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断手断脚,”她哭笑不得地道:“右手还好好的呢,哪里就要人喂了,又不是废人。”

贺均平笑笑,也不坚持,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帮她夹菜,伺候得很是周到。

待用过了早饭,贺均平也不走,不知从哪里找了本书来,坐在一旁念给琸云听。

“…有女年十四五,艳丽聪悟。鼻两孔各垂息肉如皂荚子,其根如麻线,长寸许,触之痛心髓……啧啧,太奇怪了,”他一边念着话本,一边感叹起来,“这话本是不是也太荒诞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琸云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世上本就是无奇不有,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连重生这种事都经历过,琸云觉得,不管再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贺均平却一挑眉,目光凛凛地看着她,满脸狐疑,“为何是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琸云高深莫测地笑,不说话。

贺均平早习惯了她这样的表情,嗤了一声,道:“你就装吧!”说罢,又翻了一页,继续读起来。

他们俩在屋里蹉跎了一上午,直到外头刘家的护卫过来通报说有人求见。

“有人找我?谁啊?”贺均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转过头问琸云,“咱们在洪城还有认识的人吗?”

琸云想了想,狐疑地问:“难道是同安堂的人?或许是生意上的事?”

“这就怪了,”贺均平摇头,“就算是生意上的事,不是应该找你么。”同安堂的药材生意,除了宋掌柜之外,就属琸云知道得最多,若是宋掌柜不在,也常常是她出面接洽,若果真是因为生意事宜,理应来寻琸云才对。

“见了不就知道了。”琸云打了个哈欠往背后靠,贺均平赶紧手疾眼快地塞了床被褥在她身后,小声问:“够不够软,实在不行我让伙计再送一床被子来。”

“不要了,”琸云摇头,“热!”

他们俩说话的工夫,求见的人已经到了,在门口敲了两声,贺均平亲自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贺均平顿时愣住,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沉声问:“你是——”昨儿在珍宝楼遇着的那群侍卫中的一个。

“贺公子?”老八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贺均平的脸,不错过他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

琸云不见他们进屋,心中狐疑,低声唤道:“石头,怎么不叫人进来?”

“贺公子的小名叫石头?”老八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脸上渐渐有了神采。

贺均平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里头顿时乱成了一团麻,他怔怔地看着老八,舔了舔嘴唇,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反应过来,侧身放老八进屋。

老八瞅见床上包裹得像个粽子的琸云微微一愣,不由得讶道:“方公子怎么受伤了?昨儿瞧着还好好的。”

琸云干笑两声,“走路不留神,跌了一跤。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此人来访前显然做了不少功课,竟能叫出她的姓氏来。琸云心中疑虑顿生,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地与老八套近乎。

“在下姓韩,”老八看着贺均平,脸上表情很是兴奋,“昨日匆匆一面,在下惊觉贺公子十分面熟,回头去向金针坊的伙计打听,说是贺公子名字唤作均平?这名字竟与在下一直寻常的贺家大少爷一模一样。不知贺公子祖籍何处?”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琸云立刻猜到了什么,转头朝贺均平看去。见他脸上微微发白,神色仓惶迷茫,心知他定是大为震惊,赶紧朝他招招手,又朝老八道:“他是京城贺家的大少爷,韩大人莫不是认得石头的姨母姨父?”

老八确定心中所想,立刻大喜,连忙拱手回道:“果然是大少爷,您这相貌与夫人真是有六七成像。这些年来夫人一直到处在找您,以为您还在京城附近,京畿一带都找翻天了,却一直不见您踪影,不想今儿竟在洪城见着了。夫人若是这个好消息,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得知亲人音讯,贺均平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些些动容,他靠在琸云床边坐下,低着头,喃喃问:“我…我姨母还好么?”

老八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狠狠一拍脑袋,高声笑道:“看我这脑子,竟是忘了与大少爷说了,这些年来派人一直寻常少爷的是赵夫人,大少爷您的生母赵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接编辑通知,本文周四,也就是后天要入V了。

所以俺今天使劲儿地多写了点,明后天攒稿子准备后天的三更。

也就是说,明天不更新啊。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女土匪,请有能力的妹子们支持正版。谢谢!

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老八此言一出,不仅是贺均平,就连琸云也傻了眼,犯了半天的傻,她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转脸朝贺均平看过去,一脸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石头,石头——”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仿佛做梦一般呓语,“你母亲还在世。”

琸云的脑子里早已没有了母亲的样子,但记忆深处仿佛有个美丽温柔的女人陪在她身边唱着歌哄她入睡,在上辈子遭受各种痛苦的日子里,那个温柔美丽的身影会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贺均平下意识地握住琸云的手,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老八,生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你是说我娘亲…还在世?”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掌心渗出许多汗,将琸云的掌心也浸得湿湿的。

老八正色回道:“当年大少爷被府中仆人提前送走,故不晓得后来事态的发展。大少爷的舅父赵先生带着人赶去京城,不想还是到得晚了,贺大人已然殡天,只救回了夫人。这些年来,夫人与赵先生一直都走四处寻找大少爷,不想却一直杳无音信。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让在下遇着着大少爷,不然,也不知您还要在外漂流多久。”

贺均平木然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把僵硬的脸,猛地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整天贺均平都与韩老八在屋里诉说离别后的种种,得知贺均平被琸云所救,韩老八立刻郑重地向琸云行了个大礼,又正色道:“多谢方公子救命之恩,贺家虽已败落,但素知有恩必报的道理,日后定当重谢。”

琸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笑道:“韩先生客气了,莫要说什么救命不救命的话,石头——不,贺大少爷吉人天相,又有自保的本事,便是没有我们,也断然出不了什么事。老天爷保佑终于让他遇着了先生,日后认祖归宗才是大好。”说罢,又朝贺均平道:“你赶紧去收拾收拾,赶明儿就跟韩先生一起回去。你母亲见着你,不知道该多高兴。”

贺均平猛地抬头看她,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你让我一个回去?”

韩老八脸色微变,瞥了琸云一眼,没说话。

琸云微笑,朝他抬了抬裹得像个粽子的胳膊,“你也不瞧瞧我成什么样子了,若真陪着你千里迢迢去宜都,恐怕这只胳膊都得废了。再说,我在益州还有事儿呢,铺子里的生意总不能全交给宋掌柜。”

当然这些只是台面上的话,重要的是,贺家再怎么没落,可到底还是世家,贺均平还有娘舅家撑着,等回了宜都,便有大把的好差事等着他。贺大少爷本就与她们不是一路人,他将要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地方,走上原本应该走的那条路,十几年后,他将是燕国最年轻的大将军,而不是益州城同安堂里一个小小掌柜或管事。

韩老八微微诧异地看了琸云一阵,仿佛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让贺均平离开。但既然琸云如此好说话,他也乐享其成,少费许多口舌,笑着朝贺均平劝道:“这些年来夫人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回去,大少爷难道不着急见她么?”

贺均平脸上终于动容,又朝琸云再看了两眼,这才无奈应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是越快越好!”韩老八想了想,道:“不如明儿大早就动身?晚上大少爷也好收拾收拾,我们日夜兼程,不过七八天就能赶到宜都。”

贺均平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单是一来一回便要半个月,到了宜都见了母亲和舅父,少说也得待上十天半月,少说也有月余不能再见琸云。打从他到方家起,他就不曾有一天离开过,就连琸云偶尔出门押货,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而今冷不丁就要离开这么久,心里头如何舍得。

更何况,这边刘二少爷还一直虎视眈眈,趁着他不在,定要甜言蜜语地哄着琸云,万一她不懂事听信了刘二少的话,岂不是…

贺均平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妥当,可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什么妥当的法子,急得脸都红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将韩老八屏退,再与琸云单独说。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朝韩老八点头道:“那就明儿动身,韩先生有什么事我们路上再说。”说罢,便要起身送客。

韩老八看了琸云一眼,笑着起身告退,临到门口,又仔细与贺均平定下了明早出发的时间,罢了这才告辞离开。

等韩老八一走,琸云立刻打了个哈欠作疲惫状,揉了揉脸道:“怎么一大清早就开始犯困了!不行,我得睡会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被子里钻,半眯着眼睛朝贺均平道:“石头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这一路跋山涉水的可不好走,那韩先生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儿,准备得定然不够周全。我听说北边儿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你趁着铺子还没关门,赶紧去买两身厚实些的衣裳。对了,到底是回去见你母亲,不如请刘二少爷帮忙弄两身锦缎,也好衣锦还乡。”

贺均平一听刘二少的名字心里头就不痛快,皱着眉头闷闷地回道:“只要有钱,哪里买不到好东西,何必要他帮忙。琸云你以后也少跟他在一起,我看那小子贼眉鼠眼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被他骗了。”

琸云顿时失笑,想开口反驳他,但一想到他此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心立刻就软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柔声回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怎么会轻易被人骗。对了,你身上的银子不是花光了么?”

她转过身从枕头底下翻出个小荷包来扔进贺均平的怀里,不以为然地道:“拿着路上花,再给你母亲买些东西回去,还有你娘舅姨母,一个也不能落下。唔,要不昨儿淘的那套首饰带回去送给你母亲,她见了一定欢喜。宋掌柜那里,还有我呢。”

明明只是几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却不知到底触痛了贺均平哪里,他心里一酸,眼睛发涩,一时没忍住,竟有热烫的眼泪滑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琸云的手背上。琸云的手一颤,顿觉手背一阵灼热,仿佛那几滴眼泪能将她的手背灼穿。

“怎么还哭起来了。”琸云看着未来的贺大将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些年过去,她一直努力地想要放下上辈子的恩怨,努力地把贺均平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直到现在,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琸云才发现,原来上辈子的恨意早已在这些年中慢慢磨灭了。

时间真是件可怕的东西,琸云想。

贺均平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把他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艰辛和委屈全都化作眼泪倾泻而出,再回头来仔细想想,其实这五年却是他生命中最快乐也是最重要的时光。他学会了成长,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忍让,甚至学会了爱。

“我母亲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怎么看得上那套首饰。”贺均平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琸云,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索性还是留给你吧。”他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生怕琸云开口回绝,“我是想,反正宋掌柜也不缺这些,再说我送套女人的首饰给他也不像样子,不如还是送你得了。”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看琸云那弧度美好而饱满的红唇,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你喜欢吗?”

琸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她不是头一回面对贺均平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以前在小红楼的时候,院里的嬷嬷特意请人教过她要如何应对男人的爱慕,如何撩拨未经人事的良家少年,甚至如何欲拒还迎。她第一次遇到陆峰的时候,甚至还想方设法地去勾引过,可是到了现在,她却一点手段也使不出来。

她很害怕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会伤害到贺均平的一片赤诚之心。她想了想,终于还是作出一副高兴又欢喜的姿态来,眼睛弯成一枚月牙,笑眯眯地道:“送给我了?石头你可真是大方。我长这么大还没戴过这样的好东西呢。”左右他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又何必再说什么无情有情的话。

贺均平终于高兴起来,先是抿着嘴笑,旋即又咧嘴欢喜道:“我…我来帮你戴上。我觉得这个特别适合你。”说话时,他已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将放置在抽屉里的首饰盒拿出来,想要给琸云戴上。

“可别!”

琸云一出声,立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遂又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你也不瞧瞧我这是什么打扮。”她无奈地甩了甩脑袋,露出头顶的男儿发髻,笑道:“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脑子烧坏了呢。”

“无妨——”贺均平坚持道:“没有人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耳环拿到琸云面前,屏住呼吸一点点地送到她莹白如玉的耳垂边,傻乎乎地找了许久,才忽地反应过来,“没耳洞?”

琸云也一愣。她上辈子在小红楼自然是打过耳洞了,这一生从小就作男子装扮,怎么会露这种破绽。只是方才,怎么连这个事儿都给忘了。

“怎么办?”贺均平有些气恼地盯着手里的耳环看了半晌,竟是临走也看不到琸云带着红宝石耳环微笑的模样么,“再试试项链吧。”

“我要睡了。”琸云忽地缩回被子里,伸出右手狠狠拽住被子盖住头脸,“不跟你玩儿了,困死了。”她说,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贺均平举着项链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他安安静静地看了琸云很久,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第二十七回

二十七

一晚上琸云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好像在烙饼。动得多了,总难免撞到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半夜里渴得厉害,她挣扎着起床倒水,不想黑暗中踢到了屋里的凳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桌上的杯盏茶壶全都被她撞得摔在地上,发出连续的清脆的碎响,瓷片碎了一满地,琸云一不留意,竟刮破了手指,立刻渗出血来。

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颗心愈发地烦躁起来,整个人往地上一坐,便再也不想动弹。一会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尔后便是轻轻的敲门,贺均平在门外关心地问:“琸云,你醒了么?我听到你屋里有声音。”

琸云一个字也不想说,闷闷地坐在原地不动。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矫情,讨厌得很,不想跟自己说话,也不想跟贺均平说。可贺均平却守在门口不肯走,他侯了一阵,不见琸云回话,又继续道:“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让我进屋瞧瞧。”

黑暗仿佛有一种可怕的力量,能把白天里一切隐藏的情绪全都剥开,简单而直接地呈现在面前。当看不见彼此的时候,身体里其他的感官便会更加灵敏,屋里依旧一片寂静,贺均平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只清晰地听到两个人压抑的呼吸,粗重而短促,仿佛隐藏着许多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

方琸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贺均平一屁股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托着腮想着这个深奥而复杂的问题。两个人明明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可贺均平却觉得,他们俩从来没有这么疏远过。

直到天亮,屋里的琸云始终没有出声,贺均平也不敢贸然进屋,一动也不动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大清早韩老八就已经套着车过来接他,贺均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隔着门轻轻地唤了一声“琸云”,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回应,才黯然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走了。”说罢,他最后看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眼,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开了脚。

他想了整整一晚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琸云如此态度的原因。他们从十岁起就生活在一起,寸步不离,琸云虽然总是有些高深莫测,但性子却很直爽,心里头不痛快也都写在脸上,从来不曾像昨晚那样沉默,那样压抑。

是昨晚他做得太过了,所以吓到了她?可是,依着她的性子,若是不喜,不是早就应该毫不客气地瞪着他,狠狠地把他臭骂一通么。所以,琸云这样的纠结和痛苦,是不是也表示,她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他的存在呢?

一直到他启程,琸云也没出来送他。贺均平倒也不生气,只叮嘱店里的伙计好生照顾琸云,每日要喝什么汤,吃什么饭,天冷了要给她添新衣…那伙计都忍不住笑了,连声回道:“贺公子请放心,您和方公子也不是头一回住我们客栈了,都是熟客,定会照顾他周全。”

贺均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再朝院门口看了一眼,始终不见琸云的身影,这才失望地跳上了马车。

贺均平一走,琸云就病倒了,算不上什么大病,不过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她平时身体极好,很少生病,这一回却来势凶猛,在床上躺了六七日才终于痊愈,直把刘二少吓得险些将全城的大夫都请到客栈来了。

就连柱子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琸云一问,才晓得贺均平临走时给柱子去了急信,让柱子过来照顾她。

“那石头怎么就走了呢?”柱子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小鬼在他家里住了四五年,忽然打一声招呼人就走了,连声道别的话也没有,怎么能不让人难过,“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家?”

琸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他已经回家了,宜都才是他的家。”他所有的亲人都在那里,他也将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他会是贺家的大少爷,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贺大将军,贺均平从来就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柱子顿时哑然,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自在地回道:“那石头总还会回来看看我们吧。到底…到底…”他到底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神色有些悻悻的,叹了口气,小声道:“石头不是那样的人。”

琸云狠狠挥手,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全都赶走,“石头的事儿我们不管了,正好大哥来了,我有事儿要拜托你帮我打听。”她在客栈里歇了这么多天,再多的事儿也渐渐理清了头绪。对于那天在平阳楼里惊鸿一瞥的人,琸云很确定那就是陆锋,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燕地。

上辈子琸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幕悲剧,唯一的温暖和色彩都在陆锋身上。贫寒出身的女孩,被亲身祖母卖到青楼,受尽了个各种鄙夷和冷眼,屈辱与痛苦都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直到她艰难地长大,直到陆锋的出现,她才第一次感觉到温柔和善意。

那个时候的陆锋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是她在汪洋大海中苦苦求得的一处栖身海岛,那样安全而温暖,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生在安逸环境下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好不容易才有人呵护、有人喜欢的心情,那简直是人世间最珍贵、最难得的事,过去的许多年,琸云一直靠着这个记忆和信念才坚强地活下来。直到现在,她明明知道也许上辈子所看到也许并非事实,可是,她却不愿意,也不敢去追逐真相。

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需要浇灌,不需要施肥,它也会自动地生根,发芽,犹如慢性剧毒一点点侵蚀她的心。

是不是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了?

琸云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朝柱子道:“你帮我去福来客栈查一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姓赵…”她尽量用最平和、最没有起伏的声音描述出陆锋的样子,可却连柱子也听出了异样。

“二丫,这小子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柱子满腹狐疑地看着琸云煞白的脸,担心地问:“他…”

“你去查就是了。”

柱子见她脸色愈发地难看,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只是喃喃道:“那…都查些什么?”他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儿呢。

“所有,他的家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什么,所有的事…”

柱子点头应下,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一脸关切地叮嘱道:“二丫,你要是心里头有什么难受的事儿就跟大哥说。大哥虽然听不懂,可你说说,终归是好的。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头,小心憋坏了。还有石头…我觉得,他就算回去了,也终归会回来看我们。”

琸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朝他微微颔首,“我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均平。

消息来得很快,柱子出去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回了,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俺就花了一吊钱,那客栈的伙计就什么都说了。那小子好像是做茶叶生意的,从宜都过来,在洪城逗留了七八天,说是没买到好茶,前几天启程去益州了。”

“没一句真话。”琸云冷笑摇头。

柱子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那客栈的伙计也是这么说的,说他恐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出来玩儿的,身边还带着几个下人,一个个杀气腾腾,很是吓人。”

“还有别的吗?”

柱子无奈摇头,“他们包了个小独院,不大唤人伺候。就这些,还是那伙计偷了店里的登录本给我瞧的。”柱子识得几个字,对此很是得意,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卷得毛毛躁躁的登录本递给琸云,“你看,上头是不是就这么写的。”

琸云接过,随手翻了翻,目光忽地凝住,落在那本子上再也动不得半分。

柱子瞅见她原本就苍白的脸忽地完全没了血色,平日里幽黑发亮的眼睛猝然失去了光泽,整个人好似在那一瞬间没有了生气。

“二丫——”柱子别吓得不轻,颤着嗓子轻轻唤了她一声,“二丫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他连唤了好几声,琸云却半点回应也没有,她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这让柱子忽然产生出一种琸云随时会消失的错觉。

他狠狠地抓住琸云的肩膀一阵摇晃,大声喝道:“二丫你醒醒,你醒醒!”

琸云终于被她摇醒,但脸上表情依旧茫然,目光呆滞,神情涣散,仿佛傻了一般。

柱子抢过她手里的本子仔细查看,可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那上头简简单单地写着那个少年人的来历、去处,以及名字。

赵怀诚——柱子轻轻念道:“赵怀诚。”

所以,这个名字才是引得琸云如此大变的原因吗?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还是说一声,陆锋真没大家想的那么坏,所以,多少口下留情啊。

28第二十八回

二十八

宜都在燕地最北边,四面环山,地势险峻,贺均平跟着韩老八日夜兼程地走了八天才总算瞅见了宜都的城墙。相比起高大巍峨的京城,宜都实在称不上气派,这里的城墙甚至连京畿小城都不如,但热闹程度却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均平实在不愿窝在马车里,老早就出来骑了马,走在官道上打量来往的路人。

这些年他往来于益州和洪城两地,走南闯北的人也见过不少,但这金头发蓝眼睛的妖怪却从未见过。贺均平心中着实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悄悄盯着那些妖怪看了半晌,见他们除了身上味道难闻些之外并无半点一样,且四周行人一脸泰然,遂放下心来。

眼瞅着城门近了,韩老八也赶紧从马车里出来,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朝贺均平笑道:“这年岁大了,就是比不得年轻人的筋骨,不过是赶了几天路,竟浑身腰酸背痛。”

贺均平笑笑,凝眉望向不远处的城楼,脸上表情显得格外严肃。韩老八知道他近乡情怯,想方设法地说些逗趣的话儿想哄他高兴,无奈贺均平始终绷着脸,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坚毅,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城门这边,赵家大少爷赵怀安已经等候多时。打从接到韩老八的信,赵家上下就一直处于激动与兴奋的氛围中,贺均平之母赵氏更是恨不得亲自到城门口来迎接,最后还是被赵老爷给劝回去了。

“平哥儿在外头流浪了五年,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便是寻回来,恐怕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赵怀安临出门前,赵老爷特意将他拉到一旁仔细叮嘱:“你和怀琦素来稳重,见了平哥儿定要好生安抚,莫要吓着了他。”

赵老爷府上有个幕僚家的儿子也曾被人贩子拐走过,不过是丢了半年,再寻回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先前活泼好动的男孩变得内向而敏感,沉默寡言不说,就连看人都是怯怯的,简直比女孩子还要胆小。

平哥儿也会变成那样吗?益州这些年来一直不太平,那五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怀安的心里一直还记得贺家大表弟的模样,那孩子是贺家嫡长子,家世好,模样好,人也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在贺家简直备受宠爱,整天都把尾巴翘得高高的,一副嚣张得意的大少爷模样。

赵怀安想到此处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为难地琢磨着回头要怎么跟姑姑交待。正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呢,一旁的二弟赵怀琦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了声“大哥”。

“别吵,我正想着事儿呢。”赵怀安不耐烦地道,一会儿见了大表弟,他是该抱头痛哭呢,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来了。”赵怀琦戳了戳他的腰,眨巴着小声道:“那是大表弟,我没认错吧。”虽说好几年不见,他模样也变得厉害,但眉眼还是以前的眉眼,脸上那嚣张又高傲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赵怀安猛地抬头,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贺均平。他骑着马,背脊挺得笔直,虽是长途跋涉,脸上却不见焦容,头发梳得整齐,衣服熨烫得干净,一张英俊的脸紧紧绷着,看不到一丝笑意,眼神犀利,目光冷冽,鹤立鸡群里站在那里,只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