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她便下床穿上鞋子,打开门想出去瞧一瞧。

一出门,禾晏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孙家夜宴上刺客一事,孙府的下人们平日里不能接近禾晏他们住的屋子,但远远地还是有扫洒的丫鬟,但今日竟然一个也没有。远远看过去,倒像是整座孙府空了似的。

肖珏就算要撂下她不管,这孙府整个府邸都空了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禾晏一头雾水,想了想,决计往外走。待她走过自己住的这间屋子,拐过花园,来到正院,便见许多穿着红甲的兵士围在正堂,丫鬟小厮们瑟瑟蹲成几排,孙祥福父子被围在中间,袁宝镇站在一侧,正在与肖珏对峙。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怎么就打上了?禾晏沉思着,对上肖珏看过来的目光。他眼神凉凉,莫名让禾晏想起昨夜之事,一时尴尬莫名,想了想,便硬着头皮,用独属于程鲤素的快乐语气叫了一声:“舅舅!”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他这声“舅舅”暂且打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袁宝镇目光闪了闪:“程公子,你看得见了?”

禾晏这才记起自己没绑布条,不过如今也不重要了,丁一已死,她又被肖珏揭穿女子的身份。看样子肖珏也总算找到了行刺他之人,此刻正是算总账的时机,她一个小人物是瞎子还是普通人,已经撼动不了大局。

禾晏挠了挠头,懵然回答:“是吗?好像是,我确实能看得见了,我果真是有上天庇佑的福德之人。”

这个谎说的,未免也太过敷衍,不过眼下自然也没人敢来质问她。

袁宝镇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问道:“程公子可有见过我的侍卫?”

“不曾。”禾晏道:“难道袁御史的侍卫不见了?”

她笑眯眯的,让人难以探寻心思,袁宝镇心里很不安。丁一昨夜出去后,一直到了今日早晨也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之前他与丁一有过争执,丁一想要劫持程鲤素用来要挟肖珏,袁宝镇却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们不欢而散,但丁一毕竟真正听命之人是禾如非,他奈何不得。若是昨夜偷偷出去,定是为了程鲤素。

现在程鲤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于连眼睛都无异样,而丁一却消失不见了,袁宝镇心头一沉,便觉得只怕不好了。而肖珏一大早令人将孙府团团围住,更让人不安。

这人做事,实在非常理可以推测。

没有听到袁宝镇的回答,禾晏也不急,挪到肖珏身边站好,先是讨好的对肖珏笑了笑,随即又低声问身边的飞奴:“飞奴大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飞奴瞧着禾晏如常的笑脸,对禾晏的沉着冷静又高看了一筹。昨夜经过那么大的事,分明身份已经被揭穿了,她竟然还能继续若无其事的将戏唱下去,令人佩服。

飞奴还没回答,那头的孙祥福已经开口了,他脸色难看的要命,仍是勉强带着笑容:“都督,您此举是何意?可是我们孙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周到,惹恼了都督?”

孙凌站在孙祥福身侧,盯着肖珏的目光难掩恨意,他倒没有说话,不过瞧着也是意气难平。

“不错,”袁宝镇抚须沉吟道:“都督,您这是打哪里来的兵?陛下如今严禁私屯兵马,您若真对孙知县有不满,也不能用此方式泄愤。”

禾晏扬眉,这话诛心,一口气给肖珏安了两个罪名。一个私屯兵马,一个公报私仇,好厉害的一张嘴。

肖珏闻言,弯了弯唇,道:“袁御史多虑了,这是我从夏陵郡借来的兵。私屯兵马一罪,本帅担当不起。污蔑朝廷命官之罪,不知袁御史能否担下?”

夏陵郡的兵?袁宝镇身子一僵,这怎么可能?那为首的红衣兵士抱拳道:“某奉夏陵郡石郡守之命,特来协助都督御史查办凉州知县谋害官眷一案。”

谋害官眷?孙祥福一听,下意识的喊冤,只呼号道:“都督冤枉!那府中的刺客真与我无关!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您,您可不能胡乱冤枉人!而且小公子眼睛现在也看得见了,您可不能因为生气,就胡乱抓好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他叫的惨烈,撕心裂肺,肖珏闻言却只是一哂:“谁说官眷指的是程鲤素?”

不是程鲤素吗?所有人,包括禾晏都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又自院外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我才是那个被谋害的人!”

但见院子外又来两人,一人正是肖珏的侍卫赤乌,另一人是个穿暖色襦裙的小姑娘,扎了一对双髻,明眸皓齿,袅袅可爱,不是宋陶陶又是谁。

宋陶陶在赤乌的保护下走到肖珏这头,对着孙祥福与孙凌骂道:“我乃内侍省副都司府上嫡女,你们竟然敢当街掳人,若非路上遇到肖二公子与程少爷相救,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那万花阁的人都已经被肖二公子的人给拿下,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们这回如何抵赖。等我回到朔京,我就将此事告诉我爹爹,你们全都等着掉脑袋吧!”

这小姑娘看着甜甜的,说话却极有气势。想来也是恨毒了孙凌,若非孙凌,她也不会流落到万花阁,吃了好些苦头,指头都险些给夹断了。换句话说,若非那天夜里禾晏偶然撞见将她救出来,这小姑娘眼下,只怕已经被孙凌糟蹋了。

孙祥福父子面如土色。

谋害官眷一事,若说的是肖珏与程鲤素,他们还能挣扎一下,毕竟刺客全都死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与他们有关。可谁知道肖珏剑走偏锋,竟然找来这么个小姑娘。谁又能想到,孙凌掳来的这个姑娘,竟是京官的女儿?

可这些年,孙凌做下的恶事又岂是这么一件?那些被掳到孙府的姑娘里,来自天南海北,亦有大户人家或是官家金枝玉叶的女儿。只是一到凉州,就如针入大海,再也没了出路。这里被孙祥福父子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早已沉沉不见天日。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还是锦衣玉食的千金,一旦到了这里,没有任何的区别。

禾晏盯着肖珏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鼓掌。

肖二公子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捣鼓这件事去了。她当时还以为将宋陶陶接走,是为了保护宋陶陶,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毕竟如果肖珏将宋陶陶带在身边,留在孙府,就算孙凌认出来,也不敢做什么。他将宋陶陶送走,是为了不让孙家父子怀疑,这不,到了现在,宋陶陶的出现,就成了给孙祥福定罪最重要的一根稻草。

“这……这都是一场误会,都督,您听我解释……”孙祥福一脚踢向孙凌,孙凌被他踢得给跪下,孙祥福骂道:“不孝子,你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现在怎么办?自己跟都督请罪!”

“孙知县跪错人了,”肖珏漫不经心道:“我并非监察御史。”他看向袁宝镇,慢悠悠道:“袁御史来到凉州多日,连这里头的官司都不清楚,被人知道,参你一个渎职之罪,到时候,恐怕你的老师都救不了你。”

袁宝镇气得几欲吐血,看向肖珏,年轻的都督唇角含笑,目光悠然,其中包含的恶意铺天盖地。

他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孙祥福来的。但这实则更恶劣,因为他的老师徐敬甫,要的绝不是眼下这个局面,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已经不是一把米了,是将他的粮仓都给搬空了。

丁一失踪了,他一个人,如何应付咄咄逼人的肖珏?

宋陶陶气势汹汹的看着孙家人,禾晏若有所思,只是一个宋陶陶的话,或许能治孙凌的罪,但孙祥福未必,上头有人保的话,孙祥福也并非全无生路。

肖珏出手,会给人留一线余地吗?禾晏并不这么认为。

“都督,您也听听我们解释吧,下官真的冤枉啊!”孙祥福并着孙凌哭天嚎地。

事关自己,袁宝镇艰难开口:“都督,许是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肖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半晌,点头道:“去偏院。”

去偏院?去偏院干什么?

孙祥福父子两闻言,登时脸色大变,几欲晕倒。

红甲兵士押着孙祥福父子,并着其余人一道去了偏院。昨夜下了一场雨,院子地上的尘土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本是静谧清幽的画面,却生生溢出荒凉的凄惨。

禾晏侧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屋子,屋门紧闭,想到昨夜那里桌上桌下满满的佛像,不觉恶寒。

可是,肖珏带他们来这里作何?

袁宝镇也不解:“都督是想……”

“掘地三尺,给我们袁大御史看看,地下有什么。”他虽在笑,神情却漠然,语气十分平静,吩咐兵士:“挖。”

兵士们得令,四处从孙府里搜寻出锄头镰刀,往下掘地。

孙祥福父子见此情景,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二人双腿一软,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宋陶陶小声问禾晏:“这地下有什么啊。”

满屋的佛像,门口贴着的符咒,荒院里成长的过分繁茂的杂木野草,禾晏神色严肃起来,大概猜到了。她没有说话,实在不知如何说起。

须臾,有人道:“都督,这里有发现!”

是一具被凉席裹着的女尸,身量极小,看起来甚至不及宋陶陶大,穿着的衣裳已经腐烂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亦不知当初是如何的粉雕玉琢,可怜可爱。

“继续。”肖珏道。

不多时,又有人道:“这里有一具尸体!”

亦是一具女尸,头发长长,当是刚死不久,依稀可见眉目风情,生前动人风姿。

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

到后来,无人说话了,只有默默掘土的声音。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难以想象这偏院的地下,竟然容纳的下这么多具尸体。满院子摆着的都是白布盖着的死人,甚至无处可放,只得摞在一起。

荒凉的偏院地下,埋葬了无数红颜枯骨,也许有温柔腼腆的卖花女,亦有风情万种的他人妇,在这里,无论贫富,高低贵贱,统统化为泥泞,摞成了这样一座面目全非的尸山。

这些都是被孙凌掳来霸占,继而欺凌杀害的姑娘。她们生前遭逢大祸,死后亦不得安宁,恶人心虚之下,堆放无数佛像符咒,镇压她们,诅咒她们。

长明灯永远摇曳,对于这些姑娘的一生,却如永夜,再无光明。

禾晏深吸一口气。

孙祥福父子做下的孽,天不盖、地不载。神怒人弃,死有余诛。

——题外话——

来潇湘七年了,没主动求过月票。今天被读者私信说月票还是蛮重要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月票是啥有啥用,但还是来营业一下吧!大家手上有多的月票的可以投一下女将星哈,没有的就算了。我们佛系拉票,开心连载∠(?」∠)_

第一百零二章 乘风

荒院杂木,泥土下掩盖了无数白骨。

宋陶陶不敢再看,别过脸去,惊怒莫名。

最后一具尸体搬出,整个院子再无别的可以落脚的地方。饶是夏陵郡的红甲士兵见过无数凄惨场面,见此情景,也忍不住心头发寒。

“这……这……”袁宝镇也说不出话来。

“袁御史想说什么,”肖珏缓缓开口,“还是说在御史心中,这仍然是个误会?”

“这要怎么误会?”不等袁宝镇开口,禾晏抢先一步道:“这可是孙知县自己的宅子,若说是有人瞒着孙知县在此地埋葬女尸,一具两具还好说,数十具乃至上百具都如此,也就不难奇怪为何会有刺客混入其中,孙家的大门大概是纸糊的吧,孙知县样的这些家丁护卫,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孙祥福汗如雨下,他不知肖珏是如何得知这地下的官司的,咬牙片刻,争辩道:“这些不过是下官府上犯了事的家丁,被打死之后埋入此地,这……大户人家常有此事。”

禾晏冷笑:“我亦来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可没有你这种残暴行径。若说是犯了事的家丁,烦请孙知县拿出他们的身契,想来也记载到底是因何事而被责亡。另外这地上尸体竟全是女子……孙知县,这全都是你府中婢子?你一个七品知县,府中上百名婢子,说打死就打死,你可真是比陛下还要威风!”话到末尾,眸色并着音调一齐转厉,令人难以招架。

此话一出,孙祥福连忙跪倒磕头,大声哭喊:“没有!没有!下官冤枉!下官冤枉!”他来来回回都是这么几句话,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为何冤枉,已然大势已去。

禾晏心中余怒未消,只觉得眼前这人着实可恨。昨夜她与丁一交手时,丁一曾说,那屋子里的每一尊佛像都是一个死人,她当时只当是丁一吓唬她的玩笑,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何其荒谬?

孙凌父子在凉州作恶多端,掳来无数女子,但凡稍有不顺心,甚至只是看厌了,轻而易举的夺取她们的生命。能埋在孙家后院的,已经算好的了,至少还有全尸。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可怜的,死了之后被扔到乱葬岗上,连尸体都被狼兽分吃干净,一丝痕迹也无。

这是何等的嚣张,毫无人性!

宋陶陶心头涌起阵阵凉意,如果不是那天夜里,她遇到了禾晏,是不是她也就同这些女子一般,成为一抔黄土,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腐烂,永远没有人发现。

她的眼眶红了,恨声道:“太可恶了,我们一定要为这些姑娘报仇!”刚说完,便感到自己胳膊被人捅了一下,侧头去看,禾晏正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袁宝镇。

刹那间,宋陶陶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而向袁宝镇喊道:“袁伯伯,我此番受了这么大罪,在这里信任的人唯有您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宋陶陶的父亲曾是袁宝镇上司,袁宝镇自诩与宋家关系亲近,自然不可能无视宋陶陶的话,便擦汗笑道:“那是自然。”

“都督,这具尸体有些不同。”一名红衣甲士道。

他半蹲下身,捡了块帕子将地上之人的脸擦拭干净,露出面容来。满屋子的女尸中,这人是唯一的男子。当是刚死不久,神情惊恐。

“啧,”说话的是肖珏,他站在原地,慢悠悠道:“看来袁御史的侍卫找到了。”

被挖出来的这具男尸,正是袁宝镇一大早就遍寻不见的丁一。

禾晏:“……”

她昨夜杀了丁一后,实在没心思给丁一收尸,拔腿就走了。只是后来被肖珏发现身份,与肖珏说了丁一死了而已。这当是肖珏让人干的,把丁一拖出来给埋了,眼下当着袁宝镇的面挖出来,这一刻,禾晏都有一丝丝同情袁宝镇了。

袁宝镇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御史侍卫忠肝义胆,发现孙家后院藏了不少女尸,被孙知县灭口埋入地底。”肖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袁御史,不为自己枉死的侍卫感到可惜么?”

“你胡说!”孙凌咆哮着站起,被身边的甲士按倒,他仍不死心的挣扎,大声叫道:“我没有杀他!这是污蔑!我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我没有杀他——”

他喊的嗓子都哑了,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肖珏蹙眉,漠然道:“堵住他的嘴。”

兵士们拿破布塞进孙凌和孙祥福嘴里,这下子,他们便只能发出“呜呜”的不甘声音。

“袁御史,”肖珏看着他,淡淡笑道:“打算如何?”

袁宝镇心中恨极,也知丁一绝不可能是孙祥福的人所杀,眼前这人已经知道了一切,可他无力反驳,只得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请都督指教。”

“孙祥福父子专横权势,贪赃抢掠,收刮民脂,鱼肉乡民。掳来良家女,以泽量尸。”他道:“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袁御史身为御史,肩负查纠百官之职,定不会姑息。此事我已告知夏陵郡郡守,会同袁御史一起将此事奏禀皇上。至于袁御史,”他视线凝着袁宝镇,含着淡淡嘲意,“是明章面奏,还是密奏弹劾,本帅就不便插手了。”

袁宝镇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明明说着“本帅不便插手”,此事却已经是他从头到尾主导。纵然袁宝镇还想做什么,可夏陵郡那头已经奏禀,他避无可避。孙祥福父子当初的举荐人,正是徐相的门生。徐相门生遍布大魏,凉州知县一案,面上无光的是徐相,并且,为了避嫌,新任知县绝不会是徐相的人。

徐相就彻底失去了对凉州的控制,这要怎么给肖珏找麻烦?!

他此番回朔京,徐相定不会轻饶他。袁宝镇只觉绝望。

肖珏转而看向缩在一边发抖的家丁婢子,淡道:“把你们知道的说出来,可免重罪。”

这便是要孙府的下人们揭发孙祥福父子之罪过了。

家丁们尚且有些犹豫,只怕孙祥福父子若是逃出生天回头报复。婢子们却喜出望外,纷纷上前应答。作为女子在孙家,并无半分出路。纵然有美貌有才华,温柔解语,最好的也不过是作为礼物被送给上司,或许还能多活几年。更多的,则是被孙凌父子玩腻了之后杀掉,成为一捧花泥。

女子在这里活着犹如坐牢,谁也不知行刑的日子何时到来。如今陡然得了一线生机,纷纷恨不得孙祥福父子立刻丧命,再无翻身余地。因此人人都说孙家父子所犯之罪,听来令人不寒而栗,只觉的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竹罄南山,神怒鬼怨。

飞奴与夏陵郡的兵士头子一同记载,孙祥福父子被押着跪倒在地,肖珏转身往外走。

袁宝镇还呆立在原地,突逢巨变,他身边又无可商量可用之人,一时思绪纷乱,正不知所措之时,就见令他咬牙切齿之人气定神闲的走过来,神情平静。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肖珏突然停下脚步,年轻的都督弯了弯唇,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袁御史想要我的命,我却希望你活着。你活着,比你死了更让徐敬甫难受。”

他复又站直身子,笑容带着嘲意,平静开口:“等回到朔京,替我向徐相问安。袁御史,一路顺风。”

他转身离开了。

身后,有人惊呼道:“袁御史!袁御史怎么了?袁御史?”

袁宝镇晕倒了,禾晏回头去看,肖珏的身影消失在花墙外,再也看不到踪迹。

此事……至此尘埃落定。

……

知县府被夏陵郡的兵士查封了,原先气派的宅子,如今门口贴满封条,灯笼被扯得乱七八糟,一片颓败。宋陶陶在院子里瞧见许多女尸,十分不适,禾晏安慰了她许久,总算是让她平静了下来。等宋陶陶觉出些困意,伏在桌上小憩之时,禾晏与保护宋陶陶的赤乌打了声招呼,去找肖珏。

她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

肖珏正与飞奴说话。

孙祥福父子作恶无数,婢子们纷纷揭发,都不必一一说来,光是眼下的这些,谁也保不住他们,他们犯下的罪孽,足够死十次有余。整个大魏都罕见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

残暴之人拥有了权力,对普通百姓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豺狼虎豹固然可怕,又哪里及得上人心恶毒?

“舅舅!”禾晏站在门口喊道。

肖珏与飞奴的谈话戛然而止,禾晏走进去,肖珏扬眉:“还叫我舅舅?”

禾晏:“……都督。”

说的像谁愿意叫他舅舅似的,分明是他占了便宜,还这般不情不愿。

“你不去陪着宋大小姐,找我做什么。”他问。

这人说话夹枪带棒的,禾晏犹豫了一下,问:“你今日,处置了孙家父子,为何留下袁宝镇。你明明知道,袁宝镇才是想杀你之人。”

孙家父子固然可恶,死不足惜,但终究宴上刺杀肖珏之人,是袁宝镇主使。丁一已经死了,袁宝镇却还能活着回到朔京,肖珏会这么好心?

“我不在这里杀他,是因为他回到朔京也会死。”肖珏看向窗外,“早晚而已。”

“其他人呢?”禾晏问:“凉州城里孙家父子能一手遮天,定还有同党。”拥护孙祥福的,孙祥福的人还盘踞在凉州,为何不一网打尽?

肖珏:“水至清则无鱼,禾大小姐,你太过天真了。”

飞奴沉默的立在一边,仿佛没有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窗外的树长得郁郁葱葱,这般华美的宅院,谁知道会埋葬这么多的罪恶。

事实上,肖珏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袁宝镇。

孙府的夜宴是鸿门宴,他早就知道了。袁宝镇的出现,必有杀机,他也早就知道了。他此番来凉州城里,根本就不是为了参与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而是为了将这凉州城,握在掌心。

带领新兵来驻守凉州,就是为了暂避锋芒,避开徐敬甫的耳目。可徐老狗的门生满大魏都是,举国上下卖官鬻爵之风盛行,凉州卫的孙祥福,亦是其中一员。袁宝镇奉徐敬甫之命前来,若是能杀掉肖珏为上,杀不掉肖珏,就与孙祥福暗通往来,孙祥福直接听命朔京。要与凉州卫使绊子,轻而易举。

苍蝇就算杀不死巨象,一直在耳边吵吵,也会令人心生厌恶。

夜宴风波的当晚,禾晏“瞎”了,之后的几日肖珏人不见,旁人都以为他出府去了,丁一跟踪他亦是,其实丁一跟踪的是乔装后的飞奴,真正的肖珏,一直都在孙府。

孙祥福作恶多端,与凉州许多大户多有往来,大户与孙祥福“上供”金银,孙祥福保他们在凉州城“平顺”。他也有打点上司下属,面面俱到,做过的事送出的礼,都有账册一一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