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暇抬起头,眼睛里面明暗变幻,却没有一丝犹豫,“姐姐,东宫已经被圈禁了起来,你赢了,如今还要给妹妹我什么机会呢?”

楼音双手交握,说道:“朕,下旨传尤少将军即刻回京,不得带兵,你说,他会怎么做?”

尤暇埋下了头,说道:“哥哥自然会遵旨。”

“是吗?你们甘心吗?”楼音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情绪,她一手按住椅子,一手抓住了尤暇的肩膀,整个人向前倾,推得尤暇也不得不用双手撑地支撑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铮哥哥不再满足于封侯赏爵?是从铮哥哥主动请缨去南境戍守的那时候吧,对不对?铮哥哥在南境敛财屯兵,而你,嫁给太子入主东宫,一步步操持着太子,待他登基之后,就成了你们兄妹俩的傀儡皇帝,再加以时日,权势滔天的尤少将军便可以弑君夺位,这天下就成了尤家的,对吗?”

尤暇笑着看楼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姐姐在说什么呀?妹妹一个字都听不懂。”

楼音原本也没打算从尤暇嘴里听到真相,她深呼吸一口,望着房顶,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原以为你执意嫁给太子是为了皇后之位,直到那一日,你假借救落水的玓儿之意,杀了自己腹中不该有的孩子,一箭双雕,我那时才知道,终究是小看了我的妹妹,你怎会甘愿屈身与平庸的楼辛身后,你要的,是这天下啊!”

不管楼音的情绪如何变幻,尤暇始终稳如泰山,她伸手握住楼音的双手,说道:“皇上是太累了吧,怎么尽说些胡话,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后天就要大婚了呢。”

“嗯。”楼音抽出自己的手,语气转为平淡,“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丈夫在怀疑你与尤铮的野心那天,便断了你与尤铮的书信来往。”

在这一刻,楼音终于看到尤暇的眼中有了一丝的情绪波动,但却像是被微风吹过的水波一边稍纵即逝,她抬起头,看着楼音,平静地说着:“妾身真的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尤暇总是这样,看似温柔却绝不妥协,让人拿捏不住她,楼音是了解她的性子的,只是如今的事态发展已经由不得尤暇做主了,今日楼音来与她说这么多,只是为了一泄自己心中的郁气。

“你和铮哥哥没想到皇位最后落在我的手里吧?”楼音将双手对掖在腹前,一字一句道,“你们铁定以为不管楼辛再如何平庸,他最终也是会登上皇位的,可惜你们押错了棋子。”

尤暇依然一幅迷茫的样子看着上头,楼音也不管不顾,自言自语般说着:“想必太子与纪贵妃密谋弑君,你也是知道的吧,那芈嫆的父母便是被你手下的人抓了起来。若不是楼辛开始怀疑你,与你离心,我又哪里那么容易能救出芈嫆的父母。不放告诉你,芈嫆的毒早就被掉了报,她以为自己用的是剧毒,其实不过是御膳房里的面粉而已。”

尤暇的背脊有轻微的晃动,但依然露着事不关己的眼神,只听楼音又说道:“父皇也从未真的中毒,不过是妙冠真人的丹药里加了些东西,造成假死之相。对了,你肯定也想不到,你费尽心思找来的妙冠真人,竟倒打你一耙吧?”

依然看不到尤暇的反应,楼音便自顾自继续说道:“父皇在储位上犹豫了十几年,幸亏我用这一招将那密旨宣读出来,否则真的等父皇归天,那时候铮哥哥与楼辛定会给我安上一个假传圣旨的罪名,然后带领你们囤的兵杀进京都。”

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楼音理了理袖子,走了出去。尤暇挂着最得体的笑容,将楼音送了出去,在她背后说道:“姐姐今日说了这么多,妹妹一句都没听懂,只是姐姐如今得登大典,忌惮功臣也是有的,只盼姐姐念着爹爹这些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功劳。”

楼音的背影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只余下尤暇靠着门窗,注视着楼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慢慢顺着柱子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从指缝里传出一阵阵呜咽声。

只是今夜的摘月宫忙着筹备大婚之事,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哭声。

*

软禁尤暇的地方到楼音的寝殿不过一墙之隔,但楼音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她心里空落落的,最后坐在寝殿外的台阶上,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

刚才她没有告诉尤暇的是,尤铮已经举兵前往京都了。与尤暇断了联系的尤铮早已按捺不住,且得到京都皇帝驾崩,楼音继位的消息,于尤铮而言更是如同晴天霹雳。只是他只得到了前半部分的消息,却不知太上皇“死而复生”的事情。

如今的他,正满心打算着为楼辛夺回皇位而不惜与楼音兵戎相向。

忽然,楼音感觉背后一阵温暖,她回头看去,是款冬姑姑为她披上了衣裳。

“虽然已经开春了,但是天气还很冷,皇上回去歇着吧。”

楼音点点头,又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她说道:“父皇已经走了吗?”

款冬姑姑说是,“中午便已经到了秋月山庄,如今还在搬运一些剩下的行装。”

楼音不再说话,款冬姑姑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明明整个皇宫的人都在为她的婚事操劳,而她反而却像一局外人一般,从未过问过婚事上的一针一线。

款冬姑姑是看着楼音长大的,再迟钝的人如今也能猜到楼音在想什么了,“皇上,奴婢斗胆猜测,您根本不会嫁给南阳侯是吗?”

楼音笑了起来,声音中带了几分轻快,“姑姑为何这么说?”

款冬姑姑提着裙子坐到了楼音身旁,说道:“皇上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嫁人这事儿肯定不会如此随意,您这段时间对婚事漠不关心,难道是有其他的打算?”

楼音低着头,想扯一根脚边的小草,可摸来摸去只有冰凉的砖石,于是她收回了手,说道:“原本答应嫁给南阳侯,是想借世家的势力助我一番,可如今我不需要世家的帮助了,反而要断了世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

款冬姑姑了然地点头,又问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楼音笑了笑,她没打算要做什么,大婚如期举行,有没有这个形式对她而言都一样,她期待的是季翊会做什么。早早他便说了,已经解决了南阳侯的问题,但这么久一直不见动静,楼音只能猜测,他会在大婚当日有所行动。

两人说话间,便见到容太医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楼音正了正神色,站了起来转身回了正殿。

“容太医怎行色匆忙?”

容太医从药童身上拿过药箱,一边翻着东西一边说道:“今日突然被传到长春宫为纪贵妃问诊,耽误了些时候,所以才匆匆赶来。”

他每日都会在固定时辰来摘月宫给楼音请平安脉,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楼音听了他的话,笑道:“纪贵妃如何了?”

容太医摇摇头,“倒没有大病,不过是气急攻心,心病啊,心病啊。”

楼音笑着伸出手,任由容太医把脉,她则百无聊赖地翻看齐丞相今日递到摘月宫里的政务交接明细。

“皇、皇上……”

楼音抬抬眼睛,问道:“怎么了?”

容太医收回了把脉的手,摸着胡子,若有所思道:“皇上这段时间是否常常感觉疲乏无力,夜里辗转难眠?”

“你都问过多少次了。”楼音收回手,说道,“这段时间朕若能夜夜安睡,那才不对劲儿。”

“嗯。”这段时间,容太医已经绞尽脑汁了,但依然说不出楼音的脉象为何如此虚弱,他只能敷衍着说道,“皇上太过劳心了,要注意休养。”

这话楼音从他嘴中听了太多次,早已不当回事,挥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

大婚之日转眼就到,一如前几日的状态,整个京都都沸反盈天了,而楼音依然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毕竟如今南阳侯娶的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自然没有“亲迎”这一礼。仪仗队、鼓乐队在前开路,送礼官员跟在他们后头,南阳侯自侯府出发,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奔向皇宫。

而此时的楼音,由于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依旧端坐在摘月宫内,等候出嫁。织造局已经送来了嫁衣,由数万根金丝、数百个绣娘不眠不休几个月制成,其纹饰繁复精致,光泽耀眼,与其说是嫁衣,更像是为女皇所准备的龙袍一般。

但新娘子楼音却没有去好好欣赏她的嫁衣,她就像每日清晨一般张开双手,由侍女为她穿上嫁衣,再梳妆打扮,不知不觉已是两个多时辰。而这期间,她的父皇一直坐在她的身后注视她一点点变成了一位夺目的新娘子。

“阿音终于穿上了嫁妆,朕此生再无憾事了。”

太上皇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楼音努力扯出一个充满期待和兴奋的笑容,回头看向太上皇,“父皇,您还要抱好多好多孙子孙女,还要看着您的孙子孙女婚嫁呢。”

“嗯。”他点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说道,“朕该去乾清宫正殿了。”

款冬姑姑送走了皇帝,回来是满面笑容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侯爷的使者也到了乾清宫,皇上,咱们出发吧。”

她刚说完,便看见楼音转过身来。作为新娘子的她没有如普通女儿家嫁人时带上凤冠,而是将长发简单束起,戴上了缠丝嵌八□□宝石赤金通天冠,这不是婚嫁的象征,而是皇位的象征。

款冬姑姑有些愣,这、这也太不给南阳侯面子了!

她又往下看了看,幸好暗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嫁衣还是合乎礼制的,“皇上,您带通天冠,是不是不太合适?”

楼音伸手摸了一下触手冰凉的金冠,说道:“他还不配朕一身凤冠霞帔相迎。姑姑你来帮朕看一下,领子这里有些痒。”

款冬姑姑不再说什么,上前去帮楼音整理了一下领子,看见她的脖子上一片泛红,“嫁衣由金丝绣成,皇上身娇体嫩,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再忍忍,一会儿脱了嫁衣再擦点要便好了。”

楼音哦了一声,拂了拂袖子走出了摘月宫。款冬姑姑在后面跟着,怎么看楼音的神态也不觉得她这是去成亲,反而像是去上朝一般。

到了乾清宫正殿之时,楼音看见陈设仪仗设在乾清门外,女乐在乾清宫丹陛上。正殿内,放置了两张桌子,都铺上了明黄色缎子桌布,左边桌面上放“节”,右边桌面上放“问名”诏书。

鸿胪寺指手画脚地指挥着观礼队伍,在众人面前好不威风。

楼音站在乾清宫正殿外等候南阳侯,大概半刻之后,便见南阳侯带着仪仗队、鼓乐队缓缓走来,他前面领路的是持节的正使和捧着问名诏书的副使。行至楼音面前,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楼音的目光根本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观礼的队伍中寻找着什么。

“在找季翊吗?”南阳侯正视前方,轻声说道,要不是楼音站在他身旁,铁定听不见他这一句话。楼音这才注意到了他,一身玄色礼服,与她的暗红色嫁衣正搭,可是人却不是她心仪的那个人。

随着钦天监的一声“吉时已到!”,楼音和南阳侯在内大臣、侍卫、太监簇拥下和乐曲声中并肩步入乾清宫正殿,共同升座。

楼音看着座下的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呼万岁,不成想自己大婚之时,下面跪拜的竟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跪拜完毕后,宣制官一人奉诏书,站在东侧丹陛上,高声宣诏,任命正、副二天使,去南阳侯府纳采,问名。乐曲声中,两位天使奉节、奉诏。至此,便算礼成了。

但使者此时返回南阳侯府,楼音与南阳侯就必须在正殿上候着,直到南阳侯府的掌事者在门口跪接使者,奉旨,接受礼品,谢恩以及举行问名仪式,把写着女儿姓名、简历、生辰八字儿等项内容的“表”,呈交天使。礼毕后还要盛宴招待使者。酒足饭饱后,使者再率队回皇宫。进了午门,在太和门外打住,将“节”和“表”,交给司礼监太监,这才算圆满完成了任务。而司礼监太监要持节、表,到乾清宫复“皇命”。待太上皇向王公大臣“诏告”纳采、问名情况,这才算真正礼毕。

可想而知,楼音与南阳侯要在乾清宫等候多久。

好在她不用带着千斤重的凤冠,此时她也眯着眼睛注视着下面观礼的情况,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在人群中发现了一身暗色礼服的季翊。

楼音心里百转千回,目光与他交接,感觉有些灼人,她收回目光,不自觉地伸手挠了一下瘙痒的脖子,眼尖的款冬姑姑看见后立马制止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皇上您现在可不能乱动,你哪里不舒服告诉奴婢就是了。”

说着,她便去翻开楼音的领子,“啊!”

随着款冬姑姑的一声闷叫,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皇、皇上,您的脖子怎么、怎么这样了!”

☆、79|第 79 章

在款冬姑姑的惊呼声中,楼音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己脖子,在指尖触摸到肌肤的那一刹那她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刺痛,放下手来,只见指尖上有零星的血迹。

她看不到自己脖子上是个什么景象,但款冬姑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细腻洁白的肌肤上有几道极浅的伤口,但伤口边缘早已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发黑的深紫色,且那些紫色还在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像血液一般往完好的肌肤处攀爬。

“这、这是怎么回事!”款冬姑姑一边用袖子挡住别人的目光,一边看向太上皇,“怎么会这样!”

坐在楼音身侧的南阳侯迅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挡在楼音面前,让底下的人看不清上面的情景,“传太医!马上传太医!”

太上皇也慌了,在长福的搀扶下走到楼音身侧,蹙紧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众人的表情,楼音也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中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使力就一阵天旋地转,随之而来的是意识的逐渐模糊,视线与听力也渐渐消失。下面人头攒动,南阳侯和她的父皇在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有一阵阵嗡嗡嗡的耳鸣声。

她集中了最后的意志力,看向台阶下,模模糊糊的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乱,那个白衣男子几乎与她同时失去了意识与力气,随之不省人事。

*

容太医几乎是拼了老命一路跑到了养心殿,还没来得及穿上一口气就听见太上皇的一阵呼和,连礼都不让他行就推到了床前。

“嘶!”饶是行医多年的容太医,见了这样的病容也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他的目光从楼音的脸上巡视到她的肩膀,将每一处□□出来的肌肤都观察了一番,原本艳丽动人的面容已经黑紫一片,而脖子上的几道浅显的伤口已经扩张到了刀口那样深,翻出来的血肉又黑又紫,中间还化着乳白色的浓水。

他扯开自己的袍子匍匐与床前,掰开楼音的眼皮与嘴巴仔细看了看,思索半晌后又回头说道:“上皇,臣可否观看皇上的手臂以及腿部肌肤?”

这个时候太上皇哪里还顾忌得了那么多,不假思索地说道:“你看便是。可知这是什么病情吗?”

容太医摇了摇头,他目前还不能给出决断。翻开楼音的一截袖子和裤子,看了看手腕和脚踝的景象后他又让款冬姑姑去查看一下楼音胸前到大腿的肌肤,一番检查下来,容太医轻轻呼了一口气,“还未蔓延到四肢躯干,暂时能稳住。”

太上皇与南阳侯在一旁候着,屏气凝神,等着容太医下诊断。而容太医此时却苦恼得很,他在脑海里思索了半晌,最后只得问款冬姑姑:“皇上今日吃了什么?”

款冬姑姑向来能将楼音的吃食起居记得清清楚楚,她不用多想便能回答:“皇上昨晚不曾用膳,今日清晨也只用了一碗白粥和一碟栗粉糕,这些都是皇上平日里最爱吃的,试菜太监也用过,并无差错。”

容太医点点头,他本就不觉得这是从嘴里进去的祸害,如今一问只是排除可能而已。那么唯一的可能……他又翻开了楼音的领子,注视着脖子上的伤口久久不言语。

整个养心殿鸦雀无声,容太医的手在楼音的领子上细细摩擦,注视着她面容上的一切细微变化,以及脖子上的伤口还在进一步的恶化。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怔了一下,眼神迅速转移到手中的领子上,“快!将皇上身上的衣服脱了!”

听到号令的款冬姑姑二话不说,立马叫了几个宫女来放下了帘子利索地将楼音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她平日里穿的寝衣。

看着精致华丽的嫁衣堆在地上,南阳侯和太上皇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见容太医蹲下身子将那衣服仔细翻看,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问题可是出在这衣服上?”太上皇问道。

“极有可能。”容太医点头,叫另外几个太医拿了一些东西来,“皇上乃是金枝玉叶,肌肤比一般人要娇嫩许多。若是将□□淬在这金线上,一针一针地缝制成衣,便能杀人于无形。”

容太医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这天子的嫁衣一般人接触不到,就算接触到了,也不会与血肉之躯有沾染,毕竟除了身娇体贵的公主之躯,又有谁的肌肤会被金线所伤呢?

长福得了命令端了一盆水上来,容太医只将衣服的一角浸泡了进去,半刻后捞起来,再洒一些药粉进去,只见盆里的清水顷刻间化为一片暗黑色。

太上皇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又见容太医与另外几个太医商议一番后,便起身去为楼音施针,而其他太医则是命人抓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来,一刀刺在兔子的腿上,再用那脱下来的嫁衣一处去摩擦兔子的伤口,不一会儿,便见兔子一个挺身,再不动弹了。

“大胆!”太上皇一气之下,怒火冲上心头,差点站不稳,“反了!反了!朕倒要看看哪个贼胆包天的敢暗害天子!来人!把织造局的人全给朕带过来!”

长福青着脸去传令了,而太上皇和南阳侯则是围到了床边,紧张地看着容太医施针,“如何?这是什么毒?”

容太医手里的动作不停,一门心思都在楼音身上,无暇回答他们的问题,直到最后一根针扎在了楼音耳后,他才说道:“是什么毒臣暂且无法判断,只是幸亏发现得及时,毒还未蔓延到内脏,臣暂且施针阻止了带毒的血脉流向五脏六腑。”

说完,他便与其他太医一同埋头商议了起来,太上皇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迈着微颤的步子走了出去。

整个内廷织造局一百六十八人已经尽数来到了养心殿,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掌事宫女太监已经尚宫全被侍卫架着带进了内殿,直觉告诉她们,大事不好了!

竹蕴姑姑是这次负责嫁衣制作的掌事宫女,她一个人跪到了最前头,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

饶是太上皇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金线淬毒之事,她连听说都是头一回啊!

后面的掌事太监和织造局尚宫眼睁睁看着竹蕴姑姑被拖了下去,一声声震天的板子声和她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在殿外响起,两人吓得缩紧了脖子,更是不敢抬头去对上太上皇那吃人的目光。

直至天黑,织造局一百六十八人一级又一级地被审问,又挨个儿被关押至天牢,也没能问出个蛛丝马迹。

倒是一个胆子颇大的宫女在被拖下去之前哭着说道:“奴婢从未经手嫁衣,都是竹蕴姑姑和秦小姐在操劳,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这一番话瞬间点亮了太上皇眼里的亮光,他眯了眯眼睛,说道:“带南阳侯府秦氏进宫。”

说完,又回头看向内殿,“今日南阳侯若要出宫,且将他拦下。”

*

御林军撞开了南阳侯府的大门时,外面站了许多围观的人。张灯结彩的侯府还没来得及清扫残留下的礼炮丝绸,怎的御林军就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侯府?

此时秦语阳正端坐于自己的闺房中刺绣,一针一线极为仔细,手中一方丝帕上的翠竹栩栩如生。侍女们被冲进来的御林军吓得魂飞魄散,四处乱跑,而她却像是置身于桃花源一般泰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

“各位官爷可知这里是南阳侯府?”

领头的御林军此时心底是佩服秦语阳的镇定的,他挥挥手,身后的人蓄势待发,“卑职奉命请秦小姐进宫一趟。”

秦语阳放下手中的针线,瞥了他们一眼,说道:“既要进宫,那就请官爷稍等片刻,我梳妆一番就来。”

领头强硬的话被堵在了喉咙,他看着秦语阳这番不慌不忙的模样,心底有些发憷,倒是不敢强行带她走了。

等了一刻钟,秦语阳终于从闺阁内走了出来,妆容精致,身姿娉婷,浅笑盈盈,仿佛面前要带她走的御林军是一群吟诗作对的翩翩公子哥一般。

“这便进宫吧。”

*

三日后,天刚亮,秦语阳便在天牢中看见了缓缓而来的南阳侯。

在一片漆黑污秽的腌臜之中,她依然清秀可人如星光。

“哥哥来了?”

南阳侯踩着发霉的稻草,鼻尖飘过一阵恶臭,比起怡然自得地秦语阳,他觉得他才是身处天牢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如今我还能站在牢外与你说话,而不是与你一样锒铛入狱吗?”

见秦语音笑而不语,南阳侯继续说道:“因为尤铮谋反,暗自带兵前往京都,朝廷需要我们秦氏一族。”

“噢?”秦语阳说道,“尤少将军谋反了呀,真是有趣。”

南阳侯怒极反笑,伸手紧攥住牢狱的铁索,凝视着黑暗之中犹如一朵白莲的胞妹,“弑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你可知道?”

秦语阳翘着指尖捻起衣裙上发霉地稻草,扔到了一边,黑暗之中她看不清自己哥哥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言语之中的寒意,可更令她心寒的,不是哥哥的指责,也不是牢狱之中浸骨的湿寒,而是她费尽心思做的事情居然功亏一篑。“真可惜,她居然没死。”

此时南阳侯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了,他使劲垂着铁索,妄图让里面那人清醒一点,“你知道吗!你差点害死我!你差点害死整个秦氏!若不是出了尤铮的事情,如今整个秦氏一族都要与你一同丧命!”

秦语阳站了起来,被转过身看向大牢里唯一有光亮的窗口,一层清灰洒在她单薄干净的衣裙上,漠然说道:“那也好,省得哥哥你被那肮脏之人玷污。”

支撑自己站着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南阳侯趔趄了几步,苦笑出声,“你就是一个疯子,从小就知道的事实我竟然还妄想你能有所改变。”

他望着秦语阳的背影,声音低沉而哀伤,“阿嫄,你可曾有一丝愧疚之心?秦氏一族即便能免于死罪,也再不能立足于京都了。”

秦语阳的背影岿然不动,南阳侯揉了揉泛酸的双眼,他怎会去奢望一个疯子能有愧疚之心?在她为了心中所谓的“执念”去处心积虑谋害楼音之时,就已经将秦氏一族的生死抛之脑后了。

*

楼音转醒之时,已经是五日之后,刚好是原定的举行登基大典的日子。在太上皇的注视下喝下了一大碗药,又听款冬姑姑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来,她胸口不由得为之一震,“秦语阳的这份心思,若是用在其他途径上,前途不可限量啊。”

楼音的话让太上皇心里一阵苦涩,他摸着楼音的额头,只觉得还是有些烫,“怎么还没退烧,叫容太医来一趟。”

这间隙,楼音又问道:“那秦语阳全都招了?”

款冬姑姑点头,“人证物证俱在,能不着吗?不过听大理寺的人说,秦语阳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否认,不管那些证据拿不拿得出来,看她那势头,进宫之时就不打算活着出去了。”

楼音哦了一声,眼睛转了一圈,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二月初一了。”太上皇说道,“原本今日是登基大典,但且先退后几日,待你恢复了再议。”

楼音仰着头,缓缓闭上双眼。二月初一了,尤铮带领的大军也快要进京了吧?倒是他发现太上皇犹在,楼辛被圈禁,他会作何反应?

太上皇以为楼音累了,说了一声“好好歇息”便悄声退了出去。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楼音睁开眼,对款冬姑姑说道:“我要见季翊。”

*

宫门在夜里再一次打开,一辆马车急速驶了进来,没有在角门出换乘软轿,而是径直奔向养心殿。

初春的寒风依然刺骨,郁差骑马行在马车之前,是不是回头看一眼马车,生怕剪刀似的寒风灌入马车。

一行人停在养心殿门口,有太监来迎接。郁差率先下马,打开马车的门钻进去,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殿下,您能行吗?”

季翊随手抓起身旁的鹤氅披在身上,跨了出来,但望着马车与地面不过几尺的距离,还是稍显犹豫,缓了半刻,终究把手递给了郁差。

郁差扶着他下了马车,目送他一步步走进了雄伟的养心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药味儿,是楼音正在服用太医院为她熬制的解药。她看见季翊进来了,便搁下碗,用丝绢擦了擦嘴角,伸手示意他坐下。

楼音刚从床榻之上下来,眼里还带着雾蒙蒙的水汽,脸色青黑的中毒之态还未完全褪去,看着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一般。巧的是,季翊也同他一样,脸色青黑,虚弱无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