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景帝一道圣旨,整个怀洲被朝中收回,沈逸辰的亲信无论任何尽数被灭口,包括戍守边境的将领,给南蛮可趁之机。

朝中还在搜寻她和小宝的下落,她不能再留在怀洲。

郭钊一直辗转带她和小宝北上,直到去了羌亚寻任笑言和乌托那。那时候的乌托那已经成了羌亚汗王,是手握一方重兵的枭雄,任笑言和乌托那收留了她和小宝,郭钊也一直留在羌亚教授小宝武功。

往后几年,怀洲被南蛮所迫,几十万百姓家破人亡,偌大的领土被南蛮鲸吞桑食。此后十余年,怀洲百姓遭受南蛮奴役无一日幸免。整个长风都盼着能从南蛮手中收回怀洲,收复旧河山,可这十余年的交战,却未伤及南蛮根基分毫,反是长风在苍月,南顺等国的夹击下腹背受敌,南蛮趁机兴风作浪。

那时候小宝已经长大,郭钊请辞,要回怀洲同南蛮一战。槿桐自知拦不住他,若不是郭钊答应过沈逸辰要照顾他们母子,郭钊即便战死沙场,也不会眼见到故土沦陷。如今小宝成人,她拦不住也没有拦郭钊的理由。

却没想到小宝要同去:爹爹守护过的故土,儿子誓要捍卫尊严。

这一刻,她满泪盈眶。

逸辰,儿子长大了…

这一战,长风和南蛮打了整整三年,终将在南蛮手中十几年的怀洲收复回来。小宝也从不及弱冠的少年成长为统帅一方的年轻将军。国中赞誉声四起,百姓呼声震天,景帝亲自赐封为怀安侯。

兜兜转转十余二十年,整个怀洲早已物是人非。

庆幸的是那座怀安侯府尚在,清楚得留着岁月的痕迹,还有承载所有他还在时候的时光。

逸辰…

他过世近二十年,却从未离开过她心中。

弘景二十七年,景帝召见。

景帝见到她大骇,再见小宝时,眼中难掩的复杂,坐立难安。可那时候的怀安侯府已非过往的怀安侯府,沈逸辰待他如知己,才横遭不测,而如今的沈家,却手握一方重兵,也不会处处退让。

如今的景帝已不敢拿她作何,也不敢拿怀安侯府作何!但自从见了她,知晓了小宝来龙去脉,景帝惶惶不可终日,不出一年便卧病在床,也无需她作何,只要她和小宝在,景帝便寝食难安。

眼见沈家大权在握,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景帝在病榻上恍惚四年后,驾崩。

幼帝却待沈家谦恭,尊敬有礼。

新帝即位第二年,瑞雪兆丰年。

小宝守着她泪流满面,她却欢喜,小宝,娘亲梦见你爹爹了。他坐在杏花树上,还是翩翩少年,翩若出尘,见了她,便伸手,笑盈盈道,槿桐,来。

她伸手,再睁眼,便是如今。

阿梧吓坏了:“三小姐,你可别吓奴婢!好端端的,怎么在这里抹起眼泪来了?”

阿鼎匆匆来了苑中:“三小姐,怀安侯回来了。”

她起身,披了衣裳就往府外跑去。

府外,沈逸辰似是正在同人寒暄,才耽搁了。

“沈逸辰!”她唤他。

沈逸辰回头,见到是她,嘴边一抹笑意,询问般看过来。

她也顾不上旁人,一把扑进他怀中:“沈逸辰!”

他虽错愕,还是莞尔,拥他在怀中。

第110章 洛容远

“咳咳!”听得身后爹爹的重咳声, 方槿桐才松手, 眼底一圈却都是红的。

沈逸辰悄悄朝她眨眼, 她转身看去。

只见方世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目光中尽是责备。

“爹…”方槿桐有些难为情,可见爹爹目光微微瞥向沈逸辰左侧, 方槿桐顺势看去, 顿时愣住。

木…木头?

方槿桐诧异,洛容远怎么在这里?

“槿桐。”他也出声唤她, 脸色却是比方世年更难看。

“容远一路风尘, 先回府再说。”方世年解围。

洛容远颔首。

沈逸辰也拱手:“洛将军, 就此拜别。”

他们先前也是在府外遇上, 恒拂别苑就在方宅隔壁。阿鼎见到沈逸辰的马车到恒拂别苑便回了风铃小筑通知方槿桐,而阿鼎刚离开, 洛容远也到了方府。沈逸辰同方世年一处, 正好都在府外遇见。

洛容远早前离京戍守西关,后来边关骚扰平定,却犯了灾,驻军在协助安置流民,洛容远便一直在西关。十月时候樊将军母亲病重, 千里家书召回,时任左前卫副使的洛容远被樊将军钦点坐镇西关。

西关战事得胜,灾后的流民安置也妥当, 樊将军本就看好洛容远,便顺手上了折子, 将人情留给了洛容远。腊月前,晋封的诏书送至西关,洛容远成了西关镇阳军的统帅,也是长风国中少有的年轻将军。

而此时,沈逸辰唤得这声洛将军便正好,不似早前在定州时候突兀。

洛容远似是也想起了这出,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可这犹疑又一闪而过,迅速消失。

恰好沈永波也来接,昨日宫宴的事他已听方世年说起,刚才侍从来说侯爷回府了,暂在府外叙旧,沈永波便迎出府来,见他安稳便好。

沈逸辰同沈永波一道回了恒拂别苑,洛容远也拱手道别。

沈逸辰同沈永波一走,方世年也领了方槿桐和洛容远回府。方世年同洛容远在前,一面走一面说话,方世年问得大抵都是西关战事和流民的事,以及朝中对洛容远日后的安排。方槿桐在后侧,一面听,一面心猿意马。

刚才听洛容远说,从西关到京中至少要大半个月,木头大年初二到的京中,腊月就奔波了一路,连年关都是在路上过得。木头先到的京中,还未回定州,说是来京中复命,可何时都可来京中复命,木头应当是来见她的。

思及此处,方槿桐也垂眸。

“槿桐。”恰巧爹爹唤她。

槿桐懵懵抬头。

“我和容远有些话说,你先回风铃小筑吧。”方世年哪里看不出她的窘迫,不过是给她解围,方世年又朝身边的小厮道:“去趟西苑,告诉二夫人一声,说容远来了,多准备些酒菜,给容远接风。”

“好嘞。”小厮利索。

方槿桐也福了福身:“那爹爹,表哥,你们先聊,晚些西苑见。”

方世年点头。

见她转身,洛容远的目光一直随她消失在转角处。

“容远。”方世年唤他。

“姨父。”洛容远才回神。

“你先前可去过宫中复命了?”方世年问。

洛容远摇头:“尚未,容远先到的姨父这里,若是入宫还需郑重些,至少要换身衣裳。”

幸亏他思量周全,方世年点头:“那便好,入宫的事缓一缓。”

洛容远眉头半拢,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路从西关来,入京后便径直来了方府,大年初一宫中的事他不曾听说,也不明白方世年的意思。

方世年道:“书房说。”

****

风铃小筑,阿梧见有人兴匆匆出去,却一脸丧气,沉默不语得回来。

阿梧上前:“怎么了,不是见着怀安侯了吗?”

方槿桐瞥了她一眼,叹气道:“是见着沈逸辰了。”

阿梧不解:“那还这幅模样?”

方槿桐哀怨道:“可不仅见到沈逸辰了,还见到那根木头了。”要命的是,她还当着木头的面去抱了沈逸辰。可她当时脑子里只有沈逸辰,全然没有见到一旁的爹爹和木头,真是窘迫。

阿梧自然不知后半段,可光听前半段就跟着闹心了:“表公子怎么来了?”

方槿桐道:“木头新晋封了将军,回宫谢恩复命来的。”

阿梧睁圆了眼,一脸惊喜:“表公子晋封将军了!这个年纪就做了将军,放在国中都算是少有的。”

阿梧眼中有赞叹。毕竟是表公子,那方家面上自然也有光。

阿梧也跟着高兴。

可转念一想,这才大年初二,表公子就来了京中,那岂不是,年关都在路上过得?想起早前二公子说的大雪封了京郊,所以,表公子本是想来京中一道过年的,因着大雪封了京郊所以迟了?

阿梧心有戚戚,表公子应当是想同三小姐一道过年关的,结果在路上耽搁了。

阿梧幽幽叹了叹,也幸好。

不过表公子是喜欢三小姐的,可三小姐却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同表公子一处,这府中上下都知晓,可洛家和方家两家的关系,都希望撮合他们二人。

可自眼下,三小姐是分明喜欢怀安侯的,旁人也都看得出来。怀安侯府同方家如今也算走得近,可方洛两家的关系尚在这里,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表公子又来了方家,这事可就难办了…

难怪三小姐一幅恹恹模样。

阿梧忽得想起了旁事,从一旁的案几上拿了一封书信过来:“三小姐,晋州来的信,早前阿鼎送来的。”

晋州?方槿桐想到了四婶婶和槿玉。

接过信封,那字迹确实是方槿玉的,方槿桐拆信就读。

“三姐姐…”

信很长,足足有三两页,阿梧见她看得认真,也不扰她,只在一旁放了盏茶便离了去。她素来有一面看东西一面饮茶的习惯,便是看信也是如此。

方槿桐确实认真。

槿玉信中讲了她和四婶婶,如南在去往晋州一路的见闻,一家人在晋州的习惯与不习惯,还有在晋州的方家一脉对她们既客气又嚼舌根。总归,出来后,觉得外面的世界同京中大有不同,是增长了不少见闻,也受了不少窝囊气,可娘亲和弟弟都需她照顾,她要比早前更会打理。晋州的日子同京中相比,是有些无趣,可她也慢慢学着经营铺子,管一家子的账目和开支,却好过早前日日揣摩爹爹的心思,不知爹爹又念着要将她嫁到何处去?现在回想,唯一舍不得的是早前在家中,虽一直拌嘴,却时时都在一处的日子。她总喜欢同她比高低,其实无非是羡慕三叔对她好,而自己却有个不成器却总念着拿她待价而沽的爹爹,都是方家的姑娘,缘何总比不过她?可真离开方家了,却又不同了。她年少不懂事,故意找些事情给方槿桐使绊子,总以为这便是出气了,可也没见得真能好到哪里去?如今在晋州,偶尔想起早前来,便觉斗嘴和使绊子都是欢喜的时光。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她们永远是方家的姑娘,也是姐妹,让方槿桐有空来晋州看她。不过,兴许再过一段时日她便不在晋州了。肖缝卿来了晋州求亲,她和娘亲先前都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可肖缝卿在晋州待了半月多,很照顾她和娘亲,也照顾如南。这时候的肖缝卿和那时在方府的肖缝卿就判若两人一般,虽然娘亲还没应允,可兴许,她是真会嫁于他的。无论如何,也祝槿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方槿桐看完信,先前的恹恹之色才敛起。

阿梧这才沏了茶回来,她都看完了,嘴唇有一半都挂着笑意,阿梧好奇:“四小姐信上说什么了?”

方槿桐笑道:“槿玉说她和四婶婶还有如南在晋州一切都好,虽然吃了些苦头,可都过去了,很想早前同我拌嘴的日子。”

阿梧也笑:“这才像姐妹不是?”

是啊,方槿桐颔首:“还有一事,肖缝卿找四婶婶求亲了。”

“肖老板?”阿梧诧异。

“是。”方槿桐托腮:“听槿玉的意思,四婶婶还有些迟疑,不过肖缝卿在晋州一呆就半月多,对四婶婶和槿玉,如南都很是照顾。兴许,槿玉真会嫁他。”

阿梧“啧啧”两声:“那可得给四爷乐得,四小姐还真嫁首富肖家了,四爷这会子又怕要春风得意了。”

“不见得。”槿桐放下信笺:“槿玉和四婶婶怕是恨透了四叔了,看槿玉的意思,这婚事也是四婶婶做主,日后槿玉和四婶婶如何,都同四叔怕是没有关系了。”

阿梧道:“其实,奴婢也挺替四夫人和四小姐不平的,摊上四房这幅模样,能离远些也是好的。”

若是换了旁人,槿桐定是要数落阿梧,可这四房的事大家都看得明白。槿玉要是能嫁肖缝卿,倒是一桩好亲事。

肖缝卿并不惹人生厌,其实无非寡言了些,却很照顾人,他同槿玉兴许真能凑成一对,才是件大好事。

阿梧就吐舌头:“其实,早前奴婢一直喜欢肖老板喜欢三小姐呢!”

方槿桐失效:“怎么会?”

阿梧道:“又借孤本,又送拓本,三小姐你想,肖掌柜那幅肉疼的模样,被狗蛋尿得那本哪里是拓的?分明就是真的孤本。”

方槿桐想了想:“兴许是,高山流水,知己难觅?”

阿梧无语。

方槿桐又道:“你想,肖缝卿对思南是不是也好?”

阿梧点头,这倒是。

方槿桐又道:“当时肖缝卿在方家暂住的时候,是不是就住在四叔哪里?肯定是为了日日见槿玉。我看,他是那时候就喜欢上槿玉了,却又惯常是幅冷漠模样,不想叫人看出来,要不,此时怎么会跑去晋州求亲的?”

阿梧不得不又点头,这也应当是。

方槿桐便又凑上前,神秘道:“还有一种可能,他上辈子欠我们方家的,所以现在对方家的姑娘都好。”

这便是纯属无稽之谈了,阿梧没好气得走了。

捉弄阿梧也有趣得很 ,方槿桐笑了笑,又拿起槿玉的信看了看。可阿梧刚走,这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方槿桐打趣:“怎么这就回来了?”放下信笺一看,来得人却是沈逸辰。

“你…”她诧异,他怎么来了风铃小筑?

沈逸辰眉间半拢:“先前,出什么事了?”

她忽然唤他的名字,冲到他怀中,一幅早前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不放心。

第111章 我喜欢他

方槿桐摇头:“做了个很长噩梦, 有些怕人。”

想起方才她那幅模样, 好似生怕日后再见不到他了一般。沈逸辰半蹲下身来, 她坐在小榻那里,他正好比她低不了一些。

“梦到什么,有这么怕人?”他抬眸看她, 目光柔和, 眼角却挂着些许疲惫之意。

方槿桐恍然想起他才从宫中回来,应是一宿未眠。再加上除夕守岁, 他又是年前冒着风雪从京外赶回, 再是昨日宫中惊险的一幕, 沈逸辰怕是疲惫至极。方才是因为见到她, 怕她出了事端,才从恒拂别苑过来。

方槿桐伸手, 刚好揽上他后颈。

沈逸辰微怔, 心底却还是升起一股暖意,早前的疲惫都好似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梦是反的。”他声音很轻,这声宽慰好似鸿羽一般,悠悠飘进她心里。

“沈逸辰,你在宫中没事吧?”她想起昨日殿上肃杀一般的气氛, 便不由得浑身一个冷颤。刚经历了梦中的生离死别,好似历历在目一般,朝堂是非, 她不想他再涉险。

“若是有事,又岂能在这里?”

他所言非虚。

方槿桐松开他。

这回, 凑上前,用手托着她下巴,仔仔细细打量。好似才经过一场冗长的旧梦,竟是连他的模样都有些被岁月冲淡模糊的意味一般。

她只想好好看他。

他也任由她仔细端详。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完完整整得勾勒出眼前这幅模样。这回,全然记住了,方槿桐微微咬紧下唇。

片刻,她半垂着眼眸,脑袋一斜,似梦中一般,去亲他的嘴角。

沈逸辰微顿。

她唇间的温软柔和,非浅尝而止。

她的手重新攀上他颈后,从小榻上跪坐下来。他脑中“嗡”的一声,好似忽得放空一般,伸手揽紧跪坐在怀中的暖玉,似是想将她揉进心底,又似是想将她含化在唇齿上。

她未经过人事。

他却重活一世。

他对她熟悉到每一缕发丝,也至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抹脸色绯红。

“槿桐。”他压抑着情/欲的眸子深邃悠远看她,“你是在邀请我…”

她也强压着加速的心跳看他,分明都快跃出胸膛,还是咬紧下唇。良久,她的手依旧攀紧他的颈后没有松开。

他忽得阖眸。

再睁眼,她环住他颈后的双手只觉微微一颤,原本跪坐在他怀中,却被他一把抱起。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见他拉上厚重窗帘阻碍阳光,也见他放下床榻边的轻罗幔帐。

便是未经人事,也知晓他要做何。

她有些微微发抖,他循循善诱。

他的亲吻落在她的额间,嘴唇,修颈,锁骨,好似屋中的燃烧的碳暖一般将她融化,她听着碳暖一直“哔啵”作响,耳畔是他的呼吸声,由缓入重。

“槿桐…”他熟知她每一处敏锐,也极尽温柔。

她好似被他呵护在云端,却又时而被他抛下云端。

直至尘埃落定,他含住她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