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楼音便跃身下马,身后跟着的侍女侍卫们也纷纷翻身下马。楼音束着凌云髻,斜插一根白玉小簪,除此之外再无饰品,脑后长发由一根红色丝带束了起来。她步伐迈得大,丝带随风飘了起来,像是猛兽在张牙舞爪,又像骑在老虎头上的狐狸在耀武扬威。待楼音离太子只有两步之遥,太子身后的人却全都默契十足,如避猛虎一般往后退去,原本拥挤的地方变得空荡荡只剩太子,太子妃,与楼音,还有瘫在地上的秦桑。

尤暇这下才堆笑笑脸,拉住了楼音的胳膊,说道:“姐姐,莫意气用事,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误会,何必闹得大家脸面都挂不住。”

楼音没有理尤暇,她抬头看着太子,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红唇轻启,“交不交?”

太子不甘示弱,一字一句道:“不、可……”

只是这“能”字还未出口,在场所有人便听见一声闷哼,感觉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袍角上,再低头时,发现秦桑已经血溅三尺,眼球似乎要瞪出来一般,睁睁看着楼音。似乎只是一刹那的动作,挥剑,封喉,收剑,楼音便了解了秦桑的性命,太子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

枝枝即刻接住了楼音的剑,用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楼音扫视众人,目光冷峻。尽管血迹溅上他们的袍角,他们也只当没看见,默默再退了一步。太子双手微颤,太阳穴一阵一阵得跳动,眦裂发指,下一秒可能就要将楼音茹毛饮血,可楼音却轻描淡写道:“一个狗奴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就敢动本宫宫里的人。仗着自己有个主子就横行霸道,也不想想肚子里有没有货,不过是草包一个,还敢跟本宫叫嚣,脑子是喂狗了吗?”

语毕便转身而去,带着她的人上了马。太子始终未发一言,站在他后面的人都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太子的沉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风雨欲来啊。

楼音驾马行驶两步又回头说道:“你若不服,大可到父王面前告我一状,否则,就给我憋着。”

☆、33|32.26.026.¥

楼音骑着马,带领一队侍卫回宫,枝枝跟在她后面,看见她的背影孤傲而决绝。在东宫面前如此放肆,公主怕是应了她的猜想,定要与太子夺一夺储君之位了。可如此一来,也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路,若是公主大计失败,那岂不是再无活路?

雄伟而空旷的乾坤大道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楼音顺着排列俨然的梧桐树慢慢前行。忽然,眼前一抹鸦青色身影在漆黑的夜里一闪而过。

即便鸦青与黑夜好像要融为一体,但楼音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身影。那身形体态,她过目难忘。

鞭子在空中扬起,搅动了静默的空气后笞在马儿身上,一声响彻天空的嘶鸣响起,楼音策马直追。枝枝愣了一回,不知楼音这是干什么,席沉早已追上去,枝枝回头对其他侍卫吼道:“快追啊你们!”

深秋的风如冰刀一样挂在楼音脸色,她从乾坤大道一路追到东市口,看着那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

楼音立于人来人往的东市口,侍卫迅速分为两列,将人群分开。楼音一眼望去,再看不到那人身影,只叹了口气,看到空中萦绕起一团白雾,便转身回了。

“公主,您找什么?”枝枝问道。

楼音眉头紧蹙,化不开的疑惑凝结在眉心,她疑惑那人是谁,疑惑那人为什么要接近她,又疑惑他带给她的感觉那么奇异。

可那人却像人间消失一般,再也没出现过,直到今天,才看到他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楼音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了宫。摘月宫外,已经站满了人,楼音看了看,皇帝的人,纪贵妃的人。她一进去,便看见皇帝坐在主位上,低着头念叨着什么,而纪贵妃在一旁涨红了脸。

款冬姑姑跪在地方,扭过头来看了楼音一眼,眼里的恐慌还未消除,张嘴说出的话却满溢关怀:“香儿,赶紧给公主拿暖炉来!”

香儿一路小跑着去拿暖炉,楼音掸去了身上的落叶,说道:“父皇和贵妃娘娘好兴致,一同光临我摘月宫,有失远迎了。”

皇帝捏着一块八卦符,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念什么咒语一般,恍若没听到楼音的话。

原本皇帝不开口,纪贵妃是不敢开口的,但此刻皇帝却好似还沉迷在什么咒语中,纪贵妃便先说道:“好兴致?你带人到东宫杀了太子的贴身侍卫,还问皇上和本宫好兴致?”

楼音眉眼里带了不耐烦,说道:“不就是杀了一个奴才,贵妃娘娘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这无所谓的态度彻底点燃了纪贵妃心里的火,她愤然起身,长篇大论地斥责楼音的行为会给太子造成怎样的负面影响,太子的威严如何扫地。气势如同在朝廷上指点江山的大臣一般口若悬河,列出楼音点点罪状,好似楼音只差一点就成了千古罪人一般。

“太子乃一国储君,被公主如此羞辱,日后如何在朝臣面前立足,如何在百姓面前立足?”

纪贵妃一口气说完,便跪在了皇帝面前,说道:“公主如此嚣张,若助长风气,日后谁还把太子放在眼里?臣妾恳请皇上严惩公主,以儆效尤!”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八卦符上移开,落到了楼音脸上,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款冬姑姑,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眼神便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贵妃娘娘严重了,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奴才而已,没有羞辱皇兄的意思。我们兄妹俩自小打打闹闹惯了,何必就揪着这一回不放?”

楼音轻描淡写地说着,坐在椅子上整理袖口,摸着繁复的花纹,抚平每一丝褶皱。可纪贵妃今日似乎是不给楼音一点颜色看看便不罢休,跪在皇帝面前,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好像眼前的楼音与她有血海深仇一般。

楼音环顾四周,说道:“皇兄怎么没来?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出了事只知道找母妃,自个儿倒躲起来了。”

这一句话把纪贵妃噎住了。从小没人敢惹太子,除了楼音,而偏偏小时候的太子又是个哭包,被楼音气哭了便只会哭着去长春宫找母妃出头,楼音却在旁边咯咯地笑,而皇上不仅不斥责楼音,还反过来说太子没有王者之气,只会找母妃算什么太子。

纪贵妃抬头看了看皇帝,果然,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眼里也捎上的不耐烦。她心里涌上一阵烦躁,只恨太子当时怎就让楼音狠狠打了脸,杀奴才事小,扫了太子颜面事大,可皇帝偏偏却隐隐约约站在楼音那边。太子也是个不争气的,丢了人却躲在东宫里,说是进宫更是让人看笑话,她这个当娘的便不得不来给自己儿子讨个公道,偏偏楼音却气焰嚣张,根本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

“太子政务繁忙,在东宫忙得脚不沾地。你莫将话头子移开了去,且就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谢罪?”

这时,楼音却突然跪了下来,说道:“说起来,父皇确实该狠狠惩罚儿臣。”

这下,不光纪贵妃和皇帝,连低着头的款冬都抬头去看着楼音,不知她为何说了这话。

“若母后在世,见姑姑受了这样的屈辱,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楼音眼里一阵酸意,看向款冬姑姑,说道,“姑姑一辈子呕心沥血照顾母后与儿臣,忠心耿耿。母后生前灯枯油尽时,便是嘱咐儿臣长大后要多照应姑姑几分,可如今,在皇宫里,在儿臣眼皮子底下,却让姑姑受了如此屈辱,儿臣实在有愧母后遗愿,应当受罚。”

说完,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皇帝听到楼音磕头发出的那一声闷响,心疼极了,原本由款冬姑姑身上引起的对皇后的思念被放大到极致,他连忙走下来扶起了她,说道:“阿音这是做什么,朕何曾怪罪过你。”

皇帝又看了一眼款冬姑姑,说道:“你也起来吧。”

款冬姑姑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扶楼音:“奴婢受了皇后恩待,连命都是皇后和公主的,哪里值得公主为奴婢说话,公主快起来吧。”

楼音捏着丝绢,按了按眼角,慢悠悠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纪贵妃,扬了扬眉毛,眼里隐隐约约有泪意,而噙着微笑的嘴角却像是露出了獠牙一般。

现下便只有纪贵妃一人跪着,她脸上由青转白,连脂粉也遮不住,双手快掐烂了大腿侧边的衣裙。

“款冬先是皇后公主掌事宫女,现在又是摘月宫掌事宫女,在朕面前也是有脸面的!太子让款冬跪舔他的鞋子是什么意思?是在打皇后的脸还是朕的脸?”

皇帝被楼音一番话戳到了心里最柔软也是最痛的地方,他似乎能看到皇后伏在床边,因款冬受辱而兀自流泪的场景,让他心肝儿都颤动了起来。

纪贵妃没想到这样的事情楼音也能搬出皇后来,她不是不知道皇后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这比千军万马还来得有杀伤力。她嘴唇发白,颤巍巍地走下来,说道:“太子绝没有这个意思,那奴才将脏东西洒到了太子鞋上,太子教训一个奴才而已,哪里扯得上打皇上和皇后的脸呢?”

楼音立刻接话道:“是呀,我不过是教训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而已,哪里扯得上打太子的脸呢?”

纪贵妃恨不得用眼神杀了楼音,可在皇帝面前,她却只能装作委屈的样子:“这哪里能一样!”

“哪里又不一样了?”

楼音反问,纪贵妃却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论品级,款冬姑姑也比那侍卫品级高,更不用说现在款冬身上还系着皇后的遗愿,她又能说什么呢?

门外的风吹得呼呼地想,长福打了帘子进来,说道:“皇上,妙冠真人带了新炼的仙丹,正在养心殿等候圣驾呢。”

皇帝搓着手里的八卦符,对纪贵妃说道:“你若有功夫在这里为你儿子打抱不平,不若多花点心思教导教导他,如今是要当父亲的人了,连一篇像样的策论也写不出来,政见更是连朕不好意思往折子上写,朕如何放心将这大好河山交给他?”

说完,便出了摘月宫,急着往养心殿去了。

纪贵妃脸色黑青,心跳声连自己都听得见。她双手微颤,不知是被楼音气的还是被皇帝吓的,她合眼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踱到楼音面前。

有千万句斥责的话想说,可临到喉咙,纪贵妃也只是咬着牙齿说了一句“算你厉害”。

自从楼音搬出皇后,纪贵妃便知道,她与太子落了下风。如今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

送走纪贵妃等人,楼音才感觉到浑身似乎要散架一般。款冬给她揉着肩膀,带着哭腔说道:“公主这样为奴婢出头,奴婢怕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公主的恩情了。”

楼音没有说话,却只想好好歇一歇。

席沉走正殿,带了一股冷风,在暖炉前烤散了一身凉意才进来。

“公主,最近季公子的府邸有些不对劲。”

楼音倏地坐了起来,问道:“如何了?”

“今日,他的府邸周围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日日在府邸周围徘徊,总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楼音一直让席沉派人盯着季翊府邸的动向,这几日席沉手底下的人发现了不对劲,便感觉来汇报了情况。

楼音问道:“那父皇的人知道吗?”

“想必是知道的。”席沉说道,“但那帮子人只是盯着季翊的府邸,却无下一步动作,所以皇上的人也只是静观其变。”

枝枝说道:“不是咱们的人,那会是谁呢?谁还会盯着季翊不放?”

楼音也毫无头绪,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日日监视着季翊,肯定不怀好意,可又是谁呢?

☆、34|32.26.026.¥

在东市甩掉楼音后,季翊驾马一路狂奔,绕了一大圈回了住处。他伪装成了壮硕的身形,贴了胡子,穿着麻布衣裳,顺顺当当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郁差在里面等他。

“路上出事了吗?怎么这么晚?”

季翊一边撕去贴在脸上的胡子,一边说道:“遇上公主了,甩开她的追踪花了些时间。”

郁差明了,便说道:“那日后殿下为了防外面那些人,都得这样出去吗?若是被大梁皇帝发现您乔装打扮出行,那可要严查了。”

季翊摆手说道:“外面的人等不了那么久便会动手的。”

放灯节那日,他发现府邸外有许多打扮不显眼的人在四处闲逛,或买一碗茶闲聊,或摆着字画出售,但无一不斜着眼睛盯他府邸的动向,于是换了幅模样出门,那些人没认出他来,便按兵不动。而他只要正常出行的时候,那些人便步步紧跟他,一天十二个时辰紧密跟踪。

季翊手里捏着撕下来的胡子,嘴角忽然浮上笑意,自言自语说道:“这样也挺好的。”

*

这一日,季翊着一身靓蓝色绫锻袍子,手里把玩着一只成色通透的玉石,带着郁差慢悠悠地走出了府邸。

初冬挤走了深秋,路上行人们对插着袖子,疾步走在路上,恨不得将脖子都缩进衣领里。

季翊悠哉悠哉地走着,好似寒风刮着一点都不能似的。

郁差在他身旁,直视前方,嘴里却说道:“殿下,他们又跟上来了。”

“嗯……”季翊说道,“且让他们跟着吧。”

主仆二人好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会儿在书铺看看,一会儿去古玩店坐一坐,直到日晒三竿了才走进了南阳侯府。

侯府内,南阳侯坐在湖边石亭里,煮了一壶青梅酒,壶顶生起袅袅白烟,酒香醉人。下人领了季翊过来,伺候他坐下,便又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南阳侯拿起一只纯净得几尽透明的白瓷酒杯,到了二钱热酒,递给季翊,说道:“难得季公子赏脸,本侯便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青梅酒,希望季公子不要嫌弃。”

季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南阳侯接着也饮了一杯酒,感觉热酒驱散了周围的寒气,也舒爽了许多,他说道:“今日请季公子来府上,实则是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与公子谈一谈。”

季翊只是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本在喉咙上的话,南阳侯却说不出来了。他最恨的便是季翊这一副什么都心知肚明,却等你开口的样子。明明只是一个战败国质子,大梁作为礼仪之邦,优待于他,他反而却时时端着一幅高贵的样子,哪里有身为质子的觉悟。

想到这里,南阳侯语气也没那么好了。

“实不相瞒,舍妹自小是有一些瘾疾在身的,她自小会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每当看见后,便会因为受了惊吓而失常一阵子。”

季翊挑眉,顺着南阳侯的话说下去,“原来前些日子侯爷请妙冠真人来府上做法便是为的此事。”

南阳侯见季翊的眼里依然没有波动,摸不清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自己编造一个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便罢了,“前一阵的事情,我已经找季公子谈过了,季公子虽答应不外传,但京都的流言却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而来,舍妹的声誉毁于一旦。”

季翊将手中的玉石玩儿暖和了又换到另一只手上,他只低头看着玉石,说道:“侯爷也知道,始作俑着并非我。”

南阳侯觉得心里一股恼意,却又不能发作,他只能再倒了一杯酒,一口咽下去后说道:“如今妙冠真人做了法,舍妹有所好转,但流言却依然在暗地里流传着。”

南阳侯等着季翊接话,季翊却像没听见一般,自个儿伸手去提起酒壶,倒了杯热乎乎的酒,一口饮下去。

“季公子,你初来大梁时,舍妹便待你不薄啊。”季翊这异于常人的淡定,让南阳侯忐忑不安,他不愿放下身段,却不得不带着乞求的语言说道,“还请季公子出面为舍妹澄清一番,舍妹一身的清誉就系在季公子一人身上了!”

闻言,季翊拿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冷笑,说道:“南阳侯的意思是,让我去帮一个意图谋杀我的人洗脱污名?”

“语阳她只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受了惊吓!”南阳侯几乎拍案而起,一想到自己妹妹的声誉系在眼前这人身上,语气又软了下来,“而且季公子已经割去了语阳手臂上一处肉,即便是恢复了也会留下疤痕,这还不够吗?”

其实南阳侯明白,外界传言秦语音夜里摸进季翊的房间是因为贪图季翊的美色,这样的传言已是最好的了,若是让人知道了秦语阳是带着杀意进去的,恐怕他整个南阳侯府都会顷刻覆灭。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季翊没有出面揭穿秦语阳,南阳侯不仅不觉满足,还想让他出面为秦语音洗清冤屈,最好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季翊的回答却不太如他的意,季翊说道:“恐怕是要让侯爷失望了,我心胸狭隘,断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那若是……”南阳侯放低了声音,说道,“季公子若是答应此事,日后公子若有难处,本后定会尽全力相助。”

“侯爷当真如此想?”

“当真!”

季翊却笑了起来,慢慢站起来说道:“侯爷若因此与我有了私底下的人情来往,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侯爷愿为秦小姐牺牲至此,可我却不愿陷侯爷于不义之地。”

他扶平了衣衫,说道:“季某就此告辞了。”

季翊这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却是南阳侯在一时冲动说出“尽全力相助”时没有考虑到的,他此时看着季翊离去的背影,心里咒骂了千百遍。硬的不能来,软的他又不吃,那就当真这样便宜了他吗?

想到此,南阳侯不知不觉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渣滓刺破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液瞬间随着酒水蔓延到了桌上。

*

一早便跟着季翊的人,见季翊进了侯府,一部分自然逗留在了侯府外,一部分去了侯府其他出口守着。为首的是一个穿黑衣的高瘦男子,他抱了一架子冰糖葫芦,坐在南阳侯府对面的台阶上有气无力地吆喝着,见季翊这么久不出来,便紧紧盯看对面的样子。

这时,穿着布衣的席沉走到他的架子面前,拿起一串糖葫芦问道:“这糖葫芦可是今日新鲜的?”

“早上才做的。”黑衣男子头也不回,随意地搪塞了过去。席沉却追问道:“可我瞧着这里面的山楂果都发黑了,你莫不是拿几日前的糖葫芦出来卖吧?”

“说了是今天的就是今天的,爱买不买。”黑衣男子没心思与席沉多话,便站了起来想赶走他,却见席沉与自己齐高,气质倒不似平常百姓,于是便多留了个心眼。

席沉丢了两个铜板儿给他,然后摘下两串糖葫芦,张嘴就咬了一口。

“呸!”席沉一口吐了嘴里的糖葫芦,一把抓住黑衣男子的手腕,说道,“这分明便是今天前的,都涩口了,你还钱!”

黑衣男子挣开席沉的手,从口袋里摸了两个铜板儿还给席沉,说道:“哪家糖葫芦是现做的?事儿多。”

席沉走后,他又嘀咕起来,“没想到看起来像是贵族子弟,却是个斤斤计较的。”

说着,眼睛也不忘盯着对面的情景,见季翊出来了,便连忙收摊,跟了上去。

而席沉转身离去后,牵着路旁的马儿,走到了乾坤大道,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丝帕将剩下那串自己没咬过的糖葫芦包了起来,这才上了马往皇宫奔去。

摘月宫内,香儿守在外面,见席沉来了,便说道:“公主在里面呢,要我进去帮你通传吗?”

席沉说道:“不用,我自个儿进去。”

说了这话,却又走得慢吞吞地,不知在磨蹭些什么。香儿不管他了,转身看见地上又飘落了几片枯叶,便对着后边一个小宫女招手说道:“你赶紧去把地上的落叶扫了,怎么眼里看不见差事呢?”

那小宫女说道:“哦哦,好的!”

席沉走得慢,正好经过那宫女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席沉问道。

公主身边的侍卫主动来与她这个洒扫宫女说话,小宫女一时间有些懵,说话都不利索了,“谷、谷莠。”

席沉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串包好的糖葫芦,递给谷莠,说道:“喏,今天买多了,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谷莠愣了一回,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傻傻地张着嘴不知说些什么。

席沉又说道,“我每次值夜的时候总看到你在扫地,你就没有其他事情做了吗?你只知道扫地?”

谷莠彻底懵了,她半张嘴着,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啊?”

席沉没理她,转身进了内殿。

*

席沉急匆匆地走进来,只看了一眼和妃,和妃便知道他有事要禀报,便说道:“玄儿也该练字了,本宫这便去盯着他,不许他偷懒。”

和妃走后,楼音才说道:“如何了?”

席沉道:“属下去搭话,觉得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许是周国人,说话带着周国口音,且臣借机与其中一个博弈了手腕力量,其人力量奇大,定是常年习武之人。”

楼音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她似乎是带着兴奋在问话,“那其他人呢?”

“属下派出去的其他手下来报,也均是与属下一样的判断。周国口音,常年习武。”

“是了,是他们了。”楼音说道,但其他人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得面面相觑。

楼音现下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她立马叫枝枝备驾,去了养心殿。

往日皇帝用了晚膳也是要看一会儿折子的,这阵子却总一个人待在养心殿,吃了妙冠真人炼的丹便开始念心经,容不得旁人打扰。

楼音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打道回府,而这一晚上她却是辗转难眠,天一亮便去了御雄殿外候着,待皇帝一下了早朝她便凑了上去。

“父皇!”

皇帝急着往金华殿去,边走边说道:“何事?”

楼音也紧紧跟着皇帝的步伐,说道:“平州地震后,已经开始全面重建了,儿臣却是担心平州知府不得力,想去盯着平州的动向。”

皇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朕自会派人去盯着,你才从江南回来,在宫里好好过个年吧。”

“平州灾民如今居无定所,儿臣如何过得好年?”楼音继续道,“如今接近年关了,朝廷各司忙得恨不得手脚并用,哪里还有人能去平州?”

皇帝心里第一个念头本来是太子,可一想到他的政绩,便又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