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轩不高兴道:“您又不是没瞧见方才姑奶奶的脸色,一听您提到贺家大公子的婚事便往别处岔话,分明就是不想议亲。我又不是说不到人家了,非要上赶着嫁到贺府。那贺府以前是勋贵没错,现在却早已败落了,偏偏还摆什么架子,好似那贺家大公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似的。”

大太太劝慰道:“你这傻孩子,平哥儿若是个不好的,我又怎么会想着把你嫁过去。虽说贺家被抄了家,可你不看看他那是什么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别看他们娘儿俩孤苦伶仃仿佛可怜得很,其实家底还厚实着。不瞒你说,当初这姑奶奶一回府就给了两万两银子做嚼用,若不是手里头还攒着些银子,岂能这般大手笔。我估摸着贺家至少还存着有近十万两的家当。”

孟雨轩闻言先是抽了口冷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艳羡神色,不过仔细想想,却又摇头道:“她便是有再多的银子那也不是我的,姑奶奶摆明了对我没好感,我又何必恬着脸去丢这种人。不是说贺家大公子心里头早就有了人么,我便是借着姨母的光嫁了过去,那贺家大公子恐怕也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那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如何能跟你比。”大太太对素未谋面的琸云嗤之以鼻,哼道:“雨轩你的相貌才情无一不好,那乡下丫头不过是救了平哥儿一命,依仗着恩情非要嫁进来,日后进了门,什么都不懂,岂不是丢尽了贺家的脸。平哥儿又不傻,仔细一想,便晓得该娶谁。至于那丫头,纳进门也就是了,做个妾还算便宜她。”

孟雨轩却坚决地摇头不从,道:“既然那姑娘于贺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大公子迎娶她倒也正常。他若真将那姑娘纳为妾室,我还瞧不上他了。”说罢,又侧身朝大太太弯腰行礼道:“我晓得姨母都是为我好,只是这桩婚事就作罢吧。姨母虽是一片好心,可既然贺家不同意,您再三天两头地去劝说,反倒弄得两家生了嫌隙,回头姨父还得恼了您。”

大太太气得直跺脚,怒道:“我好心好意地奔来跑去,你们一个个竟不领情,这是气死我了。”说罢,再也不理她,转头就冲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晚上,大太太气呼呼地向赵老爷抱怨此事,赵老爷闻言,连连摇头,道:“就连雨轩那丫头都比你看得懂,偏偏你一把年纪了竟还被猪油蒙了眼睛。亏得你没在平哥儿面前说,要不,依着他的性子,非得当面噎你几句不可。”

大太太怒极,“你说谁一把年纪了?你这老不死的老东西,怎么着,被外头的花花草草看花了眼,现在就看我不顺眼了…”她接连被外甥女和丈夫编排了一通,气得直跳,借机发作将赵老爷大肆痛骂了一宿。

二月初八,贺均平与赵氏正式搬进了新家,亲朋好友皆上门庆祝,燕王世子也亲自道贺,送了两支齐人高的大花瓶,贺均平生怕一不留神把它们给撞了打了,赶紧让下人搬到东院赵氏屋里。

小山和小桥也上了门,贺均平使劲儿地往他俩身后看,没瞧见琸云,未免有些失望,拉着他俩小声问:“阿云没来么?”

小桥道:“师父说你们这边人太多,她过几日再登门拜访。对了——”他忽地想起一事,一脸郑重地朝贺均平道:“燕王府下了帖子,说是过几日就有桃花花会,让师父也去。那送帖子的姐姐说,恐怕徐侧妃另有所图,安排了人要为难她呢。”

贺均平大惊,“那就让阿云莫要去了。”

小桥摇头苦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师父说那徐侧妃既然故意为难,一招不成恐怕还有后手,倒不如早早将她击退了,省得她再来烦人。”

贺均平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我晓得了,回头去问世子爷要张帖子跟过去。”因着宁郡公的关系,他对徐家人敬而远之,实在想不通那徐侧妃为何要为难琸云,左思右想了一番,依旧不得其解,晚上索性与赵氏说了。

赵氏闻言,稍一思虑便明白了,苦笑道:“恐怕也是冲着你的婚事来的。”

贺均平大讶,“徐家与孩儿的婚事有何相干?”

“还不是想着借着姻亲将你拉拢过去。”赵氏无奈摇头,“这宁郡公的眼皮子还真是浅,你才来宜都多久,才将将崭露头角便被盯上了。世子那边有吴申做靠山,他便非要弄个人出来与吴家对抗,也不看看你才多大,且又是沾了世子的光才得了燕王看重,又怎会轻易投到他那边。”

她将将说罢,忽又想到自己与吴申的婚事,多少猜到些宁郡公的想法,想是笃定了平哥儿会因着这事与吴家闹翻,这才急急忙忙地出来插一脚。他们却是不晓得贺均平的性子,且不说贺均平与琸云的感情深厚,堂堂贺家的大少爷岂会由着别人操纵自己的婚事。

“平哥儿你也不用太担心,”赵氏见贺均平如临大敌的表情,又笑着劝道:“有燕王妃看着,她们也不敢真把方姑娘怎么样,想来也不过是呛几句,让她知难而退。反正我这里不松口,谁也别想把人塞进来。”

贺均平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笑道:“阿云可不是绵软的性子,岂是她们欺负得了的,恐怕她们没呛着人,反倒自己惹一身臊。”

赵氏早听他说起过琸云的一些事迹,自然晓得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并非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而今又听得贺均平这么说,愈发地觉得好奇,道:“平哥儿不是早说要领了她来给我瞧瞧么,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贺均平立刻咧嘴笑起来,“今天人多,阿云恐怕害羞了,明日孩儿亲自领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磨磨蹭蹭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阿云在燕王妃面前发飙啊

第六十六回

贺均平与赵氏在新宅子里安顿好后,琸云终于登门拜访。

虽说活了两辈子,这却是她头一回见婆婆,心里头多少有些忐忑,在屋里折腾了半天,试了十几身衣裳,最后还是挑了件鹅黄色绣海棠花的夹袄并绿色马面裙,又梳了个百合髻,插上贺均平送的紫玉梅花簪,对着镜子看了半晌,自觉温婉可人了,这才出了门。

她平日里极少打扮,今儿难得地还涂了些面脂,仔细装扮过,更显得一张俏脸艳光逼人,贺均平一眼瞅见,顿时看呆了,傻乎乎地盯着她两眼发直地看了半晌,直到琸云轻轻在他脑瓜上敲了一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潮红的脸上露出欢喜神色,小声喃喃道:“阿云你今儿真漂亮。”

琸云抿嘴笑,轻轻抬了抬头,低声问:“妆面是不是浓了些,我今儿还涂了口脂,画了眉。”许是因着经历不同,她的眉宇间总带着些许凌厉,故今儿特意描得弯了些,看起来显得温柔许多。

贺均平只看着她傻乎乎地笑,根本没不晓得琸云在说什么。

因两家离得近,不过几步路便到了贺府。府里下人不多,除了赵氏随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外,便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因早早地得了叮嘱不敢在院子里乱走,故贺均平领着琸云一路进内院,却是一个下人也没遇着。

待到了东偏院,才进院子,便有赵氏身边的大丫环葡萄迎了出来,笑吟吟地朝贺均平行了礼,目光悄悄在琸云面上扫了一眼,顿时一怔,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赶紧引着她二人进了屋,口中道:“夫人,大少爷与方姑娘到了。”

赵氏赶紧放下手中的杯盏,抬头探看,瞅见琸云那粉白耀眼的面容,也是一怔。虽说她早从贺均平口中不止一次的听说琸云生得貌美,却只当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并没有往心里去,而今真正见了,才晓得他所言非虚。这样的相貌,又其实“貌美”二字能形容的。更难得的是,琸云这通身的气派,双目炯炯,背脊挺直,哪里像个乡野出身的姑娘,便是世家贵女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气度。

连她一个女人都看得有些发愣,难怪平哥儿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赵氏心中暗道,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容。

琸云缓步上前给她请安,赵氏赶紧起身将她扶起来,面带微笑,柔声细气地道:“这就是阿云了吧,果然生得标致,平哥儿每天都要在我耳朵边提上几十回,而今可总算见着了,倒比他说的还要漂亮。”

琸云早习惯了被人夸赞,倒也不觉得心虚脸红,抿嘴笑了笑,想想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大好,又低着头作羞涩状,细声细气地回道:“伯母过奖了。”

贺均平何曾见过琸云这般羞涩的女儿家姿态,只觉得又新奇又可爱,瞪大眼睛盯着她看,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赵氏见状,愈发地觉得好笑。

琸云装了一会儿淑女,柔声细气地与赵氏应答了一阵,后见赵氏和颜悦色很是慈祥,便渐渐放开了,说起话来不复先前那般拘谨,再过了一会儿,更是肆意洒脱,性情尽显。赵氏见她不是那心机深沉之人,反而愈发地喜欢。

虽是头一回见面,这“婆媳”二人却聊得甚是投机,竟连贺均平都插不进话去,只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一侧旁听。

中午赵氏又留了她用饭,琸云也没推,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了顿晚饭,贺均平一会儿看看赵氏,一会儿看看琸云,只觉得自己终是圆满了。

饭后贺均平送琸云回府,又问起燕王府的桃花花会来,道:“到时候你就紧紧跟着我莫要乱走,若是有谁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噎回去就是,不用给谁留面子。反正徐家我早晚也要得罪的,不必受他们的气。”

琸云笑着点头道:“你放心,我又怎么会让别人欺负了去。”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大家闺秀”们多少还要讲究些体面,哪里像她这么个乡下丫头,本就没什么好名声,说起话来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又过了两日,眼看着就到了桃花花会,燕王妃派了嬷嬷送了东西来,琸云打开一瞧,却是件桃红色的春衫,那颜色比铺子里的桃红好看了不知多少倍,带着自然的光泽,仿佛笼着一层云烟,衣服上绣着白色的缠枝小花,领口还用细碎的珍珠装饰过,说不出的精巧雅致。琸云到底是女儿家,只一眼便喜欢得不行。

待她换了衣服从屋里出来,贺均平又看得犯了傻,只恨不得将她藏在屋里莫要让外人瞧见。

去王府的路上,贺均平的眼珠子还落在琸云身上,盯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看着看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悄悄红了脸。

到了燕王府,一进王府大门,琸云便引得众人频频回顾。府中客人大多不认得她,陡见一绝色美人,如何不好奇,纷纷相互探听,待晓得她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暗暗琢磨着要将她收入房中。

王府里众人的眼神都看在贺均平眼中,琸云倒是一脸淡然,贺均平却是又气又恼,只恨不得拉住琸云的手,大肆宣告这是他的未婚妻才好。正气恼着,燕王世子听到消息迎了过来,瞅见琸云,立刻睁大了眼睛,喃喃道:“美…美人…”他话未说完,就已被贺均平狠狠瞪了几眼,燕王世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不情不愿地上前唤了声“方姑娘”。

琸云笑着朝他回礼,贺均平悄悄挡到燕王世子身前,似笑非笑地朝他点点头,道:“世子您忙。”

燕王世子却直摇头,“不忙不忙,一点也不忙。”说话时又可劲儿地朝他身后瞄,偏偏贺均平最近又在抽条长个子,结结实实地将琸云挡在身后,只能瞅见她半片桃红的衣袖。

燕王世子凑到贺均平耳边,小声嘀咕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徐侧妃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连徐家的宝贝蛋儿都给搬出来了,你可要悠着点儿,别着了人家的道儿。”

贺均平脸上微微变色,面上一片严肃。燕王世子见把他给唬住了,心中暗笑,忍了一会儿却又实在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道:“行了啊你,怎么一副要被人调戏的良家妇男样儿。人家到底是千金小姐,难不成还能霸王硬上弓把你给强了不成。”

贺均平白了他一眼,依旧站到琸云身边去,道:“我今儿就一直护在阿云身边哪里也不去。”

燕王世子问:“若是我大哥亲自过来寻你你也不走?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还真跟着方姑娘去后院和一群姑娘们说说哪家的首饰样子好,谁家的布料颜色美?”

贺均平脸色一沉,琸云笑着出来打圆场道:“瞧你们俩倒把徐家上下说得跟洪水猛兽似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们若是太为难我,丢的反而自己的脸。”

燕王世子笑笑,又朝琸云道:“我表舅家的元娘与方姑娘差不多年纪,性子甚是爽快,也是打小就舞刀弄剑的,我带方姑娘过去和她说说话。”

琸云自然晓得他是为了自己好,遂笑着应下。贺均平眨了眨眼,亦步亦趋地跟过去与琸云并肩而行。

“元娘——”燕王世子朝凉亭里坐着的几个年轻女子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个身形高挑的美貌女子转过身来,歪着脑袋瞅了他一眼,并不过来,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朝他上下打量,眨了眨眼睛,笑道:“世子爷唤我作甚?”

燕王世子指了指琸云,道:“给你介绍个厉害的,方琸云,骑马射箭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杀起人来连眼睛也不眨。”

琸云脸都黑了,贺均平则一脸欣然,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吴元娘闻言颇是好奇地盯着琸云看了几眼,摇头不信,“世子爷莫不是在骗我吧,这娇滴滴的小模样倒比徐家那朵白莲花还生得招人疼,果真是好汉?我若是当了真,说不定会真下手试探呢?”

燕王世子使劲儿地笑,拍手道:“那你赶紧呐,我还想看热闹呢。不过可别怪我没警告你啊,就你那三脚猫的工夫,在人家手里头过不了一招。反正我是打不过她,松哥儿他们也不是对手。”

吴元娘见他不似作伪,这才勉强信了,又笑着朝琸云招手道:“方姑娘快过来,我们几个女儿家说说话,别跟他们这些臭男人在一起。”

琸云很是喜欢吴元娘的性子,笑笑着应下,回头朝贺均平点点头,低声道:“你跟着世子爷去认认人,我与元娘说说话。”

“可是——”贺均平还待犹豫,琸云又笑道:“难不成我们几个女儿家在一起说话,你还跟着不成。你放心,我岂是好欺负的。”

贺均平又回头朝吴元娘看了一眼,吴元娘朝他一挑眉,脸上笑容很是耐人寻味。贺均平脸皮再厚,被她笑得有些心虚,只得点头应下。

琸云缓步进了凉亭,吴元娘立刻上前过来拉她,身形微动,竟有一股劲风袭来。琸云心中暗笑,袖子轻轻一甩,便若无其事地在石椅上坐下,抬头朝她展眉一笑。吴元娘先是一怔,尔后不敢置信地看向琸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摇头道:“难得小宝表哥说了一回真话,你竟果真是个练家子!”

第六十七回

凉亭里的几个女子都是武官家庭出身,性子多爽朗,除了吴元娘之外,还有个名叫莫欣的姑娘也是自幼学武,听说琸云武艺高超,立时生出亲近之意,拉着她问:“琸云可会骑马?我家有一匹从西域运过来的大马名唤飒风,除了我大哥之外,寻常人谁也不能亲身,便是我也不行。回头我带你们过去瞧瞧。若是能将飒风驯服,看我大哥以后还敢小瞧我。”

琸云笑着回道:“马儿最爱甜食,你三天两头偷偷给它糖吃,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它就喜欢你了。”

“果真如此?”莫欣有些不信地看着她道:“可它根本就不吃旁人给的东西。”

琸云一摊手,“那我也没辙了。实在不行,便只有骑到它身上去将它驯服。若是你骑术不好,可莫要胡来,马儿脾气大,一生气就把人给颠下来,摔断腿也是有的。”

莫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摇头道:“那我可不敢。”

正说着话,吴元娘忽地悄悄拽了她二人一把,琸云与莫欣齐齐抬头,吴元娘朝她二人使了个眼色,朝花园东面的随园门怒了怒嘴,二人凝神看去,只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袅袅婷婷地往园子里走。

琸云瞅了两眼,没瞧出来有什么异样,遂不解地问:“怎么,遇着死对头了?”

吴元娘哼道:“可不是,中间的那个下巴抬到天上去的是徐家三小姐徐雅宁,仗着自己是徐侧妃的外甥女很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不就是长得漂亮吗,倒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见了她走不动路呢,东挑西捡的,到现在也没定下亲事。我听说她原本还打过世子的主意呢。”

莫欣也不屑地哼了一声,琸云则又回头朝那徐雅宁看了几眼,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道:“你说的是中间那个穿枚红色春衫的哪个?瘦巴巴的身上没二两肉,哪里长得好看了?脸倒也算精致,个子却未免太娇小了,若是身边站着个大高个儿,岂不是就跟拎着个…”她忍不住做了个拎东西的动作,想了想,又觉得似乎不大妥当,赶紧收了回来。

吴元娘与莫欣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罢了又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频频朝徐雅宁看去,脑子里却浮现出有人拎着她走路的样子,愈发地笑得肚子痛。

徐雅宁早就察觉到凉亭中众人的目光,只当别人在嫉恨她,冷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将下巴抬了抬。一旁的徐雅媛悄悄朝凉亭中扫了一眼,瞅见她们几个笑得弯了腰,直觉没什么好事,再仔细一看,瞅见琸云嗔笑的脸,不由得一怔。

“发什么愣呢你,还不快走。”徐雅宁朝徐雅媛叫唤了几声,不见她回话,顿时有些不耐烦,狠狠回头朝她瞪过去,却不想徐雅媛根本没正眼瞧她,目光直直地落在凉亭里。徐雅宁心中犯疑,遂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瞅见了亭子里的琸云,脸色顿时一变,冷冷道:“那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是燕王妃请来的客人。”一旁伺候的侍女低声回道:“只是个平头百姓,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既是个贱民,如何能进王府?王妃娘娘真是——”徐雅宁抱怨的话说了一半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止住话头,又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见身边除了堂妹徐雅媛之外便只有徐侧妃派来伺候的两个侍女,这才放下心来,又不悦地瞥了琸云一眼,冷冷道:“真是碍眼。”

那侍女又道:“虽只是个平民,却因救过世子爷,故颇受王妃赏识。听说王妃娘娘还打算给她与贺府大公子赐婚呢。”

“贺府大公子?”徐雅宁不屑地摇头,一脸刻薄地道:“就是那个家里人全都死光了,前些日子才被找回来的贺家少爷?不过是个破落户,还称什么公子,真是可笑。难怪燕王妃要给他们俩赐婚呢,倒也般配嘛。”

她自幼便生得漂亮,也最受宠,娇纵惯了,竟养成这般刻薄尖酸的性子,不说旁人,便是她嫡亲的堂姐徐雅媛都有些受不了,闻言忍不住低声劝道:“三妹说话注意些,贺家便是没了,还有赵家在呢。更何况我听说贺家大公子颇受王爷赏识,谁晓得日后有什么造化。仔细这话传了出去,得罪了人。”

“就你多事!”徐雅宁从来未将她这个堂姐放在眼里过,哪里受得了她的劝诫,反而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生气地走开了。徐雅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朝侍女道:“姑姑竟没有与三妹细说么?”看徐雅宁这态度,分明是不晓得徐侧妃意图用她拉拢贺均平的心思,要不然,怎么能这般胡闹。

侍女低头回道:“奴婢不知。”

徐雅媛叹了口气,没有再多问。

宜都城里的千金小姐们都各有自己的圈子,吴元娘她们与徐家小姐不和几乎是人尽皆知,但既然进了燕王府,便是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好表现出来,顶了天也不过是偷偷瞪几眼,当着众人的面还是笑得一脸灿烂。

但便是笑得再灿烂,依旧拦不住双方的暗潮涌动,尤其是若其中还有人推波助澜的话。

燕王妃与徐侧妃一进园子,众位千金小姐便纷纷上前拜见。因有燕王妃在,徐侧妃自然老老实实地扮演着恭顺谦良的角色,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慈祥的笑意,见了哪家姑娘都笑意盈盈,一副和善好相处的模样。

待吴元娘和莫欣拉了琸云上前给两位王妃请安时,徐侧妃的目光停在了琸云的脸上,一脸真诚地啧啧赞道:“上回你走得急,我倒是没仔细看清楚,而今一瞧,乖乖,这小模样生得,咱们宜都恐怕没哪家小姐能比得上。贺家大公子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的话一落音,琸云立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凌厉的眼刀子恨不得要将她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琸云笑笑,道了声“娘娘过奖”,便低着头站到了吴元娘的身边。并不是她不想谦虚,只是她心里头清楚得很,那徐侧妃不定准备了多少话等着她呢,说得越多,众人便越是盯着她,倒不如一句话带过了,把戏让给后面的人来唱。

徐侧妃不见琸云回话,心中略感失望,但她岂会就此罢手,又笑着朝燕王妃道:“一会儿崇哥儿也会过来,对了,怎么不见世子?先前我还听到他与贺家大公子的声音来着。”

燕王妃淡淡道:“他们都在外头院子里说话,都是些男孩子,自有他们的话说,哪有耐心陪着我们这些女人唠嗑。”

徐侧妃笑道:“世子爷最是孝顺,哪能让王妃娘娘一个人在这边。想来一会儿定会过来的。”她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世子若是不来便是不孝?燕王妃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只当她是个笑话,但仔细想想,却又悄声吩咐下人去将世子招呼过来,她却是想看看这徐侧妃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

不一会儿,得了信的燕王世子领着外头院子里一大群青年才俊进了院子,笑嘻嘻地给燕王妃请安。贺均平赫然就站在里头,他个子生得高,相貌又极为出色,往人群中一站,赫然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度。院子里的一群少女们顿时看得红了脸,忍不住悄声打听这英俊不凡的少年郎究竟姓甚名谁。

待听得这位就是近日颇受燕王爷看重的贺家大公子,一众少女又各动起心思来。

若论起家世,贺家早已败落,虽说贺均平身后有赵家做靠山,但到底比不得别的世家,故不存着什么高攀不上的问题。左右他得了燕王爷看重,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诸位少女心中权衡一番,纷纷觉得这贺家大公子乃是难得的良配,故都红着脸使劲儿地朝他看,只盼着一会儿能与他搭上几句话,勾了他的心去。就连徐雅宁也忍不住狠狠咬唇,眼睛里朦朦胧胧,一会儿朝贺均平瞅瞅,一会儿又朝燕王世子看看,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燕王世子才说了几句话,宁郡公便到了,园子里的气氛愈发热烈。

燕王妃不欲拘着大家,挥挥手让他们自个儿玩儿去。贺均平便赶紧凑到琸云身边与她说话,吴元娘早听说她二人的事,见状忍不住新生促狭,玩笑道:“琸云可要把眼睛放亮点,贺大公子生得这么俊,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琸云抿着嘴歪着脑袋朝贺均平看,只笑不语。贺均平赶紧举手朝吴元娘求饶道:“吴姑娘我哪里得罪你了。”

吴元娘掩嘴而笑,“我又不是瞎说,你回头瞅瞅,多少人盯着你看。”她指了指贺均平身后,徐雅宁正正好朝他们走这边看过来,手中折扇微微摇摆,显得既妩媚又慵懒。偏偏贺均平却根本就没转过头正眼瞧她,温柔的目光全落在琸云身上,眼睛里闪着爱慕与呵护的光。

徐雅宁狠狠一收折扇,瞪了她们几个一眼,咬着牙转过身去,拧着眉头想了半晌,尔后又快步朝徐侧妃走过去。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过来招呼吴元娘,说是徐家三小姐要与她们斗诗。

“我才不去!”吴元娘气得脸都红了,咬着牙骂道:“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早晓得我不爱读书,连首打油诗也作不来,竟来邀我斗诗,岂不是故意想让我丢脸。”

“你若不去,她还不得照样说你怕了她。”莫欣一脸担忧地道。

“那你去?”吴元娘瞪着莫欣气道:“你能作得来?”

莫欣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低声喃喃:“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见了书本脑袋就疼,看看话本册子也就罢了,哪里晓得写什么诗。”说罢,又叹了口气,无奈道:“难不成就这么白白地认输?真不甘心。”

琸云笑:“真是好笑了,既然是她说要比试,怎能样样依着她?她说要斗诗,咱们便说比骑马射箭,实在不成,蹴鞠、打马球也是可以的,我听说王妃娘娘年轻的时候便是马球高手,不知元娘可曾学得了一二。”

吴元娘抚掌大笑,“没错!还是琸云脑子转得快,那徐雅宁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老婆的外甥女,也敢在咱们面前人五人六的。我偏不与她斗诗,只和她比骑马射箭打马球,她若不应,那便是她丢脸。”说罢,转身就往王妃面前冲去。

贺均平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琸云额头上点了点,小声道:“你倒是机灵。”

琸云得意道:“你且看着吧,还有得热闹呢。”

却说吴元娘到了燕王妃面前,斜着眼不屑地瞥了徐雅宁一眼,冷笑道:“徐家三小姐要与我比试倒也未尝不可,不过怎么比还得我说了算。”

徐雅宁冷哼,“你想怎么比都由你,不过——”她语音一顿,伸手朝琸云指过来,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道:“她也得上场。”

吴元娘心中暗笑,满口应道:“方姑娘本就与我们一组,自然是要上场。还有莫欣,我们三个一组。不过徐三小姐可得睁大眼睛仔细挑,我可不记得这院子里还有谁会打马球。”

“什么打马球?打什么马球?”徐雅宁一脸纳闷,完全没反应过来。

吴元娘得意地把下巴一抬,仰着脑袋用鼻孔看她,冷笑道:“不然呢?你说斗诗就斗诗,什么都依着你,你以为你是谁?既然要与我们比,那就比打马球,若是打不来,骑马射箭也是不错的。若这些都不行,哎呀,那我也没辙了,不如就比蹴鞠或是打陀螺…”她看着徐雅宁气得越来越红的脸,愈发地得意,故意叹了口气,一脸同情地道:“徐三小姐不会通通都不会吧,啧啧…”

“你…你…”徐雅宁气得直跳,十指颤抖地指着吴元娘恨得说不出话来,罢了又哭着朝徐侧妃道:“姑姑,她欺负我!”

上首的燕王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徐侧妃脸上有些僵硬,轻轻拽了徐雅宁一把,小声道:“别闹,吴小姐说的也没错。”她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是暗恨不已,吴元娘那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刺得她险些吐血。那吴元娘胆敢这么说话,还不就是仗着燕王妃是正妃,若是…若是…

宁郡公见徐侧妃脸色不对头,赶紧上前打圆场,笑着道:“我这表妹素来被骄纵惯了,很不会说话,还请诸位莫要往心里去。吴小姐所虑极是,我这表妹自幼学习诗词书画,吴小姐擅长骑马射箭,一文一武,自然不好比试。不如我们且比些别的?”他不等吴元娘回话,又继续往下道:“但凡是女儿家总学过些许才艺,我听说吴小姐自幼师从宜都大琴师白珍,想来琴技了得,不如便以歌舞才艺比试内容,吴小姐这边有莫小姐与方姑娘,至于雅宁这边有雅媛——”

他话未落音,徐雅宁又插嘴道:“我一人足以,不需旁人帮忙。”说话时,她又恢复了先前那骄傲的姿态,仰着脑袋一脸鄙夷地盯着吴元娘,目中全是挑衅。一旁的徐雅媛脸色微变,但终究没说什么,微微垂下头只当没听见。

莫欣大惊,她心知吴元娘的冲动脾气,正欲开口阻拦,不料吴元娘已经生气地跳起身来,指着徐雅宁怒道:“比就比,谁怕谁?”

燕王世子扶着额头作出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贺均平也蹙着眉头很是有些担心。

“吴小姐不会弹琴么?”贺均平见燕王世子这般脸色,不由得有些讶然,悄声问:“宁郡公不是说她师从大琴师白珍?”

燕王世子哭笑不得,“是没错,可是,那丫头学了好些年,却是一首像样的曲子也弹不来,白珍大师气得把琴都给摔了。”他顿了顿,又道:“那丫头嗓子倒是不错,歌唱得挺好。可是——”他抬起头巴巴地问贺均平,“方姑娘可会弹琴跳舞?”

贺均平沉默了好一阵,皱着眉头道:“不曾见她弹过,不过——”他想起先前琸云在益州花魁大赛上大出风头的事,忍不住笑起来,道:“她评鉴的本事倒是一流。”

“那有个屁用!”燕王世子继续扶额,痛苦地呲牙咧嘴,“我那大哥真够黑的,欺负几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这边吴元娘话一落音,莫欣就已变了脸色,徐侧妃连忙笑着插话道:“既然吴小姐应下,那便比试歌舞才艺。雅宁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

莫欣拽住吴元娘的手气得直跳,小声道:“元娘你怎么这么冲动,竟然着了宁郡公的道儿。回头我们输了,还不得被徐家那小丫头笑话死。”

吴元娘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却已是来不及,咬咬牙,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我都已经答应了。阿欣你不是会弹琴么?”

莫欣面无表情地举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两道伤口。吴元娘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跟着府里的厨娘学做菜给伤到的,虽然伤口不大,可是——”手指一受伤,自然不那么灵活,她琴技本就一般,如何能再与自幼学艺的徐雅宁相比。

吴元娘都快哭了。

琸云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小声提醒道:“你们俩似乎…把我给忘了。”

吴元娘与莫欣齐齐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傻乎乎地眨了眨,齐声问:“琸云你也会弹琴?”不怪她们不识货,琸云到底是个平头百姓,若说跟着贵人学了武艺倒也罢了,谁能想到她竟会这些?

琸云摸了摸鼻子,很是谦虚地笑了笑,道:“略懂,略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