颖儿姐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今日,良山哥哥不是特意出来买叫花鸡的吗?因为颖儿姐姐喜欢。良山哥哥,你为何不去曲国公那里提亲呢?”

他眸间微滞。

一时竟在思南面前,无法应对。

良久,他才半蹲下神来,和思南齐高:“思南,若你真替良山哥哥着想,日后就勿提此事了,可好?”

思南似懂非懂,却见他一脸恳求。

只得点头。

再往后,谢良山一路缄默,似有心事,少有开口。

思南就也不扰他。

等回到苏府,几人果真才醒。

曲颖儿一听有叫花鸡,一双眼睛都笑得迷城了一条缝:“良山最好了。”

谢良山笑笑,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