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北靖侯既说当年皇后就有懿旨,且拿出来给大家瞧瞧,莫不又是侯爷的推脱之词。”贺初年冷冷道。

“是啊,皇后娘娘自个都好象不记得了呢。”秦太师也道。

“自然是有的,臣今天特地带来了。”北靖侯说着,真拿出一张明黄色的帛布来,看那样子,竟还不止是皇后的旨意,皇上当年也是知晓的。

皇上接过,顿时满脸震惊,也定定地看向穆清瑶,表情复杂难辩。

“皇上,可否给臣一观。”贺初年很不甘心道。

皇上眼眸幽深地看着他道:“你当真要看?”

“是,请皇上成全。”贺初年坚决道,这门亲事若不成,不止是雪落的名声受损,更会毁了她的前程,何况,北靖侯竟然敢公然与自己作对,给脸不要脸,这口恶气,怎么也咽不下。

皇上眼里滑过一丝讽刺,将诏书递给他。

只晃了一眼,贺相整个人就僵住了,俊雅的脸苍白如纸,呼吸也急促起来,温润的眸子里泛起湿意,拿诏书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皇上目中阴戾一闪,夺过那诏书道:“可看完了?”

贺初年仍呆呆的,手还保持着捏诏书的姿热,只是眼中,清泪缓缓滴落。

整个人,没有了先前的洒脱与神采。

穆清瑶很好奇那张诏书内容,是什么让皇后,皇帝还有贺相都如此失态,莫非,自己还有什么隐藏不为人知的身世?

她不由求助地看向夜笑离。

夜笑离拍拍她的肩,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哂然一笑道:“就算有婚书又如何?清瑶与公孙昊也成过亲了,说明皇后娘娘的旨意双方都已尊从,如今两家已经成仇,再难继续前缘,这桩婚事,解除罢了。”

“没有,没有成仇,无论如何,都是北靖侯府对不住清儿,只要清儿肯回府,臣竭尽全力保护她。”北靖侯忙道。

“竭尽全力保护?清瑶嫁进侯府三年,侯爷保护得可真周全让她再回侯府,是想虐死她第三次么?”王妃冷笑道。

北靖侯满脸愧色,眼神却坚定:“王妃,恕臣不能成全世子。”

太后沉声道:“皇上,此事不能轻易决断,阿离他…”

“既是皇后当年下的懿旨,朕怎么也得给皇后面子,此事,就依了北靖侯吧,北靖侯,回去休了你家那婆娘。”皇上打断太后的话,说罢,竟然扔下一众大臣与太后,起身离开。

事情竟然急转直下,让穆清瑶怎么也弄不明白是为何故。

北靖侯府她是怎么也不会回去的,更不可能与公孙昊那人渣再续姻缘。

顶多,谁也不嫁,出逃吧,天大地大,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太后神情复杂地看着皇后,目光凌厉冰寒,皇后垂下头,不敢与太后对视。

王妃也担忧地看着夜笑离。

宴席就此不欢而散。

夜笑离被太后叫到慈宁宫去了,穆清瑶正好想一个人走走,静一静。

刚出宫,就见靖北侯正在宫门外等她。

穆清瑶看了看四周,确实没有其他路可走,只好迎了上去。

“清儿…”北靖侯的眼里满是愧意。

“侯爷,有意思么?”穆清瑶心情很压抑,心里象堵了团湿棉花一样难受,她从没有如此刻这般讨厌北靖侯。

不是因为不能嫁入晋王府,而是,跟公孙昊这人渣真不可能继续下去,北靖侯如此作为,是想毁掉她的一生么?

最烦用爱的名义捆绑和桎梏别人。

“清儿,昊儿他,其实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坏,他只是,受人蛊惑。”北靖侯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你其实还是喜欢昊儿的,不然,这桩婚事当初也不可能成。”

“侯爷你是在说笑话吗?不是说,十八年前就有了婚约,皇后娘娘就下旨赐婚了,既然如此,这桩婚事便是板上钉丁的事,我喜不喜欢公孙昊有用吗?”穆清瑶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大声道。

北靖侯被她说得怔住,眼里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又软声道:“回去吧,昊儿他知道错了,其实…他心里是有你的。”

“够了,侯爷,我不可能会跟你回去,那个家,从我进门起,就没属于我过,今后我也更不可能再把北靖侯府当家,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最多我终身挂个北靖侯世子奶奶的名份,独自过一辈子就是。”扔下这句话,穆清瑶头也不回地离开。

北靖侯还想叫住她,可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喊出声。

上了马,独自一人走在回侯府的路上,到了避静处,前面一个单薄的身影拦住去路。

贺相一身儒衫,丰姿清雅地坐在马上,手里却多出一枝长枪,银光凛冽。

“相爷还要逼婚?”北靖侯讥讽地问。

贺初年并不答话,突然就一拳砸来,北靖侯猝不及防竟然没躲开,牙都差点打落,脸火辣辣的痛。

“公孙谨,你就是个混蛋!”贺相怒目喷火地骂道。

北靖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讥诮地看着贺相,眼神冰寒刺骨。

“你既然知道,穆清瑶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嫁进侯府三年,却让她受这么多苦?当初她是信了你,才会与你结为亲家,怎会想到你其实如此狼子野心。根本不拿她的女儿当人看。”贺相一击得中,又挥起拳头。

北靖侯这一次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冷冷道:“刚才那一拳,是本侯让你的,就当是替我儿子挨的,你再打,可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公孙谨,你以为我会怕了你么?”贺相说完,手腕一翻,直取北靖侯的喉头。

北靖侯岂会怕他,立即迎上。

北靖侯是沙场宿将,功夫很是了得,贺相乃文臣,按说与北靖侯比武,有种鸡蛋碰石头之感,可偏偏一柄长剑被他舞得虎虎生威,力量气场都很强大,硬是将北靖侯逼得连连后退。

北靖侯先前似乎有些忍让,被逼得急了,长剑一腕,格住贺相的剑:“相爷,你想谋杀本侯么?再来,可莫怪本侯手下不留情了。”

“留情?公孙谨,你个混蛋,本相只道你是忠厚老实之人,这些年,从未为难过你,没想到,你就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本相今天要杀了你。”贺相气得俊脸发红,挺剑又冲杀过来。

北靖侯却长剑一收,一个飞跃,跳上屋顶,冷冷道:“贺初年,本侯不与你一般见识,死了心把,本侯是怎么也不会与你结成亲家,更不可能为虎作伥的。”

说完,北靖侯一声长啸,他的坐骑便撒蹄奔跑起来,北靖侯往下一跳,正好落在马上,扬长而去。

贺相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背影,俊眸贮满痛苦,颓然地委顿在地。

贺雪落这几天一直在家养病,因着北靖侯府一直没的答应婚事,她是又气又恨,郁结在心,更是茶饭不思,睡难入眠。

贺夫人自宫里回来,自是知道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望女儿,贺雪落急切地站在门边,看着满脸忧伤的母亲,心中了然,咬牙切齿道:“娘,北靖侯还是没有答应?”

“雪落——”贺夫人心疼地过来挽住她:“你的伤还没好,外面风大,进去吧,一会你父亲回来,会与你细说。”

“娘不是也从宫里回来么?皇上最宠信父亲,女儿不相信,皇上会不答应,这事对父亲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贺雪落执拗地说道。

“雪落,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爹回来了,会跟你解释的,娘去给你熬药。”贺夫人实在不知道如何跟贺雪落解释,只好推脱道。

“我不要喝什么药,别拿这样的话来敷衍我。”贺雪落却将贺夫人一掌推开,怒斥道。

贺夫人正要再劝,就见贺相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她忙迎了上去:

“相爷,您可回来了,雪落在发脾气呢。”

“爹,娘说靖北侯还是咬着不松口?”贺雪落冲到贺相面前,怒气冲天地问。

“雪落——”看见心爱的女儿,贺初年似乎回了点神,呆呆地唤了一声。

“爹,您怎么啦?”贺雪落看出他的表情不对,抽泣道:“是女儿让爹为难了。”

“雪落,算了吧。”贺初年长叹一口气,黯然道。

“算了?爹,您是脑子出毛病了吗?女儿都到这份上了,您不帮女儿,竟然说算了?”

如晴天霹雳,炸得贺雪落心都快要爆开,她在府里已经听说,夜笑离向穆清瑶提亲了,那个贱女人,被公孙昊抛弃之后,反而撞了大运,竟然可以嫁进晋王府当世子妃,而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只为得到公孙昊,到头来,被公孙昊那畜牲如此虐待强女干,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她如何按受得了,如何不嫉,不恨。

“雪落,你怎么跟爹说话呢?”见丈夫脸色很难看,贺夫人忙道。

“怎么说话?你们一个个不是口口声声说最疼我,宠我的么?怎么这时候就都不管我了?爹,您可是权倾天下的贺相呀,有什么事是您办不成的么?北靖侯若再不识抬举,杀了他便是,正好让公孙昊承继了爵位,我一嫁过去,就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岂不更好?”

贺夫人听得脸色大白,喃喃道:“不可,不可,他可是三品侯爵,手中掌着五万庆北大军呢?雪落…”

“有什么不可?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该死,雪落,你莫要着急,爹爹会想办法的,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婚姻。”贺相眼里露出残戾之色,抚着贺雪落的肩说道。

“还有,爹,一定不能让穆清瑶那个贱人嫁进晋王府,她过得太好,女儿就越发难过。”贺雪落又道。

贺初年怔了怔,眼里露出一抹受伤与愤恨,点头道:“好,只要雪落喜欢,爹就是为你杀尽天下人又如何?乖女儿,好生回去养伤吧,外面一切,自有爹爹。”

秦太太带着秦梦烟从宫里出来,正要上马车,一名太监拦住:“秦太太,皇上殿下在前面等您。”

秦太太怔了怔,让秦梦烟在马车里等,自己去了前面恭子。

太子一身便装,看起来神采飞扬,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与先前在长廊气急败坏比起来,判若两人。

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喜事,如此喜上眉稍。

“见过太子殿下。”

“秦太太请起,您是本宫的师母,无需如此大礼。”秦太师是太子太傅,自然也是太子的老师。

“殿下在此等候可是有事?”秦太太问道。

“本宫知道秦小姐与阿离自小青梅竹马,甚是投契,不知为何秦家没有向晋王府提亲呢?”太子状似关切地问道。

秦太太怔住,一般不是男方向女方提亲的么?秦家虽比不上晋王府清贵,但到底是书香世家,又是名门望族,女儿养在家里,自是待人来提亲,哪有自己先去提亲的道理。

“殿下此言何意?离世子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人了,梦烟没那个福气啊。”秦太太道。

“如果是父皇下旨赐婚呢?不知秦太太可愿意与晋王府结此秦晋之好?”太子胸有成竹道。

秦太太大惊,太子这是何意?

晋王世子明摆着喜欢穆清瑶,已经当众向她提亲了,虽然北靖侯从中作梗,太子也不许穆清瑶与北靖侯府解除婚约,但是,她相信,夜笑离决不是那么听话的人,肯定还会有变数。

这桩婚事里,北靖侯府,贺相府,晋王府三家纠缠在一起,这是个巨大的旋窝,秦太太可不想掺合进去。

再说了,秦家家世好,梦烟相貌品性都好,何愁没有好人家嫁了?

何必强嫁给并不喜欢她的夜笑离,女儿家,最大的幸福不是嫁进高门,而是嫁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丈夫,平平安安一辈子。

“谢太子殿下关心,不过,梦烟福薄,怕是进不了晋王府的门,而且,梦烟也有心仪之人了,就不劳殿下挂心。”

秦太太不卑不亢道。

太子怔了怔,眼里滑过一丝不豫,冷冷道:“秦小姐怕不是如此想吧,她心仪阿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秦太太难道不希望秦小姐过得幸福?”

秦太太暗暗皱眉,这位殿下又不知发什么疯,插手晋王世子的婚事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控制他?

“此事臣妾也作不得主,殿下的话,臣妾记住就是,回去一定转告太师,由太师做主就是。”

太子听了点点头,转身离去。

刚一回东宫,随从就送了信来:“淑妃娘娘病得厉害,殿下要不要进宫瞧瞧?”

太子皱眉,今天淑妃落水,没参加太后的寿宴,太子问都没问起,还说她如何如何地受宠,也不过如此。

烦躁地瞪那随从一眼:“这种事情,禀报太子妃即可,让太子妃带了礼品进宫去看望就是。”

随从怔了怔,忙应声退下。

穆清瑶正要回东条胡同,言若鸿追上来,一扇子敲在她额头上。

正沉思呢,这一敲让她又惊又痛,回手就是一掌,被言若鸿跳开,桃花眼满是笑意:

“凶婆娘,想不到你还蛮俏,两家人争着抢呢。”

穆清瑶不耐烦地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懒得理他。

“你就不想看看,皇后那纸赐婚么?”言若鸿桃花眼微挑,斜视她。

“当然想,可是在皇后娘娘手里呢,我怎么看得到。”一想到那纸赐婚,穆清瑶就说不出的烦躁,这厮偏还要提,真想撕他的嘴。

“来,叫声大爷。”言若鸿如变戏法一样,将赐婚书拿在手里摇晃。

穆清瑶大喜,伸手就抢。

言若鸿转身就跑,穆清瑶追了一阵,那厮跟脚下装了风火轮一样,根本就追不到,懒得追了,靠着墙休息。

见她停下,言若鸿果然跑回来,拿婚书打她:“快叫大爷,叫一声我就给你看哦。”

穆清瑶黯然地转过身去,心里越发郁堵难受。

就算看了又如何?就能改变什么吗?

皇帝金口玉言,岂会轻易改口?

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一会子回庆丰祥去,把今天在宫里收到的订单交给李掌柜,再多设计几款首饰出来,明天保不齐就是个生意红火的日子。

先赚钱,赚多多的钱,然后,跑路,管他什么北靖侯府,晋王府,与她何干?

看她神色不对,言若鸿将婚书塞在她手里:“看看吧,或许,你会知道原因。”

穆清瑶打开看了一眼,除了上面落有娘亲的亲笔签名,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现。

“你偷来的?”将婚书塞回言若鸿手里道。

“你管我,大爷有的是法子,对了,可发现有何异常处?”

“没有,只是不明白,我娘为何十八年前就要给我订下婚约。”穆清瑶闷闷地说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婚书是你娘与皇后娘娘签下的,而非你父亲与北靖侯?”言若鸿提醒道。

对啊,一家之主不都是男人么?为什么婚书是娘亲和皇后娘娘签下的呢?

“我娘只是个普通的商妇啊,为什么会与皇后娘娘有交集?”穆清瑶也觉得不对。

“所以,这件事也只有你娘自己清楚了。”言若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

“懒得管了,顶多我就顶着公孙昊妻子的名义过着,反正我是不会回北靖侯府去的。”穆清瑶道。

额头上又挨了一记:“你个小没良心的,顶着公孙昊妻子的名头过日子,你对得起阿离么?”

夜笑离?

想起那个清俊如莲的男子,确实有点心疼和失落。

“可是,这能怪我么?花蝴蝶,我看你跟他才是真爱,你这么心疼他,去跟他过吧,别来烦我了。”穆清瑶哂然一笑,边说边拔腿就跑。

两人正一个追,一个跑,突然,巷子里传来一声惨叫,象是孩子的声音,穆清瑶脚尖一点,闻声追去,言若鸿也随后跟来。

就见墙根处,一个孩痛得晕死过去,他的身下,鲜血直流。

穆清瑶正要掀开那孩子的衣袍,言若鸿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子扔开:“凶婆子,你有没有一点男女大防啊,也不看他伤在什么地方。”

穆清瑶脸一红,瞪着他道:“不过是个孩子。”

言若鸿点穴为那孩子止血,然后掀开衣袍,一看之下大骇,孩子的生殖器被人生生割去。

“好残忍的手段,一点措施也没做,就这样生生阉了这孩子。”言若鸿怒道。

“为什么啊?难道是想将这孩子卖进宫里当太监吗?”地上的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这么小,宫里也收么?

言若鸿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你看这孩子穿着并不差,里面丝质的棉衣还是新的,可见是好人家的孩子,家境非富即贵,应该是被掳到这里来的,而且,如果要卖进宫里的话,大可以直接送进去就是,何必在大街行凶惹人注意?”

“不错,可是,为什么呢?”穆清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言若鸿眼眸深深地看向远处,唇角露出一抹凌厉的笑容,道:“我送你回去。”

“先救他吧。”穆清瑶不忍心道。

“你呀,自身难保…”言若鸿白了她一眼,看她已经弯腰将受伤的孩子抱在怀里,皱眉道:“真爱管闲事。”

“你是男生,粗活该你来。”穆清瑶作势将孩子往他怀里放。

言若鸿猛地弹开:“少来,脏兮兮的。”

穆清瑶白他一眼,自顾自地抱着孩子往前跑。

“去哪里?天底还有比本世子更好的大夫么?”夜笑离不知从哪里转出来,一把将她手中的孩子挖了过去,放在地上。

“咦,阿离,你跟踪我。”言若鸿又跳回来。

“好不容易才有的娘子,当然怕你拐跑了。”夜笑离好笑地瞪他。

“切,还娘子娘子,人家根本就是有夫之妇好吧,你那皇伯父,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终身。”言若鸿不屑地说道。

夜笑离脸一沉,冷笑:“他说了就一定算么?”

“你们两个,别扯些有的没的了,快救人。”孩子似乎醒了,痛得小脸都皱成了团。

夜笑离斜睨她一眼,满脸委屈:“你对别人都比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