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确认?”楼音手心有些出汗,此事怎会牵扯到周国丞相身上,他又为何想要刺杀当时只是一个公主的她?

齐钰点头,“臣找了不少南境的老人来辨认,部分铁环都是出自他们之中的铁匠之手,错不了。”

楼音低头沉思半晌,说道:“甚好,你这就派人将寻找到的尸骨与铁环送一个到周国丞相处,一定要稳当。”

“这……”齐钰问道,“皇上不用修书一封?”

楼音摇头,“不用,无言的恐吓更有震慑力,朕倒要看看这一国之相会给朕什么答复。”

齐钰领命去了,楼音捂了捂胸口,一股剧烈的疼痛她压抑了许久,直到齐钰走了她才表现出来,一下子倒在床上,脸上冷汗淋漓,苦不堪言。

“呀!”款冬姑姑吓得不轻,“皇上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来人呀传太医!”

楼音伏在床上,听着外面宫人们匆忙慌乱的脚步声,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季翊临走前的那句话,“我将一去不还”。

若他有命在,定会回来继续与她纠缠,但他说出了这一句话,楼音知道,这就是他口中的“反噬”,他将命不久矣。

楼音想起了今晨妙冠真人与她说的一番话,听起来荒诞可笑,可它真真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若不是妙冠真人曾花了数十年去研究南疆蛊术,恐怕她此时还只把这些巫蛊之术当做话本上的笑谈,一笑了之。

连心蛊,多好听的名字,可却是南疆最毒之蛊。楼音不知季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了此蛊,但从如今反噬的程度来看,极有可能他重生的那一天就开始养了。因此妙冠真人在第一次发现季翊与楼音眼珠里的白点时,那时连心蛊已经开始生效,并且深种二人体内。

当时楼音还不信,自己当初几乎避免与季翊的接触,怎会被下了这样的蛊?妙冠真人只是一笑,连心蛊毒就毒在,季翊只需得到她的一根发丝,便能下了此蛊。

说来此蛊效用也不算奇特,不会有话本里的某些蛊让人意志力不受控制这样的奇效,它只是将受蛊的二人性命连在了一起。其中任何一人有病有痛,甚至死亡,相同的反应都会出现在另一人身上。

楼音这时才明白,为何自己近些时日只觉浑身无力,甚至常常感到莫名的痛楚,却没有太医能诊断出原因。

这倒也罢了,凡是巫蛊,向来不会只如此简单的奇效。特别是连心蛊,就连南疆之地也鲜有人用,是因为它还会反噬。

不管两人是生是死,半年之期一到,此蛊就开始反噬母体,先是五脏的剧痛,再是一点点腐蚀掉人的意志。

楼音很明显的感觉到,连心蛊已经到了反噬五脏这一步了。

可惜的是,妙冠真人钻研了南疆蛊术多年,却不曾在任何文献中看到连心蛊有解法。

楼音突然之间意识到,费尽心思得到了皇位,却命不久矣。

她双腿发软,坐了起来,眼里泛着泪光。到如今,她还没正式坐上锅御雄殿的龙椅呢,真是可笑。

“款冬,吩咐下去,明日便举行登基大典。”楼音擦干了眼睛,笑着说道。

款冬姑姑看着楼音红肿的双眼,又惊又怕,“皇、皇上,不是定了二月十五举行登基大典吗?”

楼音笑着说道:“这皇位,也要有命坐才成。鸿胪寺早已备好了登基大典的事宜,就算提前到明日,也是来得及的。”

款冬姑姑关心的问题根本不在这里,登基大典万事俱备,就算楼音此刻就要登基也来得及,“皇上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容太医说了您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余毒一年之内就能清干净,您可别……”

“姑姑,去吧。”楼音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剧痛,但麻木之中倒也不那么清晰了,“今晚,我再去看看父皇。”

坐着软轿到了太上皇的寝宫外,长福第一个迎了上来,“哟,皇上这时候怎么来了?可不巧,上皇刚刚用了安神药,已经歇下了。”

“那朕便不去打扰父皇了,明日卯时一刻,请公公务必叫醒父皇,请他参加明日的登基大典。”

在长福的震惊眼神中,楼音又坐上了软轿,她扬起下颌,说道:“去长春宫。”

*

若是本朝崛起最快的新贵非纪氏一族莫属,而败落最快的也是纪氏。从长春宫如今的景象便能看得出来,曾几何时,长春宫也是后宫内除了摘月宫外最得势的地方,如今长春宫依然是那个长春宫,一应的装置一概不少,但却门可罗雀,与冷宫无异。

得了楼音的命令,长春宫一应吃穿用度不减,纪贵妃依然宝蓝色牡丹纹长袄加身,妆面却只余一支点翠蝴蝶钗。也罢,一夜白头的纪贵妃憔悴不敢,若再带上繁复精致的首饰倒称得滑稽可笑。

她背对着楼音,已是初春,却依然抱着一个暖炉取暖,直到听到了楼音的脚步声才缓缓扭转头,干涸的眼里顿时溢满了愤怒、不甘与仇恨。

眼神里夹杂了太多东西,反而显得更有神,她颤抖着双手,指着楼音说道:“你竟然没死!老天不开眼啊!”

与纪贵妃内心的妒火不同的是,楼音现在只当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再不想压抑自己的任何情感,她缓缓走上前,伸手扶正了纪贵妃头上的钗子,说道:“贵妃娘娘怎么素面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朕亏待了贵妃娘娘呢。”

纪贵妃“啪”得一下拍开了楼音的手,猛地站了起来按住楼音的肩膀,“你别得意,老天有眼,他不会让你好过的!”

“娘娘在说什么呢?”楼音轻轻拂开纪贵妃的手,笑道,“朕若是死了,贵妃娘娘还怎么做太后?”

看着纪贵妃几乎快眦裂了双目,眼眶里全是红血色,楼音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她缓缓坐了下来,翘起指尖注视自己的指甲,散漫说道:“朕已决定,明日登基大典上尊贵妃娘娘为圣母皇太后,移居慈宁宫。”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五雷轰顶一般,打在纪贵妃头上,她失去了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倒在榻上,用看魔鬼一般的眼神看着楼音。

“贵妃娘娘别着急,这还不够呢。”楼音笑道,“朕年少无知,政事上少不得娘娘的扶持,日后每当朕上朝,都要娘娘垂帘听政,如何?”

“你、你好狠的心啊!”纪贵妃的牙齿都在打颤,心胸里所有的血气都冲上了头脑,“你不仅抢了我儿子的江山,还要我日日看你挥斥方遒,你不如杀了我!”

前一刻还笑着的楼音这时已经收了笑意,带着一股冷冽之气看向纪贵妃,“杀了你?你知道死有多痛快吗?我岂会让你这么快解脱?我不仅要你看着我坐稳这江山,我还要你看着我将纪家的人赶尽杀绝,要你看着我如何折辱你的宝贝儿子!”

“你大逆不道!”纪贵妃气到吐字不清,想伸手去掐楼音的脖子却被两个太监架了起来,但楼音示意他们不用拖她出去,让她把话说完。纪贵妃被两个太监架着,接近不了楼音,只得挥舞着自己枯瘦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皇上他下了旨要封辛儿为亲王,你若敢对我儿子不利,你……”

“笑话!”楼音喝断了纪贵妃的话,“贵妃娘娘不知我楼音是怎样的人?若是真谨遵父皇的旨意善待楼辛,我还叫楼音吗?”

*

二月初三,辰时一到,盛装的楼音便出现在了圜丘坛,行祭天之礼。礼毕后,校尉设在郊坛前的一把朝南金椅前已经摆好了冕服案。楼音远远看着那身明黄色的冕服,眯了眯眼睛。今时今日,她终于要穿上那一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服饰了。

这时,齐丞相率领文武百官启奏道:“告祭礼已经结束,请即皇帝位。”

楼音被百官簇拥着,坐到金椅上,然后退下按照官阶高低排好次序。楼音端端做好,看着远处她的父皇正远目看着来,目光对视后,向她投来了一道包含期待的目光。楼音深吸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此时执事官捧着冕服案和宝案上前,齐丞相等人取了衮服披在楼音身上,又为她戴上冠冕。穿戴完毕后,齐丞相等人加入百官的队伍,礼仪官便扯着嗓子喊道:“排班。”

像是受过训练一般,大臣们迅速排好,然后鞠躬,乐官也算准了时辰开始奏乐。然后,大臣们先下拜三次,起身,音乐随之而停。

紧接着,大臣们又下拜三次,再起身。音乐随着大臣们下拜而再次响起,又随着他们起身而停止。

枯燥的音乐让楼音觉得索然无味,她睁眼便能看见冕冠上的珠子,璀璨炫目,刺得人眼睛生疼。

大臣们看不出楼音的走神,礼仪官齐丞相到皇帝宝座前,跪下并亮出笏板,百官跟着他跪下。捧宝官打开盒子,取出皇帝的玉玺,交给齐丞相。齐丞相捧着玉玺,对楼音说道:“皇帝登大位,臣子们献上御宝。”尚宝卿接过玉玺,收到盒子内。百官在礼仪官的提示下,下拜,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楼音接过玉玺盒子,看着里面的珍宝入了神,完全无视了百官们的繁琐的礼节,礼仪官一连串喊道:“鞠躬、拜兴、拜兴、平身、笏、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头、山呼万岁、再三呼、跪右膝、出笏”。

待百官们完成所有礼节,已经是正午之时。楼音的头被压得很疼,同时腹腔中又传来一阵剧痛,她的手掌按着自己的腹部,触手是冕服的冰凉之感,身旁的礼官注视到了她的异样,更是加快了送楼音去太庙的进程,回到奉先殿时,百官即刻上表道贺,然后各就各位。

楼音穿着足足几斤重的衮冕在乐声中登上御座,每一步都跨得极其艰难,百官也看出了她身体上的不适,少不了交头接耳。辅国将军代替了尤将军的位子行卷帘之职,尚宝卿即刻将玉玺放在案上,示意拱卫司甩响鞭子,百官也迅速进入拜位中,面向北站立。乐声响起,百官在指引下行三跪九拜之礼。

正在这肃穆之时,却又一御林军驿卒极速骑马奔向大殿,口中高呼着:“秦将军已擒住逆贼尤铮!秦将军已擒住逆贼尤铮!”

楼音一激动,不顾身体的痛楚站了起来,看着远处一队军马卷起的尘埃。

☆、82|第 82 章

初春阳光的照射下,马蹄与车辙卷起的尘埃在空中颗颗可见,御雄殿前排列着的百官得了礼官的示意,纷纷向两侧退去,辟出一条宽宏的大道来。

远处秦将军立与骏马之上,器宇轩昂,而跟在他身后的笼狱之中,困着大梁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

楼音侧身看了一眼他的父皇,憔悴而沧桑的男人此时闭着双眼,大抵也是愿看到这样的景象。楼音和他一样,做梦也没想过会与尤铮在这一的情景下见面。

秦将军在大殿之外下了马,命人驱赶着困住犯人的笼狱迈向御雄殿。空旷的大殿之中楼音几乎听不清秦将军说了什么,只见他愤慨地念完了手中的诉罪文书才退到了一边去。

楼音顶着沉重的冕冠,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了笼狱面前。

里面的少年抬起头来,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即便身着囚服,头发蓬乱,也掩盖不了他一世英雄的气宇。

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柔,完全不似一个败寇,甚至看向楼音时,还有小时候一起玩闹时的宠溺眼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楼音这几日夜夜不得安眠,想过见到尤铮时如何开口,却不曾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群臣皆注视着楼音,看她登基第一天会如何处置这个犯了谋逆大罪的表亲,是对楼音的监视也是一种审判。

而尤铮坐在囚笼里岿然不动,盘着双腿甚至眉眼带笑,他看了周围一圈,问道:“暇儿呢?”

语气轻柔,像一个远游的男子归家后寻找家人的感觉,反而堵住了楼音想要说出口的任何言语。

但楼音理智尚未被迷惑,她又走近两步,冷着脸与尤铮对视,说道:“押入天牢,交与大理寺与刑部审查。”

*

天黑之时,换下了一身冕服的楼音第一时间便去了天牢。为她引路的是大理寺卿与岳承志,这昏暗漆黑散发着霉臭味儿的天牢楼音再熟悉不过,走到最深处的牢房,门框上挂着一层又一层的锁,磨得锃亮如同侍卫腰间的佩刀一般。

岳承志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低着头退了出去。尤铮坐在牢房正中间,站起来时高大的身躯几乎与牢狱顶部齐平,他慢慢走向楼音,等着楼音开口。

饶是有千万句斥责的话,楼音最想说的,还是缠绕于心中的疑问,她看着面前伟岸的男子,问道:“为什么谋反?”

尤铮在楼音面前踱了两步,不答反问,“皇上,如今南境情况如何了?若是周国选择此时趁虚而入,秦家那些个愣头青抵挡得住吗?”

楼音抓着铁索,音调拔高了些,“朕问你为何谋反!”

尤铮依然不慌不忙,说道:“父亲呢?还没被皇上抓回来吗?皇上不是该株连整个尤家吗?”

楼音死死抓住铁索,几乎听到了自己骨节磨动的声音,她绷紧了全身神经,再一次重复道:“朕问你,为何谋反!”

“唉,皇上还不懂吗?”尤铮脸上的和气随着他的话语渐渐隐退,随之浮动上了一层戾气,那是京都里的纨绔子弟没有的狠劲,是修罗场里历练过的人才有的杀伐之气,“皇上你扪心自问,没了我们尤家人,大梁的江山你坐得稳吗?”

他根本不给楼音再说话的机会,双手扯住镣铐,仿佛他一用力就能轻易扯断这些困住他的枷锁,“所以即便我谋反了,你也不敢把父亲从北疆抓回来,因为你知道没了我父亲,乌孙此时一定回进攻,南边周国亦蠢蠢欲动,两国若同时来犯,皇上你能保住这大梁江山吗?你不能!你心里知道,尤家父子在,则大梁在;尤家父子亡,则大梁亡!”

楼音脚底退了两步,她昂着下颌却垂着眼帘,额角跳动,脸色发白。接下来的话,不用尤铮说她也知道,可尤铮却还是讲余下的话说了出来,“所以为什么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我却要向你俯首称臣?阿音你上过战场吗?你见过成堆的尸骨和血流成河的场面吗?为什么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楼氏一族要坐享我们尤家拿命换来的大好河山?因为你们楼氏比尤氏血统高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天下谁人不知,楼氏出身仅仅是草寇,而我尤氏,历代就是王侯将相!”

尤铮双拳一握,果然挣脱了手上的镣铐,逼近楼音。楼音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大步,隔着笼狱凝视着里面的尤铮。

“你问我为何谋逆?”尤铮咧出了一个狰狞的笑,看得楼音心底发凉,“我是拿回我自己该得的东西。可惜,怪我沉不住气草率出兵,不过阿音你记住,你们楼氏永远欠我们尤家!”

楼音心里头如擂鼓一般,她看着尤铮,轻启樱唇,“铮哥哥,如果今日登基的是楼辛而不是我,日后你若把持住了朝政,你会杀了我吗?”

这一次轮到尤铮不说话了,在他一双龙眉凤眼的注视下,楼音反而长了气势,“你会杀了我。因为只要我活着,就永远比你更有资格坐上龙椅,所以,如今局势与你设想的相反,但我也会同你一样大义灭亲。你与尤暇会死,舅舅也会被流放,赵国公府所有人将时代为奴。”

尤铮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楼音不知他在想什么,欲离开大牢之时,却见尤铮突然跪了下来,“皇上,罪、罪臣罪该万死,但求你看在父亲母亲他们从小对你呵护有加的情谊上,放他们一马。”他抬起头,眼睛发红,“父亲他戎马一身,若是因为我而遗臭万年,我……”

“你会比死更难受?”楼音不去看他,怕自己下一秒就心软,“但你在收了第一笔钱开始敛财屯兵之时,就该设想到最坏的下场。”

说完,再也不去听尤铮的祈求,径直走出了大牢。

*

大牢外明月当空,齐钰在外面候着她,说道:“皇上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臣这便进去审问席大人的下落。”

楼音点点头,手腕见传来一阵暖意,是款冬姑姑扶上了她的手,顿时全身都松懈了下来,楼音长呼一口子,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翻涌而出,她迅速用袖子捂住了嘴,待大脑里的眩晕之感褪去后,她放下捂着嘴的手,看见暗红色的袖口被染黑了一片。

“皇……”款冬姑姑真是经不起惊吓了,她看见楼音口齿都被血染红了,差点比楼音还先晕过去,“传太医!”

而楼音注视着袖口上的血迹,咧着满是污血的嘴笑开了,“看来我真是命中没有福分坐着龙椅。”

她望望漆黑的天,沉吟半晌,说道:“只能对不起父皇的愿望了。”

*

夜半的皇宫,飞速驶出一队人马,朝着前东宫奔去。暗夜无声,没有知道这群人带着什么,也没人知道前东宫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日一早,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梁京都时,一道消息如平地惊雷一般划破了京都的平静。

当这道消息传遍皇宫时,长春宫内亦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随即归于平静。

而楼音此时跪在太上皇床前,胸口上是被太上皇挥落的药碗中撒出来的药汁。太上皇背对着她,不发一言,但起伏的身体明显昭示着他的怒气。

“父皇。”楼音低着声音说道,“楼辛他意图弑君,却得父皇垂怜不仅没有被诛杀,反而得一亲王爵位,这让世人如何看待父皇?阿音知道父皇对楼辛他心有愧疚,但君就是君,谋逆就是谋逆,阿音来替父皇担上这心狠手辣的名声就是了,但楼辛他必须死!”

过了半晌,床上的人才有了一丝动静,他的声音喑哑无力,听起来疲惫极了,他挥挥手,说道:“罢了,昨夜人已经死了,你走吧,朕想歇一会儿。”

楼音嗯了一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缓缓走出去。

大殿外,阳光明媚,莺飞燕长,宫女们都脱下了臃肿的袄子,换上了娇俏的锦裙,唯有楼音,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冕服,华丽却沉闷。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由款冬搀扶着坐上了软轿。

轿子四平八稳地,容太医跟在楼音身旁,一路上说了许多这几日太医院几位老太医秘密钻研的成果,“昨日臣与刘太医亲自去西山请教了归田的卢老先生,他倒是对这个连心蛊有所耳闻,只是从未听说过有解法。”

楼音盯着前方的路,许久不出声,待轿子停了下来才说道:“你们继续找方法,朕就不信天下没有解不开的东西。”

她下了软轿,腹部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痛,顿时一股寒颤从胸腔蔓延到了全身。她弓着腰扶住款冬的手,待疼痛减轻了些才抬起头来,眼神绝望却坚毅。

她不想和季翊一块儿死,她想活下去。

“容太医。”楼音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说会用这个蛊的人,是不是也知道解法?”

“这个臣不敢肯定,只是有人会用此蛊,说不定比臣等更了解这些渊源。”

楼音顿了顿,她也在思考此事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好。”

“皇上,咱们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款冬姑姑望了一眼身旁那阴森的地方,连声音都在颤抖,“这地方阴寒得很,你身上余毒未清,还有那劳什子连心蛊,暂时不要进去了吧。”

楼音也扭头看着这地牢的入口,仿佛守着地牢的士兵都像黑白双煞一般,她点点头,“回去吧。”

若不是体内疼痛实在难耐,她此时一定要下去看一看酷刑之下的楼辛是什么样的表情。

*

摘月宫内,齐钰已经将席沉的情况简洁明了地说完了,就等着楼音的定夺。

从尤铮口中得知,席沉确实是在去南境打探情况时被他扣下,但短短三日之内席沉便逃了出去,至此下落不明,尤铮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楼音心底的担忧越来越盛,以席沉的能力,即便还活着,那也一定是受了重伤,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会递消息回来的。

“继续找。”楼音吩咐道,“加大人马去找,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给朕找到他!”

齐钰说是,即刻便要去办此时,楼音却又叫住了他,“等等,季翊到了周国了吗?”

“昨日便到了。”

楼音点点头,“那周国丞相那天可有回信?”

“这个倒是奇怪。”齐钰说道,“东西是送了过去,怎么着那边也该有点表示,可那位丞相却毫无动静,难不成是打算否认此事?”

楼音沉默着,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非要她正式修书一封向周国讨个说法?

齐钰走后,款冬姑姑再次提到,枝枝哭着求着想出来见见楼音,楼音此时倒也不想刻意关着她了,“席沉如今幸存的可能性极小,若席沉真的遭遇不幸,难不成还关她一辈子?罢了,让她出来吧。”

*

第二日,楼音依然没收到周国丞相关于刺杀事件的解释,反而收到了来自他的另外一样东西。

呈到她面前的是一个梨木镌花匣子,纹饰简单娟秀,楼音只是看了一眼,心底便是一颤。

这个东西,又来了。

她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而是自己亲自打开了这个匣子,与她的想象无误,里面果然是一堆零散的小玩意儿。有切割精细的半圆玉佩,楼音一眼就看得出此半玉佩与季翊身上佩戴的那一半玉佩是一对;还有一把牛骨梳子,朴质粗陋,一看就是外行人雕刻的;亦有一堆同心结,上面有季翊身上的香味。

在这些小物件的下面,还压着一封信,楼音随手拿起来,打开来看,娟秀小楷,笔锋柔和,一看就是女人的字迹: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明明只是一首摘抄下来的小诗,楼音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她将信纸放进匣子里,猛然盖上盖子,双手按在匣子上面若有所思。

款冬姑姑看她眼里水汽氤氲,刚刚也瞥见了匣子里的东西与书信,难为情地开口说道:“这是季公子的……有情人?”

匣子里的东西展示的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嘛?尽是些暧昧旖旎的物件,那封表达思念之情的书信也写着“季翊亲启”,款冬姑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这样的。

款冬姑姑心里居然有些暗自开心,若真是这样,那倒也好,断了楼音的念想省得再与那季翊纠缠不清。

可楼音抬头看她,眼里噙着泪水,说道:“姑姑,你说我怎么这么傻?”

款冬姑姑一看她这副努力憋着泪水的模样便心疼极了,将她搂在怀里说道:“皇上啊,天下男子皆负心,各个都三心二意的。奴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您看上皇,那样深爱先皇后,却不得不纳三千后宫。而这季公子,指不定在周国便有情人,与皇上您周旋也是有目的的,您看开点,莫再留恋她。”

楼音起先只是呜呜地哽咽,到后来直接放声大哭,款冬心疼得紧,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着些安慰的话,“南阳侯是不成了,皇上您且瞧瞧京都里其他公子哥?是在不成京都外的也可过眼,咱们大梁不愁没有比不上那周国人的青年才俊。”

楼音哭了许久,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哭了才抬起头来看着手边的匣子,嘴里念叨着:“我怎么这么傻……我都是活该……”

念叨着念叨着,她突然抱起匣子说道:“快!派人把这东西送到季翊手里!”

款冬姑姑结果匣子,不由得多看了楼音两眼。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小女孩,每每提到季翊时总会眉眼里都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

☆、83|第 83 章

南国之都,早已春暖花开,鸟语花香。郁差一脸阴郁,抱着一个梨木镌花匣子走进了简陋破败的寝殿。

他抬头看看这匾额,不由得撇嘴。周国这几年国力逐渐昌盛,但从未给季翊修缮过宫殿,如今这住的地方还不如在大梁的质子府华丽呢。

他在门槛处蹭着脚底的泥,突然想到,这要是在大梁,一路走来脚上怎么会沾泥呢?质子府扫地的宫女都要比周国的尽心尽力。

“殿下。”郁差叫醒了正在榻上小憩的季翊,“这是从大梁皇帝送来的东西,务必要您亲启。”

季翊点头,以眼神示意他将匣子搁下。

那是个精致漂亮的匣子,季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也就是这几眼他便确定了这梨木应当是周国盛产的黄梨木,而匣子上的纹饰也是周国特有的工艺。

所以楼音是送了一个周国特产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