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挤在一起僵持着,大门忽然被推开,燕王世子一边说话一边冲进屋,“平哥儿你怎么一直——”话未说完,就已瞅见了“搂”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贺均平和琸云,竟是吓得单脚跳起来,“啊——”地叫了一声,才急急忙忙地往外冲,一边逃一边捂着眼睛道:“哎呀我什么都没看见。”

第四十四回

趁着贺均平分神的时候,琸云终于寻着个机会踢了他一脚,贺均平吃痛,低呼一声,手里却不放松,但琸云又岂是寻常人,立刻找到他的破绽从他的禁锢中脱身,还愤愤地狠踢了他两脚,旋即才脱门而出。

她力气虽不如贺均平,但比寻常男子不差,那两脚虽未踢中要害,但也让贺均平痛呼了两声,直到看着她惊惶逃出房间,贺均平这才露出狡猾的笑意。虽说挨了两脚,可是,她明明有能耐扇他两耳光,偏偏就没动手,这说明了什么…贺均平苦中作乐地想,只要他像今儿这般厚着脸皮穷追不舍,绕是琸云再怎么气恼,也终究会有答应的一天——谁让她心里头也喜欢他呢。

贺均平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才出院子就瞧见燕王世子躲在一丛桂花树后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瞅见贺均平,立刻憋着笑跳出来,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捂着嘴点头道:“还成么,没破相,看来方姑娘对你手下留情了。”

贺均平嗤了一声,仰着脑袋得意道:“阿云心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我动手。”

燕王世子使劲儿地笑,走上前去忽地踹了他一脚,正正好拽在方才琸云踢过的地方,贺均平顿时痛得呲牙咧嘴,怒不可遏地朝燕王世子大吼,“你…你干嘛呢?哎呀——”他掀起裤腿,露出偌大的一片红,朝燕王世子怒目而视,“都被你踢伤了!”

燕王世子大笑,“哎哟,伤了呀,真是对不住,回头我让阿彭来给你上药。”

贺均平脑子里忽地闪过阿彭男扮女装的怪模样,顿觉慎得慌,也不回他的话,瘸着脚飞快地逃走了。

却说琸云这边,被贺均平用了强,心里头又气又恼,偏偏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整治他,索性一跺脚,跟小雨说了一声后,收拾东西准备回益州。不想她前脚出门,小雨后脚就去寻贺均平报了信,这不,琸云刚刚牵了马出来,就被贺均平堵在院子门口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琸云也不怕贺均平胡来,更何况,此番她已有了戒备,自然不似上回那般被贺均平用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后,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竟是连招呼都不愿意打。

贺均平又哪里舍得让她走,这回不敢乱来,只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不放手,急道:“你怎么说走就走,这…宋掌柜的婚事不是还没到么,广元县的事儿也还没处理完,你急着走什么?”

他这分明就是装作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可偏偏琸云也不好提,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衣袖一抖,毫不客气地将贺均平的手甩开,冷冷道:“滚开,好狗不挡道。”说罢,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就冲了出去。

贺均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就算他笃定了琸云对他也有心,可是,依着琸云那倔强的性子,受了这么大的气,哪里咽得下去,真让她这么气鼓鼓地回了益州,日后想要再哄她回来恐怕就难了。更重要的是,贺均平总觉得琸云与陆锋之间仿佛没有那么简单。只要一想到她回去之后很可能会再见到陆锋,贺均平就愈发地不安,一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飞快地牵了马,都来不及跟燕王世子打招呼,赶紧追了上去。

……

“平哥儿走了?”燕王世子得到消息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整个人犹如炸毛的猫,气呼呼地在屋里地乱跳,“他居然就走了?这混账小子真是见色忘友,太不讲义气了!我这请功的折子刚刚递上去,他居然给我跑益州去了,回头父王论功行赏他不在,难不成我还跟父王说那小子跑回益州追媳妇去了。真是乱来!”

阿彭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盘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小子眼睛里头只有那只母老虎。不过他俩好好的,那母老虎怎么忽然就跑了?世子爷你不是还给母老虎也请了功么?”

燕王世子立刻想起他闯进贺均平房间里时瞅见的场景来,不由得莫测高深地微笑起来,摸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我还以为方姑娘要怎么回敬平哥儿呢,原来再这么厉害的姑娘家遇着这样的事还是会羞恼的,啧啧,竟然给逃了。”

几个侍卫听出些不对劲来,俱是一脸狐疑地朝他看过来,陈青松红着脸小声问:“世子爷您瞅见什么了?”

燕王世子不回话,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挥挥手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哎呀我不好意思说啦!少年慕少艾什么不是很正常么,方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就算是本世子也难免心动,若不是顾忌着她那砍萝卜的手段,哪里轮得到平哥儿…”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几个侍卫哪里还不明白,一个个两眼放光,纷纷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你都看见啥了?”“平哥儿那个厉害不厉害?”“…”

一**人明显跑偏了题,直到燕军打道回府,这几位还在乐此不彼地讨论这个问题。

再说琸云一路出了广元县往益州方向走,起先胸口憋着一股气,待策马飞驰地跑了一个多时辰,心里头这才畅快了些,先前的那些气恼与羞愤也渐渐散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慢慢升腾。

她出来得急,只收拾了些许银两细软,并不曾带干粮,走了这么久便觉得有些饿,遂在官道边寻了个小茶棚歇下,点了几样小菜补充体力。

菜还未上齐,面前就多了一个人,贺均平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坐在她面前,姿态放得很低,虽没有说话,但脸上几乎明明白白地写着“我错了”几个字。琸云没理他,自顾自地吃饭,贺均平也不见外,赶紧唤了伙计送了碗筷,盛了饭,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和他一起用餐。

琸云立刻就恼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摔,厉声朝店里伙计道:“你们店里怎么做生意的?随便来个猫猫狗狗也让他上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那伙计一愣,一双眼睛可劲儿地朝贺均平脸上瞟。实在能不怪他以貌取人,这贺均平长得俊秀,风度翩翩,年纪虽不大,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威严的气势,加上身上的衣服也显然是好料子,实在不像是吃白食的,先前见他一脸熟络地往琸云面前一坐,只当他二人是熟识,不想琸云竟因此发起火来。

伙计连忙奔过来点头哈腰地朝琸云致歉,罢了又朝贺均平道:“这位客官您请这边坐。”

贺均平没搭理他,只一脸无奈地看着琸云,柔声道:“阿云,我没带钱就跟出来了。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饿肚子?”

伙计闻言,眨了眨眼,仿佛猜出了什么,猫着腰悄悄退到一边去。小夫妻吵架什么的他们见得多了,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哪里有隔夜仇,更何况,这俊俏的小相公这么低声下气地求她,那小媳妇有再大的气就该消了。

以前琸云最受不了他装可怜,只消一见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立刻心软,可此番贺均平明显打错了算盘,琸云不仅没心软,反而愈发地气恼,把筷子一摔,起身就走,“你不走我走。”说罢,也不给钱,牵了马就冲远了。

伙计听到动静赶出来的时候,琸云连人带马已经走了好几十丈远,便是追也来不及,他顿时傻了眼,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头来一脸为难地瞅着贺均平,小声道:“客官,这饭钱——”

贺均平一脸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想了想又道:“你给我拿十几个馒头包好。”

琸云素来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边没吃饱,立刻又在下一个路口寻了个小酒馆吃上了。这回贺均平没敢过去招惹她,可怜巴巴地蹲在酒馆门口啃馒头,一边啃还一边时不时地朝琸云看上两眼。

他们两个本就生得出色,这一路过来不晓得吸引了多少人的眼球,眼瞅着二人这副架势,酒馆里的客人们难免小声议论,甚至还有人笑着劝琸云道:“小姑娘啊,差不多就行了,你看你在这里吃香喝辣的,你男人蹲在墙角啃馒头,多可怜。”“可不是,谁家夫妻不吵架,哄哄就好了。”

当然也有人见琸云相貌出众忍不住替她说话的,“你们又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瞎掺和什么呢?能把这小媳妇气成这样,那男人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要不,他能那么老实?”“…”

琸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气得一顿饭又没吃好。

贺均平啃完了两个馒头,眼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挪到她面前来,耷拉着脑袋赔礼道歉道:“阿云,是我错了,你打也好骂也好,都随你,可你别不理我成不?咱们一道儿回去,大哥见了不晓得多高兴。”

“回去吧回去吧。”有人扯着嗓子起哄,“小姑娘别使性子,你家男人生得这么俊,你再这么使性子,小心他被别的妖精给勾走了。”

“就是,你看你们俩多配啊,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赶紧跟你男人回去,别耍小性子了。”

琸云:“…”

二人终究还是一齐回了益州,琸云心里头的火气还没消,一路上没给贺均平好脸色。贺均平却总笑呵呵的陪着小心,鞍前马后地伺候得十分周全。赶了约莫有五六的天路,终于回了家。

听说他二人回来,柱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贺均平一走便是好几个月,他来方家五年,还是头一回离开这么长时间。

“石头你咋回来了呢?我们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那你不是见你娘了吗?你娘舍得让你走啊?你怎么又跟二丫走一块儿了?难不成二丫去宜都找你了…”他一开口就噼里啪啦地问了一长串问题,贺均平都不晓得先回答哪个好。

倒是一旁的琸云见柱子对贺均平比对他还亲热,心里头很是不痛快,板着脸道:“大哥,人家现在是燕王世子身边的大红人,忙着呢,一会儿就得走,你别总拽着人家。”

“啊?就走啊?”柱子仿佛没看出琸云跟贺均平之间的暗潮涌动,闻言面上顿作失望之色,叹道:“这才刚回来,饭都没吃上就要走?不过石头你是做大事的,是不能在咱们这里待着,大哥也就不留你了。”

贺均平:“…”

他抚着额,无奈地朝琸云看了一眼,苦笑着朝柱子坦白道:“大哥,我惹恼了阿云,所以她才要赶我走呢。可我不想走,我那屋你还留着吧,反正阿云没原谅我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对了,我们还没吃饭呢,要不我去做?”

柱子赶紧把他拦住,憨憨地笑了两声,道:“行了,你远来是客,哪能让你去做饭。一会儿咱们出去吃。”

贺均平愈发地头疼,“大哥,我这才走了多久,您怎么就跟我这么见外了。”原来是客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

柱子不说话,悄悄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去找琸云说情。贺均平却不动, 舔舌头,开门见山地道:“我跟阿云说要娶她,所以她才恼了。”

柱子两只眼睛顿时放光,“啥,娶娶…娶阿云?”他激动地才说了一句,旋即又觉得仿佛不大好,立刻止住笑,板起脸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哼道:“石头啊石头,我说你平日里看起来还挺有分寸的,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不靠谱。那提亲是这么提的吗?人家提亲可都是正正经经地请了媒人来,聘礼摆着满满一院子,我们阿云生得这么漂亮,人又能干,你一句话就想把人给娶走?”

贺均平立刻会意,赶紧朝柱子深深地作了个揖,朗声道:“大哥教训得是,我这就去请媒人,三茶六礼一个也不能少。”

琸云在一旁听得都快气死了,怒道:“大哥你瞎掺和什么呢,谁要嫁给他?”

柱子闻言立刻瞪大了眼,“阿云你不嫁石头要嫁谁?你们俩不是一对儿吗?”

“谁跟他是一对儿啊?”琸云只觉得脑门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柱子仿佛也急了,扭着脑袋朝扒在门后偷看的阿东和小桥道:“阿东、小桥,你们说二丫跟石头是不是一对儿?”

阿东和小桥想也不想,立刻回道:“师父跟石头就是一对儿。”

琸云都快气哭了!

第四十五回

对于家里头这一群坏家伙的临阵倒戈,琸云先是气了一阵,然后又觉得跟他们赌气实在没意思,罪魁祸首是贺均平这小子,她要真气得昏头昏脑了,岂不是还中了他的套。于是,琸云在屋里想了一圈后,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该干嘛干嘛,就是不搭理贺均平。

贺均平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没得到琸云的同意下就真请媒人上门来提亲,他得控制好这个度,若是过了,依着琸云的臭脾气,还真可能一辈子不搭理他——光是想想贺均平就觉得太可怕了。

因琸云不搭理他,贺均平没辙,只得求助于柱子,没事儿就在柱子面前转悠,甚至跟到铺子里去,拐弯抹角地问起陆锋的事。

“陆锋?”柱子一脸疑惑地看着贺均平,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石头你说的是京城来的陆家大少爷?”

“就是他。”贺均平的脸上有淡然的笑,看起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我听阿云说得罪了他,所以特意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严重,少不得我要亲自登门去道歉。大哥还不知道吧,陆锋原与我有些渊源,是我远房表哥。”

柱子早就忘了许多年前贺均平提及陆锋的事儿了,闻言挠了挠脑袋笑起来,摇头道:“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他遂将花魁大赛那晚的事一一说与贺均平听,罢了又笑道:“二丫就是想太多了,非要躲出去,说是怕人家陆大少爷报复。你看她出去这么久,人家陆大少爷一声儿都没吭,也没见来家里头找麻烦。这说明人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他压根儿没瞧见贺均平的脸都绿了,神色一变再变,眼睛里燃了一团火,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

“石头你给大哥说说,你跟二丫怎么遇上的?”柱子问,等了半天不见贺均平回话,不由得凝神看去,却见他皱着眉头正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轻推了一把,小声喃喃道:“这是咋了?一个两个都不对劲。”

贺均平猛地回过身来,沉声问:“陆锋可还在城里?”

“啊?”柱子一愣,旋即狐疑地看了看他,半是猜测地回道:“不晓得,兴许还在?哎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谁一直盯着他看,他若是还在城里,那就该去刺史府找。陆大少爷跟刺史家的大少爷关系不错。我说石头你这是打算去认亲了?要不要大哥给你准备些礼物,这贸贸然地上门去恐怕人家以为你去打秋风。”

贺均平笑,“不过是去叙叙旧,何需如此客套。他若是看我不来,日后我再不去找他就是。“说罢,便起身出了门,直朝刺史府而去。走到半路,他忽又觉得自己这身半新不旧的袍子似乎不大体面,犹豫了半天,又急匆匆地回家换了身簇新的藏青色锦袍,又仔细梳了头,束了发,收拾得齐齐整整了这才去了刺史府。

贺均平生得俊朗,衣衫又光鲜,身上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贵气,便是刺史府的门卫也不敢随意摆架子,听说他是陆锋的故交,道了声稍候后,便进府去通报。过了一会儿,那门卫便赔笑着迎出来,道:“陆公子有请。”

贺均平点头笑笑,端着架子不急不慢地进了府门。过了二门,又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阵,过了好几个院子,这才到了一处庭院门口。门外早有华服侍女恭候,一见贺均平就赶紧过来迎接,口中道:“贺公子请随奴婢过来。”

贺均平的目光在院子四周扫了一圈,不由得暗自感叹,陆家果然势大,单见陆锋的排场便可见一斑,只是而今大周朝风雨飘摇,政局动荡,却不知陆家还能风光到几时?

侍女引着他一路到了花厅,陆锋早已在厅中候着,端着盖碗低着头不急不慢地品着茶,听到动静,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贺均平的身上,眉头一拧,微微发愣,脑子里只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眼熟得很,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怎么,认不出来了?”贺均平眉目带笑,缓缓地踱至陆锋面前,笑着道:“仔细算算,我们差不多有六年没见了吧,表哥也变了许多,若是在路上,恐怕我还真认不出来。”

陆锋“啊——”地一声,眼睛顿时亮起来,把手里的盖碗朝桌上一扔,霍地站起身来冲到贺均平面前狠狠将他抱住,又拍了拍他的背,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平…平哥儿,好,太好了,你还活着。”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姨母托了人四处找你,却遍寻不着,大家都在传说你早已遭遇了不测,母亲听说后还哭了好几场。”陆锋拉着贺均平坐下,欢喜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偷偷别过脸去擦了擦,罢了又关切地道:“你这傻子,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姨母那边可曾得了信,她若是晓得寻着了你,还不得高兴坏了。”

“已经去见过母亲了。”贺均平见陆锋一脸激动,心中也微微感动,脸上不由得露出真诚的笑意,“在宜都住了一阵,昨儿才回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益州,头几年在乡下,这两年才搬进城,故不晓得你们找我的事儿。”

陆锋见他皮肤白皙,面色红润,精神极好,便晓得这些年来他过得应该不差,但依旧放心不下,拉着他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半天,才吸着鼻子狠狠在他胸口捶了几把,哽咽道:“你个好小子,瞧你这体格,竟似个练家子,恐怕连表哥也不如你。一会儿我让厨房准备个好席面,我们兄弟俩好好地喝一顿,不醉不归。”

贺均平也不推辞,笑着应下。二人细说起别后种种,每说到激动处,竟是热泪盈眶,不可遏止。

两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尤其是贺均平这些年流浪在外,让陆锋很是牵挂,待听得他说起被一对兄妹所救,艰难生活的点滴,陆锋忍不住赞道:“乱世之中自保已是不易,难得这对兄妹心地良善,竟愿意收留平哥儿。若不是他们,你还不晓得要受多少罪。而今既然已经寻到了姨母认了亲,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贺均平因饮酒而微微酡红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不瞒表哥说,其实我已经禀明了母亲,将来要迎娶方家妹妹为妻。”

陆锋闻言一愣,仿佛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要娶阿云为妻。”贺均平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仿佛已经醉了,但声音却比先前更加清晰。

陆锋这回可算是听懂了,噎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你要娶那个方姑娘?姨母…姨母可允了?这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那…平哥儿你可莫要一时冲动。”虽说与贺均平说了半天,但他一门心思地只以为方家兄妹都是乡野之人,虽说贺家已经没落,但赵氏还在,赵家在燕地也有权有势,贺均平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如何能娶个乡野村姑。不说他自个儿落了面子,那村姑嫁给他,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贺均平笑,挥挥手道:“表哥放心,我早跟母亲说过了,她也允了。阿云可不是寻常女子,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不过我们而今都还小,而且我现在半点成就也没有,婚事倒是不急。”

“对了——”他忽地想起什么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低声朝陆锋道:“其实我此番特特来寻表哥,一方面固然是来寻亲,另一方面却是来替阿云致歉。她性子爽快又冲动,难免行事有欠妥当,若有惹恼了表哥的地方,还请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陆锋愈发地讶然,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跟哪个女子有什么过节,遂开口道:“平哥儿你且细说,我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贺均平一挑眉,笑道:“表哥若是不记得才好。说起来,这事儿也过去有近一个月了,还是上个月底花魁比试的事,柱子跟我说,阿云拿了个大酒坛给你敬酒,一不留神竟把表哥给灌醉了。”

陆锋一怔,旋即凝眉朝贺均平看过来,好半天没说话。他又怎么会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一直到现在,琸云的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历历在目,那样的肆意风流,那样的美艳无双,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那晚酒醒后陆锋便再也没能睡着,睁着眼睛到了大天亮,他心里头有很多疑惑,越想脑子里越混乱。他还清楚地记得在洪城初遇时琸云一边追一边唤他名字的场景,可是,他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陆锋的脑子里立刻印出琸云荡漾的笑脸来,眉目飞扬,红唇妖艳,他为什么没有想到那竟是个女子?这世上竟有如此肆意爽朗的女子?

“表哥?”贺均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阵,见他整个人都在发愣,心中无缘由地涌出些许燥意,忍不住招呼了他一声,“你不会真把阿云给恨上了吧。”

“怎么会!”陆锋立刻回道,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旋即又立刻恢复常态,笑笑道:“我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位方公子竟是个女子。若是她,我倒是放心了。”他心道,难怪平哥儿心心念念地要娶她为妻,那样的女子,这世上有哪一个男人能不心动。便是他自己,不也暗地里派人去打探过她的消息么,只是听说她离了城,这才暂且作罢。

“表哥也觉得她好?”贺均平的脸上愈发地露出欢喜之色,“我打算过阵子带她去宜都见母亲,若是连表哥也觉得阿云好,母亲也一定会喜欢她。”

陆锋强压下心底深处那说不出来的难过和不适,勉强笑了笑。他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听到贺均平与琸云要成亲的消息后竟会如此难过,仿佛有粗糙的沙砾在他的心口慢慢地磨,那种钝痛让他透不过气。

他们兄弟俩喝了大醉,晚上贺均平便在府里歇了,陆锋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忽地被惊醒,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满头满脸全是汗。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很长,陆锋一醒来便记不大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子里却深深地烙着琸云的笑脸,她歪着脑袋看他,表情温柔,眼波如水,仿佛他们俩才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从来没有那么仔细而清晰地看过她的样子,她着女装,穿桃红色的褂子,衣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眉目张扬,艳光逼人,头发梳成百合髻,发髻两侧各插着一支梅花簪,他甚至知道那两支簪子是他亲手雕刻而成。

真是疯了!陆锋狠狠咬牙咒骂自己一句,随手从床边拿了块丝巾擦了擦汗,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想继续睡,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四十六回

贺均平一夜无梦,睡得极好,第二日大清早便起了床,府里的下人早已备了早饭。贺均平倒也不客气,喝了两碗粥,就着小菜吃了三碟点心,觉得半饱了,这才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问:“陆大少爷可起来了?”

一旁伺候的小厮赶紧上前应道:“大少爷醉酒微醒,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

贺均平“哦”了一声,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府里头还有事儿,赶明儿再来与表哥叙旧。”

他晃晃悠悠地从刺史府出来,街上正是早市,贺均平特意排队买了琸云喜欢的小笼包和豆腐脑,小心翼翼地端着个陶盆回了院子。刚刚走到院子门口,正巧里头有人出来,冒冒失失地撞到贺均平身上,亏得他手脚利索,陶盆荡了一荡,终究没有脱手而出,饶是如此,还是溅了些汤汁落在他的衣服上,渗出一大片水印。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连声致歉,慌慌张张地掏出帕子来要帮贺均平擦衣服,贺均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女子的手便落了个空,略嫌尴尬地顿了顿,狠狠咬唇,眼睛微微发红,喃喃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都是我冒失,竟没瞧见有人进来。”

贺均平皱了皱眉头没看她,不冷不热地道了声“无妨”便转身进了院子。身后那年轻女子微微抬眼,侧着脑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深吸一口气,略显不甘地走了。

一进院子,就瞧见柱子并小山他们兄弟四个坐在院子的石桌边吃东西,瞅见贺均平回来,柱子赶紧高声招呼道:“石头过来,有好东西吃。隔壁的肖姑娘送了点心,味道不错呢。咦——”说话时他瞥见贺均平手里的陶盆,立刻跳起来欢喜道:“你这是去买豆腐脑了,是东街刘阿婆家的么?”

东街刘阿婆家的豆腐脑全益州城闻名,每天早上排队的人能排到街尾去,若没有两刻钟的时间根本轮不上。故虽然一院子的人都馋得不行,但谁也没有那个工夫去排队买个豆腐脑。

“阿云呢?”贺均平一落座就东张西望地寻找琸云的身影,没瞧见她,不由得有些失望,“是不是还没起,我去唤她起床。”

“阿云出去了。”柱子给自个儿舀了一大碗豆腐脑,也不怕烫,急急忙忙地开吃,“老宋不是就要成亲了么,阿云说准备的东西不够,大清早就上街去了。”

贺均平立刻就泄了气,刚刚还精神奕奕的,忽然就蔫了。小山兄弟几个自然晓得他的心思,忍不住偷笑,小声地怂恿道:“我晓得阿云去哪里了,石头大哥要不要去找她?”

贺均平眼睛一亮,轻咳两声,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她去哪里了?”

“德丰楼,”小山笑眯眯地道:“我昨儿听她说的。对了,石头大哥你昨儿晚上怎么没回来,不会是在外头被哪家漂亮姑娘给迷住了吧。”

柱子闻言立刻停下手里动作朝贺均平看过来,眼睛里有审视的光。贺均平没好气地在小山脑门上拍了一记,道:“你竟会编排我。昨晚我歇在刺史府,陆大少爷是我表兄,我们许多年不见,一时高兴喝多了点,便在那里歇了。”

柱子这才慢慢转过头去继续跟手里的吃食斗争,贺均平有心立刻追去德丰楼,一低头瞅见身上刚刚弄上的豆腐汁,赶紧又回屋去换了身半新的浅灰色夹衣,出来时柱子已经吃饱了,腆着肚子满足地喘着气。

贺均平随口问道:“方才我在门口遇着个年轻姑娘,怎么大清早地来我们家?”

小山立刻回道:“那是隔壁的肖姑娘,前不久刚搬过来,她家里头没有男人,只有寡母和一个弟弟,很是可怜。”

贺均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问:“她总来咱们家?”

“肖姑娘人和气又能干,做了什么好吃总往咱们院子里送些。“

小桥最是敏感,听到此处就已经察觉到贺均平的态度不大对劲了,赶紧问:“石头大哥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贺均平蹙眉道:“谁都晓得咱们院子里住的全是大男人,她一个姑娘家总往我们这里跑像什么样子?若是传出去,不晓得外头的人要怎么说呢。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多少注意些。”他想了想,又问:“她每次来都跟谁说话。”

小桥几个全都朝柱子看去,柱子有些不自在地哆嗦了两下,小声辩解道:“她一个姑娘家,过来跟我说几句话,我总不能恶声恶气地把她赶出去吧。”仔细想一想贺均平的话,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那肖姑娘一个女孩子,怎么总往他们家院子里跑呢。

“难不成瞧上柱子大哥了?”小山嘿嘿地取笑道:“咱们柱子大哥也是该成亲了。那肖姑娘长得不错,又能干,柱子大哥有福了。”

“你胡说什么。”柱子面红耳赤地跳起来,疾声道:“我…我可对她没别的意思。那…石头不是说,那个她不好么,你们可别乱开玩笑,这种事儿不能浑说。再信口开河,回头二丫回来了,我就去告状。”

小山立刻住嘴,连连挥手作投降状。贺均平眉头愈发地紧锁,“阿云还不知道?”

“她不是昨儿才跟着你回来么。”柱子小声回道:“隔壁也就刚搬来十几天,阿云走的时候她们还没来呢。”

贺均平沉默了一阵,转头见他们几个全都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看,遂又笑着安慰道:“我不过是随口提一句,你们不必如此紧张。兴许只是不懂礼数的邻居罢了,大家日后再相处时注意避讳些就是。”

柱子郑重地点头,又朝小桥他们环顾道:“你们都听见了?”

小桥连忙道:“石头大哥你放心,以后肖姑娘再上门,我就在门口把她拦了。你说的是,咱们家里头没有女眷,她一个姑娘家总往这里跑,万一到时候出点什么事儿,我们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小桥他们兄弟几个在外流浪的时候什么事没有见过,比柱子精明多了,被贺均平提醒了一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柱子早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他性子虽憨厚老实,但人长得不错,相貌堂堂,且又在同安堂做事,收入不菲,这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说不准就被人给盯上了。

那肖姑娘一家不是益州本地人,虽说自称是打平塘县搬过来的,可未经证实之前终归是来路不明,谁晓得她们是不是另有所图?

贺均平见他们几个都上了心,遂放下心来,点点头出了门去德丰楼寻琸云。

才进德丰楼大门,就瞅见琸云正与一美貌女子相谈甚欢,他凝神看了半晌,也没认出那美貌女子的身份,想了想,遂厚着脸皮上前去与琸云打招呼,又客客气气地朝那女子点头示意,罢了才问:“可曾看中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琸云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给他难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