琸云则睡到太阳升起了老高这才醒来,吴元娘依旧睡得香,听到琸云起床的动静,她眼睛也没睁,翻过身去把脑袋塞进了被子里。

琸云没叫醒她,换了衣服洗漱过后才出了营帐绕着营地走了两圈。

南边儿的伙夫在弄早饭,淡淡的粥香随着风一路飘过来,勾得琸云肚子咕咕作响。她循着香味往南边走,刚巧在半路上遇着了端着早饭往回走的小山和小桥。二人显然并不晓得她到了,猛地瞅见她,很是吓了一跳,傻乎乎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喃喃出声,“师父?”

琸云板着脸朝他们俩点点头,盯着他二人碗里的馒头和稀饭看了两眼,问:“这是哪儿拿的?”

小山赶紧回道:“就那边——”他转过身朝伙房指了指,一旁的小桥掐了他一把,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早饭往琸云手里塞,道:“师父您先用,我们一会儿再回去拿。”

小山这才傻乎乎地反应过来,也学着小桥把早饭递给琸云。琸云没有推,从善如流地接了,又点点头谢过,这才转身往自己营帐方向走。待她走远了,小桥才用胳膊肘撞了撞小山,小声道:“我就说呢,石头大清早起来精神就特别好,居然还冲着我笑了一下,差点没把我给吓趴下,原来是师父来了。”

小山抹了把脸,一脸欣喜地道:“师父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们可算是熬到头了。”事实上,这两个月来受苦受罪的可不止燕王世子他们,小山和小桥跟在贺均平身边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当然,有贺均平在,他们也不曾被旁人欺负过就是,相反的,众人晓得他俩是“贺将军”的心腹,平日里对他们很是客气。可是,小山和小桥还是很想念以前与贺均平和睦融洽的日子啊。

琸云端着早饭回了帐篷,吴元娘终于醒了,抱着被子坐在榻上发呆,见琸云回来,一脸茫然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问:“阿云,你昨儿是怎么了?”

琸云面色如常地笑笑,把早饭仔细放好,就地盘腿坐下,回道:“许是在外头着了凉,生病了,烧得人迷迷糊糊的。”说罢,又转过头来朝她招招手,“你赶紧的,一会儿粥都凉了,不好喝。”

吴元娘“哦”了一声,却不动,托着腮继续盯着琸云看,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跟贺公子吵架了吗?”

琸云抬眼朝她看,缓缓摇头,一脸的啼笑皆非,“你怎么会这么想?”

吴元娘咬着唇不说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琸云脸上看,犹豫不决的样子。琸云却不追问,自顾自地盛了一小碗粥,又拿了个大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吴元娘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道:“我们营地里还有个姓孟的姑娘,就是那个诏安牧场的主人,阿云你知道吧。”

琸云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粥,一脸淡然地点点头,“知道啊,我昨儿还见过。个子挺高的,长得也还好,听说她擅于御马。”

“阿云你怎么这么没心眼儿啊!”吴元娘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顿时就急了,抱着被子跳到她面前来,疾声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我可是听说那个姓孟的丫头有事没事儿就围着贺均平打转,你不怕她别有所图?别以为你跟贺均平定了亲就有了依仗,到底还没成亲了,婚约也能毁的,她若真使个什么坏心眼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你连哭都来不及。”

琸云斜着眼睛看她,哭笑不得地道:“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吴元娘气急败坏地直跺脚,急道:“阿云你别不听我的话。这种事儿我可见多了,我家里头,家里头——算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男人没几个好东西,你看宜都城里那些官宦子弟,谁不是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只要有女人往上扑,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人往外推。贺均平年纪轻,正是没有定力的时候,要是哪天没把持住,你就等着哭吧。”

琸云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关切之意,很认真地点点头,一脸郑重地回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会仔细看着平哥儿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果真那么轻易就被人给勾了去,这婚约解除了不是更好。”

吴元娘忽然就不说话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脸上露出微妙的尴尬的神情。琸云顿时猜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果然瞧见贺均平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哈哈——”琸云干笑了两声朝他打招呼,“你来啦!”

贺均平没说话,径直走进帐篷里,靠着琸云坐下,目光冷冷地在吴元娘身上扫了一眼,吴元娘顿觉脚底板升起一阵凉意,尴尬地笑了笑,艰难地小声提醒道:“贺…贺公子,我…还没起身呢。”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呲着牙咧着嘴朝他讨好地笑,示意自己衣冠不整。

贺均平没理她,一只手端起矮几上琸云没有吃完的早饭,另一只手将琸云拉起身,道:“我们出去吃。”说罢,连看也懒得看吴元娘一眼,便拉着琸云出了门。吴元娘目送着他俩消失在门帘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贺均平拉着琸云去了自己的帐篷。虽说二人早已订婚,但军营里知道这事儿的却不多,陡地瞧见这素来冰山一般严肃冷厉的贺将军牵着个美貌少女从面前走过,营中众人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使劲儿地揉了半晌再看,贺均平已经拉着琸云进了帐篷…

“哎哟我的天,我这是昨晚上没睡好,所以今儿脑子有些晕乎吧,这都看到什么了?”

“恐怕我也看到了。”

“…”

进了帐篷,贺均平立刻就不高兴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气呼呼地冲着琸云道:“阿云你刚刚跟吴元娘说什么?什么解除婚约,你脑子是不是昨儿烧糊涂了,这种话也能随便说么?”

琸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小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解除婚约了,这不是假如么?又作不得数!”

“什么假如,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假如,你想都不要想!”贺均平的脸上露出琸云印象中常见的气急败坏的样子来,反倒让琸云愈发地觉得亲切。

“方琸云——”他怒气冲冲地大声喝道:“你以后离吴元娘远些,别总听她的,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能当真吗?别被她给带坏了!”

琸云眨了眨眼睛,有心想故意逗一逗他,一本正经地回道:“可我觉得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呢。元娘说那位孟姑娘跟你走得挺近的?”

“胡说!她简直就是污蔑!”贺均平脸色微微泛白,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与不安,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坚决否认道:“没这回事。”他又生怕琸云不信,耐着性子解释道:“她是诏安牧场的主人,带着牧场过来投奔的,大将军很是看重,留了她在营地里帮忙驯马练兵。我拢共只见过她三四次,说了不到十句话,哪里就算走得近了。阿云你…”他眼睛一亮,嘴角慢慢勾起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其实你是吃醋了吧。”

琸云也不遮掩,睁大眼睛瞪他,“怎么,我不能吃醋吗?”

“能,能,太能了!”贺均平使劲儿地点头,因为兴奋以至于脸都涨红了,“吃醋真是太好了。”

八十二

贺均平很忙,陪着琸云用过早饭后便领着士兵出去巡逻。期间燕王世子领着几个侍卫偷偷溜过来与琸云说了几句话,很快又被叫走,吴元娘悄悄与琸云道:“听说马上就要拔营了。”

琸云皱起眉头想了想,问:“是去叶城还是同安?”

吴元娘顿时傻了眼,糊里糊涂的直摇头,“不知道,叶城在哪里?同安离这里远吗?”

于是琸云便懒得跟她废话了,站起身朝吴元娘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我出去打听打听。”

吴元娘赶紧也跟上,高声道:“我也一起。”她奔到琸云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小声建议道:“我们去校场吧,听说那个孟小姐在教士兵们御马。我们去看看热闹,我倒想瞧瞧那个孟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

琸云的心中对孟云这个名字终究有些不适,闻言立刻停住脚步,缓缓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去吴大将军那里。”到了人家的地盘,若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有些失礼。虽说吴大将军十有j□j忙得没工夫搭理她们,可场面上的事却还是得做一做的。

吴元娘立刻撒手,脸上泛起焦躁不安的神色,急道:“我不去!一会儿被堂叔看到,他保准得把我赶回宜都去。”她一想到这点就莫名地恐惧,脸色都白了,咬着牙,十分仓惶不安。

琸云提醒道:“你不去,大将军莫非就不晓得你来了么?你都到了营地却不去见他,大将军要如何想?说不准还会觉得你没大没小,愈发地要送你回去。”

吴元娘再不说话,垮着脸站在一旁,完全没了主意。过了好一阵,她才悄悄拽了拽琸云的衣袖,小声道:“要不,我们先去找表哥,若是表哥帮我说话,堂叔看着他的面子,说不定就肯留下我了。”

“世子爷?”琸云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觉得大将军能听他的话?”虽说她也晓得燕王世子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他那副整天笑嘻嘻,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深入人心,琸云很怀疑吴大将军会不会卖他的面子。

吴元娘可怜兮兮地扁着嘴,“有总比没有好。再说——”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巴巴地道:“难不成我还能让贺均平帮我说情不成?”

琸云干笑了两声,“那我们还是去找世子爷吧。”

燕王世子和几个侍卫依旧在校场操练,贺均平虽不在,他们却不敢偷懒,几套拳打下来,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阿彭眼尖,几乎是琸云她们一进校场就瞅见了,赶紧向燕王世子打招呼,世子闻言,立刻让他去上前迎接。

吴元娘的眼睛却一直落在校场西南角的跑马场处,并飞快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孟云的身影,立刻使劲儿拉琸云的衣袖,兴奋地道:“阿云你看,那个孟小姐就在那边呢。我们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琸云没理她,朝走过来的阿彭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今儿的练习可结束了?”

因为贺均平大变脸的缘故,阿彭对琸云很是感激,态度愈发地恭敬,甚至可以称得上谄媚,半弯着腰笑眯眯地回道:“方姑娘要来寻我们说话,自然就结束了。世子爷就在这边,我引你们过去。”

吴元娘见琸云不跟她说话,自觉无趣,朝远处的孟云看了几眼,鼓着小脸跟着琸云一起朝燕王世子走过去。琸云也不与燕王世子多寒暄,一见面便将吴元娘的意图说给他听,燕王世子听罢,很是无奈地摇头道:“我说话不顶用。不怕你们笑话,自打我进了军营,便全没了昔日的威风,便是平哥儿也能罚我,至于吴大将军,我倒有六七天不曾见过了。他是三军统帅,岂是我能随便见得到的。”

吴元娘顿时傻了眼,喃喃道:“你都不顶用,那我可怎么办?要不,我去求贺公子?”

燕王世子连忙摇头,“你求他作甚?这都是咱们家里头的事儿,平哥儿虽受重用,但怎么好插手管这些,元娘你也太不懂事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去找大将军承认错误,低声下气地讨好他,他心一软,说不定就不管你了。”

吴元娘扭着身子不肯走,燕王世子拿她也没辙,只得求助地朝琸云道:“大将军对云妹妹倒是称赞有加,一会儿还请妹妹替元娘说几句好话。”

琸云体谅地点头应下,尔后拽着一脸不情愿地吴元娘往回走。

“咦——舒明也在!”临出校场时,吴元娘最后朝跑马场方向瞅了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跳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琸云朝那边冲去,口中还高声招呼着舒明的名字。舒明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来朝她们招了招手。

“你怎么也在这里啊?”吴元娘朝不远处的孟云瞟了一眼,脸上有些不自然地问:“怎么,你的骑术也不行,所以要跟孟小姐学习御马之术么?”

舒明温和地笑道:“我已经投军了,只是还未分下去,反正闲在帐篷里也没事儿,便过来校场转一转。正巧赶上孟小姐授课御马,便来凑个热闹。对了,你们二人有何打算?”

吴元娘一提到这事儿就心烦,摇头道:“一会儿还得去见我堂叔,也不晓得会不会被他给送回去。”说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伤感的眼神。舒明见状,面露不忍之色,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

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伤感,吴元娘也立刻察觉到了,赶紧将话题岔开,勉强笑着问:“那个孟小姐都教了些什么,我看围观的人还挺多的。”她下意识地又朝孟云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忽地大变,“嗖——”地一下躲到了琸云身后。

琸云与舒明面面相觑,不晓得她为何忽然反应这么大。二人遂也齐齐地朝孟云看过去,并未看出什么异样来,不由得很是疑惑。琸云转过头,见吴元娘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朝舒明使了个眼色,舒明见状,赶紧也朝她们靠了靠,将吴元娘完全遮挡住。

“怎么了,你?”琸云柔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吴元娘惨白着脸,低声喃喃道:“是许家老二。”

琸云顿时就明白了,复又转过头悄悄朝孟云所在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她身边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想来正是许家二公子。那许二公子相貌倒也不差,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正乐呵呵地跟孟云说着话,二人谈笑风生,很是和谐。

琸云早从吴元娘口中得知那许二公子的真面目,见状很是不屑,压着嗓子劝道:“你是害怕个什么劲儿,先前不是一直挺厉害的,不说你们俩的婚约早已解除了,便是没退婚,那也是他对不住你。那样的男人,可不能给他好脸色,要不然他还以为你怕了他,愈发地要骑到你头上来。”

吴元娘握了握拳头,小声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才不怕他呢。”说罢,吸了口气,缓缓地从舒明身后挪了出来,咬着牙远远狠狠瞪了许二公子一眼,再也不看他,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出了校场。

舒明一路将她们俩送到吴大将军帐篷外,又仔细叮嘱吴元娘道:“一会儿你少说话,多示弱,实在不行了便哭两声,大将军一心软,说不定就依了你了。”

吴元娘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尽会瞎出主意,我堂叔心硬得跟石头似的,我就算哭瞎了眼睛他也不会心软,反而会惹得他不快。倒不如据理力争跟他吵一架,他实在吵不过了,倒有可能把我留下来。”

舒明闻言有些傻眼,想了想,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就嘴皮子放利索点,嗓门要大,气势要足,大将军定不好意思跟你大吵的。”

正说着话,吴大将军身边的侍卫便出来招呼她二人进帐,说是大将军有请。

琸云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地见到吴大将军,心中多少有些紧张,进了帐便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打量他。吴大将军却难得地和颜悦色,寒暄了几句后又夸她道:“云丫头很不错,我听邱校尉说了,若不是你帮忙,这批粮草很有可能就被奸细给烧了。”

吴元娘闻言忍不住小声开口道:“堂叔,我…我也有帮忙啊。”

吴大将军没理她,依旧只跟琸云说话,“云丫头有没有打算留在营地?”

琸云点头笑道:“就怕大将军嫌弃我笨手笨脚。”

吴大将军含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心又细,若能留下来于军中大有裨益。不过军中不比旁的地方,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饭,你若是不能服众,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琸云朝他拱手谢道:“多谢大将军提醒,琸云定全力以赴。”说罢,她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咬着牙朝吴大将军道:“元娘她——”

她话还未说完,吴大将军便挥挥手将她屏退,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元娘说。”

琸云无奈,只得朝吴元娘挤了挤眼睛,做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低着头缓缓退了出去。

她在外头等了有一刻钟,才终于等到了吴元娘低着脑袋灰溜溜地出来,样子虽狼狈,但脸上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琸云顿知她赢了。

下午贺均平巡逻回来,听说她已经见过了吴大将军而且决定留下,很是欢喜,高兴得眉梢和眼角都是喜色,出去训人的时候也少了几分严厉。

“大将军有没有说把你分配到谁营中?”

琸云摇头,蘸着腌菜吃了一大口馒头,小声回道:“他只叮嘱我说军营里不好混,旁的倒是没讲。元娘也留下来了。”

贺均平自动忽略了她后面的那句话,想了想,高兴地道:“回头我去跟大将军说把你安排进我这边。营中几个将军里头就属我手底下人最少,想来大将军也不会反对。”

琸云点头笑笑,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个孟姑娘呢?她在哪个营?”

贺均平手里的动作一滞,眼睛里有异色一闪而过,旋即又咧嘴笑笑,摇头道:“她身份特殊,虽是投军而来,可来的时候带了近五百匹马,而且诏安牧场还一直在经营,日后的马匹源源不绝。大将军很是看重她,所以她直接隶属大将军管辖。你怎么问起她来了?”

他说话时眼睛看着琸云,一脸的坦荡,倒是琸云有些不自在,悄悄低下头,小声道:“今儿我在校场看到许家二公子在跟她说话,看起来挺熟的样子。那许二公子相貌堂堂却不是个东西,一面养着外室一面跟人家议亲,好在元娘退了婚。可那孟小姐到底不晓得他的底细,我怕她被骗。”

琸云对孟云总有些心理上的愧疚感,虽说这辈子贺均平与孟云并没有什么,可是,琸云总有一种抢了别人丈夫的不安,她甚至有点不敢面对孟云。

“行了,就你这脑瓜子,替人家操什么心。”贺均平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指头在琸云的脑门上轻轻敲了敲,忍俊不禁地道:“阿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有时候挺聪明的,但有时候这脑袋里头就是一根筋,不够用。人家孟小姐聪明得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你就别替她着急了啊!”

“你怎么知道她聪明啊,你不是才跟了见了几面吗?”琸云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推开,睁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面前这个越来越没大没小的家伙,语气很凶悍。

贺均平看着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乐呵呵地回道:“人家要是不聪明,能当上牧场主?而且还能在关键时候投奔燕军?我估摸着她那牧场十有j□j也管束不住了,所以才投靠燕军,有燕军在背后撑腰,牧场里谁敢再作乱?人家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只有你这傻子才会担心她。”

琸云愈发地觉得折了面子,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骂了声“滚”,尔后端着饭碗就要往帐篷外冲。贺均平扯着嗓子在后头喊,“阿云,别忘了明儿来我这里报到啊!”

琸云一个踉跄险些没给摔了…

八十三

贺均平果然面子大,不仅把琸云弄到了他下辖,还给她弄了个校尉的职位,当然只是个虚衔,她手底下一个兵也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拔营的时候得了匹马,不用像那些大头兵一般把所有东西往肩膀上扛,也不用两只脚来丈量燕地与大周的土地。而吴元娘则被他送去了燕王世子那里,美其名曰表兄妹相互照顾。

吴元娘却几乎要崩溃了,打从她出生起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便是上回在奉安花光了钱也不曾这般狼狈。这才走了小半日,她的两只脚就被打出了水泡,每走一步就钻心地疼,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直把燕王世子吓得不行。

“元娘你骑我的马,我下来走。”燕王世子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心软,便要把马儿让出来。吴元娘悄悄朝那几个脸色有些难看的侍卫瞅了两眼,不敢动,扁着嘴拒绝道:“不用,晚上我把泡挑破了,洗洗就好了。”

她心里头清楚得很,后面的路还很长,她若是现在就向燕王世子寻求帮助,恐怕晚上就能被吴申送回去。那日她可是信誓旦旦地在吴大将军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过的,而今连半天都没到,岂不是打自己的脸,更何况,这几个侍卫都在旁边看着,若是燕王世子因她受了什么罪,日后传回宜都,燕王妃又会如何看她?

燕王世子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自己,微微一愣,旋即又明白了,想了想,策马朝前方寻贺均平说话去了,不一会儿,他便又牵了匹小马过来,招呼着吴元娘道:“你骑这匹。”

吴元娘却依旧有些犹豫,小声问:“这是哪里来的?”

燕王世子笑道:“我问贺将军借的。你倒不用担心旁的,我跟他仔细叮嘱过,不会传出去。”

吴元娘这才伸手牵过缰绳,咬着唇郑重地朝燕王世子道了谢,尔后小心翼翼地翻身上了马。

琸云这边的日子却是好过许多,虽说她也很多年没有吃过这种苦了,但到底有过行军打仗的经历,甚至比这还要更艰难的生活都经历过,所以并不觉得特别辛苦。晚上扎营的时候,她甚至还精神奕奕地绕着营地走了两圈,尔后又去探望吴元娘。

吴元娘在帐篷里泡脚,一边泡眼泪一边哗哗地往下掉,见琸云进来,索性大哭起来。琸云拿她没辙,也不晓得该怎么劝她,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好不容易等她哭完了,她才开口道:“军营里的日子可不好熬,你若是实在受不住——”

“谁说我受不住!”吴元娘立刻激动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高声道:“我…我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吃了这些苦头。我才不回去!我可不能让别人笑话…”

琸云很为难地看着她,心里想,她所吃的苦和受的罪才刚刚开始,到底要不要跟她说呢?

这一路就在琸云的纠结和吴元娘的痛苦中渡过,大军走了小半月,终于到了同安。

营帐一扎好,大军甚至还来不及修休整,吴大将军便派了先锋去城门口骂阵。这样的活儿一般轮不到贺均平的头上,他虽说一直跟着琸云在益州长大,但好歹是个斯文人,斜着眼睛默默发冷气挺厉害,论起骂人的功夫来却远不如市井出身的士兵。

于是贺均平便拉了琸云在一旁看热闹,二人端了个小马扎在远处坐下,时不时地评鉴一下谁骂得最有水平,若是听到那骂人不带脏字的厉害人物,二人还忍不住要高声起哄。其实坐在一旁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但没有谁像她们俩这么引人注目的,说白了,也就是因为他们俩模样生得好。

“没想到贺将军也是个只看重长相的肤浅之辈。”人群中有个声音低低地道,孟云猛地装过身狠狠瞪了她身后的丫鬟燕子一眼,小声喝斥道:“住嘴,贺将军是什么人,也是你可以随意评论的。日后你再这么没上没下、不知进退,就给我滚回牧场去。”

燕子自幼就服侍她,何曾受过这种苛责,立刻就红了眼圈,犟着嘴小声辩解道:“小姐,我只是替您抱不平!”

“我有何不平?”孟云冷冷地看着她,目光犹如寒冰,“贺将军与方姑娘青梅竹马,情意深重,又由燕王亲自赐婚,真正地天作之合。这与我何干?你替我抱什么不平?这话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你这么冒冒失失、口无遮拦,岂不是替我树敌?我要你何用?”

燕子被她说得顿时冷汗直流,身上一软,险些没跪地求饶。

孟云并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冷冷瞥了她一眼后便转身去了自己营帐。燕子低着头紧随其后,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同安城的守卫很沉得住气,任由城下的士兵骂了足足一个时辰,连个屁也没有放。贺均平他们听了一阵,便招呼着琸云回营帐休息,小声道:“他们不会出战的,我们先回去好好歇一会儿,我估计今天晚上就得攻城。”

“真的?”燕王世子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一脸狐疑地看着贺均平,小声道:“大将军可是偷偷跟你们说了?”

贺均平笑着摇头,“是我猜的,而今大军气势如虹,同安又不算什么大城,守城兵力不足,今晚若去偷袭,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燕王世子闻言立刻有些跃跃欲试,搓着手凑到贺均平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求道:“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在大将军面前说几句好话让我也跟过去。成天窝在营地里,除了每天操练外没别的事儿,实在没意思透了。”

贺均平倒是很能体会他这种憋屈的心情,但是却不敢应下,摇头道:“世子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您在城下扯着嗓子呐喊助威就好,攻城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儿,一个不留神小命儿就没了,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几万大军都不够赔罪的。”

燕王世子顿时就恼了,气呼呼地大声喝道:“平哥儿你也忒过分了啊,敢情我大老远地跟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呐喊助威来了。我…我虽然没你那么有本事,可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我不管,反正今儿我是非去不可,你不领着,我就带着松哥儿他们偷偷跟过去…”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不讲道理,不让人省心呢?贺均平没好气地瞪着燕王世子,实在拿面前这只炸毛的猫没有办法。倒是琸云笑着劝道:“既然世子爷想去,你就去跟大将军好好说说,难得他来一回,总不能连仗也不打就回去了。你不是也说了同安守备不利,兴许不难拿下。”

琸云急得清楚,燕军这一路过去可以说是势如破竹,短短小半年的时间就杀到了大周京城,只可惜大周皇帝领着一众文武百官提前逃了,尔后在南边的洪阳城停下,定洪阳为临都,直到八年后洪城被攻陷,大周朝才彻底终结。

“还是云妹妹好!”燕王世子闻言立刻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地朝琸云咧嘴笑,罢了又使劲儿地在贺均平的背上捶了一拳,得意道:“云妹妹都发了话了,你就看着办吧。对了,晚上我得带些什么?绳子?还是刀剑…不行,我得赶紧去收拾。”说罢,屁颠屁颠地溜远了。

贺均平扭过脑袋来看琸云,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一脸纠结地道:“阿云你干嘛帮他说话?”

琸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觉得依着世子爷的性子他敢不敢真偷偷跟过去?同安城小,兵力弱,攻城不难,世子爷本就机灵,加上有我们护着,绝不出了什么大事。你若是一直拖着,等到了后头他再异想天开地要打头阵去攻打京城,到时候你就哭吧。”

“我们?”贺均平立刻警觉,皱起眉头一脸防备地朝琸云看过来。还不等他开口反对,琸云又似笑非笑地继续道:“难不成你要我跟世子爷一起偷偷跟过去?”

贺均平立刻就不说话了。

他们歇了一下午,傍晚时分,贺均平果然被吴大将军召去了,琸云则在帐篷里准备夜袭的武器。燕王世子在帐篷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一会儿,又从门帘后探出脑袋来,咧着嘴朝琸云笑。

琸云朝他招招手,问:“你都收拾了些什么?”

燕王世子立刻兴奋起来,把背后的大包袱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得意道:“你看!”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柄刀鞘上镶着红宝石的大刀耍给琸云看,脸上的表情很是自得,“这是上次我们拿下广元后父王赏的,你试试看,啧啧,拿在手里头就觉得不一般。”

琸云顿时无语,没伸手接过他的刀,只抚着额头无奈地道:“你这是打算去表演么?弄把这么花里胡哨的家伙,沉得跟块死铁似的,一会儿还没走到城下就给累趴下了。”

“不能带它啊——”燕王世子的兴头顿时被打击了,不过他恢复倒是快,索性把整个包袱往琸云面前一塞,瓮声瓮气地道:“你帮我看看都带些什么好?我又不懂。”说得好像琸云真的上过战场攻过城似的。

琸云飞快地从他的大包里找出一卷绳子和匕首,尔后用脚把包袱踢开,道:“这两个就够了,对了,还得带上弓箭。你箭术怎么样?”

燕王世子拍着胸脯道:“好,好得很!”

琸云不大信,想了想,又叮嘱道:“去的时候紧跟在我后头,别抢着出风头,要不然,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地帐篷里蹲着吧。”

燕王世子连连点头,小声笑道:“你放心,我还要命呢。”

贺均平回来的时候琸云已经换了身黑色的劲装,正低着脑袋矫弓,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并不抬头,过了半晌,却不见他有任何行动,不由得微微抬头,才发现贺均平站在门口看着他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