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明白了?”苏孜丰挑眉,右手执着纸扇狠狠的敲了下夏东至的额头。

“苏家二哥,你想多了吧,他可比我姐大了五岁呢。”夏东至抿着嘴角,不置可否。

“那又怎样,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老牛吃嫩草,懂不懂,懂不懂?”苏孜丰斜眼看他,继续教育道:“所以你一定要远离这种人,不让他的奸计得逞,否则会坏了冬雪妹妹的名声的。”

“哦……”夏东至依旧觉得苏孜丰有妄想症,他是对姐姐的外貌和学识极有信心,却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安静如水的男人会对他姐姐那样的小女孩动心。如果说夏冬雪是一只小绵羊的话,他认为眼前的苏孜丰比徐旺青更像一只盯着小绵羊的大灰狼……莫非……

“你这是什么眼神……”苏孜丰佯怒的看着夏东至怀疑的目光,不快道。

“苏家二哥,你为啥对这件事这么敏感啊。”

“敏感?敏感什么?”苏孜丰不自在的撇开头,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看向了漆黑色的夜空。

“我总觉得你比徐旺青更有可能配我姐姐……”

苏孜丰一听,顿时乐了,愉悦道:“那是自然,他算什么……”

“你说什么?”夏东至猛的抬头,却见苏孜丰闭上了嘴唇,红着脸道:“没什么,咳咳,至少……”苏孜丰顿了一下,蛊惑道:“至少我在年龄上和冬雪妹妹是合适的,对吧!”

“……”夏东至再傻也看清楚了其中缘由,指着苏孜丰,压低声音道:“你,你,原来图谋我姐姐的人不是徐大哥,是你自己本人吧!”

苏孜丰尴尬的垂下眼眸,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害怕个屁,便鼓着脸颊,咬着下唇,嘴硬道:“书上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夏东至有点被欺骗了的心情,赌气道:“你平日里送我东西讨好我,莫非也是因为这个。”

苏孜丰干笑了两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你是觉得我做你姐夫不好吗?像咱们这种人家,亲事老早就会被定下来,你又知道到时候夏伯父会给冬雪妹子议个什么样子的男子做夫君。万一是那种表面光明磊落,实际上苛刻待人的人,该如何是好?”

“行了,你少诓我了……”夏东至想起这人平时没少套他的话,便是一阵气闷。

“夏东至,我的好弟弟,来,你不是喜欢我们家拴着的那只漠北狼犬吗?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两只幼仔养着玩,好不好?你就别再跟我置气了,否则到头来便宜了别人。”苏孜丰一副讨好的模样,他深知苏家和夏家虽然有来往却远不如徐大人和夏子旭的关系密切,他若是想得到夏冬雪的情况,务必要通过夏东至从中间调节。

“切,哪里有别人像你那般不正经的算计我!”夏东至受伤了,大眼睛转了又转,琢磨了一会,才回道:“还有你那天逗耍的那只八哥和蓝鸟,我都要。”

“成,都给你!”苏孜丰见他小孩心性,心中十分愉快,反正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能哄好夏东至,送他什么都可以。

“哼,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我,若不是看你平日里还真像那么回事,我才不会出卖姐姐。但是即便如此,你也要经过考验,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和哪个小丫头行那不轨之事,你就再也别想进我们家的门了!”夏东至前思后想,觉得苏孜丰这个便宜姐夫还不错,至少对姐姐有那么一份真诚的心思,总比那未曾谋面,不知好坏的人强。

“放心,我爹的后院都乱成了那样,我自然知道什么丫鬟配房的乱七八糟的女人碰不得,再说我还要参加两年后的童试呢,必然会认真读书,总不能输给徐旺青,让你爹看轻了去。不过至哥,自此以后,咱俩可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你要帮我盯着点那个徐旺青!”

“知道啦!”夏东至不耐烦的应承道,徐旺青和他姐姐?怎么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苏孜丰知道夏东至这小子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日久见人心,他的直觉告诉他,徐旺青对夏冬雪绝对有问题,他要将这个隐患扼杀在萌芽之间。他既然已经动了心,便容不下别人和他抢,就算那个人是江南第一才子,徐家大公子又能如何?

第36章:隐亲(下)

深夜,夏府的主屋内,蒋岚的大丫鬟月柔将床铺铺好,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夏子旭和幕僚商量完事,便回到屋内,正好看见蒋岚在烛火下做针线,脸颊白里透红,挂满柔和的笑容。她的手中是一个鲜红色的绸缎肚兜,上面绣着金色鸳鸯戏水的花样,配上绿色莲叶,很是喜庆好看。

“怎么想起弄这个了,这种事教给丫鬟去做多好。”夏子旭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妻子,二十多年的两厢厮守,这个女子耳边的发丝已经滋生白发。记得以前至哥儿刚刚来到这个人世的时候,蒋岚也是总喜欢亲手给他做些小衣小裤。

“我听母亲说,三哥家新添了个哥儿,便想着亲手做点什么,见面给他。”

夏子旭摇了摇头,淡淡道:“傻岚儿,侯府最不却的就是针线丫头。”

“你啊,整日里只想着朝廷那点事情,那丫鬟婆子做的东西能抵得上嫡亲姑姑亲手准备的?我不过是想表表自己的心意罢了,说起来,我这几个哥哥,也是几十年未见。”蒋岚挑眉,不认同的反驳道,清明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淡淡的泪花。

“我不是怕你累着嘛……想当年生至儿和雪儿也是……”

“呵呵,我还记得他们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大点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姑娘和大小子了,真是让人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雪儿眼看着就九岁了,议亲的事情被别人惦记了起来,晚上吃酒的时候那徐夫人和知府大人家的女眷不停的追问我,烦死人了,我可舍不得那么早给雪儿定下亲事。”

蒋岚皱着眉头浅笑道,如果可以,她更倾向于给女儿在京城寻户人家。想他们家老爷虽然祖籍姑苏,却是在京中置了宅子的,如果不是因为外放官职,怕是会常留京中。而且至哥儿早晚都要入仕,她娘家镇国侯府也在京城,说不好他们会在京中养老,倒是不想把孩子嫁的太远,像她似的,十几年都见不到老母一面,实在是让人心里难受的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和你商量个事情,那徐家老头有意和咱们家做亲,你觉得怎么样呢?”夏子旭任由蒋岚的一双巧手揉捏着自己的额头,淡淡道。

“徐家?”蒋岚不由得莞尔一笑,还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徐家老爷和他的夫君都曾是殿试出彩的人物,虽然他曾因为早年徐家主子站错了队伍受到牵连,但是依旧算是皇上的人,其实还是很受重用的,否则也不会把油水颇丰的织造活交给他办,恐怕这徐老爷那里也有一本暗账,年年要给户部交钱,供皇上花费。

这年头储君也不太好当,手里没点私房钱便被某些人牵制,想那京城里的关系盘根交错,世家做大,外戚当道,几个皇子又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不似小时候那般惹父母怜爱,又在圣上身子骨欠佳的时候明争暗斗,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着实让人寒心。

“嗯,他说的是他们家的嫡长子,徐旺青。我看这个孩子倒是个好的,就是庶弟弟太多,而且徐老头的续弦苏氏也还年轻,日后怕是会生下嫡子,这一大堆隔着肚皮的亲戚,想起来就觉得会让雪儿受了委屈似的。”

蒋岚见夫君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笑着说:“你当谁都跟咱们老夏家似的,子胥稀薄,杜老太君又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说那死在姨娘胎内的孩子,就连那生出来的夏子日还不是被找辙轰了出去,弄的连夏家宗祠都进不了,可见当年杜老太君的心机。

“而且,你也别太小瞧了自己女儿的手段……”

“怎么?”夏子旭听她说起夏冬雪,脸上爬上了几抹宠溺的笑容,一双明眸闪闪发亮。

蒋岚见他那般认真直视着自己的脸颊,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害臊。右手旁的烛火忽明忽暗,照的他家老爷的身影越发挺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日,他的夫君游走京城街道,骑着高头大马,是那人人仰慕,飒爽英姿的状元郎。当时母亲有意将自己许配给她,她便缠着哥哥们带上纱帽,偷偷的跑到了饭庄楼上去看游街的队伍,一眼便倾心于这个夫君,时过境迁,他们都已经老了,但是此时两人对视,竟一点也不觉得感情淡去多少,她的胸口处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情愫,忍不住红了老脸,缓慢的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岚儿?”夏子旭伸出手指,轻轻的托起了那张虽然不再年轻,却依旧让他动容的容颜,柔声道:“也对,你我生的女儿又怎么会差了去?嗯,倒是我多虑了。”他声音微颤,两只手已经不老实的摸到了妻子依旧纤细的腰间。

“哼,你就臭美吧。”蒋岚娇笑,却没有拒绝夏子旭双手的爱抚,不知道是谁,吹灭了烛火,女子一声娇呵,黑乎乎的屋子里充满了柔情似水的味道。

夏冬雪累了一天,原本想早早休息,却被突然而来的蒋琴扰了清净。她冷淡的看着眼前的夏琴,默不作声。这姑娘打扮成这样子,是准备干什么?此时的夏琴早已换去了那件淡绿色的俗服,而是穿上了一身浅红色的香缎金凤薄衫,下面是淡白色鸳鸯百褶裙,中间的塑腰衬托着她的身材越发纤细瘦弱,还不忘装饰上了几缕鲜绿色的流苏。

夏琴媚眼低垂,白里透红的脸颊映衬在烛火的跳动下,有那么几分摇曳生姿的模样,十分惹人眼球。难道这姑娘还以为能在她这里巧遇徐旺青,又或者以为那人没离开呢,企图在院子里逛来逛去来个巧遇?只是,她不明白自己是未出阁的姑娘吗?如此大胆的行径着实让夏冬雪十分吃惊。

夏冬雪一直以为蒋琴是个懂事的明白人,却忘了她终归是被席氏带大,在那样的家庭里又能有几分眼界?她从小被养在庄上,夏家旁系在村里也算的上是望族亲戚,平日里都是横着走路,虽然夏琴在刚来时有些心虚,过的小心翼翼,骨子里却也当自己是个小姐,有几分傲气,总想着不输别人,便不觉得自己的爱慕之心是歹念。

“琴姐姐有事?”夏冬雪见她执迷不悟,起了疏远的心思。她本就无法当他们是至亲之人,若她是个懂事的主,不会给爹娘添麻烦,她倒可以真心待她,只是现在看来,这人是个聪明人,就是有点自以为是,执拗太深。

“我……”夏琴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别扭道:“睡不着觉,想和妹妹说会话。”

“是想同我说话还是想打听徐家少爷的事情?”夏冬雪直言不讳,她十分疲倦,哪里还有时间同她弯弯绕,索性有话直说,赶紧将她打发走算了。

“唔……”夏琴白皙的脸颊越发红晕,轻声说:“冬雪妹子你别笑我,你,你还小,不懂我此时的心情,我是真的,真的好揪心于此事,无法入睡。”

“那便来我扰我吗?”夏冬雪不耐烦的回应她,有些东西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她若是帮她,岂不是给夏家带来麻烦。别说徐旺青根本就是对她无意,就算真的有意,以徐老爷的算计,能看上夏琴这种背景的女子吗?她若是此时还宽慰她,给她希望,岂不是助她做了错事。

夏琴一下子怔住,清明的眼底爬上了一丝水雾,哽咽道:“我当妹妹是知己,才会以实相告,没想到果然还是被你看轻了去,烦了我,既然如此,我,我便先离开了。”

夏冬雪皱着眉头,无奈道:“夏琴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若是徐旺青有心于你,那日便不会连句话都没有便转身离开。”

夏琴咬着下唇,不甘道:“我总是要再……再见他一面方可放下。”

夏冬雪被她的执念噎的难受,只怕人家徐旺青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呢……便狠绝道:“见面?你当自己是谁?想见人家便可以见到他?”

夏琴被夏冬雪的直白弄的非常尴尬,脸色变得煞白,轻声说:“那人,那人不是夏府常客嘛,若是妹妹乐意,还怕我会见不到他?”

夏冬雪一听顿时恼了,冷声道:“合着姐姐是想让我帮你做那私下相授之事?你不知廉耻,难道也想让我跟着胡闹吗?”

夏琴被夏冬雪的言辞羞红了脸颊,尴尬的垂下头,她见夏冬雪动了大怒,便豁出去了似的抢先道:“我听人说夏大人要回京述职,徐家老爷便拜托了夏大人在路上帮衬着照顾下同样赴京上学的徐少爷,也就是说,那人,那人将和我们一路北上,我也不曾奢望什么,仅仅是见上一面,这本不是难事,还可以了却我所有的心愿,我……”

“够了!”夏冬雪厉声道,徐旺青要和他们一同上京,这话时从哪个碎嘴的婆子那传出来的,还让夏琴听了去。看来自从她和娘亲的身子大好以来,夏府是太过安生了,这些丫鬟婆子们得了空闲便开始胡说八道,混话连篇,她是该提醒母亲重新整治整治夏府了。

夏冬雪沉下了脸,无视夏琴那张梨花带泪的脸颊,淡淡的冲着门外叫道:“月鹤,送客!”

第37章:散仆(上)

夏琴不情愿的离开了兰花苑,一时间无处发泄心中的积郁,满脸泪痕的恍惚着跑回了藻春苑,也没注意到夏冬雪的大丫鬟月鹤就跟在她的身后。

夏琴从小和席氏相依为命,有爹和没爹一样,家里又有那般强势的本地姨娘,受过不少委屈,但是也暗中帮助母亲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母女俩从未隔过心,此时在夏冬雪那里受了委屈,便毫不犹豫的奔着母亲屋子走了过去。

席氏果然没睡,她挂心出席宴会的两个女儿,平日里在农村那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等世面,夏琴还好,是个有心眼的,知道隐忍淡定,就怕悠姐儿丢了脸面,到时候夏夫人一生气再将他们赶了出去。她虽然手头有些银子家底,却带着两个闺女,三个女人能干什么事情,还要时刻小心不被人算计了去。若是夏家不肯收留他们,她便只能带着孩子回河南老家,看看是否还有亲戚可以投奔。

“咚咚咚……”

席氏一开门,见女儿满脸的泪痕,一张白皙的脸颊苍白无比,顿时心疼了起来,担忧道:“哎呦我的琴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夏琴哽咽了两声,欲言又止,淡淡道:“谁欺负我了,谁还能欺负了我,不过是我感叹自己出身不好,又有那样的爹爹,即便自己再努力上进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母亲……”

席氏见女儿魔怔了似的连哭带笑,急忙拉她进屋,又在门口观望了片刻,确认无人看到,方把门窗紧紧的关上。

月鹤听从夏冬雪的吩咐,怕夏琴出事便跟在后面,直到看着她进了藻春苑,才转身回苑。

夏冬雪被夏琴那几句话折磨的闹心,躺下了又睡不着,便穿上衣服想去寻母亲诉说,却见主苑的丫鬟们将屋门紧闭,早早睡了,怕是父亲在母亲那里就寝,不由得脸色一红,又带着丫鬟折了回来,正巧在兰花苑门口和月鹤走了个对脸。

“你可是看着她进了院子。”夏冬雪眉头微掬,询问道。

“亲眼看着夏琴姑娘进去的,我还在门口等了一会呢。”

“哦,那便好,辛苦你了。”夏冬雪双肩一塌,走回了床边。月鹤见她不开心,便吩咐人煮了夜宵,笑着说:“我给小姐揉揉头吧,想必是这夜风吹的,把小姐的头钗都吹歪了呢。”

夏冬雪一怔,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走路,头饰掉了都不知道。她的头上原本有一对宫里赏赐的淡黄色的金钗,现在一支歪着,另外一支早没了影踪。

“我这就让人沿着刚才的小道去找找。”月鹤走出房门,叮嘱秀月:“你怎么服侍小姐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还不原路回去看看。”

秀月脸色一红,她刚刚站在门口守夜,听了夏琴姑娘说了一堆糊涂话,现在脑袋还在神游呢,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老实的听着月鹤的训示,忙跑回去找姑娘的金钗,那可是京里薛老太君特意托人捎过来的,说是宫里的物件,这要是丢了,虽然姑娘不会怪她,可是毕竟是她的失职。她一个三等丫鬟,如果不是今日在苑里值房,月鹤姐姐又被姑娘支了出去,哪里有脸面陪着姑娘去主屋,于是更加责怪自己的疏忽,真是关键时刻便出错……

夏冬雪吃了点东西,在月鹤一双巧手下疲倦的身子舒服了不少,她一边躺着,一边琢磨夏琴的话语,爹的任期到今年八月,那么接替父亲职位的官员现在肯定已经上路了,此时她还不知道接替夏子旭职位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涵的父亲,王巡抚。而秋往日托她稍的东西根本不需要上京便可以交付到王家姑娘手中,所以她娘那日才会说,这东西是可以帮着捎给王家的。但是这回的诏令发的十分仓促,秋知府尚不知道新任布政使便是曾经的巡抚大人,才会扯了那么一个缘由,让女儿暗中试探夏冬雪一家是否确实要离开苏州。

从苏州走水路上京,怎么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新布政使八月抵达苏州,爹娘或许会想着赶在中秋之前回到京城,那么……

夏冬雪微微一怔,他们岂不是最迟八月也要上路了,而且还要捎带着徐旺青……真是不知道那徐大人到底怎么想的,不过他既然开了口,父亲便不会推辞。毕竟父亲回京可以坐官船,离港进岸都比其他客船方便许多,稍一个人也不算是什么事情。

夏冬雪从未担心过父亲的官职问题,据她前世的经历所得,这个皇上待夏子旭十分亲厚,上一世如果父亲未死,舅母绝对不敢欺负她到那种地步……如今圣上匆忙调父亲回京,怕是对他另有重用,只是肯定不会再外放江南,那么,他们苏州这宅子怕也要给新布政使的家眷腾出来,这么一大家子的东西,可要收拾好一阵子呢,看来这个月将会过的无比忙碌。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刚刚破晓,蒋岚就将家里的管事们召集到了主屋,逐一安排工作,同时吩咐她手边最得力的王嬷嬷将后宅的金银细软登记造册,家中仆妇的名单也要重新记载一份,交给夏冬雪。夏府的家生子祖籍在杭州苏州的较多,也有一些签了活约的小丫头们,如今他们远赴京城,考虑到京中宅子维修需要数月时间,到时候若是住在镇国侯府上,带着太多丫鬟仆妇终归不太合适,难免要打发出去一些人。而夏冬雪被母亲分配到的任务便是这个,她想起昨日里夏琴那一番言语,便决心先把那些碎嘴的都遣散出去,省的以后住在侯府生出事端,惹自己不快。

秀月逛了一晚上的院子也没找到那对金凤钗的另外一支,又听说夏大人要回京述职,府里势必会遣散一些仆妇,便有些心灰意冷,她还想着年前母亲告诉自己,在府里好生干活,家里会惦念着她的好处。可是如今她自己太不争气了,没有看好姑娘的金钗,还赶上府里要打发人出去……顿时急的红了眼圈,跑到了月鹤姑娘面前哭诉。

月鹤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没看今日特别忙吗?哦,对了,前阵子姑娘送出去的旧衣可是重修修补好捐了出去?竹林里的鸟喂了没,院子里的井水盖坏了,记得让人修了……”

秀月见月鹤正在收拾姑娘屋子里的金银,确实是十分忙碌的样子,不太好意思的启口道:“月鹤姐姐,那支金钗我最后也没找到……”

“啊?”月鹤一听,愣了片刻,她着实忙的要死,王嬷嬷令她三日里将姑娘院子里的所有金银细软都交上名录,害的她头都快大了,哪里还记得什么金钗银钗的。

“我昨日里走到了半夜,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今天一早又跑了一趟小路,就是没有看到姑娘掉的那支金钗,怕是被谁给捡了去了……”

月鹤以为多大的事情,见她一副天都快塌下来的模样,摇摇头,说:“我知道了,这事你别管了,我会跟姑娘说的,你先去把院子里的杂事做好,这几日我们都忙,盯不上你,你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就好了。”

“我保证再也不犯错了!”秀月憋着一张通红的小脸,信誓旦旦的承诺道。

月鹤顾不上她,没听她说完便叫了打包的人来帮忙做事。秀月原本想通过月鹤打听遣散奴仆的事情,却撞了一鼻子的灰,见月鹤忙的大汗淋漓,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什么,蔫蔫的走了,在半路上碰到了神色匆匆的思秋,因为两个人都心不在焉,撞了个满怀,思秋哪里有秀月结实,死死的摔了一个大屁蹲。

思秋见对方穿着三等丫鬟的服饰,正想发怒,却又撇到了秀月身上带着兰花苑的腰牌,一下子禁了声音。在夏府里,大姑娘的丫鬟体面仅次于主母蒋岚的丫鬟,即便是个杂物丫头,她也不敢轻易得罪,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去其他大丫鬟那里告状呢。

秀月来到府上没多久,人都没有认清,见对方比她衣服质地好,便知道定是个姐姐,急忙道歉。思秋见她懂事,也不再多说什么,任由秀月扶她起身,刚要离开,却被一同被调到藻春苑服侍两位夏家小姐的思鹅唤住。

秀月认得思鹅,因为夏冬雪落水的事情,思怡走了,便将三等丫鬟秀鹅提了上来,更名为思鹅,秀月还一直以思鹅为奋斗目标,见思鹅认得眼前标致的红衣女子,便清楚这个丫鬟是藻春苑的人,只是不知道原来是哪个院子的姑娘,生的还真是好看。

自从席氏带着两个姑娘住进藻春苑以后,蒋岚怕新买的丫头使唤的不顺手,便让夏冬雪支了几个家生子送到了藻春苑。夏冬雪将身边的思鹅借了出去,同时又把至哥儿房里的二等丫鬟,思秋也送了过去。上次在杭州祖宅,她听见思秋和月晴的对话,知道这丫头是个不安分的主,便存了将她打发出去的心思,正好藻春苑缺人,索性派了过去。

思秋原本是不乐意过去伺候那对从农村来的母女的,只是后来见夫人待席氏和夏琴不错,一概吃穿用度全部是按照大姑娘的标准,便不再抱怨。而且她原本是二等丫鬟,至哥儿房里有四个二等丫鬟,至哥儿年龄又小,大丫鬟暂时不会打发出去,可以说她是没什么提升用度的机会的。

但是调到藻春苑以后,思秋倒成了这拨人里资格最深的丫头,在藻春苑的地位和一等丫鬟差不多,久而久之倒觉得小日子过的十分舒适。加上夏琴初到夏府,为人处世小心翼翼,对待他们这些借调过去的丫鬟都十分客气,时不时还会另给赏钱,实在是个好差事。

另外,思秋好生服侍夏琴还有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理由,她年岁不小,原本是指望着熬到至哥儿再大一些……有机会成为他的通房。但是前阵子听席氏平日里的叨叨,夫人定会给夏琴找一门好亲事,那么她便是夏琴的陪房丫头……

想到此处,思秋反而庆幸自己跟了夏琴姑娘,比留在至哥身边还要好,不用为了等至哥儿长大,熬上那么多年的青春,并且昨晚她还听到了夏琴和席氏的诉苦……一时间,思秋想起那个男人,顿时脸色通红,真是梦魔了自己的心,反正这事由席氏和夏琴去琢磨,夏琴嫁的好了,自己便不会太差,以夏老爷的地位名望,总不能太过亏待侄女的婚事吧。

所以思秋近来越发认真恭敬的伺候夏琴了,包括徐旺青会随夏大人赴京的事情,就是她从至哥儿房里的月晴姐姐那听说的,然后特意透露给夏琴。

思鹅来到藻春苑的时候便得了夏冬雪的吩咐,让她盯住思秋,原本她不明白为何主子要看重这个人,现在却有几分了然。这时撞到她摔倒在地,怕她迁怒秀月,才出声喊她。

秀月好久不见思鹅了,想起平日里在兰花苑,思鹅姐姐是待她最热切的人,不由得主动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哭诉丢了大姑娘的金色凤钗,一边打听府里的近况。思秋在听到什么金钗的时候,脸色怔了片刻,随即又耸了耸肩,转身急忙离去。

第38章:散仆(下)

思秋急着回家去询问母亲的意思,他们家本姓姓崔,是夏府的家生子,这回听王嬷嬷的意思是夏老爷和夫人特开恩典,可能会放一部分家生子出去。她本人十分讨夏琴喜欢,又因为从小在府里长大,和许多丫鬟相熟,还跟至哥房里的大丫鬟月晴是非常要好的姐妹,特别容易得到府里的最新信息,夏琴暂时离不了她,便特意承诺她肯定会将她留下……

思秋在夏府衣食无忧,日子清闲,一应用度快赶上普通人家的大小姐了。她若是出了府,以他们家的背景,不太可能说到好的亲事,而过惯了富贵日子的思秋也不乐意去配个庄家户,整日里风吹日晒,忙于农务,便指望着继续留在夏府伺候夏琴,或者至哥儿。运气好的话随着琴姐儿出嫁,做个姨娘,背后顶着二品大员的名望,怎么也不会是落魄姻亲。又或者配给府里有潜力的管事,总之,思秋不管父母是否随着夏老爷上京,她自己是铁定不会离开的,所以才想着和家里先通个气,别将自己算进去,同时将从月晴姐那得来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早做思量。

因为夏家赴京的事情,整个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人心惶惶,坐立不安。有的人亲戚都在江南,自己本身在夏府捞够了油水,如今老爷夫人开恩典放他们出去,自然心里十分高兴,但是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暗中盘算打点,唯恐生变。有的人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离开夏府也没什么营生,于是便想留下来。

夏冬雪犹豫的看着手中名册,她本来想将几个平日里吃酒混日子的奴仆卖了,却被母亲阻止住了。说是像他们这种人家,除非丫鬟婆子犯了极大的错处,否则是绝对不会随意卖人的。那些个被世家卖出去的家生子,十有八九是彻底开罪了家主,而人牙子也习惯将这类人送去不好的地方,以泄主家之恨。毕竟许多世家都不缺银子,而且卖丫鬟也着实没有多少钱。

一般世家遣散奴仆的缘由是因为举家外迁,或者节省开支,所以往往开个恩典将卖身契还给他们便罢了,也算解了主仆一场的缘分。如果哪个大家族刻薄到卖奴才换银子,会被其他人家笑话,背后里戳你脊梁骨,没脸面到了极点。

夏冬雪暗道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便重新布置了一套遣散方案。凡是签了活契的丫鬟都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并且每个人补偿二十两,家生子不愿意去京城的可以选择回杭州祖宅或者帮着掌管江南的铺子和庄子,也可以离开夏府。夏府愿意当众销毁死契,补偿他们一些钱,帮助他们到官府那里脱了奴籍,过良民的日子。当然,这些可以离开夏府的家生子都是平日里不太被重用的一群人,凡是用的顺手的奴才夏家自己也舍不得放,打算带到京城去。除非有那特别想做良民的奴才,夏府会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允了他们离开的意愿。

王嬷嬷整理了半个月的金银细软名册按照蒋岚的吩咐做了三份,其中一份交到了夏冬雪手里,让她仔细观看,以便日后管家时更为清楚。

夏冬雪平日里不太注意家里的物件,只知道都是些珍贵玩意,前世母亲去世时她太过年幼,转年就被送往了京城侯府。父亲去世时又是二表哥代为打理的家中产业,她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子什么都不懂,心中对于这些东西没有概念。此时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说母亲嫁妆里的值钱玩意,光是这宅子里放着的夏家祖上传下来的古玩字画,地方各地孝敬给父亲的礼件,还有宫中赏赐下来的绸缎,贡品,珠宝首饰,便已经是数不胜数,远非金银可以估价。顿时,夏冬雪一阵气闷,好一个镇国侯府,好一个疼爱她的舅母,外祖母还有那不成事儿的二表哥,到底坑了他们夏家多少钱财,这还都没算那些被他们卖了的田地土产,庄子铺子呢!

王嬷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大姑娘一看这金银细软的明细单子便开始神情恍惚,眉头紧皱,小脸沮丧,好像十分悲痛,不一会一双明亮的眼睛还红了眼圈,流下了两行清泪……

“哎呦我的主子,我的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王嬷嬷吓的失了声,急忙把月鹤唤来,拿着手绢不停的给夏冬雪擦拭满是泪痕的脸颊。

夏冬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胸口堵的太过难受,前世她无依无靠的住在侯府,全仗着外祖母那一点点怜爱苟活于世。本以为那位老人是唯一真心待她之人,虽然她比不上备受宠爱的三表哥,却也是比其他几个表姐妹更得外祖母的喜欢,所以她重生后虽然厌恶侯府亲戚,却一直惦念着薛老太君给她的好处。她也曾以为舅母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寄人篱下,身子骨不好,花费大却是毫无入项,却完全没想到,他们那些个人竟是贪了夏家那么多的好处之后,还是依旧那样对她……

真是太令人伤人了,以外祖母那般老道精明之人,真的不知道舅母和二表哥的这些行径吗?又或者是她早已默许了媳妇的行为,毕竟她夏冬雪不姓蒋,而是姓夏!难怪外祖母总是希望她可以和表哥成亲,怕是凛然将这些钱财当成她的嫁妆了吧,这样她离开时才能问心无愧。

夏冬雪攥着手中的单子,摸着月鹤前几日整理出来的首饰盒,耳环,花簪,项链,翡翠,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那种被最在乎的人算计的痛苦好像一根针似的使劲的往她胸口扎去……

王嬷嬷见夏冬雪脸色不好,立刻命人去请了大夫。一时间兰花苑的丫鬟婆子们都慌了神色,大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只会一味傻傻的哭,小脸煞白,他们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最后还是匆匆赶来的尚大夫给夏冬雪扎了两针,才算过去。

“尚先生,小女这是怎么了?”

蒋岚脸色苍白的坐在床边,她听完王嬷嬷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暗自责怪自己,是不是她对女儿要求太高,太过拔苗助长了?

“我看大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略微有点急火攻心,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这里有两幅汤药,每日早晚各喝一副,主要是用于缓解心情的,月姐儿的身体没大毛病,不需要特别医治。”

蒋岚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尚大夫是家里的常用大夫,从小便给冬雪看病,应该不会出错。只是她总觉得不太放心,看着眼前熟睡的女儿,心有余悸。

“尚大夫,我们下月就要回京城了,要不,要不你再给雪儿看看,可别是中了什么邪?”

尚青河一阵好笑,这年头哪里就那么容易中了邪,不过他深知蒋岚爱女心切,便宽慰道:“夫人放心吧,大姑娘的身体爽利着呢,夫人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安心上京,这次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

蒋岚见他说的那么肯定,便渐渐的镇定下来,紧抿的嘴角总算撇开了一抹难得的笑容。蒋岚让众人散去,却将月鹤留下,特意问了她这几日姑娘的起居情况,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可有人气她,或者什么事情令她惦记着无法释怀。

月鹤原本打算隐瞒夏琴曾深夜找过姑娘的事情,但是她也觉得夏冬雪犯病犯的蹊跷,别真是被这事气的?以后万一被夫人知道了,可会埋怨她这个大丫鬟刻意隐瞒呢?便犹豫的隐晦道:“姑娘近来一切安好,对于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做的也是津津有味,并不觉得辛劳。只是前阵子藻春苑的夏琴姑娘曾在晚上找过姑娘,然后便哭哭啼啼的离开了……姑娘说担心她出事,让我特意跟着回去了一趟。”

“夏琴?”蒋岚垂下眼眸,脸上爬上了一丝不耐,说:“她大晚上找雪儿何事?”

“奴才不知。”月鹤低着头,她可不敢乱嚼舌根,更何况藻春苑的那位也真够大胆的,找小姐来竟是为了那种事情,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成天想着男人,还要拖他们家姑娘下水,真是不知羞耻。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居然想和江南第一才子徐旺青有什么结果。真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轻重,只不过人家书里的癞蛤蟆普遍都是男人,到他们夏府这,变成了女人了。

“好吧,我知道了,你好生看着姑娘,等雪儿醒了立刻让人来告诉我。”

“奴婢明白了。”月鹤恭敬的回话,目送蒋岚离开以后,又回到姑娘床边候着。

蒋岚步伐缓慢,越想这个事情越觉得诡异,她自然相信尚大夫的医术,只是觉得这孩子那么久都没犯过病,怎么这次平白无故的就魔怔了……她走了一会顿住了,在院子里想了片刻,折返回来,向后门的藻春苑走去。

蒋岚眉头深锁,由于近来家里忙着赴京事宜,她倒是把藻春苑的那几位给忘的干干净净。她猛然记起,雪儿曾和她提过,夏琴对徐旺青起了男女之心,当时她只觉得这事儿可笑,没有过多在意。后来徐家老爷和她夫君说起了要给两个孩子议亲的事情,虽然碍于年龄,她不想让女儿太早定下,尚未更换庚帖,但是骨子里却已经是把徐旺青当做自家女婿看待,现在想起他竟是被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惦记上了,便不由得对夏琴升起一丝厌恶的情绪。莫非是这个事情扰了女儿清净,又或者雪儿丫头对青哥儿也有情,才会被夏琴弄乱了心神?

第39章:打发

蒋岚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投奔而来的亲戚生出厌恶之情,连带着看藻春苑的丫鬟婆子们也不顺眼了起来。

过了晌午,思秋带着夏悠在树下放风筝,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果子,点心,还有两碗蛋羹,因为藻春苑的规矩少,席氏也是个不会约束下人的主子,丫鬟们也不太把她当成主子看,偶尔有小丫鬟从石桌旁经过,也敢随便拿起来果子就吃,导致了地上掉满了果子皮,糕点屑,显得十分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