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想不起来。她身子蜷得更紧了,好像缩起来就可以避开一切人和事、可以逃开父亲与弟弟的死,她的下巴死死抵在膝上,颤抖着说:“陛下…别杀他们…”

“什么?”皇帝愣住,看着她的惊慌失措,他更加无措,“阿妤?”犹豫须臾,他试着伸出了手,抚上她的额头。

她好像是碰了什么碰不得的东西一般蓦地一躲,慌乱中不知是怎样的一闪念,竟同时伸手一挡,继而便未经思索地咬了下去…

“陛…”徐幽大惊,刚要上前却被皇帝抬手示意止步。

贺兰子珩看着狠狠咬在自己手背上的她,一边惊惧于她今日是怎么了、一边却又躲也没躲。她很久都没松开,反倒越来越用力。但看着她眸中的空洞,贺兰子珩隐隐觉得…似乎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究竟怎么了…

从醒来的那一刻,苏妤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四周也都空落落的。平日里她喜欢盖着厚厚的被子睡觉,觉得那样才能添一份安全让她安稳入睡。但成舒殿里炉火很旺,虽是严冬也半点不冷,并没有备那样厚的被子…

她只觉毫无所依,心底越来越慌、越来越乱,只有对眼前之人无尽的恐惧。一口咬下去间,好像所有的恐惧都随着口中的使力舒了出去,是以她浑然未觉间越咬越深。

直到一阵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苏妤心中清明半分,接着察觉出了周遭淡淡的龙涎香与檀木香混合的味道。

她干了什么…

“阿妤?”一声带着些许尝试意味的轻唤彻底扯回了她的神思,口中一松,初一抬头却被猛地撞入一个怀里。那阵温暖中,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撕咬着,她有些发懵地听到他问,“你怎么了?御医一会儿就来…”

紧紧地被他搂着,她在他怀里一壁发着抖一壁死命摇头:“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

“…什么?”他愣了一瞬,看到手上那两排血印时才反应过来,“哦…手…没事,你别在意。”

他一边几近刻意地故作轻松,一边无论她在他怀里怎么挣他就是不放手。过了好一阵子,苏妤才终于平静了些许。贺兰子珩低头看了看她,掩饰着心底的几分惊疑,一声低笑说:“晚上没吃饱?要宵夜不要?”

“陛下恕罪…”醒过神来的苏妤,只觉得片刻前的自己必定是疯了。终于从他怀中脱出来,怔怔地望了一望他手上仍留着血的伤口。没来得及再说话,他便随意地将手一垂,宽大的衣袖覆在手上掩住伤口,全不在意地将她再度揽了过来,笑言一句:“先别睡了,朕陪你待会儿,等着御医来。”

苏妤身子发僵,木然地倚在他肩上,余惊未消。方才的她想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现下清醒过来的她却清醒地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那么失态、那么失常,看上去一定就像…疯了一样。却又觉得好累,累得连担心自己前路的力气都没有

只短短片刻,贺兰子珩觉得肩上的她气息不复杂乱。试探着动了一动,果然毫无反应。

…还是睡着了?

他想了一想,没有打扰。如是需要,等御医来了再叫她也不迟。

伸出手看了看,虎口处两排牙印都渗着血,真是咬得够狠。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凝视了须臾,忽地沁出一笑。

若方才这一切都是毫无意识的…

他侧首看了看倚在肩头的她:阿妤,你怨我怨到食肉饮血方解恨么?

心绪

御医来时倒也未叫醒苏妤,搭了脉、问了宫人几句,开了些安神的药,嘱咐苏妤好好休息。彼时皇帝面色如常地听罢了禀报,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就让御医退下。

“陛下…”徐幽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皇帝瞟过去,他往皇帝袖口递了个眼色。

皇帝却不再理睬,再度吩咐御医退下。

御医的身影从殿门口消失,徐幽终于开了口:“陛下,您的手…总该让御医看看。”

“看什么看,这点小伤。”皇帝全无所谓的样子,兀自看了看手上的伤口又道,“再说,御医一看,人咬的——朕在自己宫里让人咬了,这算什么事?”

“可是您这伤…”徐幽心里也别扭。想劝着皇帝把伤看看,又怕话说重了、皇帝一气之下发落了苏妤。斟酌须臾,徐幽觉得还是想个折中的法子为妙,一揖道:“那臣去取药和白练来给陛下包上,若不然…早朝时让各位大人见了也不好。”

皇帝遂一点头:“也好。”

四下安静,皇帝的视线再度凝在那伤口上。一个个小口子整整齐齐地排了一圈,偏生是右手虎口的位置,取物执笔间轻轻一动就扯得一阵疼。虽是不重,但到底时时都在,每时每刻都会让他知道,这儿有个伤。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方才的苏妤。

那已不是她第一次在睡梦中被惊醒。几乎他每一次见到她,她都睡得不安稳。总是被这样或那样的恶梦惊醒。

他不愿让她再多想一次那些恶梦,所以从不曾多问她究竟梦到了什么。但他也依稀觉出,她会那样的一惊一乍,全是拜他所赐。

大概他于她而言,就如同这道伤口,时时都疼着、时时都让她心惊。

贺兰子珩注目于手上的点点猩红,一夜都没有再睡。一点一点回忆着,自己到底都对她做过什么

寝殿里的苏妤睡得沉沉,但沉睡的时间并不长。醒来时还不到寅时,身边空着,皇帝不在。

她便一直躺着,觉得头中一阵一阵嗡鸣,继而隐隐约约记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梦与醒时的记忆都愈发清明,清明到她记得每一个细节。

从小到大,她的梦总是应验的,只在前些日子有过些许差池。但这次的梦中,这样大的事,大概…是真的吧。

直至到了快上朝的时候,皇帝进来更衣,她在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白练的瞬间蓦地愣住。

不是梦…她当真伤到了他。

皇帝无意中向榻上瞟了一眼,见她睁着眼不禁有些意外,笑道:“怎么醒得这样早?”

但见她目不转睛的神色不大对,皇帝信步走了过去,左手抚上她的额头:“还不舒服?”

苏妤木然摇头,继而魂不守舍地侧过头去,看着他垂在下面的那只手。因被衣袖覆着,她什么都看不到,却仍很清楚是什么样子。

贺兰子珩只觉被她盯得躲不过,一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轻咳了一声,手捂了她的眼睛:“别看了。手没事,一点小伤…是徐幽非要给包上。”

旁边的徐幽一噎,腹诽一句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隐隐觉得手掌心里有些许湿意,拿开手,见苏妤眼角挂着泪,眸光却冷如冰刃。她静默地坐起身子,目光飘向徐幽。徐幽明白意思,挥手命旁人退下,只自己留在殿中候着。

苏妤颌首间浅有一笑:“多谢徐大人。”

皇帝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不明其意。见她垂眸不言,摆了摆手,让徐幽也退下去。

苏妤不作声地起身离榻,短暂的一瞬踟蹰之后便跪了下去。皇帝一愕,未及伸手去扶,她便冷声开了口:“陛下,求您让臣妾死个痛快。”

“你说什么?”皇帝惊住。

苏妤抬了头,寒涔涔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感情可言:“陛下,您近来待臣妾好,还是为了除掉苏家…是不是?纵使臣妾打听不到朝中的事,父亲却能知道臣妾的事,您想让父亲放下戒备…是不是?”她一声冷笑,“那陛下还不如直接杀了臣妾、再杀了苏澈,必定能逼得父亲反目,反正…苏家上下最终也都是一死!”

皇帝听言惊愕不已。上一世,他确实诛了她苏家满门却不曾告诉她。难不成…她一直都有猜测,只是从不曾表露过?

那么在上一世时…她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苏妤却不知皇帝的心思,只觉他神色震惊得出乎她的意料,好像不只是被猜出了安排那么简单。

她从来不曾信过他,哪怕她享受着他这些日子的好也不曾信过他。今时今日这番话,在她的疑惑中生出过多遍,只是从未想过要说出。

但…昨晚那场梦…

两段不同的记忆合在一起,已发生的、还未发生过的,都太真切了,一切就如亲眼所见。她从前想过,父亲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争到底;有了上次催情药的事她也知道,父亲已完全是病急了乱投医。

所以总会败的。

她想竭力地去保苏家,却并没有保住的自信。是以那场梦里的一切,她无法不信那是真的。

那她…

她会再受尽宠爱之后再度被他狠狠摔下,就如两年前一样。其实在成婚前,她就隐约从梦里知道,她和她的夫君会有翻脸的一切,却在他对她好时毫无防备、一心一意地信了她。

如今,她不会再错一次了。

一颗心已经被伤过一次,语气再被伤一次,还不如早作了断。

“陛下为除苏家,逆着自己的心思待臣妾这样好,真是忍辱负重。”苏妤毫不掩饰语中轻蔑的讥讽,“其实陛下何必兜这么大圈子呢?如今的苏家哪还值得陛下如此大费周章…莫不是为了免去骂名?陛下放心,不会的,史官们自会照着陛下的心思去写史书,陛下想把父亲说成是怎样的奸臣都遂陛下的意。”

诚然,她的父亲本也称不上是个忠臣。

贺兰子珩一语不发地听着她的讥嘲,心下明白她是有意要激怒他。可这样的话,到底是字字句句刺进心里。他以为这些日子下来,她对他的看法怎么说也该有所改观了,却是这样的结果。

深深的挫败感。贺兰子珩的手在袖中紧攥成拳,语声有些无力的飘浮:“原来这些日子…你还是都以为朕在利用你?半分信任也不曾有过么?”

“陛下,臣妾何德何能,让陛下为臣妾委屈皇裔?”苏妤衔着几许轻笑对上他的眼睛,“又何德何能,让陛下一而再地忍下那许多大罪?”

催情药的事也好、昨晚她伤了他的事也罢,条条都够她一死。他不追究,让她在松了口气之余更加生疑了。

“苏澈他…”苏妤的笑容中增了些凄意,“陛下本就是真想拿他做人质吧?又何必跟臣妾说是为循臣妾的意思…”

如若不是这样,苏澈为何会在将来被腰斩于市?只能是…禁军都尉府寻了他的错处吧。

“不是!”皇帝终是有些急了,“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若不愿…朕让他走便是。”

“陛下,苏澈才十五岁。”苏妤压抑地笑了出来,极尽痛苦道,“他能犯多大的错?您便是要罚…充军、流放还不够么…为什么非要逼死他…”

她看到弟弟被腰斩于市的那一幕,四溅的鲜血始终映在她的眼前,让她忍不住这些话。皇帝讶异地看着她,她神情中的痛苦就好像苏澈已经被他处死了一样。

可苏澈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陛下…臣妾也是和您喝过合卺酒的人,您怎么能这样一次次地拿臣妾去算计…就因为臣妾姓苏,在陛下眼里就已经罪无可恕了,是不是?”她哑笑着望着他,语气平缓了许多。字字句句锥入他的心头,他却无话解释。

她说得对,上一世时,他那般的厌恶她,说到底不过因为她姓苏。他对苏家的厌恶让他全然忽略了她的处境,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朕当真没想动苏澈…”他艰难地扯动嘴角,“也没想除你苏家。”

那是他上辈子做过的事。这辈子,不敌他要弥补眼前之人重要。

苏妤冷笑不语,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惊讶于他真是好耐性,自己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竟还忍得住。

伪君子,这三个字在苏妤脑海中一闪而过。眼中满是厌恶与厌倦之色,黛眉轻挑地道了一句:“那便多谢陛下了。”

她半分也没信。

“阿妤!”皇帝一把拉了她起来,随即回身把她按在榻上坐下,一字一顿诚恳又无奈,“你听着…朕没想动你苏家、更没想利用你。你如是不信…朕向你保证,断不会要你苏家任何一个人的命。”

苏妤却淡泊而笑,睨着他说:“陛下以为臣妾是想求陛下饶了苏家么?并不是。臣妾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臣妾只是想告诉陛下…臣妾不是当年嫁入太子府时的那个苏妤了,不会再任由着陛下玩弄于股掌、然后再躲起来自己伤心了…与其那般,臣妾宁可现在求个速死。”

类似绝情的话,他曾无意中听到过。这却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言出来,且说得实在是比当初狠多了。

他一阵自嘲。相对于他的愧悔,她似乎总能说到做到——上一世她说定要活得比他长,她坐到了;后来,她说再也不会相信他半句话…

她也做到了。

相较于他的心焦无力,苏妤端得是神色平静,平静得让他愈加无措。与前些日子知她心中有怨的无所适从不同,此时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过了个除夕而已,她就会再度变得如此…让他觉得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这便是所谓“一报还一报”吧。上一世,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的;这一世,他做什么在她眼里也都是错。

“阿妤。”皇帝笑得牵强,“今天是元日大朝会…朕晚不得。你在这等着,朕晚些回来跟你说,可好?”

苏妤轻笑不言,皇帝一喟,径自传了宫人进来服侍她更衣盥洗。似是无所谓地走出殿门,却是身上猛地一松,压音叫过徐幽,凛然道:“多安排些人盯着,切不能让她出什么事…她若想出去走走或是回绮黎宫倒是不必拦着,只是…”

徐幽沉然一揖:“臣明白。”

只是不能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元日大朝会,这是群臣朝贺的日子,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入朝觐见。走在去辉晟殿的路上,贺兰子珩心里却难有半丝半缕的喜悦。未乘步辇,只想自己走走,在寒风中把这一晚突如其来的变化想得明白些。满心都是苏妤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他不知她突然翻脸的原因,却也清楚无论是何原因都是他自作自受。

“来人。”皇帝驻下足,复又思忖片刻,缓缓出言道,“请苏婕妤来。”

宦官一滞,不明其意却只好照做。深深一揖,折回成舒殿去了。

他不放心,苏妤把话说得那般决绝,颇有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又好像是被梦惊了心绪不稳,总不能让她烦乱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心跳莫名的奇怪,好像一阵快一阵慢似的激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有一瞬的惊意——自己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担心过什么,担心到怎么做都怕出错。上一世,他活了那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绪。这不是简单的怕她死,他甚至都多多少少感觉出是自己紧张得过了头,却又无力抑制这样的紧张。

即便是一门心思要补偿她,这般的紧张也还是来得太强烈、太乱人心智。

一声哑笑。他心道重生之后的日子真是有意思,他看不懂她的心思、她的变化也还罢了,毕竟从前他都不曾试着了解过她。可如今…他竟是连自己的情绪也觉得奇怪起来。

“陛下安。”一声沉静的道安声,贺兰子珩回过头,伸手向她,“跟朕去辉晟殿。”

苏妤身形一颤,即垂首道:“陛下见朝臣,臣妾…”

“朕没跟你商量。”皇帝眉头微挑,兀自握上她的手,不由分说地继续往辉晟殿去了。

朝会

苏妤被他的举动弄得发懵,心知以自己的身份去不得元日大朝会。却是懒得多言,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情绪。一直到了殿门口,皇帝才松开了她的手,淡然吩咐了宫人一句“服侍婕妤去偏殿歇着”就再无别的话了。

…叫她来只是让她去侧殿待着?苏妤心中奇怪却未发问,一言不发地闷闷一福,随着宫人去了

皇帝步入大殿,众臣道安之声震耳欲聋。苏妤在侧殿听着亦觉有所震撼,又按捺着好奇不往正殿去看。

天知道那天辉晟殿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境。

离侧殿较近的朝臣们隐约看到里面有个宫妃模样的女子,却到底官阶较低不敢多问;而在御阶之下敢于直谏的高官们却离侧殿很远,根本不知里面有后宫嫔妃。

是以朝贺如常进行着,但见皇帝忽地微抬了下颌,目光飘向远方,隐有笑意。

正禀事的大臣见他这般神情隐有一怔,又垂首继续禀着。

贺兰子珩瞧着远处安静出入于侧殿的两名宫娥:这是呈膳呢,看来她是没什么事

侧殿里的苏妤全然回不过神来。让她来辉晟殿侧殿坐着也还罢了,这么如常到像在自己寝殿般一样就呈了早膳是怎么回事…

蹙眉叫住宫娥,冷声问她:“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那宫娥稳稳一福:“奴婢只是奉旨办事,不敢揣测圣意。”

一桌子佳肴摆在面前,苏妤却半口也吃不下去。倒不仅是因为不明白他的意思,更是因昨晚折腾得太累,她只觉疲惫不已,全无胃口。

简单地喝了一小碗白粥就再也吃不下去,苏妤看了看外头的大朝会,觉得让宫人这么走来走去到底不合适,便暂未叫撤膳。

坐在席上静思早上的事,心中愈发的没底。照理她早上的那些话已足够过分了,虽则说前她并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因为她从前也没机会多说话,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容忍未免也太多了些。

垂首琢磨着,依稀记起昨晚自己咬他的那一口,确实是在惊恐中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咬得口中都有了血腥气。

这都能忍?

思量中,苏妤听到正殿中有一声微惊,有朝臣低沉问说:“陛下…您的手…?”

短短一怔,苏妤移步到了门边,小心地往里看去

贺兰子珩刚执上奏章的手一顿,瞥了眼手上的白练,轻一笑说:“昨晚不小心伤了,楚大人不必在意。”

看出楚弼面色阴沉眼底有疑,皇帝心知他今日必定心情不悦。除夕夜,楚氏被降了位份又禁了足,做父亲的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却未主动去提,兀自看着楚弼呈上来的那道奏折。关于兵部在先前一年各项事务的禀奏罢了,他本也了解得差不多。何况…上辈子也看了一遍了。

草草读完,笑赞了一句不错。却见楚弼和窦宽互递了个眼色,谁也没说话地各自思索了一瞬,又互递了个眼色。

皇帝淡看着,微有一沉,道:“两位大人,有什么要说的,直言便是。”

窦宽一噎。他一早就听说了,除夕夜,皇帝也没宿在长秋宫。如若窦绾是皇后,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纠劾,可窦绾暂还不是。他不甘心归不甘心,这话说了便是自讨没趣。

想了一想,窦宽避开窦绾不提,只一揖禀道:“陛下,臣听闻陛下除夕召苏婕妤侍驾…”

他尽量斟酌着言辞,每一句话都琢磨得谨慎有加。皇帝却压根没给他多说的机会,微微一凛,冷道:“窦大人,朕后宫的事,不劳大人操心。”

端得是半点面子也不给。诚然,无后时,皇帝召哪个嫔妃不一样?朝臣也确不该多言什么,窦宽默了一默,沉稳续言道:“臣不敢妄议后宫中事,只是…苏氏原为陛下嫡妻,如今为妾便已形同废黜。佳节之时,陛下与一遭废之人…”

“窦大人。”皇帝语声一厉,“妻也好、妾也罢,那是朕后宫的人,不劳大人操心。”

窦宽只觉九阶之上有涔涔寒光投下,又听皇帝续言道:“再者,大人也知苏氏本是朕的嫡妻。先前的事大抵是冤枉了她,委屈了她两年有余,朕和她共度个除夕怎么了?”

“那…”窦宽想了一想,直言问道,“如若昔年之事当真有冤情,陛下可会立苏氏为后?”

元日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议论起后宫的事已是不妥,眼下竟有直接提到了立后,皇帝面色冷然,倒未直接给出答案,只是轻笑反问:“有何不可?”

“陛下不可…”窦宽蓦地跪倒,伏地一拜,禀报之声有些颤意,“臣不该干涉陛下家事,但…靳倾已然起兵,陛下如若立苏氏为后,岂不…”

“靳倾起兵?”愕然发问的却不是皇帝,而是一旁的大臣。殿中一阵骚动,贺兰子珩神色一凌,听窦宽继续道:“臣本想等年后再提此事…但陛下既已有立后之意,臣便不敢再做耽搁…天下皆知婕妤苏氏乃霍将军之外孙女,霍将军之夫人、苏氏之外祖母朵颀乃靳倾公主。两国交战,陛下岂能立敌国之后为皇后…若立她为后,恐天下不服、前线将士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