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口中的姑父便是长公主的驸马,如今是户部尚书。

“算了。”皇帝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旨意,“若要你去办此差事,百姓愚昧,不懂你的良苦用心,必定会让你背上骂名,此时还是交给你姑父去办吧。”

楼音握着手里温热的太极八卦图,说道:“身为大梁公主,原就该心怀百姓,背负些骂名又算的了什么,儿臣不怕。”

她楼音背负的骂名还少吗?自从她干政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自己要落得一个好名声。

楼音看了看太子,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皇帝都把话说得这样明显了,太子居然还愣在原地,不知主动请缨去办了这差事。皇帝给不给他这差事是一回事儿,但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就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头脑不行,至少还能有颗愿意为民牺牲的心。可惜,他连这个机会也错过了。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怕背负上骂名。

天色暗了,皇帝也显得困了,说道:“阿音,陪父皇去和妃宫里用晚膳吧,她做的桂花酿你是最喜欢的。”

父女俩便这样将太子晾在了原地,走到大殿门口时,皇帝突然回头,对太子说道:“辛儿,你若有你妹妹一般的政治才能,朕也就宽慰许多了。”

夕阳下,父女俩一高一矮的身影投射在太子眼里,仿佛他就是个局外人一般。特别是楼音回头那个笑,刺眼到想让人将她千刀万剐。

☆、第31章 魔怔

皇帝与楼音的轿撵快到和妃宫门口之时,远远看去,和妃穿了驼底团花宫装,虽看不清她的脸,想必现在一定漾着温婉柔和的笑容,她牵着二皇子,端庄地站着,脖子微微前伸,等着丈夫难得的临幸。

“给父皇请安,给皇姐请安。”二皇子似乎像雨后春笋一般,每日都在蹭蹭蹭地长个子,他拘着手请安后,又躲到和妃身后去了。

皇帝很不喜欢二皇子这副怯生生的样子,他冷脸说道:“过了年,老二也该十一岁了,还成天躲在母妃身后像个什么样子!”

和妃只是搂着儿子,不住地说道:“玄儿自小就胆小,再大点会好的。”

皇帝只冷哼了句“慈母多败儿”便往殿里走,其余人都趋步跟上。

走近殿内,温暖的碳火来带一阵暖意,屋子内饭菜飘香四溢,桌上几个菜都是和妃亲自下厨做的,松树猴头蘑、素烩三鲜丸、粟米百合红枣羹、酸梅汤、糖蒸酥酪,全都是皇帝爱吃的。

即便二皇子不得圣心,但和妃这份心意还是让皇帝松了脸色。

席间,楼音见和妃今日脂粉涂得尤其重,她平日都是不施粉黛的,于是问道:“和妃娘娘这几日没歇息好?”

和妃下意识地遮脸,说道:“夜里越来越凉,睡不好是有的。”

原本一直闷头吃饭的二皇子脸米饭都没吞干净,嘀嘀咕咕地说道:“明明是金华殿连夜施工,吵得母妃睡不着。”

“闭嘴!”和妃柳眉倒竖,喝道,“食不言寝不语,本宫没教过你吗?”

二皇子很委屈的闭了嘴,连饭也不敢吃了。楼音夹了一个三鲜丸子到他碗里,说道:“咱们一家人吃饭,不用讲究这么多。”

复又看了一眼皇帝,他只是端着碗喝汤,对刚才的事情视而不见。

“父皇,儿臣觉得妙冠真人虽德高望重,但始终是个男人,住在宫里恐怕不大合适。”

这句话,其实是许多人的心声,但也只有楼音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皇帝搁了碗,就着宫女递来的丝帕擦了嘴,大家都在等他的回话,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父皇?”

“真人是圣人!”皇帝说道,“你们怎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圣人?圣人住在宫里,时刻伴架,朕才安心!”

皇帝态度强硬,其他人亦不敢再说什么,最后沉闷地用膳,各自离去。

款冬姑姑知道了此事,不由得担心,“殿下,皇上如此宠信妙冠真人,这可不妙呀,妙冠真人可是太子引荐给皇上的,指不定他身后的人就是太子。”

论谁都看得出,妙冠真人是太子用来重夺帝心的武器,可皇帝如今偏偏就痴迷于炼丹,谁也劝不得说不得。

楼音道:“如今我们也拿他没辙。”

“那妙冠真人才进京多久?已经把自家人插到皇商里去了,由此看来,妙冠真人野心着实不小啊。”

款冬姑姑苦口婆心的说着,就怕妙冠真人迷惑了皇帝,对楼音不利。楼音却不以为意,说道:“不急,妙冠真人才入宫多久?等他这颗毒瘤长得再深一些,拔起来,太子才更痛,才会流更多血。”

*

将潞州米价定到3000文一石的消息传下去后,比灾民反应更快的是各地的米商。不到三日,各地米商送给户部尚书刘大人的礼便堆满了整个长公主府。刘大人清点一番后,又带着这几十箱子的礼进宫了。

面圣之前,他先到摘月宫指责了楼音一番。

“你这狡猾虫,骂名让我背了,你倒躲在宫里享福。”他指着天说道,“你且去听听,潞州的百姓都是怎么骂我的!”

楼音堆着笑,说道:“姑父为民鞠躬尽瘁,百姓会记得你的好,父皇也会记得你的好。”

“得了吧,你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狡猾。”刘大人想着外面还有几十箱珍宝,不由得烦心,“这下百姓骂我也就算了,偏偏皇上还要我收了这些礼,这下我又多一个贪官的名头了。”

皇帝要刘大人收下这些礼,不过是为了补贴到灾民手里,刘大人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不过就是发一发牢骚罢了。

交谈一会儿,楼音又得知此次刘大人要亲自去潞州赈灾,“您亲自去?”

刘大人说是,“此次哄抬米价,百姓本就不满,加之大量米商涌入潞州,我怕地方官招架不住,更怕地方官生了歪心思,到时候功亏一篑。”

楼音一盘算,这一来一去,至少一个月,也就是户部整整一个月没有个当家的。

“您走了,户部怎么办?”

“户部就我一个人吗?”刘大人眯着眼看了看楼音,说道,“你现在可别打户部的注意,太子刚出来,你把手伸进户部,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顿了顿,他又说道:“即便皇上同意,纪家能同意?”

楼音冷笑,“太子搞了个什么妙冠真人进宫迷惑皇上,怎么不见纪家人出来反对了?”

刘大人正了神色,说道:“你怎么老想着和太子作对,日后你出嫁了,还是要靠着太子过活的,你看看你姑母,有你父皇撑腰,我敢跟她大声说话吗?你要记住你是个女子,日后还是要依仗你的父兄,不如趁现在,好好讨好太子,上一辈的恩怨就放下吧。”

也不知刘大人是真以为楼音和太子作对是来源于皇后和纪贵妃的恩怨,还是他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

刘大人不日启程,楼音亲自出了城去送他,同行的还有刘勤。

他哭丧着个脸,说道:“爹,你此去江南,一定要给我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还没去过江南呢。”

刘大人冷着脸说道:“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没见过,只求你莫在行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刘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刘勤摸着鼻子,说道:“我早就没做那些事了,现在每天跟着夫子背书呢。”

可惜刚送走了刘大人,刘勤就凑在楼音耳朵边上说道:“姐姐,你知道我昨晚溜进南阳侯府看见了什么吗?”

楼音瞪他一眼,“不是刚刚跟你父亲说每天跟着夫子念书吗?”

刘勤原本嬉皮笑脸的,一提到昨晚的事脸色都变了,他想到昨晚所见,便浑身打了个哆嗦。原本只是闲来无事,飞身穿梭于京都高宅顶上,恰巧听到南阳侯府外一颗百年老树上时,将南阳侯府后院的景象尽收眼底。

夜色浓稠,他只看到南阳侯府里一处小院与别处不同,精巧的布置,花草环绕,应当是闺阁,可偏偏这闺阁外站着几十个侍卫,各个严阵以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牢狱呢。

刘勤觉得好奇,便蹲在树上多看了会儿。夜色下,闺阁高墙上站了一只野猫,行动无声,看着闺阁里有影影绰绰的灯光便飞身扑了过去,垂着尾巴嘶鸣了一声。

野猫到处蹿一蹿没什么奇怪的,但那闺阁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扑在地上按住了那野猫拔了头上的步摇就是一顿猛)插,肥硕的野猫瞬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溅在那白色衣裙上,看起来骇人极了。

这一串的动作让门口的侍卫来不及反应,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野猫被步摇一下一下地插(死,才哆哆嗦嗦地将那女子架回了屋子。

刘勤揉了几次眼睛,确定他没看错,那如同恶魔一般杀死野猫的就是以温柔甜美在京都出名的秦语阳!

“吓得我昨晚一晚上没睡着!”刘勤一边抱着肩膀一般打着哆嗦,“那模样,真是太可怕了。”

刘勤又联想到关于秦语阳的传言,于是说道:“姐姐,你说这秦语阳是不是真的魔怔了啊?我怎么瞧着,季公子也不会无缘无故伤了她,该不会是她先对季翊动手吧?”

楼音点头:“有道理。”

刘勤又道:“原本我爹还想让秦语阳嫁给我呢,还好没真去提亲,不然哪天我惨死在她手里都不知道。”

楼音只吩咐他别把此事说出去,对南阳侯府名声不好,刘勤倒是不以为意,“我自然不会说出去,但是她秦语阳的名声本来也烂了好吗?”

秦语阳背地里真是这样一幅模样?原本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楼音都有点相信她真的是中了魔怔了。

“那秦小姐和季翊倒真是绝配。”

不仅楼音怀疑秦语阳中了魔怔,连南阳侯也怀疑了,他竟还请了妙冠真人去南阳侯府做法事。当然对外人道只是为去世的父母做法事,而后不久,秦家小姐也渐渐出门走动了。这段时间南阳侯府里的门道外人不知,亦不敢当面嚼舌根,只是背地里依然说三道四。只是一开始人们以为秦语阳贪恋季翊美色,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后来这流言又渐渐转了风向,秦语阳是谁?南阳侯的亲妹子,名门之后,断不会做出那样辱没家门的事。且为何当晚带着伤出来了?再一联系这妙冠真人到南阳侯做法事,人们便觉得铁定是秦小姐着了魔了,指不定是当时季翊发现了什么异常,才出手伤了人鬼难辩的秦小姐。

京都的流言越传越玄乎,好在的是,这样的流言似乎能挽救一些秦语阳的名声。南阳侯心思活络起来,索性再推波助澜一番,自己到时候再出面说几句,这事儿说不定也就朝着好的方向去了。

而秦语阳在法事之后,确实也恢复正常了。南阳侯见她被关久了,也心疼,便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淮河风景秀丽,自是贵女们出游的好地方。在淮河边上布置了帷帐,案桌上瓜果几盘,清酒两盏,点心堆了三碟,可秦语阳却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地摆弄手边的花草。

“语阳,不如我陪你去河边走走?”南阳侯道。

秦语阳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往,由侍女扶着往河边踱去。

秋风将淮河边上的枫树染成了红色,大片大片地映在河里,好似光滑的红绸。南阳侯边走边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带你来过淮河,明年放灯节,我再带你来吧。河里飘满了花灯,很是好看。”

秦语阳说好,“哥哥什么时候也喜欢这些女孩子放的花灯了?”

南阳侯说道:“前些日子放灯节,公主也在这里,皇上派我来寻公主回去,当时我也是第一次见花灯。”

他回想了一下当日的场景,漫天彩灯下,楼音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比烟火还绚丽,“那天很美。”

秦语阳搭在侍女手臂上的手突然用力掐了一下,侍女吃疼,却不敢吭声。

“哥哥说淮河河水清如许,妹妹看来,也不过如此。”她指着清可见底的河底说道,“也不知里面有多少腌臜的东西,成年累月堆积在河底,化作了淤泥,人们便视而不见了。”

她虽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哥哥若是喜欢淮河,那妹妹便派人把河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了,哥哥再来吧。”

☆、第32章 款冬姑姑

楼音出宫去送刘大人,眼看要回宫了,款冬姑姑见天色暗得早,便想楼音一定在宫外吹了冷风,于是打点香儿和琦兰好生在宫里候着公主,自己去御膳房亲自悄悄公主的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华灯初上,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忙碌着给各宫传膳,穿梭于长廊小道,目不斜视,生怕耽误了主子的差事。款冬姑姑绕过金华殿,突然遇上了一个小宫女。

“姑姑!”小宫女笑着,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您上哪儿去?”

款冬姑姑认识这宫女,是她的同乡,才入宫两年,如今在庆祥姑姑手底下管教着,人机灵讨喜,庆祥姑姑很喜欢,时常提起她。

“去御膳房悄悄公主的晚膳。”款冬盯着她手里的两个白瓷罐子,鼻子很灵敏地闻到了香味,问道:“你手里这是……槐花蜜水?”

“姑姑鼻子真灵!”小宫女献宝似的把白瓷罐子塞给款冬姑姑,说道,“我娘刚托人给我送到宫里来的,今年的蜜水可甜了!”

款冬姑姑的家乡最出名的便是蜜水,汁水浓稠,甘甜可口,清香宜人,她早就闻到了。揭开盖子一看,亮澄澄的汁水荡漾着,还有几粒花粉飘在上面,若是每日早上喝上一口,整天人的心口的甜蜜蜜的。可惜款冬姑姑家里早没人了,她也十几年没喝到家里的蜜水了。

“姑姑自进宫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吧?”那小宫女又把白瓷罐子往款冬姑姑怀里塞了塞,说道,“这一罐儿就孝敬姑姑吧,权当感谢姑姑这几年的照顾。”

原本款冬在楼音那里得的赏赐就足够羡煞人眼了,所以底下的宫女太监常常想送些礼求个前程她从不会收,但这家乡的蜜水,她是在是想念得紧。

“你娘辛辛苦苦将这蜜水托人带到宫里,你就给我一罐,这……”款冬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罐子还给了她,“我早就忘了这蜜水的味道,不喝也罢。”

小宫女却笑嘻嘻地说道:“一罐蜜水哪里值什么,哪里赶得上姑姑平时对我的照应,这全是小的们一点心意。”

她说着就要走了,“姑姑收着吧,我出来太久了,这就要回去当差了,不然庆祥姑姑得扒了我的皮。”

看着小宫女走远,款冬姑姑把罐子往怀里塞得更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拿的是公主赏下来的珍宝呢。

这一打岔,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款冬姑姑又加快了脚步御膳房去。

路上宫人越来越少,款冬姑姑的步子也越来越快。远远看见一抹明黄色身影,身后跟着几个侍卫,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

太子与楼音不对付款冬是知道的,所以平日里也尽量避着这位太子爷。但现在一条路上迎面走来,她想躲开却是不能了,只能迎上去请安。

“奴婢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刚才在养心殿与皇帝谈话,谈到运河开凿劳民伤财,皇帝便勃然大怒,骂他没有远见,政治目光不及楼音万分之一。如今出来了心里正窝火,又看见楼音的乳母,不由得更是一股子气。

“滚开!”

太子把对楼音的怒气转移到款冬姑姑身上,一脚踢开了她。

款冬姑姑本就年迈,哪里经得住这一踢,整个人歪倒在一边,连手里的蜜水罐子都摔了出去。这一摔,一罐子粘稠的蜜水尽数渐到了太子的鞋上。

人不顺心的时候,但凡一点小事都能让心里的怒火彻底爆发。这一下,太子是完全勃然大怒了,他身边的侍卫秦桑看着太子脖子开始涨红,红到了脸上,额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秦桑心思一活络,对着款冬姑姑就是一巴掌,“狗奴才!”

年迈的款冬姑姑哪里经得住身强体壮的侍卫这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她顿时头冒金星,连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昏花了起来,喉咙里一股腥甜。

太子看着这老迈乳母的模样,不觉便想到了楼音那可恨的脸,那只会甜言蜜语讨父皇欢心嘴。他将沾着浓稠蜜水的鞋子伸了出去,说道:“舔干净。”

款冬姑姑一惊,她是皇后带进宫的,虽是奴才,但下面的人各个都巴结着她,其他主子也都给她几分薄面。皇后去世后,她做了摘月宫的掌事姑姑,平日里皇上也对她客客气气的,更被说那些想巴结楼音的人了。

她当了几十年奴才,却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啊……

但内心再不平静,她也知道自己的尊荣,都是主子给的。如今这位也是主子,别说舔鞋子了,让她做些再下贱的事情,她也不得反抗,即便自己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宫女,可在主子面前,她始终只是个奴才。

她匍匐着,满满把头凑上去,舔了一口,那充满家乡味道的香甜的蜜水在舌尖化开,却如□□一般,让这几十年来一点点的尊荣消失殆尽。她肩膀颤抖着,屈辱的滋味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浸入骨头。

太子却突然踢开了她,恨恨骂一句“晦气”便转身走了。

款冬姑姑还匍匐在地上,爬着细纹的眼睛紧紧闭着,将多年来没流过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才起身,收拾了地上的陶瓷碎片,用手帕包起来扔到了草丛里。

走到御膳房时,她面色已经无异,除了脸上那鲜明的五指印与微红的眼眶。御膳房的人看到款冬姑姑的模样,又不敢开口问,各个面面相觑,恨不得立马下了值好好聊聊谁敢打款冬姑姑,今日公主好像不在宫里,回来会不会大闹一场?怎么挨了打还来了御膳房?不该回去等着公主回来告状吗?

御膳房的人心里已经演绎了无数个版本了,款冬姑姑却像没事人一般,挨个儿看了看给楼音准备的膳食,再吩咐熬一碗姜汤,便回了摘月宫去。

*

楼音回到摘月宫时,只觉气氛不对,各个儿都屏气凝神的,大气儿都不敢出。楼音带着一丝狐疑,走进了内殿,款冬姑姑笑着迎上来,接过了她身上的披风。

“今儿天冷,公主先进屋暖暖身子,再喝一碗姜汤。”她打了帘子,说道,“晚膳已经摆好了,都是公主爱吃的。”

楼音停住,看着她的脸,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款冬姑姑伸手捂住掌印,说道:“不碍事,小磕小绊。”

“小磕小绊能磕出个手掌印来?”楼音想伸手摸一下,款冬姑姑却躲开了,“都是奴婢的错。”

楼音此刻是饭也没心情吃了,她环顾四周一圈,对香儿说道:“你来说,怎么回事。”

香儿一得了开口的机会,立马说道:“今日款冬姑姑给太子请安,太子却一脚踢翻了姑姑,姑姑手里的蜜水便砸了,溅了太子一脚,太子身边的侍卫便给了款冬姑姑一巴掌,太子还让姑姑舔了她鞋子上的蜜水!”

香儿一股脑把事情全说了出来,款冬姑姑尴尬地站着,手足无措。

楼音将撤下来的披风又穿上,说道:“带侍卫,跟本宫去一趟东宫。”

款冬姑姑里面跪下来拉住了楼音的裙角,说道:“原本就是奴婢的错,公主犯不着为了奴婢与太子撕破脸。”

楼音冷笑,“与他撕破脸是早晚的事,既然他如今都不愿维持表面的和谐了,本宫还忍他做什么。”

*

寒风呼啸,秋雨交加,如雕塑般的士兵手握□□立于大梁宫门之外,任凭风雨落于他们的肩头。只有偶尔几辆达官显贵的马车出入这庄严肃穆的宫门,鲜有行人逗留。随着一声马儿嘶鸣打破这宁静,一匹骏马自宫内狂奔而出,马儿身姿矫健,毛发黑得发亮。骏马飞奔,路人只见一道红影闪过,待定睛细看,才发现那驾马之人一袭红裘披风,扬在风中如战袍一般呼呼作响。红衣黑马,如同一抹浓墨重彩洒在了这肃杀的冬景图中。

楼音驶出宫门许久,宫内才又有几十人马飞奔出来,紧随她的方向。

楼音在乾坤大道最雄伟的一座府邸前勒了马,长身立于马上,英姿飒爽,挥鞭在空中笞出一声巨响,划破了这条大道的肃穆与宁静,鞭子的回声迟迟回旋在上空,让人不寒而栗。

“楼辛,你给我出来!”

她这一喊,引起了行人的一阵阵骚动,纷纷侧目却又不敢停留,这可是东宫啊,他们还不敢在这里看热闹。

东宫门外停了不少奢华的马车,车身上皆雕刻有大梁各个王侯将相的家徽,想来今日东宫之中是聚集了不少权贵的。门外看守的下人早已吓软了腿,屁滚尿流地爬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这东宫的主人太子便出来了,他着靛青色常袍,厚重的披风松垮地搭在他的肩上,很明显他出来得匆忙,连领口都没有系好。他步履急躁,脸上的怒气更是喷薄欲出,青筋暴起,似乎要把楼音生吞活剥了似的。,随着他出来的,还有楼音的堂妹尤暇。

此时,从宫内追出来的人马已经井然有序地立于楼音身后,楼辛身后也出现了一堆达官贵人与下人,大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架势倒像是双方已经对峙上了。

人一旦多了起来,不少行人也有胆子稍作停留看看热闹。太子右手紧握腰间佩剑的剑柄,似要把剑柄捏碎一般,咬牙切齿说道:“楼音,你又发什么疯?!”

“我可没发疯。”楼音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我只要你交出秦桑。”

楼音此话一出,太子身后一黑衣男子脸上刹那苍白,一个脚步不稳差点跌倒。太子见状,更是恼羞成怒,挥袖怒指楼音:“你这无法无天的东西!”

楼音似乎很乐意看见太子的震怒,她放下马鞭,反手抽出缠于腰间的软件,动作干净利落,剑锋铮亮锋利,让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我再说一次,我只要你交出秦桑。”

“姐姐这是做什么。”尤暇站在太子身后,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进屋好好说,在这外面成什么样子。”

尤暇虽“邀请”楼音“进屋”,人却站在太子身后,动也没往前动一点。

二者气氛如此剑拔弩张,行人纷纷缩头走了,太子身后的一些人也想脚底抹油,这兄妹二人的是非还是少惹一点最好,奈何众目睽睽之下谁也走不了。枝枝附于楼音耳边轻声说道:“公主,咱们还是回宫吧,切勿太急躁。”

而楼音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太子身后一人也轻声说道:“太子,秦桑只是一小小侍卫,不如就把他交出去吧。”

太子还未发话,秦桑就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太子的衣角哭求道:“太子救我!我若落到公主手里连个全尸都不能得呀!太子救我啊!”

一个侍卫性命事小,太子整个东宫面子事大,太子此时气急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踢开秦桑,对楼音说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莫要以为我东宫就没人治得了你,赶紧滚回宫去我便不与你计较!”

楼音笑她这哥哥怎么到了这时候还只知道说面子话,她歪头看着太子,“哦?我倒要看看东宫谁能治得了我。是太子你呢?还是你这群只会吃干饭的幕僚?”

太子身后的幕僚不知是被羞辱了气愤难堪还是真的不怕事大,竟悄声念叨:“今日若轻易将秦桑交出去,东宫颜面何成,如何在朝中竖威啊。”

楼音暗骂几句老不死的,挥剑指向太子,问道:“秦桑,你是交也不交?”

太子拂袖,扬着下颌,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他自然浑身一股王者威严,只是这气势在楼音眼里却只是虚张声势,“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