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鹤微微一笑:“巧了,你我是同行,鄙姓林,是乔公子的管家。”

钟福:“……”

“不必泄气,”林双鹤宽慰道:“中原虽人杰地灵,但我属于长得特别不错的那种,并非所有人家的管家都能生的如我一般相貌。”

钟福尴尬的一笑。

房间统共两间,挨着不远,一间林双鹤、赤乌、飞奴住,一间禾晏、肖珏、两个丫鬟住。两间房在一个院子里,每个房间都很大,分里屋和外屋,丫鬟们睡外屋屏风后的侧塌上,里屋有书房、茶室和卧房。

禾晏在凉州卫住了许久,但即便是肖珏,在凉州卫的房子,也比这里差远了。到底是崔中骑的家中,排场果真不小。

钟福让下人带林双鹤他们去隔壁屋,自己带肖珏来主屋,恭声问道:“公子觉得屋子可还行?”

肖珏抬了抬眼:“还行。”

这叫还行呢,禾晏心道,肖珏这个富家公子的做派真是拿捏得十成十,不过也许也不是装的,毕竟肖二公子当年也是真的讲究,见过了好东西,再看这些,自然平平无奇。

钟福心中也难掩惊讶,自家大人有心希望这个侄子能归乡,日后都留在济阳,但又知道乔涣青如今家中有万贯家财,生怕看不上济阳。便将这屋子提前半月修缮,又搬了不少珍宝古董进去,为的就是让乔涣青眼前一亮,觉得崔家不比乔家差。

不过眼下看来,公子似乎没把这点儿东西看在眼里?

他不死心的继续道:“香炉里有龙涎香,公子若是喜欢……”

“你先下去吧”肖珏淡道:“做点饭菜送来,我夫人可能饿了,需梳洗用饭,有什么再叫你。”

禾晏被这一句“夫人”震得不轻,但听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毕竟今日也没怎么吃东西。

钟福见状,就忙应声退了下去,心中默默记下,乔公子傲气讲究,不易讨好,不过对夫人却极为体贴,若是想要他们留下,可从夫人处下手。

钟福离开了,禾晏让翠娇和红俏去打点水来,她今日在客栈换衣裳的时候就已经沐浴过,肖珏还没有。

“少爷,您先去沐浴,等饭菜上了咱们再一起用饭。”禾晏趴在塌上,揉了揉肩道:“坐了一天马车,累死我了。”

肖珏见她这模样,嘴角抽了抽:“乔夫人,坐有坐相。”

禾晏立马坐直身子。

他去里屋茶室的屏风后沐浴了。

翠娇和红俏被赶了出来,两个小姑娘不知所措的看着禾晏:“少爷不让我们伺候。”

肖珏与禾晏一样,沐浴更衣什么的,是真的不喜旁人在侧,禾晏便挥了挥手,道:“无事,他是害羞,我去就是了。你们也饿了吧,飞奴他们就在隔壁,你去找他们用饭,等吃完饭就去外屋塌上休息一会儿。”

“可是……”红俏犹犹豫豫的开口:“夫人不需我们伺候么?”

禾晏摆了摆手:“不需要,我们夫妻之间喜欢为对方做事,你们去玩吧。”

毕竟还是两个小姑娘,听禾晏如此说,都高兴起来,红着脸对禾晏道了一声谢,便乐呵呵的去找飞奴他们了。屋子里瞬间就只剩下两个人。

禾晏从塌上站起来,在里屋里四处走动看看。方才只看了外屋,里屋匆匆一扫,如今细细看来,才发现这里头布置的蛮讲究。

柜子上摆着红莺歌,花枝芬芳,桌前文房四宝都备着,小几前还有棋盘,架上堆着游记话本,靠窗口的树下有一泓小池,里头几尾彩色鱼悠然游动。此刻夕阳落山,从窗户往外看,倒真的是清雅无边。济阳民风热烈奔放,装饰布置亦是如此,这般修缮,定然是特意为了乔涣青而做。

禾晏心中有些感叹,崔越之对这个侄子倒是真的一腔真心,可惜的是真正的乔涣青却是个胆小鬼,并没有特别想见这位大伯。

她将窗户掩上,回头将油灯里的灯点上了。灯座做成了鸳鸯戏水的形状,小桌前还有一个美人灯笼,照的屋子影影绰绰的亮。

听闻乔涣青与温玉燕成亲还不到三个月,算是新婚燕尔,崔越之有心,连床榻都令人精心布置,红纱帐暖,丝绸的红被褥上,绣着百子千孙图。连蜡烛都是红色,一边的果盘里放着桂圆干果。

禾晏瞧着瞧着,便觉得这卧房里,布置的实在很像是新房。倘若她此刻去找面红盖头盖在脑袋上,再寻几个凑热闹的人来叫嚷几句,根本就是成亲当日无疑。

她与肖珏今夜就要睡这样的地方?原本还没想到这一层,此刻再想到,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灯火慢慢爬上墙壁,禾晏瞧见,床头的壁上,似乎有什么图案。这里靠水,壁画常常有济阳百姓祭水神的画面,怪热闹有趣的,禾晏也以为画的是如此,便蹬掉鞋子,拿起那盏美人灯笼爬到床头,打着灯笼细细的看起来。

肖珏沐浴过后,穿上里衣,披上中衣,走了出来,方一走出来,看见的就是禾晏举着灯笼,仔细的看着墙壁上的……壁画?活像是研究藏宝图,一脸认真严肃。

他顿了片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禾晏毫无反应,看的入神,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默了一下,就走过去,走到禾晏身边,弯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禾晏正看的出神,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在看什么?”

“咳咳咳——”她吓了一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与此同时,肖珏也看清楚了墙壁上画的是什么。

坦诚相待的小人儿……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

他脸色“唰”的一下冷下来,怒道:“禾……玉燕!”

“在在在!”禾晏吓得一抖。

“你在看什么!”

这本是质问的话,禾晏却听成了疑问,还以为肖珏不知道这是什么,诺诺的回答:“春、春图,你没看过吗?”

肖珏脸色难看,几欲冒火:“我不是在问你!”

禾晏重生以来,与肖珏相处了这么久,不是没见过他生气的时候,但他生气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如今日这般直接外放,还是头一次。

但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看的时候没叫他吗?

“我……你在里面洗澡,我也是偶然看到的,你想先看,就先看吧……别生气……这画的也没什么好看的……笔调太浓,人物过丑,你若是喜欢,比这线条精美的多的很……”禾晏瑟瑟回答,“我替你寻来就是。”

肖珏被她气的几欲吐血,冷笑道:“是吗?你看过很多?”

“也、也没有很多吧。”禾晏道:“可能……比你多?”

前生做“禾如非”时,帐中不少兄弟偷偷藏了这种宝图,到了夜里无聊的时候,便拿出来与大家共赏,禾晏也曾被迫观赏了很多。早已从一开始的羞愤,到后来的麻木,到最后可面不改色的与人点评,也不过数载而已。

这种不堪入目的话,她还挺得意?果真是不知死活,肖珏心内冷笑,猛地将她掼在墙上,一手撑在她身侧,男子的身子覆上来,带着熟悉的月麟香气。

他目光锐利如电,偏又在眼尾眉梢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轻佻,嗓音沙哑又低沉,黝黑瞳眸直勾勾的盯着她,淡声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宴

“那你想不想试试?”

距离近的有些过分了。

禾晏先是一惊,随即懵然,待撞进那泓秋水里,便觉得脸颊迅速发烫,有心想要撤退,偏被人禁锢着双肩,动弹不得,只得从他怀里仰着头,结结巴巴的拒绝:“……试什么?”

“看了这么多,不想试试吗?”他挑眉,俯首逼近,目光落在她唇上,惊得禾晏心跳如鼓。

男子的五官比起少年时的明丽俊秀,更精致英气了,带着一种冷酷的放纵。这种人,平日里清清淡淡的时候如高岭之花,当他懒洋洋的勾唇,连目光都变得滚烫时,就觉得撩人心动,无可抵挡。

禾晏道:“不想。”

“哦?”他弯唇轻笑,语气越发危险,“不试试怎么知道画的如何。”

“这个……也不一定要试试,”禾晏笨拙的解释,“其实你看的多了就明白,就是一回事。无非是细节的不同……且有些也不适合寻常人,都是画着来寻噱头找乐子的,真的没必要试,阅读就可。”

肖珏:“找乐子?”

禾晏:“……有些人可能也是求知若渴罢。”

肖珏眉眼一冷,笑的更玩味了,他淡道:“这么有经验,那就一定要试试了。”他越逼越近,逼的禾晏已经退到了床头,再无可退的地方,他微微侧头,靠过来。薄唇眼看着就要落在禾晏的唇角。

禾晏惨叫一声:“夫君!”

这声“夫君”喊得太大,将肖珏震了一震,片刻后,他停下来,距离禾晏只有一点点距离,扬眉:“干什么?”

“我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禾晏小声讨饶,“日后还要嫁人,我们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肖珏平静道:“反正你我都已经一起看过图了。”

“看图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禾晏央求道:“都督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叫都督一起看图了。”

她想,肖珏这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不就是看个图,他就要假戏真做?日后谁还敢跟他一起看图?要出事的。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现在知道怕了?”

“怕了怕了,”禾晏很乖觉:“我保证日后再也不找都督看图。”

“你的意思是,”他不紧不慢道:“还会找别人?”

“别人我也不找了!”禾晏马上道:“我自己也不看,真的!”

她葡萄似的瞳仁盯着他,清清亮亮,小心的仿佛是被先生抓包的学子,肖珏忽然觉得有些费解,觉得自己这举动就很匪夷所思。禾晏爱看什么看什么,与他有何干系?难道就因为她叫了自己一声爹,就跟养女儿般事无巨细都要操心?

不过话说回来,她爹究竟是如何养闺女的,竟然能养出个这般不知羞赧为何物的奇葩。

他蓦地松开按着禾晏的手,扫了墙上的画一眼,难为崔越之这般处心积虑为侄儿连夜里的趣事都想到了,不过实在用不上。便随手扯过小几上铺子的缎布,覆住墙上的画,又“嗖嗖”两根银针没入墙,将缎布钉的牢牢实实。

至此,禾晏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肖珏是讨厌看见这图,想想也是了,肖二公子冰清玉洁眼高于顶,这等污秽之图想必是会脏了他的眼睛。

还真是讲究。

他做好这一切后,就起身走到屋里的一边,从一边的黄木矮柜里找出一床褥子,铺在窗前的软塌上。

软塌是为了方便客人坐在窗前欣赏窗外美景,吃点心喝茶时坐着的。禾晏见状,愣了一下,问他:“都督,你今晚睡在这边吗?”

“不然?”

禾晏踌躇了一下:“其实,你可以上塌来一起睡的。”

肖珏整理床褥的动作一顿,看向她,冷漠的开口:“我看你胆子很大。”

“不是,我知道你顾忌什么,”禾晏道:“我们只要用两床褥子就可以了。我之前在凉州的时候,也是住大通铺,十几个人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况且我相信都督的人品,不会玷污我的清誉。”

肖珏微微冷笑,“可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我怕你玷污我的清誉。”

禾晏:“……”

这话她没法接。

她见肖珏将床褥整理后,就躺了下去,想了想,便吹灭了灯,跟着躺了下来。

屋子里只有窗外的一点月色透过缝隙照在桌前的地上,染上一层银霜。

少时在贤昌馆的时候,两人一屋,隔得还挺远,禾晏因为禾元亮跟师保特意打过招呼,是独自睡在一屋的。

如今和肖珏共处一室,便又有了些当年的影子。

她平平躺着,身下的褥子柔软又温暖,禾晏道:“你睡了吗?”

肖珏没回答。

禾晏便自顾自的继续道:“应该还没睡,都……少爷,我们来说说话吧。”

肖珏仍没搭理她。

“我们来济阳,到底是干嘛的?”

她只知道来济阳是陪着肖珏办事,但具体是做什么还不知道。

黑夜里,传来肖珏的声音:“找人。”

禾晏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肖珏会回答,就问:“找谁啊?”

“柴安喜。”

“柴安喜是谁?”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听得肖珏道:“我父亲的手下。”

肖仲武的手下?禾晏怔住,当年鸣水一战,肖仲武极其亲信皆战死,既说是手下,听肖珏这语气,也当是十分信任的人。这人莫非还活着,还在济阳?

济阳可是藩王地界,中原人来得极少,纵是有,也只是路过,待不了多长时间。柴安喜在济阳,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躲什么人。难不成就是在躲肖珏,可他为何要躲肖珏,肖珏是肖仲武儿子,他应当效忠才是。

或许将领的心思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感,禾晏立刻就想到,莫非当年肖仲武的战败身死有问题?

毕竟鸣水一战中,肖仲武的战败来得太过惨烈。世人都说他是刚愎自用,贻误战机,可观肖仲武过往战绩,并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

也许……肖珏来此,就是为了当年之事。知情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柴安喜却还活着,的确可疑。

禾晏想了想,道:“一定能找到这个人的。”

一点点夜色里,似乎听见他轻笑一声,他问:“你为什么来济阳?”

“我?”禾晏莫名,“不是你让我来的嘛。”

肖珏哼道:“纵然我不让你来,你也会想办法跟上来,不是吗?”

禾晏心中一跳,这人的感觉未免也太敏锐了一些,她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希望能在济阳寻到柳不忘。

但这话她才不会对肖珏说。

“你太多疑了,”禾晏胡诌道:“我这回,就是纯粹的因你而来。只要你需要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在所不辞。”

那头静默了片刻,道:“谄媚。”

禾晏:“除了谄媚你还会说什么?”

“大言欺人。”

“还有呢?”

“口坠天花。”

“还有呢?”

“瞒天昧地。”

禾晏:“……”

她道:“少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幼稚?”

肖珏:“睡觉。”

不再理会她了。

春夜尚有寒意,不知为何,大约今夜是有人在身边,禾晏竟不觉得冷,愉快的钻进被窝,床褥暖暖的,不过顷刻,便睡着了。

……

第二日,禾晏醒来的时候,肖珏已经不在屋里。

她愣了一下,估摸着这会儿天也才亮了不久,肖珏竟起得比她还早?禾晏站起身,匆匆梳洗了一把,披了件外裳,一眼看到肖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面前石桌上趴着一只脏兮兮的野猫,正小口小口的吃他手里的东西。

禾晏走近了一点,就见他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盘糕点,正捏成小块小块喂面前的野猫。野猫见有人来,浑身毛都炸起来,不知从哪个水塘里滚过,毛沾了脏水,凝成一块一块的。

“这怎么有只猫,”禾晏问,想要去摸摸,那猫立刻呲牙,禾晏缩回手,道:“还挺凶。”

肖珏看了她一眼:“捡的。”

青年指尖修长,极有耐心,将糕饼一点点掰碎,那猫大概也是个看脸的,待肖珏就温柔的不得了,一边吃一边“咪咪”的轻声叫唤着。

别说,看着还挺美。

禾晏忍不住问:“少爷,您不是最爱洁吗?”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百般嫌弃,扯个袖子都要掸一掸灰尘,怎么,对着个脏兮兮的野猫就大方了起来。

“也要分情况。”肖珏不紧不慢道。

禾晏心想,什么叫分情况?意思是她还不如一只猫吗?

正想着,肖珏已经喂完了最后一块,拍了拍猫的头,那猫也聪明,弓起身子,跳上墙,一溜烟消失了。

禾晏看的发愣。

这时,翠娇的声音在外响起:“少爷,少夫人,小厨房的早饭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