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楼音张了张嘴,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下去,转而说道,“总是这么晚找你来。”

季翊垂着眸子,说道:“习惯了。”

楼音手指轻扣桌面,这是她在犹豫不决时惯有的动作。季翊看了出来,等半晌不等她开口,便说道:“阿音,你有求于我?”

楼音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在心里回转了千百次的托词此刻似乎百无一用了,她转过头,握紧了拳头,说道:“是。”

季翊低下头,在灯光后隐住了表情,让楼音只看得见他嘴角的一抹笑。

“今日内阁大臣来见过我了,他们……”

“他们说尤铮依然谋反,带领大军攻向京都,南境失守,怕周国趁虚而入?”

季翊的一番话将楼音想说的都说完了,她抿抿唇,说道:“这些你都知道,我就不与你绕弯子了。我是重活过一世的人,能预见所有,却不能预见尤铮的谋反。他所带领的大军我是不怕的,去去乌合之众,没有当初太子的撑腰,他难成大事,只是南境没了将领,只能临时将南阳侯及其他武将派去南境。”

她接下来的话,不说出来季翊也能明白。当年大梁与周国之战本就战死了许多栋梁之将,如今除了尤家,其他的武将都不成事。而北边的乌孙蠢蠢欲动,尤大将军是不能离了北疆的,如果此时周国与乌孙合纵进攻,大梁将难以抵抗。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楼音看着季翊,心中如擂鼓,“我想让你回国,劝阻周国进攻大梁。”

如预料之中的,季翊笑了起来。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楼音也自嘲地笑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对一个敌国质子说出这样的话?于情于理,她的立场都不足以撼动周国吞并大梁的野心。这事儿若传出去,恐怕连乌孙百姓都要耻笑她吧。

可是,季翊如今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她能赌的,便是季翊能为她送命的决心,看他能否为他放弃这大梁的山河。

那一晚,季翊给她看了尤铮带兵返京的消息她依然心存疑虑。直到后来探子回报,她才确定了这一消息。想来,前世周国能攻下大梁,也是因为当时的尤铮见时机成熟便带兵返京,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才给了周国可趁之机,加之南阳侯与季翊的里应外合,尤铮的军队与楼辛中央军队拼杀中又大失元气,这般天时地利人和,季翊吞并大梁简直易如反掌。

每每想到这里,楼音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当初她被关在天牢之中,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以为楼辛击败了她便坐稳了这皇位,却不知真正的黄雀已经厮杀进了皇宫。

那一天,嘹亮劲急的号角声震彻宫闱,军队排山倒海般相撞,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她以为这都是周国大军与楼辛的拼杀,不曾想,那确实季翊与已经攻入皇宫的尤铮之战。

如果季翊再晚一刻赶到,如今那一战季翊输了,尤铮占领了京都,那会不会第一时间就杀了她这个皇室的血脉?

楼音想都不敢想,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的铮哥哥不会允许任何人有继位的可能。

楼音的思绪飞远了,她想到那一日血流成河的皇宫,尸体堆积如山的京都,还想到了那十年暗无天日的囚禁,以及死前的淅淅雨声,许久才又开口说道:“你帮我这一次,我们就两清,如何?”

她口中的两清,自然是前世季翊的夺命之丑。

“好。”

“你说什么?”季翊一声轻飘飘地应承,让楼音仿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季翊,“你刚才说什么?”

季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投在了楼音面前,“我说,我答应你,定不让周国在此时进宫大梁。”

楼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她的手指握紧了又松开,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

门外有容太医的声音响起,复诊的时间到了。季翊转身离去,一步步迈向殿外。楼音的大脑突然就失去了控制,怔怔望着季翊的背影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季翊的背影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飘到了楼音耳边。

“阿音,我的爱是付出,不求回报,但有反噬。”

门打开的一瞬间,容太医也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季翊的脸上一颗,心里蓦然一颤。

☆、80|第 80 章

容太医头上冒着细汗,进养心殿时草草用袖子擦了擦汗,看楼音没有躺在床上便急得连连鞠躬,“皇上怎么下床了!体内余毒未清,可不能马虎!”

楼音脚步虚浮,得有人搀扶着才能躺到床上去。刚在腰间垫好一个软枕,她看着容太医问道:“怎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是去了父皇那边?”

“唉!”容太医喝了一口热茶,看着药童在一旁利索地摆放东西,他也能歇口气,“可不是吗?皇上昏迷这些日子,上皇茶水不进地守着,如今皇上醒来了,上皇却是累倒了。上皇本就还在病中,这样一来更是加重了病情。”

楼音抓着被子,挺直了腰倾向容太医,“那父皇如何了?”

容太医手里拿着点燃了的艾草,说道:“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按照上皇这身体状态,皇上须得有个心理准备。”

这一刻,楼音内心的千万种想法像是汹涌的浪潮,被容太医的一句话击得粉碎。这一世她计划了很多,从重生的那一天起她便筹谋着这一世要如何走得顺畅,将自己前世的遗憾一一完成,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直至今日,看似大局已定,她只需要思考如何处置尤铮的事情,如何处置楼辛,还有更多的是如何处理与季翊的纠葛。

可直到此时,她才恍然,似乎从未想过好好在父皇身边尽孝,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甚至算计了自己的父皇提前拿了这皇位。

她低下头,揉揉眼睛说道:“你把艾草拿开些,熏着朕了。”

“皇上不必太过伤心。”容太医依言放下了艾草,捏了一根针,折射出的灯光晃在了楼音眼睛上,“生死福祸皆由天。”

“恩。”楼音点头。即便她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过多得说与容太医听。

施完针后,浓黑的夜色已经被星光点缀得璀璨,楼音有些昏昏欲睡,待容太医调制好外敷的药膏后,又说道:“这几日贵妃娘娘病情很是严重,食不下咽,长此以往怕是有性命之忧。”

楼音还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容太医调制的药膏传来一阵冲鼻的味道,她捏着鼻子连连扭头。

款冬姑姑送走了容太医后,一边给楼音敷药一边说道:“现在贵妃娘娘过得很是凄惨,挂着贵妃的位份却活得不如蝼蚁。宫里的人最会趋炎附势,眼看纪贵妃失势了,连口热饭都不给她。”

“有这事?”楼音捏着鼻子,声音变得扭曲而怪异,“吩咐下去,纪贵妃的位份还在,一应起居用度都按照规制的,不得亏待了她。”

“……”

款冬姑姑心里很不是滋味,纪氏一族密谋弑君,太上皇竟然还留住了楼辛的性命,不仅不流放边疆,居然还要赏个亲王的爵位,这到底算哪门子道理啊……连带着纪贵妃,如今也还未定罪,正安稳地住在长春宫呢。

楼音按了按脖子上的伤口,一阵刺痛让她清醒了许多,不再昏昏欲睡,目光逐渐凝聚在了自己的指尖上,“父皇优柔寡断了一辈子,如果他能果断些,如今皇室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

款冬姑姑不敢附和楼音的话,只能点头,转移了话题:“南阳侯已经求见多时了,皇上要见一见吗?”

一提这个楼音就火大,她嘴角咧出阴冷的笑,还带着一丝刻意的抑制,“他的好妹妹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还见他做什么?”

说完便觉得一股眩晕蹿上头脑,揉了揉太阳穴,妥协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终究要见的,让他明日来吧。”

到底是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趟的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便觉得累极了,眼睛一闭合就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睡就是七八个时辰,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皇上,南阳侯从今日凌晨起便候在外面了,要见他吗?”

楼音烦闷地撇开头,拿了一面镜子来照了一下,顿时吓得将镜子砸了出去,碎成了渣,“我的脸怎么回事!”

款冬姑姑看着楼音的反应,有些无奈,“原来您不知道啊……今天已经好多了,昨天才是黑得跟包公一样呀。”

楼音倏地坐直了,用双手捂住了脸,语气急促又懊恼,“我昨天居然顶着这张脸见人了!不活了!”

原本蹲下身子捡着碎渣的款冬姑姑听着这话突然笑了起来,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楼音有一点小女孩的模样。

于是这一天楼音竟真的没有见外人,除了来问诊的容太医和商议国是的齐丞相,连去看望她的父皇都带上了帷帽。

夜深时,款冬姑姑看着南阳侯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又等了一整天。”

楼音不以为然地瞥了款冬姑姑一眼,“姑姑这还是心疼起他来了?姑姑可别忘了,他的妹妹差点要了我的命。”

款冬姑姑低着头不说话,她倒不是可怜南阳侯,只是觉得可惜了一段好姻缘。原本就快礼成了,却被秦语阳硬生生地毁了这桩婚事,但她当然不知,即便没有秦语阳的这么一出事,楼音也不会让南阳侯好过。

回头一看,楼音也在低头沉思着,绞着手指,一脸惴惴不安。今日齐丞相来与她议事时,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消息,尤铮带领的军队在和州之时已经完全得知了京都内的消息,但他没有片刻的犹豫,依然挺军向前。想来也是,如果此时他退缩了,那倒不是尤铮了。而此刻楼音丝毫不担心他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甚至他根本就不可能攻进京都,只是尤铮离京都越近,就代表事实越来越清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她知道一旦尤铮被拿下,她会毫不犹豫地处死,因此她才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她该怎么处理舅舅的立场?株连是不可能的,毕竟她身上也有尤家的血液。她又该如何处理尤氏一族日后在大梁的地位,这是微妙的关系稍有不慎便会引起群臣的意义。她不想尤氏一族今后就此倒下,但无论她如何力挽狂澜都无法避免尤氏今后的衰败。就连他的父皇在提到此事时,眼神都完全暗淡了下来。

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父皇今日将另一块虎符——边境大军虎符也交给了她,这意味着,如何处理尤铮的事情,已经完全由她说了算。

*

在楼音能自己下床走动的这一天,几个消息接踵而至,让她无法再安心躺在床上歇息。

南阳侯与他的伯父兵分两路,一个前往南境戍守,一个前去捉拿叛贼尤铮。

尤兆大将军得知了自己儿女的事情后写下一封血书连同一根断指派人送回了京都,血书字字见泪,一边痛斥自己儿女,一边立誓仍将戍守北疆,待乌孙安分之时再回京请罪。

看着那根血淋淋的断指,楼音的心如同被人揪起来了一般,款冬姑姑让人将带血的东西收了起来,一边感慨尤大将军的大义,一边为他不值,“尤将军一辈子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功勋便这么被他的儿女毁了。”

见楼音低着头不说话,款冬姑姑又道:“今日南阳侯已经出发前往南境了,留了一封信给您,您要过目一下吗?”

楼音自然是不愿意看的,但款冬姑姑心里始终可惜这份姻缘,便将信放在了楼音面前,说道:“直到今日离开京都,他也没能见上您一面,好歹还是看一看吧,毕竟那件事怪不到他头上去……”

“姑姑糊涂了!”楼音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秦语阳反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此次绕过南阳侯是因为朝中实在缺人,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姑姑莫要以为他就真的无罪了!”

“奴婢知错!”款冬即刻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一时妇人之仁了,奴婢这就掌嘴!”

楼音哪里真的舍得让她掌嘴,伸手拉她起来,说道:“罢了,他既然已经出发前往南境了,另一个人也该出发了。”

款冬姑姑脸上还因为刚才的情绪而涨红着,她声音颤颤地发抖,说道:“要奴婢传他进宫一趟吗?”

楼音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镜子里那渗人的模样,说道:“算了吧,不见也罢,替我带一封信出去便是了。”

款冬姑姑抬头问道:“不拟圣旨?”

楼音摇头,“不拟。”

*

笔尖落下,楼音写得极慢,一个个蝇头小楷落在纸上,赏心悦目。上面的内容极简,“一诺千金,望不负。待事成之日,定如所许,两不相欠。”

她放下笔,看着自己的字迹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大病初愈手头没有劲的原因,还是她的心境原因,这几个字总显得有些力道不足。毕竟,只有她知道,季翊此去,再无返回大梁的理由。若是没有意外,这一次就是诀别。

楼音将信封用蜡封了起来,交给款冬姑姑,“送去吧。”

款冬姑姑接过后,说道:“妙冠真人来了,要见皇上,现在在外面候着呢。”

“他来做什么?”楼音侧目,“朕又不用炼丹。”

“奴婢不知道,但是看样子还挺急的。”

楼音哦了一声,“那便叫他进来吧。”

款冬姑姑走了出去,一边吩咐人将这封信送到质子府,一边让人领着妙冠真人进去。

隔着帘子,楼音看不真切妙冠真人的神情,但从他的喘息声中确实感觉到了他的着急。

“皇上要停了在大梁各地修建浩贞教道观的工程?”

他一来便开门见山,可见是真的急了。

楼音把玩着自己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道:“前些日子齐丞相来与朕谈到此事,如今乌孙与周国都蠢蠢欲动,一旦发起战争便需要大量的饷银。国库并不富足,一应不紧急的过程全都停了下来,至此朕与齐丞相才做了这个决定,望真人体谅。”

妙冠真人举起胖乎乎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此刻多希望自己的目光能透过帘子看到楼音的脸,去猜测一番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其实妙冠真人向来知道楼音不喜道教,认为那是歪门邪道,但他自以为和楼音站到了统一战线,日后楼音会和太上皇一样在大梁大肆推崇道教。但他似乎是高看了楼音的人品,事成之后,楼音不仅没有杀掉朱庆元,反而将他藏了起来,每每想到这里,妙冠真人都觉得像是一把刀子悬在了自己头上。更为令他寒心的是,楼音竟然要一举毁了他所有的心血!若真的按楼音的做法实行下去,要将浩贞教发扬成大梁第一教再也无望!

“皇上……”妙冠真人脑海里闪现出一件事,突然镇定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说道,“若贫道告诉皇上一件大事,皇上可否当着贫道的面杀了朱庆元,并且推崇浩贞教为大梁皇教?”

楼音不觉笑了起来,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妙冠真人,“真人手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朕答应这些条件?”

“皇上二世为人,难道不想知道这一世自己命中的劫数?”

一股暴风雨来临般的静谧瞬间席卷上来,笼罩了整个养心殿,半晌,楼音才低沉地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妙冠真人此时也定了神,他慢慢走向帘子后的楼音,说道:“皇上近日除了被歹人下毒以外,是否也常常感觉自己一身病态,连太医也诊断不出原因?皇上不放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一照,看一下眼珠里是否有一颗不明显的白点。”

楼音半信半疑地拿起身边的镜子,照了一会儿后,缓缓将镜子放下,“这是什么东西?”

妙冠真人越走越近,已经站在了帘子前方,“皇上可曾记得,贫道说过,此生若想平安无事,须得保证周国季翊的平安。”

他话说到这里,楼音已经不敢想下去了,她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里,说道:“你进来说话。”

清脆的珠帘碰撞声响起,妙冠真人走了进去。

*

半刻钟后,一道如冰雪般寒冷的声音从养心殿内传来,“款冬,立刻截下刚才送出去的那封信!把季翊给朕带进宫来!”

☆、81|第 81 章

质子府的院子迎来了第一枝抽了绿芽的枝条,这个冷寂了一整个冬天的府邸总算有了一抹亮色。郁差从书房里捧着一摞文书,走在房檐下,突然间一个穿着嫩绿色袄子的姑娘闯进了他的视线。

郁差停下了脚步,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说道:“照雪姑娘,可是有事?”

照雪负着双手,踮起脚瞄了几眼郁差手中的文书,“这是都是朝廷发下来的通牒,大人是要走了吗?”

“嗯……”郁差扭头去看正房里的情景,那个清俊的身影应该是在书桌前练字,他便也不着急了,“这是朝廷今日送来的文书,万事俱备,明日就启程。”

“还会回来吗?”

“自然不会再踏足大梁的国土。”

照雪的眼眶倏地就泛红了,她背过身去用手背捂着眼睛,脚尖在地上磨来磨去。

郁差想拍拍她的肩膀,无奈双手却腾不出来,他脑子里转了半天,只想到一句依稀记得的诗词,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才不是!”照雪转过身,瞪着泛红的眼睛说道,“奴婢就是一想到要回皇宫了,再也没有舒心日子了。”

这是,廊下换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太监的声音,他佝偻着肩膀,喘着粗气一路小跑了过来,说道:“圣上有旨,传周国季翊即刻入宫。”

郁差的目光从照雪身上收了回来,在那太监身上巡视了一圈。他总觉得殿下每次进宫就没好事。

然而季翊得到这个消息,虽说面上无波澜,但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直至到了养心殿,季翊的脚步逐渐沉重起来,因为他看见众人的面色都阴郁发黑,便知道里面那位大抵是生气了。

有太监为他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昏昏暗暗的没有点灯,仅有透过窗子射进来的点点日光。原本庄严肃穆的养心殿被昏暗一笼罩,更是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季翊缓缓走进去,立在了一帘之前。他看不清里面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妙曼身姿。

“来了?”

楼音的两个字,季翊细细品味了一番。里面包含了什么呢,震惊?怒气?无奈?

他负着手,嗯了一声,等着里面那人的下文。

楼音深呼吸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平和,“我今日知道了一件事,三皇子真是好毒的心思啊。”

季翊挑挑眉,一般只有楼音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称他为“三皇子”。

“我原以为你所谓的大婚之时给我的大礼便是秦语阳之事,毕竟以你的性子,为了阻止我与南阳侯的婚事而要了我的性命也是可能的。”楼音没说一句话,便要长长地喘息,“可我还是小看你了,你若真要取了我的性命,怎会假借他人之手,你一定会亲自动手。”

“嗯。”季翊的声音虽轻,穿透力却极强,“秦语阳之事我确实不知,否则我怎可能让她伤害你。不过她倒是无形中达到了我要的结果,用不着我再费心思了,不是吗?”

实则,季翊在南阳侯一事上却是费了不少心思,动用了大量人力去一步步埋线,请君入瓮,直到大婚那日,原本十拿九稳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也好,省了他的事,郁差见机行事,立刻终止了底下人的行动,只坐看秦语阳的大戏。

楼音腿上无力,否则此时她真想站起来扯住季翊的领子,“不仅如此,我费尽心思筹谋着自己这一世的路,却不曾想生死却掌握在你的手中!”

季翊埋在心里的秘密突然被揭露,他却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然,我的生死也掌握在你的手中。”

“谁稀罕你的命!”楼音多希望自己此刻眼里有千万支冷箭,射向帘子外的那个人,与他同归于尽,“你费尽心思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要你的江山不要你的大业了?”

季翊总算被楼音的话触动了,他走向前,掀开遮挡的帘子,直面楼音,目光灼灼,如夏日烈阳,“江山?大业?我都拥有过,可那又怎样?我得不到我最想要的。若二世为人依然去追求那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何苦在人间再走一遭?偷得再世的机会,自然要得偿所愿,得到心中挚爱。”

他这一番话突然说得楼音哑口无言,可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冷笑,“那是你的人生,与我何干?为何要将你的愿望强行加之与我的身上?”

季翊垂着眼眸,沉吟半晌,“此生我唯一的执念便是你,若你不愿,那也只能对不住了。”

楼音合眼,仰起头,长吁出一口气,眼角不知不觉滑下泪光,她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被季翊的话炸了开去,像火花乱舞,四面八方飞去,抓不住一丝。

季翊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问道:“你呢?你前世为得到的,此生已经得到了,你快活了吗?”

楼音一扭下巴,躲开了他的手,“我不快活,因为我不想再被迫与你有牵连,所以,有办法吗?”

季翊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光亮逐渐灭了,随之嘴角浮起笑意,说道:“来不及了,已经开始反噬了,你也感受到了对吗?”

最后的理智终于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轰然崩塌,楼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扯住了季翊的领子,与他四目相对,“你真的疯魔了!”

而季翊只是笑,他轻而易举地便掰开了楼音的手,“时辰到了,车马已在宫外侯了许久,我将一去不还,愿阿音此生平安喜乐。”

*

款冬姑姑亲拿着火折子,一盏盏地点亮了养心殿内的灯,蓦然回首,却发现楼音伏在床沿,将头埋在臂弯里,没有哭声,肩膀却在明显的抖动。

她最怕楼音出现这样的状态,放声大哭还好,这样无言的痛苦真真是让她的心尖尖都痛了起来。

“皇上,枝枝知道您中毒的事,一直吵闹着要来见见您。”

楼音不动也不说话,半晌后抬起头来,闭着眼深呼一口气,“席沉还没有下落,让她出来更糟心,继续关着她吧,磨一磨她的性子。”

款冬姑姑沉默着地上一块热帕子,楼音擦了擦眼睛,正好听见似乎是齐钰在说话,“齐钰来了?快让他进来。”

此时的齐钰穿着一身常服,连官服都来不及换,靴子底下还有一层黄泥,踏入养心殿一步就是一个脚印。

楼音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免有些兴奋,“找到席沉了?”

齐钰的眉心抖了一下,轻轻埋头,“还未找到。”

听到了上面一声失望的叹息,齐钰又说道:“臣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上一次在京郊行刺皇上的尸骨被找到了,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锦衣卫日夜不眠,总算找到了一些线索。”

“如何?”

“这些刺客的鼻骨处被钉上了铁环,寻常是绝不会被发现的,只是坠入山崖后摔得粉身碎骨,鼻骨里的铁环反而露了出来,兄弟们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奔走于四方打听此物,得知……”他抬眼看了一眼楼音,确定她脸色无异后继续说道,“从南境一些从周国迁居而来的老人口中得知,这极有可能是周国现丞相王游天所养的死士。他多年前从边疆处挑选了一大片孤儿,在他们鼻骨里定上铁环,秘密培养成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