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她同牢合卺那个人、她的夫君,后来一天一天地伤她,不肯信她半句话。她心里怨,却是不曾恨过他,甚至…仍是对他充满幻想的。

她告诉自己,即便苏家罪无可赦,他也终是没对苏家赶尽杀绝。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彻底错了。

苏家早已没了。他不仅赶尽杀绝,甚至没有告诉她一声,让她连哭也不能哭上一次…

都说墙倒众人推,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去替父亲和弟弟收尸吧…

“贺兰子珩…”她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齿地唤出了这个名字,极尽怨恨。

身体又倏然被吸了回去,吸回了那飞转的画面中。

苏妤逐渐意识到,这一切画面都是倒着排的,从她死时为始,越往后看到的便越是长久以前的事情。

“陛下…求您饶了折枝…”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不停地留下,跪在殿里不住地求他,却又怕扰了他似的,连声音也不敢太大。

那种压抑,只有她自己知道。

“陛下…臣妾只有折枝了,她如是死了…”她没有放弃地继续哭求着,他却只看着手里的折子,头也没有抬一下。

那一天,折枝被生生打死在成舒殿外,而她哭得昏死过去。

画面仍一幕幕转着,皇后礼服的事情、长跪成舒殿前的事情…她这一世同样历过或是不曾历过的种种,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她的眼前,让她无可阻挡地记起了前一世的年年月月。

终是一片纷杂,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直至最后化作一句无比清晰的“陛下,臣妾没害她的孩子…”

一切戛然而止,停在了她一切不幸的始点。

她终于睁开了眼,猛地惊坐起来,定神许久才看见周遭。

是成舒殿的寝殿。

“折枝!”一声急唤,折枝应声进了殿来。听出她声音不对,连忙掀开幔帐坐到榻边:“娘娘怎么了?”

无可言述的欣喜。

她多么怕,一觉醒来,折枝真的已不在。

“折枝,我…”惊魂未定地握住折枝的手,在觉出她手中温暖的同时,苏妤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冷到毫无温度。

“娘娘做恶梦了?”折枝低头看着她的手怔了一怔,望了一望天色,又道,“再睡一睡吧…陛下特意没扰娘娘,说今日晨省也免了便是,一会儿让何匀去成舒殿告假,就说是陛下的意思。”

苏妤却哪有心思听这些…

终于完全分清了梦与醒。她想起了昨日是她的生辰,皇帝带她去了城中看雪,回来后又一起喝得大醉,之后…

每一块骨头都仍疲乏着,她很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场梦…

不,不该再说那是梦。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做梦,一个又一个、一场接一场…

去年七月之前,泰半梦境都应了验。她对苏澈偶尔提起过、娴妃阮月梨知道这些事,其余的…再无旁人知道。

因为莫说别人听了会觉得诡异,连她也时时觉得,自己必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才能如此看见未来。

今时今日才知,那一切都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那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割腕之后她那样不停地看到以前的、更久以前的种种,好像时间一直在逆着走,让她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她却不知道事情。那些事…逐渐让她恨意凛然,恨得浸透了灵魂。

除了恨,还有悔。不悔她嫁他——因为那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决定,却后悔自己一世痴心错付。

那时她告诉自己,如若早知道这些,她一定早早地便恨他入骨,搭上自己也要取其性命。

还有叶景秋、窦绾…那一个个曾想支她于死地的人,如若她早知道苏家已不在,兴许早便不会去忍,拼个鱼死网破反倒轻松一些。

她依稀记起,在那些画面的收梢,她曾牙关紧要,怒斥老天不公,戏弄了她一辈子。嫁错了人无妨,却让她连最后的孝也尽不得。

再之后…

她没想到上苍会让她重活一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让她在此时此刻倏尔间全都想起,一切彻骨的恨意再度涌上心头、遍布全身。

“折枝。”苏妤再度开了口,嗓音发哑,“那些事…你还记得么?”

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口气亦带点张惶。折枝一愣:“什么?”

“陛下待我的那些不好…”她抬起头,“你还记得么?”

“自是…自是记得…”折枝奇怪地觑了她一眼,温声劝道,“但也已过去了…陛下自己也知那两年亏待了娘娘,如今不是…”

“别说了。”苏妤生硬地打断了她,半蜷着身子侧躺了回去,紧紧环着自己的腿,淡漠地道了一句,“有些事,不是可以这般简简单单的‘过去了’…”

实在太可怕。苏妤久久躺着,仍觉无力接受。竟不是梦而是现实、竟不是过往而是未来…

怎么能够…

那一切痛苦她都经历过,哪怕原本以为是尚未应验的梦境,原来她都已经历过了一回。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世,她在成舒殿前跪到昏死,然后腿上落下了病根…

这一世,她却还在傻傻地庆幸那场梦没有应验。

“折枝,我恨他。”她无力地说,“恨他们。”

折枝错愕:“谁?”

“叶景秋、窦绾,还有…陛下。”

折枝陡然噤了声。她知道,大概是被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句吓坏了。惊住了半天,折枝才怔怔地开了口:“娘娘您…您可别瞎想,叶氏和佳瑜夫人也还罢了,如今叶氏已被废黜,佳瑜夫人到底不得宠,可是陛下…”

“你不必担心。”苏妤抿起一笑,“苏家还在,我不会做傻事。”

折枝犹是有些回不过神,觉得今早她的一言一语都奇怪得很。

“我要和他们把债一笔笔算个清楚。”淡泊的口吻强压住了心中强烈的恨意。

她知道,自己的这一世和上一世很不一样,至少从一年多前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叶景秋被废黜、窦绾没当上皇后…她不知这一世为何会有这样的扭转,但平心而论,这些扭转对她来说到底还是好的。

也想好好地这样过下去,可那些痛…到底太痛。浸在骨髓里,洗也洗不去。

“冤有头债有主,没机会去算的账便罢了,如今既有机会…”

上苍既是给了她这个清算的机会,便不是让她佯作不知、混混沌沌地过下去的。

她也做不到佯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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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一念

皇帝回到成舒殿时苏妤还未起床,侧躺在榻上,静静的,好像在思索什么。

心知昨晚的种种多少和喝多了酒有关,他尚有两分清醒,她却已毫无意识,决计算不得心甘情愿。便多少有些许忐忑,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提步向榻边走去:“阿妤?”

苏妤抬起眼帘,有那么短短一瞬,皇帝几乎窒了息,只觉她目中毫无感情、甚至有些许森冷的恨意;但又好像只是错觉,因为她只抬眼看了他那么短短一瞬,便又覆下羽睫,遮掩住一切情绪。

哑了片刻,皇帝在榻边坐下来;又哑了片刻,皇帝轻咳了一声,说:“昨晚朕…喝得多了些。”

“昨晚臣妾也喝多了。”苏妤淡淡道。便坐起身,锦被仍盖在身上,只露出了白皙的双肩。面上蕴着浅淡的红,苏妤道,“臣妾要更衣,陛下可否…”

“…哦。”皇帝一哂,起身往殿外走了。微微松了口气,她似乎并未怎么生气。不快大抵是有些的,慢慢哄她便是。

不论怎么说,昨晚她醉得更厉害,没忍住动了她,只能是他的错

拿了一本折子在手里翻着,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就是心绪不宁。翻了半天,终还是烦躁地搁下,正巧苏妤从寝殿走出来。穿着一身淡蓝的交领襦裙,发髻松松地绾着,还未来得及施粉黛。

仍有些睡眼惺忪,皇帝递出手去,苏妤便行上前来,将手搁在他手心里,屈膝坐下。皇帝看了看她,温和笑问:“饿不饿?传膳吧。”

苏妤摇了摇头:“不饿。”

“咯咯”的两声轻叫,子鱼和非鱼从侧殿蹿出来,一颠一颠地向他们奔过来,很是开心的样子。

苏妤怔怔地望过去,只觉隔了一梦而已,连见了这两只小貂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皇帝扫了两只小貂一眼,遂向苏妤道:“先出去走走?回来吃些东西。”

苏妤颌首

并未走远,二人一并去了成舒殿后,殿后有一凉亭,皇帝时常在此处想些事情。前几日大雪不断,亭顶上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看上去和往日大是不同。

宫人置好垫子,二人便一同坐了。皇帝看着她微微发白的面色有些慌意:“气色这么差,一会儿传太医来看看?”

“没事…”苏妤喃喃道,“歇一歇便是了。”

分明觉得她心中有事,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怎么了?有心事?”

苏妤无言。安安静静地看着亭子外地上的积雪许久,方轻轻道:“陛下说不信命…”她抬了抬眼,“那陛下…可信六道轮回么?”

皇帝一思,笑而颌首:“信。”

“臣妾也信。”苏妤抿起浅浅笑意,“不信命、信六道轮回、信因果报偿。”

“怎么说起这个?”皇帝觉得有些奇怪亦有些心惊,因果报偿?她指的是什么?

苏妤轻缓摇头:“没什么,就是醒来后闲来无事,想了想这些年的种种,觉得当真是天意弄人。”

让她活着,却不能知世事;死了,看到诸事;重活一世,忘记诸事而被梦魇所扰;眼见着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倏尔间想起前尘诸事。

“朕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噙笑说着,眼中信心满满,“你也答应了,要再做朕的妻子。”

“是。”苏妤微笑,语中停顿一会儿,道,“臣妾想求陛下件事。”

皇帝点头:“你说。”

“再过几个月,苏澈便十七岁了。到时候…可让他回锦都一趟么?”她依稀记得在她死后,魂魄被生生拽回数年之前,到了苏澈死的那一天。秋叶落了满地,覆出一片的枯黄,大约是在九、十月的时候吧…

心知这一世大约会是不同,苏澈应是不会被腰斩,却仍是放心不下,一定要那时见到他才好。

皇帝闻言即点了头,笑道:“自然可以,回头朕安排。”

“多谢陛下。”苏妤莞尔,心绪却愈显复杂

前朝的事仍未停当。拜叶景秋所赐,沈晔不遗余力地查着叶家,据说已列出了百余条罪状,洋洋洒洒写了数页纸,呈到御前,皇帝一语不发地一页页看完,下旨秋后问斩。

事情传到后宫,苏妤心中微动。当真是因果报偿,多么巧,秋后问斩。上一世的这个秋后,被问斩的…是她的弟弟苏澈。

“你不止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吧?”苏妤笑睇着来同她说这事的娴妃,娴妃回以一笑,手中闲闲地剥着一颗橘子:“我差人去告诉叶景秋了,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次日再到成舒殿前的时候,远远地一看,苏妤便知娴妃绝不仅仅是将此事“告诉”叶景秋了。而是给多半给她行了个方便,让她得以跑来求情。如是被问起来,自是冷宫的宫人们没看住她。

“落轿吧。”苏妤淡声吩咐了一句,煖轿停下来,她下了轿,搭着折枝的手缓步行去。

在叶景秋身边几步的地方驻足了须臾,苏妤偏过头,叫来在殿门口候着的宦官,宦官一揖:“昭仪娘娘。”

“这怎么回事?”黛眉浅蹙,苏妤觑了叶景秋一眼问那宦官。宦官忙躬身禀道:“她非要见陛下,已在这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是寒冬腊月。

苏妤缓了口气:“陛下怎么说?”

“这…”那宦官抬了抬眼皮复又低下,“陛下政务繁忙,娘娘您知道规矩。”

御前的人根本没往上禀,皇帝压根不知道她在这儿。

苏妤猜是徐幽的意思,微微一笑,再未看叶景秋一眼,便移步往殿里去了。

“苏姐姐…”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是许久没再听过的称呼。苏妤脚下不觉一滞,转回头来,淡看着她不言。

“苏姐姐…我求你…”叶景秋抬起头望向她,满是央求,“求你让陛下再见我一面…我只想为父亲说两句话…”

从没想过叶景秋竟会有这般求她的一天。

一时间,苏妤觉得这一幕如是早一些出现…不用太早,在她生辰前出现便足矣。那时她还没有想起那些事,说不准便会心软——去替叶景秋说情自不可能,但兴许会求皇帝见她一面,能不能说服皇帝饶她父亲一命便要看她的本事了。

可如今…苏妤瞧着衣衫单薄、大约因受了寒而连发声都艰难的叶景秋,心里没有半丝半毫的同情。

“今日你知道这样来求我了。但若落罪的是我父亲,你可会许我给他求情么?”她冷冷问着,话语尖锐,问得叶景秋一滞。

“莫说是说情,如是我身在冷宫,我父亲获罪死了…你可会让我知道么?”她又道。

上一世,其实并未在冷宫里,却也没有任何人让她知道这些事。皇帝大抵是懒得同她说,窦绾和叶景秋估计也是不屑同她多言半句;娴妃,多半是不忍告诉她…

从娴妃今时今日的举动便能看出来,前一世同样是瞒着她,却是善意的。只是娴妃不知道,人在死后…也许就能看到种种自己并不知的事。往近处看,是让她知情更残忍;而往远了说,却是隐瞒许久、直至死时才充满悔恨更加无情。

叶景秋被苏妤问得无言以对。她知道,如是今日的处境当真换上一换,自己绝不会对苏妤有这样的善心。

而苏妤…更是清清楚楚地经历过这些。

“苏姐姐何不做个好人呢…”叶景秋思索着,哑哑笑说,“陛下总会从成舒殿出来,总会看到我跪在这里。如是那时陛下知道我曾求过姐姐、姐姐却不闻不问,他便是再厌恶我,也会觉得姐姐心狠…”

她努力地想要说服苏妤,苏妤听罢黛眉一挑,看着她笑意蔑然:“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算计。”

叶景秋低笑:“实话罢了。”

“你还不明白么,陛下知道我恨极了你。”苏妤冷然道,“我对你不留情面,根本无需对陛下掩饰。”

“他知道你恨我是一回事,看到你的狠毒又是另一回事。”叶景秋神色黯淡,垂首缓缓道,“所以,苏姐姐何必呢?反正我也不可能再得宠、再复位了,不过想为父亲辩解几句,姐姐便当是送个顺水人情,可好?”

苏妤睇视着叶景秋,不得不承认,她这番话亦是有些道理的。帮叶景秋说这句话,许是不会对她有益,但也不会有任何坏处。

默然沉吟着,苏妤良久未言。时至今日仍是被叶景秋如此将了一军,让她难免有几分恼意。

平心而论,她乐得让叶景秋体味一番她曾尝过的滋味——不论是在殿外跪到昏死,还是在死后灵魂抽离间目睹亲人的离世,她觉得让叶景秋也尝一尝才叫因果轮回。

可另一方面…她终又不愿变得如叶景秋一般。那是她最讨厌的样子,冷血无情,毫无善念。

被自己矛盾的心思逼入了两难境地,虽只是一念之差的事,却久久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