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依旧是一人睡床,一人睡侧塌。

第二日一早,禾晏起得稍晚了些,醒来的时候,见肖珏正站在门口与飞奴赤乌说话。

禾晏梳洗过后,翠娇和红俏送来厨房的早食,禾晏便对肖珏道:“少爷,吃饭了。”

“你自己吃吧。”肖珏道:“今日我有事外出,不在府中。你与林双鹤呆在府上,不要乱跑。”

“你要出去吗?去干嘛?”禾晏问:“带上我行不行?”

肖珏无言片刻,道:“不便。”

禾晏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小声问:“你要去寻柴安喜的下落?”

此话一出,赤乌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肖珏竟将这件事都告诉了禾晏。

“不错。带上你惹人怀疑。”

禾晏便点头:“行吧,那你去。”

她难得这般爽快,没有如尾巴一般黏上来,倒让肖珏意外了一瞬,看着她若有所思。

禾晏转身往屋里走:“要去快去,等我改变主意了,你们都甩不掉我。”

肖珏没说什么,领着赤乌与飞奴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禾晏独自一人用完早饭。崔越之不在府上,一大早就去练兵了。禾晏去隔壁屋子找林双鹤,扑了个空,伺候林双鹤的婢子笑道:“林管家一大早出门去了,说要买些东西,晚些才回来。”

禾晏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林双鹤又不是真正的管家,这几日都围着肖珏转,只怕早就腻了。难得今日肖珏出门,得了个空闲,自然无拘无束,出去玩乐一整日。只是这人忒不厚道,出门也不叫上她,大概怕她回头跟肖珏告状?

不过林双鹤此举,正中禾晏下怀。

来济阳城也有几日了,但因为如今她是“温玉燕”的身份,时时与肖珏待在一起,一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打听柳不忘的下落。今日肖珏和林双鹤都不在,恰好可以让她独自行动。

当年柳不忘与她分别之时,曾经说过,倘若日后有机会路过济阳,济阳城外连山脚下,有一处茶肆,想要寻他,可去茶肆打听,许还能有机会再见。

禾晏便穿上外裳,收拾了一下东西,翠娇见状,问道:“夫人这是要出门?”

“今日少爷和管家都不在,我一人在府上也不认识别人,怪没意思的。我们也出去瞧瞧吧,这几日天气又很好,不如去济阳城外山上踏青如何?”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好端端的,踏的哪门子青?

“就这么说定了。”禾晏说着,想了想,将那只可以伸缩成几截的九节鞭揣在怀里,转身往门外走:“走吧。”

……

没有了肖珏,禾晏自由的毫无管束。

她是崔家的客人,崔家自然没人敢拦她。钟福倒是不放心她独自出门,想要叫她带两个崔府的护卫,被禾晏严词拒绝。

“我不过是就在这附近转一转,绝不走远,况且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应当也不会有人贼胆包天,钟管家尽可放心。我走一会儿就去找我夫君,我夫君身边的两个护卫武艺高强,足够用了。”

钟福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等出了崔家,禾晏叫翠娇在府外不远雇了一辆马车,叫车夫往城外的方向走。

红俏小心翼翼的问:“夫人,咱们真要出城啊?”

“不是出城,就是去城外的栖云山上看一看,”禾晏道:“我来的时候路过栖云山,见山上风景绮丽,很是向往。今日恰好有空,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刚好。”

她说的跟真的一样,两个小姑娘也不疑有他。

等到了城门口,禾晏将崔越之给她的令牌给城门卫看,城门卫见是崔府上的人,便轻松放行,任禾晏出城。

栖云山就在城门外直走的方向,路并不难走,等到了山脚时,禾晏作势道:“我有些口渴,不如在这附近找一找有没有茶肆,坐下来歇息片刻后再去。”

翠娇和红俏自然不会说不好,红俏就下马车道:“夫人且先在车上歇一歇,奴婢下去看看。”

不多时,红俏回来了,笑道:“这附近正好有一家茶肆,就在不远处,夫人,奴婢搀扶您下来,咱们直接走过去吧。”

禾晏欣然答应。

几人走了没多久,便见山脚下一棵槐树下,有一间茅草搭建的茶肆,三三两两有茶客坐着喝茶闲谈。

禾晏便上前去,问人要了几杯茶,一点点心。让翠娇红俏并着车夫一起润润嗓子。

“夫人,奴婢不渴。”

“奴婢也不渴。”

“这么久的路,怎么会不渴。”禾晏道:“喝吧,我去问问掌柜的,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

不等二人回答,禾晏便径直往前走。

茶肆的主人是一对夫妇,人到中年,头上包着青布巾,肤色黝黑,大约是因为热,泛起些红。那大娘瞧见禾晏,便问:“姑娘,可是茶水点心不合口味?”

禾晏笑道:“不是,我是来向您们打听个人。”

“打听人?”掌柜的将手中的帕子搭在肩上,“姑娘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呀?”

“名字叫柳不忘,”禾晏比划了一下,“个子比我高一个头,生的很不错,大约四十来岁,背着一把琴,配着一把剑,喜欢穿白衣,像个剑客侠士。”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一定是白衣,总之,是个极飘逸的男子。”

毕竟她与柳不忘也多年未见,也许如今的柳不忘,不喜欢穿白衣了。

大娘思忖片刻,笑了,道:“姑娘,您说的这人,是云林居士吧?”

“云林居士?”

“是啊,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每年大概水神节过后几日,他都会出现在我们这茶肆,问我们讨杯茶喝。至于云林居士,那也是我们听旁人这般叫他,跟着叫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过按照你说的,穿白衣,很飘逸,长得不错,又背着一把琴的,应当就是这个人。”

禾晏心中一喜,只问:“那您可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姑娘,这你可就为难我们了。”掌柜的道:“咱们这地方,不兴问人来路。自然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不过你也别泄气,他每年水神节后会来此地,我想,如今应当在济阳城里,好赶上春分时候的水神节。”

禾晏面露难色,济阳城并不小,若是借用崔越之的人马,找一个柳不忘或许不难。可惜的是,此事不能为人知道,自然也只能她一人去找。

不太容易。

见她神情有异,大娘问:“姑娘,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找他啊。”

“是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禾晏苦笑了一下,片刻后,又道:“倘若今年水神节过后,那位云林居士又来此地喝茶,烦请掌柜的帮忙替我带句话给他,就说阿禾如今在济阳,请他先不要走,就在这里,等着相见。”

“好嘞。”掌柜的笑眯眯道:“保管带到!”

禾晏这才放下心来。

她回到了茶肆间的座位坐了下来,翠娇和红俏问:“夫人,茶水都凉了。”

“凉了就不好喝了,我也就不喝了。”禾晏道。老实说,有了前生的教训,外头的茶,她还真不敢随随便便的喝。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半晌,红俏问:“那夫人,可想好了去什么地方?”

“我刚刚问过了掌柜的,掌柜的说这几日山上有狼,最好不要上山。”禾晏面不改色的说谎,“我想了想,觉得我们几个弱女子,也实在太危险了。所以今日就不上山踏青了,直接回府吧。”

车夫:“……”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哪有这样的,出来溜达一转,什么都没做又回去,这不是耍着人玩儿嘛。湖州的夫人就是惹不起,分明是恃宠而骄!

太过分了!

……

另一头,肖珏三人找到了翠微阁的位置。

雷候说,与他以信联络的人就在济阳的翠微阁中,肖珏怀疑此人是柴安喜,可如今,面前的铺子,已经成为了一片漆黑焦木,仔细去闻,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这翠微阁原本是一处卖珠宝的铺子,”回话的探子拱手道:“半个月前,有一天夜里起了火,将翠微阁烧了个干净,里面的伙计并掌柜的,还有新来的那位账房先生柴先生,都没跑出来。”

人没了,线索断了。

“可见着尸骨?”肖珏问。

“都烧成灰了,哪里有尸骨,左邻右舍都道惨得很。这翠微阁就一直在这,官府说过段日子将这里重新修缮一下,不过周围的店铺嫌晦气,都关门了。”

赤乌将银锭抛给探子,探子收入怀中,对他们几人拱了拱手,消失在人群里。

肖珏望着他的背影,半晌道:“逃了。”

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半个月前起火,显然,雷候被俘的事暴露了,对方才金蝉脱壳。

“还要查吗?少爷。”飞奴问,“如今线索中断……”

“不必查了。”肖珏转过身。

两人一愣。

“既已知暴露,对方隐藏身份,必然潜在暗处,伺机而动。敌在暗,我亦在暗,所以什么都不用做。”

“等就行了。”他道。

------题外话------

赤乌:别问,问就是女装大佬(。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人桥

禾晏回去的时候,肖珏还未回来。她便对翠娇和红俏道:“今日实属我任性,我怕夫君回来怪责我不带侍卫便乱跑,是以今日我们三人出门之事,不要对夫君提起。”

翠娇和红俏点头。

“你们下去吧。”她往塌上一倒:“我歇会儿。”

两个丫鬟退出了里屋,禾晏躺在塌上,心事重重。柳不忘可能在济阳城里,但要如何才能找到他?早知如此,当年分别之时,应当与柳不忘约定某个具体的位置才是。一个连他姓名都不知道的茶肆,未免有些草率。

可纵然是找到了柳不忘,她又该说什么。如今的禾晏,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借尸还魂,这种事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是,她还是很想见柳不忘,毕竟在她前生的岁月里,柳不忘是为数不多的给过她切实温暖的人,亦师亦友,飞鸿将军之所以能成为飞鸿将军,也正是因为柳不忘一身本领相授。

想到飞鸿将军,便不由得想到禾如非,不知禾如非如今怎么样,她从前那些部下是否发现了不对。许之恒……与禾心影应当已经成礼了,名正言顺的禾家小姐,真正的大家闺秀。

禾晏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抱着被子滚到了靠墙的里面,脸对着墙,闷闷不乐。

身后响起人的声音:“你在这面壁思过什么。”

禾晏回过头:“少爷?”

她一咕噜坐起身,“你回来了!”

肖珏看她一眼,将外衣脱下,道:“你无聊疯了?”

“这里真的很无聊。”她坐在榻上,仰着头看肖珏,问:“怎么样,今日可有找到柴安喜的下落?”

“没有。”

“怎么会没找到?”禾晏奇道:“是情报有误?”

“死了。”

禾晏一愣。

“一把火,烧死了,连尸骨都没剩下。”

禾晏蹙眉:“那不对呀,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还是烧死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骗人的吧?”

肖珏唇角微勾:“骗子很有经验么。”

“我这是明察秋毫。”禾晏盘着腿,给他分析:“这人不会是提前收到了什么风声?但少爷你办事向来隐秘,怎么也不会被外人知道咱们来济阳才对。何况济阳易出难进,他若真心想躲一个人,济阳才是最好的选择,应当舍不得走吧。”

肖珏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懒道:“继续。”

“那就是藏起来了呗,等待时机出现干点大事。”禾晏道:“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就是水最混的时候。济阳什么时候水最混,那不就是水神节么。这几日人人都说水神节,就是济阳最大的节日了,如此盛景,作乱的话可是天时地利人和。”

肖珏笑了一声,语气称不上赞赏,也说不得刻薄,“禾大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也谈不上。”禾晏谦虚摆手,“比少爷还是差得远了。”

肖珏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之前有些沉闷的心情倒也轻松了不少,摇头嗤道:“谄媚。”

“妾身谄媚夫君天经地义。”禾晏故意恶心他。

多恶心几次,这人也就习惯了,肖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妾身之前,麻烦先看看自己的坐姿。你这样的坐姿,丈夫也不及。”

禾晏低头,将盘着的双腿收回来,轻咳了两声:“忘了忘了。”

“我看你自己都很混乱,”他嗤笑一声,“到底是男是女。”

“我又不是不想当女子,”禾晏嘟哝了一句,“可也要有人先把我当女子才行。”

肖珏一怔,抬眼看向她,少女说完这句话,就又抱着被子滚到塌角去了,乐的没心没肺,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里,有一丝极淡的失落。

却被人捕捉到了。

……

仲春出四日,春色正中分。绿野徘徊月,晴天断续云。

春分那一日,正是济阳城里举城欢庆的水神节。

一大早,禾晏躺在塌上,甫醒来,便觉得腹中有些疼痛,她伸手摸了摸,心中一惊,赶紧起身,也不给肖珏打招呼,偷偷从包袱里拿出月事带,往恭房走去。

这些日子在济阳城里,事情接二连三,竟差点忘了,推算日子,也该来月事了。

若说前世今生,禾晏在军营里最头疼的问题,就是月事这回事。总会有那么几日不方便的日子,得小心躲避旁人的眼光,前生还好,大约是她体质本就强健,便不觉得有何难受。可如今的禾大小姐原本就是娇身惯养,月事也有些疼,原先在军营里时只得咬牙受着,眼下好久没日训,身子惫懒了些,立刻就觉出不适来。

禾晏换好月事带,从恭房里出来,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水神节的时候来,这不是添乱嘛。

她恹恹的回到屋里,翠娇捧了一碗冰酪鲜羊乳过来,崔家的饭菜实在很美味,禾晏很喜欢这些小食,今日却是摸了摸肚子,摇头道:“不吃了。”

肖珏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禾晏叹了口气,去里屋给自己倒茶喝,肖珏盯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问红俏:“她怎么了?”

红俏摇头,“不知道,夫人从恭房回来就这样了。”

“这都不知道,”林双鹤正从外面走进来,闻言就凑近肖珏低声道:“月事来了呗。这姑娘家月事期间,你可得照顾着点,别让她累着,别动重物,也别吃冰的凉的,心情也容易不好,可能会对你发脾气。”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子里的禾晏喊了一声:“翠娇,算了,你还是把那碗羊乳拿过来吧,我想了想,还是想吃。”

肖珏:“……”

他对翠娇道:“拿出去吧。别给她。”

翠娇有些为难,但在和气的夫人和冷漠的少爷之间,还是选择了听少爷的话。端着那碗羊乳出去了。

禾晏在塌上坐了一会儿,没见着动静,走出来时,瞧见肖珏和林双鹤,桌上也没有点心了,就问:“翠娇哪去了?”

“等下出府,你赶紧梳妆。”肖珏道:“别等的太久。”

禾晏问:“现在吗?”

“是啊,”林双鹤笑眯眯的答:“崔大人一行都已经在堂厅了。”

禾晏便不敢再拖了。

水神节是济阳的传统节日,每年春分,城中心的运河上,会有各种各样的节目,男子还好,女子则要梳济阳这边的头发。

红俏本就住在济阳附近,梳头梳的很好,不过须臾,便给禾晏梳了一个济阳少女的辫子。额头处绕了一圈细辫,辫子又编进了脑后的长发,十分精致,只在右鬓角插了一朵月季红瑰钗,衣裳也是明红色的长裙,将腰身束的极好,脚上是绣了小花的黑靴,灵动可爱,明眸皓齿。果真像济阳城里的姑娘。

禾晏从屋里走出来,林双鹤眼前一亮,只道:“我们夫人实在是太好看了,穿什么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