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音突然按住她的手,说道:“姑姑先出去吧,本宫有话要与季公子说。”

款冬姑姑的手僵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季翊,只见他默然地站在角落里,眼帘低垂,手指有意无意地拂着衣袖,好像完全没看见这宫殿刚才的阵势一般。

“那奴婢与太医在外面候着,公主说完话一定要先让太医瞧瞧。”

连同枝枝与席沉一同退了出去,几人站到了偏殿里。席沉始终注意着里面的情况,许久不见动静,这才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枝枝绞着手指,往杌子上一坐,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就是太子殿下今日进宫,又被皇上训斥了,咱们也知道皇上平时怎么训斥太子殿下的,无非就是拿殿下和咱们公主比,所以太子殿下大抵心里不痛快了,来找公主的不痛快。”

款冬姑姑瞪了她一眼,嘴里嘀咕了起来:“你这张嘴早晚给自己惹祸,能这么背地里议论太子殿下吗?”

枝枝耸耸肩,转了个身去玩儿腰间的荷包,席沉踱到她面前,蹲下来接着问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动手了?”

不止是他,连款冬姑姑也很是疑惑。多年来楼音与太子的争执多了去了,也没见太子敢动手,即便是上次楼音杀了他的侍卫,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这次还是在宫里,就敢掌掴楼音,且太子殿下心里比谁都明白,连皇帝都不舍得动楼音一根寒毛,他这一巴掌,不知道皇上得气成什么样儿。

但是当时在里面伺候着的只有枝枝,于是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枝枝,她却是一脸懒散地说道:“公主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说话冲了点儿,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嘴下更是不留情,这不,惹急了太子殿下,一巴掌就下来了。”

席沉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站到一边儿去,与款冬姑姑对视了一眼。款冬姑姑听了枝枝的话,皱了皱眉头,楼音今日定不止是如同枝枝说的“说话冲了点儿”,不然是不可能激怒得太子动手打人,但看着枝枝的模样,只寻思片刻便明白了,便端了一杯热茶坐到榻上去,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而这厢,楼音的脸颊上抹着药膏,一股凉爽压制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说道:“坐。”

季翊看了一眼凳子,蹙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径直走到楼音身旁坐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楼音往旁边挪了几分,好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用余光瞟了瞟季翊,见他没有看自己,于是又不着痕迹地挪了回去。

“你……”楼音刚说了几个字,便觉得嗓子有些干,于是捧起案桌上的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道,“上次那些刺客的尸体,是不是你处理了?”

季翊侧过头,直视着楼音,“不是。”

这是楼音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知道季翊会否认,但那日席沉将她护送回宫后立即带人返回案发场地,却只见一滩血水不见尸骨,除了原本就在那里的季翊,谁还会有那样的速度去处理现场的尸骨?

楼音抿唇,许久才又说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

几乎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楼音心里郁结得很,恨自己无能撬不开他的嘴巴。那日在酒楼下的相遇,楼音本以为是偶然,可在京郊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却适时出现,那只能说明他早就知道了那天会出事,一直跟着她。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对刺客的身份一无所知?

楼音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温润,眼眸里一圈氤氲,像一颗通透的玉石一般,触手却冰凉刺骨。

若那日处理了所有尸骨的人真是他,那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在保护那些刺客身后的人。只有尸骨无存,楼音才无从查起。

他要保护的人……楼音眯了眯眼睛,突然问道:“你的师父身体还好吗?”

盯着季翊的眼睛,却看不见里面有任何波动,他浅浅一笑,说道:“周丞相身体安康,谢公主关心。”

“嗯……”楼音低着头喝茶,眼珠随着茶杯里飘动的茶叶转来转去。

季翊沉默了一会儿,不见楼音再开口,于是问道:“公主今天传我进宫就是为了询问这几件事?”

楼音将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她今日请季翊进宫的目的在他踏进摘月宫的那一刻就达到了,此时不过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罢了。她笑了笑,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受了重伤的,还是我把你从雪地里带回了秋月山庄疗伤,如今好些了吗?”

即便心里了然,季翊的眼神还是微亮了一点,他放开按着腹部的手,转身面对楼音说道:“好多了。”

但这一句话刚说出口,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楼音面前的桌上,那桌上放着三本账目,最顶上的一本还未合上,翻到中间,应该是有人看过。

季翊只轻轻一瞟,一目十行便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八支、金丝累凤衔珠钗八支、八宝攥珠飞燕钗八支、碧色透玉扁钗四支、缠丝点翠金步摇四支、垂银丝流苏翡翠七金簪……

只单单看这些字,季翊便知道这三本账目都是楼音的嫁妆中的首饰账目,他眼里的目光骤冷,笑着说道:“我还未祝贺阿音寻得良人之喜,不如阿音大婚之时,我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他这么一笑,楼音又一股后背发凉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往后面挪了点儿。

季翊看到她的动作,不怒反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还疼吗?”

明明是笑着的温言细语,楼音却有一股置身冰窖的感觉,她仰着头迎上季翊的目光,说道:“这一巴掌算什么?只怕他现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生吞了我的血肉。”

季翊突然凑近了楼音的脖子,呼吸拍打在她的后颈上,听见他喃喃说道:“现在想杀了你吞了你的血肉的可不止他一个。”

他的话一下让楼音又想起了前世的恐惧,但此时她却不单单只是惧怕,她像是走在绳索上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平衡,若是走得稳,那便能将季翊那趋近于变态的性情变成一把利剑,若是走得不稳,自己的目的还未达到便会先摔得粉身碎骨。

“哦?”楼音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缠绕着他的发丝,轻声说道,“又想杀我一次?”

季翊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往怀里一拉,缓缓收紧双手的力道。

*

容太医赶到摘月宫时正好碰见季翊从里面出来,他看见季翊向他行礼,于是也低着头回了一礼。只是看着季翊离去的背影,与身后的小药童说道:“他又进宫了。”

小药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傻笑着,容太医摇摇头,说道:“当年那一战,周国虽败,国力却日渐昌盛,如今已经不容小觑,时刻威胁着大梁了。”他回头看着摘月宫,心里更是疑惑,周国质子即将回国,大梁公主即将出嫁,如今这样又算个什么呢?

容太医心里正想着,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女子声音,他回头一看,秦语阳带着织造局的掌事姑姑正往摘月宫而来,遇见了季翊便见了个礼。

秦语音穿着毛茸茸的锦氅,笑盈盈地向容太医走来,轻巧地行礼,“容太医也在呢,公主凤体欠安?”

一老一少往摘月宫走着,容太医轻描淡写地说道:“按例问诊罢了。”

秦语阳哦一声,不再说话,到了摘月宫后先是让容太医进去了,自己与制造局掌事姑姑候在了偏厅。

容太医见到楼音时,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印记,他只看了两眼,便去嘱咐款冬姑姑定时涂抹药膏便不会留疤,想着秦语阳还候在外面,于是急忙告辞。

“公主,秦小姐和制造局的竹蕴姑姑来了。”

楼音靠在大软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们来做什么?”

款冬姑姑说道:“嫁衣的雏形已经做好,是来亲自测量公主的腰身,做最后的修改。”

她刚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公主脸上的印记还未完全消退,不宜见外人,奴婢这就去回了她们,让她们改日再来。”

说着便要往外面走,楼音叫住了她,“秦小姐还真是事事亲力亲为,本宫着实感动,怎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叫她进来吧。”

“可……”款冬姑姑回头看着楼音的脸,上面虽还有些红印,却只是浅浅的几处,倒是看不出来是被人掌掴过的,于是转身去请秦语阳和织造局的掌事姑姑进来。

竹蕴姑姑已经执掌皇宫制造局二十余年了,在宫里有些威望,她一进来也止不住夸秦语阳,说她如何昼夜不歇地绣嫁衣,连柔嫩地指尖都布满了针眼。

楼音只是笑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语阳说道:“南阳侯有秦小姐这样的妹妹,是南阳侯府的一幸,也是本宫的一幸。”

“可不是嘛。”竹蕴姑姑拿着尺子说道,“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心的小姑子呢,连皇上都连连夸赞秦小姐,公主您把外衣脱了吧,奴婢量一下尺寸。”

秦语阳连忙上来帮着竹蕴姑姑一同脱下楼音的外衣,只剩一件单薄轻盈的中衣,她目光一流转,便看见了楼音脖子上那斑驳的印记,再微微一抬头,又看见了楼音脸颊上的红印,顿时,秦语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66|第 66 章

“公主这婚期一提前,咱们织造局把所有事儿都撇开了,就专心给公主做嫁衣。”竹蕴姑姑蹲下来量着楼音的腰身,脸上笑容可掬,“皇上吩咐了,就算是再匆忙,公主您的嫁衣也要是最华丽的。”

她量完腰身起来量胸围,一抬头便望向了楼音的脖子,饶是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她还是老脸一红,咳了两声,“公主转一圈儿。”

楼音依言做了,原地转了一圈儿的时候目光顺便定格在了秦语阳的脸上。她笑的时候嘴角有浅浅梨涡,使得本来就甜美的一张脸像撒了糖一般,她手里拿着楼音的衣裳,亲自递到楼音面前,服饰着楼音穿上了外衣。

“那奴婢这就退下了。”竹蕴姑姑收起了自己带来的尺子,一边笑着行礼一边说道。

秦语阳也笑着福身,然后跟着她出了摘月宫,然后径直往宫外走去。侍女撑着伞走在她身后,快要跟不上她的脚步,只得小跑起来。而秦语阳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急,她只想着赶紧离摘月宫远一点,越远越好。走着走着,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了那么久,真僵。

宫门外一辆马车正候着,秦语音远远便瞧着那刻着南阳侯府家徽的马车,一旁还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马上,正百无聊赖地玩儿这缰绳。

“哥哥!”秦语阳提着裙子跑了过去,短短的一小节路就喘上了气儿,南阳侯看见她跑过来,于是翻身下马,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披到她身上,“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上马车去,仔细着凉。”

秦语阳嗯了一声,转身就往马车走去,南阳侯伸出手来扶她,却被她躲了开去。

“怎么了?”

秦语阳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笑着说道:“我的手摸过脏东西。”

说完便自己扶着侍女的臂膀登上了马车,而南阳侯还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身。

“哥哥?”秦语阳探出头来,巧笑嫣然,“哥哥上来与妹妹一同乘车吧,别骑马了,外面风大。”

南阳侯也不曾多想,迈开步子就踏上了马车。这翠盖珠缨八宝车原本就是给女子造的,他手长腿长地坐上去倒显得狭窄,手脚局促地放着。

秦语阳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条丝巾,狠狠地擦着手,吹弹可破地皮肤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搓揉,很快就开始泛红,像是退了一层皮一般。

“行了。”南阳侯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他抽走了秦语阳手中的丝巾,扔到一边,有些不耐烦。

秦语阳手中的丝巾没了,看着南阳侯冷冷一笑,“哥哥今日是专程来接我的?”

这一句平常不过的话倒让南阳侯突然愣了一下,他的脸有些微红,像蚊子叫声一般嗯了一声,别过头没有看秦语阳。

秦语阳叹了一口气,说道:“嫁衣还差领子便能绣完了,算下来刚好一个月,到时候,哥哥也能迎娶公主了。”

南阳侯默不作声,旨意是已经传下来里的,正月二十五是个黄道吉日,皇上下旨在那一天将公主嫁出去,且近日皇帝久病欠安,也想趁着此事冲喜,宫里格外重视。

“只是……”秦语阳垂着眸子,似是漫不经心得说道,“若是公主对哥哥不忠,哥哥也愿意无怨无悔地娶公主吗?”

南阳侯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他看着秦语阳,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阳侯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秦语阳反而笑了起来,她轻言细语地说道:“哥哥别急,妹妹就是随口一说。”她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这话也就咱们一家人能说了,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公主和季翊的关系,原以为如今定亲了两人就能保持距离,可妹妹刚刚去摘月宫见公主,脖子上和脸颊上……”

这话她说不下去了,谁都知道,大婚之后南阳侯便会去边疆接替尤铮的任务,而养尊处优的楼音自然是会留在京都的,到时候夫家远在天边,而情郎近在眼前,谁都会想到那时会是怎样的光景。她抬着头看南阳侯,果不其然,他已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了可额间的青筋还是浮了起来,双手按在膝盖上狠狠抓着衣服,骨节都已泛白。

此刻,秦语阳能感受到她哥哥的愤怒就像牢笼中的猛兽,嘶吼着叫嚣着即将冲破牢笼,于是往后缩了缩,静静等着他情绪的爆发。

马车依然缓缓行驶着,穿过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半晌都不见南阳侯有其他语言,秦语阳抬起头来,看见南阳侯的双手已经垂下,膝间的衣袍皱巴巴的,他说道:“你别胡乱议论公主,大婚之后便会好了。”

与其说他在说服秦语阳,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秦语音笑着看他,说道:“嗯,妹妹知道了。”

*

转眼便到了除夕,皇帝身体有了些许起色,依着他的意思,宫里依然张灯结彩,只是皇帝体力大不如前,倒是没有心思大宴群臣,于是只宴请了些个心腹大臣,合宫举办了个家宴。

这怕是皇帝在位的几十年来,最简朴的一次辞岁宴了。

出席的妃嫔不多,除开纪贵妃以外,便是二皇子的母妃和妃与七公主的母妃淑妃,以及贤妃与良妃。

这些都是宫中的老人,楼音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后,看向了坐在纪贵妃身旁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远远地楼音瞧不清她的模样,于是低头问和妃,“坐在纪贵妃身旁的是?”

和妃随着楼音的目光看了过去,轻声说道:“可不就是最近才进宫的芈小姐。”

楼音的呼吸突然一滞,心跳莫名加速,她看着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将涌上大脑了。

一个早已出现的妙冠真人,再加上迟迟才露面的芈小姐,太子的人马总算齐了!

和妃自然是不知道楼音此刻在想什么,她见着楼音呆呆地看着芈美人,于是让侍女带着二皇子去外面,自己低声与楼音说起了那芈小姐来,“贵妃娘娘倒也大度,竟让自己父亲认了一个米商的女儿,这边名正言顺地送到皇帝身边来了。”

但是也难怪楼音不知道芈嫆已经进宫,纪贵妃此事没有声张,只是说皇帝多年不再纳妃,于是送了自己的义妹进宫服侍皇帝,兴许皇上见到新鲜面孔也就高兴了。然而芈嫆虽时常去服侍皇帝,却不曾侍寝,至今还未有封号,后宫里知道此事的人都只叫她一声芈小姐。

前几日听款冬姑姑说皇帝身边有新人伺候,楼音算了算前世芈嫆不是此时进宫的,便也没多想。不成想,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楼音回过神,对着和妃笑道:“想必芈小姐定是国色天香吧。”

和妃低着头笑了笑,“哪里算得上国色天香呢?后宫里那些孤老一生的妃子哪一个年轻时不必芈小姐貌美?”

她看了一眼楼音,亲言细语地说道:“只是本宫昨日与淑妃妹妹还提起,说这芈小姐与公主的眉眼倒是有几分神似呢,虽比不得公主的姿色一分,但那一颦一笑倒是像极了。”

楼音嗯了一声,明白和妃此话的意思。眉眼有几分像她,不就是有几分像已故的皇后吗?不知后宫里的妃子们看到芈嫆会是怎样的心情,定是不齿纪贵妃明明已经是形同皇后了却还用这种法子来固宠。

只是除了楼音,许是没人知道,纪贵妃的心思可不在皇帝的宠爱上。

辞岁宴上,众人都顾忌着皇帝的身体,不敢频频敬酒,歌舞也撤掉了许多,怕皇帝体力不支,而楼音全程的注意力都在芈嫆身上,连何事外面开始放焰火了都没注意到。

和妃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还看呢?她哪有外面的焰火好看,眼下皇上要带着大家出去看焰火呢。”

楼音哦了一声,站起来准备与和妃一同往外走,可和妃却往她身后一站,揶揄着笑,往门外看去。

浓稠的黑夜下,南阳侯正站在外面等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在等谁。

毕竟有这么多人瞧着,楼音努力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向南阳侯走去。

与楼音脸上的神色不同,南阳侯眼神复杂,完全不像是看着自己未婚妻的眼神,反而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但这眼神很快便被满脸的柔和掩饰去了,他与楼音都不说话,默契地并肩往外走去。

宽阔雄伟的台阶上站满了人,楼音侧过头正好瞧见芈嫆迈着小碎步挪到了皇帝身边,扭扭捏捏地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她冷笑一声,将眼神收回,南阳侯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心里装的全是那日秦语阳说的话。他今日进宫赴宴,一直想找机会问楼音,为何已经与他定亲了却还和季翊那样亲密,既然放不下季翊又为何要嫁给他?

可真的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他怕这个骄傲的金枝玉叶一开口便打碎他所有的自尊。

“上一次与公主站在一起,还是放灯节的时候。”

南阳侯原本是在回忆那少得可怜的与楼音独处的时光,但这一句话却将楼音拉回了那晚的光景,那时她还不知道那带着面具的人是季翊,沉浸在焰火的炫美之中,若不是后来在朱府外发现了同样装扮的季翊,也许她会永远怀念那个带给她亲切感和欣喜的男子。

只是绕了一大圈儿,没想到那人依然是季翊。

楼音想到这儿,低头自嘲一笑。但她这一笑,让南阳侯瞧见了,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他仰着头看着夜色中的绚烂焰火,不再去看楼音。

☆、67|第 67 章

当热闹散去,这偌大的皇城显得尤为孤寂。这是头一次,楼音一个人在摘月宫守岁,没有父皇,没有母后,也没有兄弟姐妹。

她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款冬姑姑与枝枝各自拿着剪刀在剪纸,一张张精巧可爱的图案摆在楼音面前,她却提不起兴趣,拎起来看了两眼便放到了一边。

手旁摆放的和田白玉茶盏在温暖的灯光下透着光,楼音把玩了一下,重重地搁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款冬姑姑和枝枝被这声响惊到了,两人面面相觑,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和田白玉茶盏是太子妃送到摘月宫的,饶是见惯了珍宝的二人,也对这和田白玉茶盏赞不绝口,若是拿给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看,也一定能一眼瞧出这玩意儿的价值。可惜就在这和田白玉茶盏送到摘月宫的前一刻,席沉也带来了消息,东宫这几日与尤铮通信及其频繁,且楼音大婚在即,也不见尤铮有返京的意思。

“唉……”楼音站了起来,在窗下来回踱步,看着外面一溜儿的宫女与太监捧着食盒走进来,悄无声息地放在桌上又井井有条地退了出去。

款冬姑姑放下剪子,一一打开了食盒,笑着说道:“公主,这是皇上吩咐御膳房送来的点心,您来尝一下,都是您平日里最喜欢的。”

楼音慢慢走过去,桌上有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藕粉桂花糖糕,样样精致香甜,但她却没有丝毫的胃口,“你们吃吧。”

说完便又转身想去窗下站着,可就在这时,她心头一动,转身说道:“今日除夕,想必侄子府也很冷清吧,把这些糕点送去。”

“嗯?”枝枝抬头看楼音,她的嘴角带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一点不像是在关心质子府的情况,反而像是在算计人似的。

枝枝把点心全收起来,左右看看,还是最放心琦兰,就是交代了几句便让她送出宫去。

琦兰得了命令,立马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食盒出宫去了。

一路上,京都像是空城一般,所有商户都关上了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出了几个打更的,虽然知道每一户人家里都温情四溢,但置身于这孤街里,琦兰还是感觉冷清地渗人。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她到达质子府时,心里也涩了一下。即便一路上了无行人,却也没质子府这样的……琦兰想了想,质子府上下都萦绕着孤单的气息。但这也是情理之中,作为质子,本就是被母国抛弃,孤身来到异国家乡,一待就是几年。或许“质子”两个字,本就代表了孤单。

琦兰唏嘘一阵,对门口守卫的人表明了来意,即刻便有下人来领她进去。质子府小小窄窄的,与摘月宫不可同日而语,几步便到了正房。

正房外郁差正与一个小侍女说着话,看见琦兰来了,立刻警戒地盯着她。琦兰觉得郁差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她整理了一下发丝,上前行礼说道:“公主命奴婢送些糕点给季公子。”

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除夕这样的日子,郁差也觉得自己这副脸色有点过了,于是讪讪地笑了一下,引着琦兰进了正房。

季翊正在里面下着棋,一手执着白子,一手执着黑子,站在棋盘前皱眉思索着,听见有人进来了也没回头。

“季公子,公子派奴婢送了些糕点来。”琦兰看着小太监们将食盒放下,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季翊闻言,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满当当地点心,嗯了一声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到棋盘上了。

琦兰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至少谢恩的话要说两句吧,但他就这样冷冷的,琦兰也有些尴尬,于是说道:“那奴婢便退下了。”

一旁的季翊动都没有动一下,琦兰撇撇嘴,带着人出去了。

关上门的那一刹,郁差说道:“殿下不喜欢甜食,属下撤下这些糕点吧。”

可是季翊却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坐到了桌前,拿起一块儿奶油松瓤卷酥咬了一小口。

一想到这糕点是楼音送的,郁差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殿下……”

季翊自顾自地吃着糕点,明明不喜欢甜食的他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郁差看在眼里,五脏六腑都像是纠缠在了一块儿似的,“殿下,先前南阳侯的事情,丞相已经动怒了,如今您又打这大梁太子的主意,丞相怕是……”

季翊一道眼刀扫来,说道:“你的主子是丞相?”

若换做平日里,郁差定会跪下认错了,可如今大梁的皇帝心思昭然若揭,他实在不想自己的主子去趟这一趟浑水,“这里是大梁,是她的国,却要利用殿下您帮她除去绊脚石,于情于理,都不值啊!”

郁差越想越来气,那日摘月宫的一场戏,分明就是楼音设计好了做给季翊看的。如今大梁皇帝病危,虽朝中有传言皇帝欲另立储君,但到底没有被坐实,这些日子太子做事规规矩矩,楼音也抓不住把柄。她倒好,竟打主意打到别国质子头上来了,利用别人帮她除了这绊脚石,自己倒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这些,连郁差都想得到,季翊能想不到吗?

郁差愤愤地拂袖,看着季翊期望他能悬崖勒马,可他只是坐着安静地食用糕点,末了用丝帕擦干净了嘴角,才缓缓说道:“于理,不值;于情,这又算得了什么?”

“殿……”郁差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憋红了脸转身出去了。

*

新年的第一天,楼音便被一阵响动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枝枝与款冬姑姑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看见她醒来了,枝枝立马走到床边,蹲下说道:“公主,今日一早,皇上便昏迷不醒,公主去养心殿瞧瞧?”

楼音皱了皱眉头,问道:“容太医可在?”

枝枝点点头,“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