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里守着。”季翊的额头上也急出了汗,他紧紧抱着楼音,说道,“你们倒是快接生啊!”

刘太医看了容太医一眼,抖着双手不知所措,“您在这里我们也无法接生啊!”

只一瞬间,季翊便做了决断。他将楼音安置好,稳稳地放置在了床上,这才退了两步,“你们快呀!”

刘太医和容太医立刻上前去查看楼音的情况,低声交流着,让宫女去拿各种药。

不一会儿,大长公主也来了,她一看季翊在这里就说道:“你在这添什么乱?你会接生吗?”

季翊无言以对,又退了两步。

大长公主上前去和几位太医说话,款冬姑姑等人忙得晕头转向,只季翊一人站着好像没什么用处。

听着楼音一阵阵的痛苦地声音,季翊的双腿开始发软,单手撑着桌子,楼音没叫一声,他的手就更用力。

枝枝端着水从外面进来,进过季翊身旁,吃了一惊,“您、您没事吧?”

季翊根本就没听见枝枝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楼音身上了,更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脸惨白地如同死人一般。

宫女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去,又端着干净的水进来。

每看见一次满盆的血水,季翊的心就更紧张一些,看着刘太医转过身来拿东西,他立马问道:“怎么样了?”

刘太医胸前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即将流到脸颊上的汗水,说道:“还没见脑袋呢!”

“啪!”得一声,季翊手下的桌子从中而裂,碎成了两半。

他一步上前,吼了一句:“不生了不生了!这么痛就不生了!”

但是没人理他。

楼音还在此起彼伏地叫着,身下的床单都被她撕碎了,每一次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都被太医灌了一碗药以吊住她的意识。

这种滋味真是太难受了,就像前世在地牢里受得极刑一样,想昏死过去都不行。

阵痛还在继续,可楼音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浅了,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外面的天都暗了下来。

终于,在月亮爬上树梢的那一刻,养心殿里传来了第一声孩子的啼哭。

季翊一松气,瞬间瘫在了地上。

他甚至都抬不起手来擦一擦额头的汗水,连维持呼吸都有些困难。明明刚才还神经高度紧张,此时已经不能思考了。他坐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孩子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大长公主把孩子抱了出来,换上了一圈,却在地上找到了季翊,她三两步走过来,把孩子递到季翊面前给他看了一眼,“是个胖小子!个头这么大,可是为难阿音了。”

说完也不给季翊仔细看孩子的时间,又转身回到了床边。

肚子里还有一个。

不知过了多级,季翊才恢复了力气,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楼音身上。他站了起来,走到楼音床前想看几眼,却被太医们挡得严严实实。

第一个孩子已经顺利降生,楼音的痛苦减少了许多,季翊也放心了一些,他手心虽然还在出汗,但已经能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了。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内传来了第二个孩子的哭声。

大长公主抱着小的那个喜笑颜开,递到了季翊面前,“你看看,是个公主。”

季翊看着这个陌生的,皱巴巴的孩子,眼里闪着异样的神采。

大长公主以为他会接过孩子,没想到他凝视了几眼,直接去了床边。可惜楼音已经昏睡了过去,季翊蹲着,握着楼音的双手,抵在自己的双唇上。

深渊一样的眸子里熠熠生辉,里面全是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容。她的眉毛,她紧闭的双眼,她的鼻子,她的樱唇,都深深映在了季翊的眼里,刻在了他的心里。

楼音的呼吸还很急促,一个多时辰后才归于平静。而季翊就这么看着,眼神一颗也不曾离开,心里有百转千回的情感,最终化为眼神里的柔情蜜意。

夜已经深了,季翊扶着床站了起来,才发现养心殿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太医和宫女们随时候命。

大长公主也还没走,她进来看见季翊在张望,问道:“阿音醒了吗?”

季翊摇头。

大长公主又说道:“你要来看看孩子吗?”

季翊居然想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楼音,见她睡得极香,这才点头。

大长公主将他带到了一旁的寝殿里去,里面有两章木质的小床,四个奶娘以及三个太医守在一旁,大的那个已经睡着了,小的那个还没睁眼,但是扭动着双手。

季翊站在床前看了半晌,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大长公主说道:“你可以摸摸它。”

季翊看了一会儿,选择了小的那个,缓缓伸出手去,刚触碰到孩子的鼻子就迅速缩了回来。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小孩子的皮肤很嫩,还皱巴巴的,好像一用力就会戳破一样。而眼前这两个像猴子一样的小东西一点都不想他自己,也不像楼音,这就是他们的孩子?

季翊只觉得十分陌生,两个独立的生命就这么与他联系在一起了?至少此刻,他感受不到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两个孩子好像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季翊站着看了很久,是大长公主打破了沉默。

“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季翊愣了一下,摇头,“还没有。”

看着季翊的样子,大长公主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能取个名字,于是说道:“孩子的名字应该去问一问皇弟的意见。”

刚说完,季翊就转身走了,直奔楼音的寝殿。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他又回到楼音的床边去坐着,大长公主也跟了过来,“你不歇息?”

季翊摇了摇头,大长公主便慢悠悠地转身走了,“随你们吧,这几日本宫先住在宫里。”

*

第二日一早,楼音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头的季翊,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涸地根本发不了声。

季翊立刻拿了水了,喂楼音喝下去后款冬姑姑和枝枝已经带着宫女们进来了。

“你感觉怎么样?”

楼音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确定了昨晚不是做梦后,说道:“孩子呢?”

款冬姑姑立刻就派人去把孩子抱来,两个小小的襁褓纷纷递到了楼音面前。

楼音蹙着眉头看了半晌,季翊十分期待她发表一下看法。

“怎么这么丑?”楼音左右看了看,“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季翊想也不多想就说道:“是很丑,但他们确实是你生的。”

楼音无奈地撇嘴,敞开双手将两个孩子拥入了怀中,与季翊一样,她也没有感觉到血浓于水的感觉,但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将她们联系在了一起。

正看着,外面有人通传太上皇来了。

紧接着就看到太上皇走了进来,他直奔内殿,连周围人的行礼都顾不上叫起了,“阿音,你还好吧?”

楼音点点头。太上皇擦了擦汗,看向楼音怀里的两个孩子,“这、这就是朕的孙子?”

当年楼辛的孩子出生时太上皇都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急切,他从楼音手中抱起了两个孩子,双腮都红了起来,“朕的孙子真好看。”

这时,楼音冲季翊使了个眼色。季翊领会了,然后咳了两声,但是太上皇沉浸在抱了孙子的喜悦里,根本就没注意到季翊的存在。

他无奈,走到了太上皇面前,两人皆愣住了,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最后还是季翊先开了口,他微微低头,说道:“请上皇位孩子赐名。”

☆、95|【一更】

太上皇一手一个小孙子,喜不自胜,但思绪也在飞快地转动。一刻钟后,他说道:“男孩名‘河清’,女儿名‘海宴’,甚好甚好。”

一言启口,振动乾坤,山河大地,海晏河清。

季翊也点头,十分喜欢这两个名字:“如今硝烟四起,愿江山交到他们手里之时,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天下太平。”

两个男人都对这双儿女的名字很满意,只有楼音皱了皱眉头,说道:“孩子还这么小,不如再各自取一个小名,等他们长大了再唤大名。”

大梁有习俗,孩子小时候叫太大的名字,会压不住命格。

取小名的事情自然交给了楼音,楼音想了想,说道:“哥哥叫‘小言’,妹妹叫‘小念’,可好?”

季翊点头,眼里有抑制不了的笑意。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这是当年他初到大梁时,楼音在大庭广众之下念给他听的几句诗。白马过隙,时光飞逝,当年他还是那个忍辱负重的质子,楼音还是那个得天独厚的公主,他们相爱过相杀过,最后却重活一世才走到了今天。

言念君子,乱我心曲。

楼音说完,脸却红了,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说道:“父皇,阿音累了。”

太上皇抱着孩子,说道:“你不再看看孩子?”

楼音摇摇头。

很奇怪的是,楼音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陌生极了。不像别人一生下孩子就爱不释手,至少她现在还没有一个作为母亲的觉悟,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除了熟悉的气味以外,没有纠缠于心的感觉。

她现在只觉得,终于生了,浑身都轻便多了。

太上皇抱着孩子,与季翊一同走了出去,将孩子交给奶娘抱到了别处去。身上带着病,他不敢抱太久孩子。

算起来,这是季翊第一次和太上皇私下会面。

以往他作为质子,只能远远在殿前遥望着楼音的父皇,而他等着两人间肩并肩的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周皇何时到的大梁?”

季翊沉声说道:“昨日。”

太上皇又问:“打算何时回到周国?”

“明日。”

“明日?”这个答案出乎太上皇的意料,他转头看着季翊,眼里满是不解。但一时半刻,季翊平静的神色让他有些明白了,千里迢迢,没日没夜的跋涉,或许只是为了临盆那一刻的陪伴。

同为帝王,自己好像从未为皇后做到这份上。

太皇上轻叹了一声,沉默不语。其实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说,想像平常人家的父亲那样去嘱咐女婿,但是贵为帝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季翊开口化掉了这样尴尬的气氛:“上皇不必担心,我答应过阿音,不会强求她做任何事。大梁依然以楼氏为皇,千古不变。”

“我亦不会有三宫六院,不会让阿音陷于后宫之困境。”

他转过头,看着太上皇,眼神灼灼,“上皇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季翊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太上皇只是低头笑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能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这些,也能为了皇位杀了父兄,太上皇还真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季翊确实比他以往看重的女婿人选有魄力得多,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儿。如果他当年有季翊的魄力,也不至于让自己的爱妻在后宫终日不得安生,戚戚而终。

太上皇摇摇头,负手走了出去。

而季翊再回到楼音的寝宫内时,她已经睡下了。季翊坐到她的床边,抬手为她掖好了被子,这时,突然看见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像是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一般,轻盈跳动。

季翊伸手拂去她额头边的鬓发,然后俯身轻吻她的眼睛。

温香软玉在唇下,让季翊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的双唇一路从眼睛延绵而下途经脸颊,最后停留在了楼音的唇间。

两唇相依,有说不尽的缱绻旖旎,齿间芬芳,让人留恋往返。季翊轻啄她的唇瓣,轻拢慢捻抹复挑,撩起一阵阵春光。

楼音突然咬紧了牙关,防止他进一步深入。

季翊笑了笑,抬起头来,说道:“我有分寸的。”

见楼音闭着双眼不理,他摸了摸楼音的额头,说道:“阿音,我得回去了。”

楼音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只用鼻子“嗯”了一声。

季翊站着不动,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楼音睁眼,于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初春的大梁还有些冷,迎面吹来的一阵寒风让季翊打了个寒颤,郁差早已在外面候着了,见季翊出来了也不多说,迅速去准备了行装。

月明星稀,又该踏上归程了。

楼音在寝殿内躺着,直到里里外外都没了动静才睁开了眼。枝枝正走了进来,说道:“皇上,周皇已经出发回周国了。”

楼音哦了一声,坐了起来,问道:“孩子呢?”

枝枝指着隔壁,“奶娘看着呢,款冬姑姑也在那边帮忙。”

既然如此,楼音也不多担心了,她看着外面的天色,毫无困意。幸好此时大长公主来了,她穿着一身金丝软烟罗宫装,金海棠珠花步摇叮铃作响,老远就听见了她那爽朗的笑声。

大长公主行了礼,坐到了楼音床边,“听说上皇给小皇子小公主取了名字?河清海宴,真是好名字,上皇当真是给予了厚望啊!”

她说得眉飞色舞,楼音光是看着她的表情都能感觉到喜悦。

“还有一事,今日本宫一直京郊处看御林军们试验火药,那老秃驴可了不得了!”

大长公主口中的老秃驴自然就是妙冠真人,楼音一听就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了?”

大长公主凤目一扬,说道:“那火药好生厉害,只拳头大小的火药就能炸掉一处山丘,要是搬运到战场上,可不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消息,真是比生了孩子还让楼音高兴,看着她眉开眼笑,大长公主又继续说道:“那老秃驴说了,今晚就连夜试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交差了!”

因此,即便楼音刚生完孩子,还是在第二日接见了妙冠真人。而楼音也将履行诺言,在大梁大肆宣扬浩贞教,让其成为大梁的国教。

这点代价,完全值当。

*

又是一年盛夏时,艳阳高照,虫鸣鸟叫。

楼音搬到了京郊的龙泽苑,那是二十年前太上皇刚继位时修建的行宫,冬暖夏凉,正适合避暑。

当然,这里临近皇陵,方便楼音暗中行事。

周国的工匠已经秘密进入了大梁,被安置在皇陵里。皇陵地处偏僻,风水极好,常年有御林军驻守,是秘密研制武器的好地方。

而大梁的火药也运送到了周国,两方共同行事,事半功倍。

只是如今两国都要从头摸索着制造武器,已经试验了多次也造不出车师尉都国那种能远程发射火药并使其爆炸的武器。

如果能有车师尉都国武器的图纸就好了。

为此楼音头痛不已,她将怀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递给款冬姑姑,让她叫奶娘前来哺乳。

大长公主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心疼地说道:“可怜了小言和小念,竟然被娘亲如此嫌弃。”

楼音无奈地摇头,“没有嫌弃,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好看了。”

只是心里烦心事太多,实在无法分心去逗弄孩子。

大长公主心里也揣着烦心事,如今她的儿子每天游手好闲,偶尔调戏个良家妇女,有时又去东市打架斗殴,从来每个正形。

“皇上,您看,什么时候合适给勤儿指个婚?”

楼音虽然已经为人父母了,但是还没有培养起做媒的兴趣,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还没有合适的人家吗?”

大长公主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突然进来的枝枝打断了话头。

枝枝附在楼音耳边轻言了几句,就见楼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神里也有了几分悲戚之色。

“怎么了?”大长公主问道。

楼音呼吸加重了些,说道:“舅……尤大人他病了。”

大长公主的脸色也变了,声音沉了下来,问道:“可严重?”

楼音顿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大长公主的话,而是直接站了起来,“朕去看看他。”

尤兆三个月前便被召回京都了,在朝廷挂着一份闲职,然实质却是被软禁了起来,旁人皆不得出入陶然居。

但这一次还是尤兆回京后,楼音第一次去见他。有一张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到了陶然居门口,楼音却迟迟不敢进去,在外面徘徊了半天。

她对舅舅的感情很复杂,是让她最能感到无能为力的人。

尤铮尤暇谋逆是真,她不得不杀。但她也相信尤兆没有参与谋逆,不过她相信是一回事,朝廷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将军如何能忍受一顶谋逆的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