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周旋,我会借势,我会想尽办法帮他,而且我不会成为顾太后那样的人。”她说。

燕王本想说她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但清沅的神色宁静,虽然泛着红晕,但语气坚定。

他过去也被别人说过不可能做到扫平西戎,可他做到了。

他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顾清沅却帮他说了出来:“你一定在想,我做不到。我也想过,也许我真做了太子妃,到了和吴皇后一样的位置,我说不定也会努力自保。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能保证。”

燕王看着她,清沅柔声说:“我决不会成为第二个顾太后。我不会将自己和顾家看得比社稷更重。”

燕王看着她,她慎重地说出社稷两个字。他忽然一阵眩晕。

她又说:“我大约是第二次对你说这件事了——当初我劝过顾太后,不该那样对你。若我…做了太子妃,我会尽全力不让顾家亏欠你。”

燕王没有回答。清沅这样大胆地吐露心声,使自己都要手足无措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清沅才轻声问:“静珑真人的事情…你查到多少了?”

燕王抬起眼睛,看看她,道:“静珑真人的药材一般从宫中拿,但除此之外,她也会从昌麟药房拿药材,另外拿几种石料。至于炼丹的具体配方还没能抄出来。”

清沅道:“嗯,据我所知,方子都是静珑真人亲自保管的。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偷方子这件事情少不得要一个厉害的人去做。”

当初皇帝服用了静珑真人炼的丹,一开始确实感到有些效果,因此才深信不疑。所以清沅想先把静珑的方子抄出来,找个名医看看,这方子到底是哪里对皇帝有了效用。

燕王也是这个意思:“静珑我不打算立刻扫掉。先留着她,顺着她摸顾皇后的动向。现在皇帝还没有服丹,还有时间。”

清沅点点头,她说:“正是如此。”

两人又商量一下此后的安排才离开。

清沅回去时候,心中装了太多事情,已经没了来时的轻快。她一回去就在榻上躺了。想的仍是燕王的事情。

燕王不肯说玉苓的事情,也许是怕丢面子。他要她自己猜去,她就在心中猜个大概。来来去去不外乎那几种情况。

春天日暮时候心里最难受,心神不宁又无处发泄,天色一会儿蓝紫一会儿金粉,春风呼啦啦一吹,天上云的颜色变得飞快,一口呼吸都是草木芬芳,暖里带香。

清沅躺在榻上,竟是懒动。春天叫她这样难受,她多少年不这样了。

第47章

晚食时候清沅听说了,她钓鱼时候,太子过来安平这里玩了一会儿。她因去钓鱼没见着。清沅心绪本来就不好,到了晚间清沅还是有点提不起精神来。在安平那里的时候,她也比平常话少。还好安平那里人多,她话少些还是热闹。

棠婳问她怎么了,有点蔫蔫的。清沅就笑道:“可能是下午钓鱼的时候,有些晒了。”

棠婳摸摸她的脸,怜爱道:“也不带个帽子,晒黑了怎么办。”

她要身边的宫女取些珍珠粉来,要清沅晚间外敷内服。

清沅心头的秘密不能对棠婳说,她只能把头靠在棠婳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味,笑着道了谢。

棠婳见她这样乖巧,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起太子下午过来的事情。棠婳正好午睡,清沅钓鱼,两个人都没见着太子。

清沅只道:“谁知道他会过来。还以为上午看了马球,人都倦了。”

棠婳道:“安平公主也不在,太子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清沅问:“那谁在?太子竟是谁也没见着?”

棠婳道:“玉苓和宁馨在。”

清沅正想着玉苓的事情呢,听到这事情,只是笑了笑,道:“有宁馨在就好,总冷落不了太子。”她不提玉苓。

棠婳被她逗笑了。

在迷鹿山的最后一日是赏花的日子。桃李开得正艳,女孩们都采了花朵,折了柳枝,让宫女编织花环。

前一日打马球的贵族子弟都还在,过来给皇后行礼请安。

这些人当中有郡王世子,有驸马,不少宗亲子弟。寿真长公主的儿子,怀恩县主的哥哥在,赵逊也在。

因在宫外,各人的走动都自由些。这些贵族子弟请安之后,正好安平公主领着她们一群人过来皇后这边。

赵逊一眼就看到顾清沅,只见她身姿窈窕,走动之间袅袅如仙子,说不出的风流动人。一时竟看呆了。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批入宫的少女不一般,宫中早有传闻,说是这一批人都是为太子准备的。赵逊只能看看而已,几个少年子弟见了安平公主身边的女子,都挤眉弄眼,又说太子果然是太子——这世间的好事全被他占尽了!

这一日清远终于见了太子。他送了几瓶插花来,给安平她们赏玩。他见了清沅就打趣她:“听说你近日迷上了钓鱼?”

清沅心中一阵愧疚,她这两天钓鱼,其实都是在见燕王。她不得不对太子撒谎——这可不是个好开头。

太子真当她十分爱钓鱼,就说下次要给她几根好钓竿和钓钩。

清沅心中柔软,向他道了谢。

当然除了给清沅钓竿,他也允诺了其他人的赏赐。只不过说给清沅的钓竿,是作为上次风筝的还礼。

三四天的迷鹿山之行结束了,回去的时候清沅没有见着燕王——他向皇帝皇后告辞之后,就提前离开了。

清沅知道他在宫外自在得多,而且行动方便。想到燕王不回宫,清沅莫名地松口气。

回到宫中第二日,康王妃就催促安平公主与几个伴读快点开始作画,要交作业。

每人要画四张画。清沅画了涌泉庵,赏花的桃林,画着画着,就画了那个小池塘,偏僻窄小,一汪水都被山石和芦苇围着,池边还有棵歪脖子树。清沅画完了看看,知道这幅画交不出去,不像样子,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这个角落。只能将画撕了。

回头大家交了作业,才发现除了清沅,其他几人都画了太子送过来的瓶花。清沅规规矩矩画了山间景色,倒显得与众不同了。

因为安平之前就说了,要将平日大家做的画和诗都搜集起来,选了好的一起做成册子。

清沅看到其他人的作画,心中不由自嘲,她怎么忘记还有太子送来的插花这一茬了。她一不留神,其他人都开始暗暗使劲了。

又过几日,二皇子齐王到京了。

清沅知道,宁馨的难关要来了。

二皇子一到京中,先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皇帝并不喜欢这个儿子,都没有特意为他腾出半天时间来,二皇子在天极宫等候了半天,也没见着皇帝,宫人只说皇帝正忙着见大臣。皇帝命人传话给二皇子,要他先去见皇后。

二皇子没有办法,只能先去皇后那里。

顾皇后见了齐王,就问了他在平州的生活,又问他王妃如何。齐王一一答了。

二皇子的生母与顾皇后从前一样,都是太子良娣。只是后来顾皇后受宠越深,二皇子的母亲却渐渐失宠。等到皇帝登基,顾皇后贵为皇后,二皇子的母亲不久之后病死了。

二皇子生得不如太子俊美,但也算端正,而且颇有文采,他自己就最喜京中的文风。许多文坛人物都住在京中,对二皇子来说,这比什么都强。

不论在平州也好,还是在京中也好,皇子都不缺钱。因此平州的海上便利,对平王来说,不算什么,反而是一出门就看到码头上集市上各种各样样的人让他头疼。

他只想回到京中。他自小在京中长大,京中与平州相比,才是不折不扣的当世第一繁华大城。

齐王此次回来和以往一样,带了许多东西来,疏通宫中,打点关系,想让皇帝恻隐心起,放他回京中,至少也要离京中近一些。

齐王给皇帝和太子带了许多东西自不必提,给顾皇后和安平公主也带了许多东西。

他还特意给顾皇后带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极其精美,镜面清晰。宫人抬上来给顾皇后过目。顾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动声色挑挑眉毛——镜子太清楚了,反而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老态。她挥挥手让宫人把镜子搬下去。

顾皇后想了想,才道:“二郎,你父皇最近十分繁忙。丹支邪的使臣又要来京了。这事情是一桩接一桩的。你年纪不小了,该让父皇省心些。”

齐王立刻道:“儿臣在平州,十分思念父皇。整日只是挂念父皇母后。”他拿出一副好儿子的样子,说着说着就要哭。

顾皇后立刻制止他:“好了好了。你的心意你父皇与我都知道。”

齐王这一套都来了好几回了。顾皇后也要拿他没办法了,只能把他先打发走。

齐王又在宫里送了一圈礼。安平等几个公主都收到了。

安平收了一大匣子珍珠,各式螺钿嵌金盒子,还有香料,珊瑚和玳瑁首饰。

这些东西她已经有不少了,只有新做的盒子让她最喜欢。她将东西分了不少给伴读。

清沅得到珍珠和玳瑁,都是上等品相——齐王选的当然都是好东西,不会以次充好。

安平分礼物的时候就感慨道:“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这么想回来,在平州海边有什么不好,还能亲自出海。”

在她看来,这太快活了。她在懿光园住了好几年,渐渐也住腻了。

齐王晚间的时候才见到皇帝。皇帝还怪顾皇后对齐王太温柔了。他对齐王训诫了一番,齐王见皇帝心绪不好,不敢直说对封地的不满,想回京中的话。只说是回来探亲的。

皇帝淡淡道:“你心中挂念朕和皇后,有孝心就足够了。只是来回一趟,路途遥远,你又是奢侈享乐惯了,每每来京一次,都开销甚巨。所以今次不要在京中久留了,见过亲朋,就早些准备回去。”

齐王刚到,皇帝已经催他回去了。

齐王无奈,只能口头上答应了。

次日齐王在宫外会客,还见了燕王萧广逸。他与萧广逸感情虽不算特别深厚,但从来没有矛盾,大体上还是和睦的。在宫外见到弟弟,齐王亦是感慨。

他与燕王喝了酒,不由就吐露了几句心声,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乘船的,一在船上就晕。到了平州,有什么好?看着海浪心惊,吹了海风头疼,再住几年…我的寿命都要减了…”

燕王只是默默听着。

说来奇怪,这似乎就是皇帝皇后的目的,就是要除了太子之外的儿子不痛快。

齐王厌海,他们就把齐王扔海边去。他上辈子文弱又不喜纷争,他们就把他扔西境去。为的就是要折磨他们。

齐王说着说着,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还好燕王向来沉默寡言,不爱搬弄是非。齐王住了嘴,又叹了一口气道:“哥哥失态了…”

萧广逸不用宫人,亲自为他斟酒,道:“二哥,你在宫中要谨言慎行。”

他在提醒齐王。

齐王唔了一声,只当燕王是说他这抱怨的话不能随便说。他又道:“你听哥哥说,一定要巴结好皇后。将来才好寻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封地…”

第48章

萧广逸只是稍稍劝了他这个二哥几句,反正齐王并不能听进去。

身为皇帝子女,大抵都有这毛病——刚愎自用,听不进去人话。即便是不受宠的皇子,从小在宫中长大,还是不免会如此。

齐王身边的人未必没有劝过他。萧广逸想着他这个二哥,向来是自诩文采风流的,要说有什么野心倒不像,但也不像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完全安分守己。

这种事情旁人说了没有用,必须自己看清楚想通了才有用。

上一世齐王在宫中出事的事情,萧广逸具体不知道细节如何,只知道齐王醉酒闹事,之后多了一个妾室,被皇帝严令不许离开平州。

齐王灰溜溜离开京中,此后一直呆在平州,一直到皇帝驾崩,他们兄弟才又在京中重逢见面。那时候齐王发福已久,虽然他自己抱怨心肺都有毛病,但看起来满面红光,过得不像不舒坦的样子。

所以萧广逸后来想起来,又对这个二哥有一分保留。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还有些难说。若齐王是自污,正好趁此断绝了与京中联系,也断了皇后对他的怀疑。那他真是玩了一手好自污。

若不是自污,那齐王后来在平州那么多年,显然也是认命了。

若上一世的事情继续下去,说不定他们兄弟几个,除了最小的小弟,竟属二哥齐王活得最久。说不定过个一两年,二哥齐王会有另一番际遇也未可知。

萧广逸就与齐王又饮几杯,说些京中的奇人奇事。齐王赠他的是一柄宝刀,是异国所造,刀柄以玉饰,刀鞘上嵌满了黄金和红绿宝石。一看就是只能做装饰,不可经实战。

萧广逸谢过了他。齐王又道:“我还给你带了两个女孩来…”他向身后一指,果然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竟是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身材娇小,容貌娟丽,羞答答地给燕王行了礼。

齐王已经半醉,道:“平州海边的女子虽与中原地方有些不同…但还是另有一番风味…”

萧广逸怎么会收。他本来就看不上蓄妾的风气,何况这来路不明的人。

他一推辞,齐王就奇道:“早两年你年纪还小,哥哥就没提,如今你也该懂人事了——这样的还不喜欢?”

萧广逸就道:“我虽然在宫外,但也不敢闹出格——过些日子就要回宫了。再说了,母后说不定已经为我备好了人。我不想让父皇母后忧虑。”

他抬出皇帝皇后,齐王就不好再要他收人。

齐王笑道:“我原来是想为太子物色的…但皇后肯定不允…你么,也怕母后责怪…看来绕了一圈,最后是为我自己选的…”

齐王又问起太子的婚事。这一两年宫中最大的大事恐怕就是太子的婚事了。朝中也都关心着皇帝会选哪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怀恩表妹怎么样了?”齐王问,“最近还常来宫中走动吗?”

萧广逸道:“她还是会陪寿真长公主来。”

齐王就摇摇头:“姑姑人…太要强。怀恩表妹要做了太子妃,将来不是左右为难嘛…这话我就是同你说说。”

萧广逸想,其实这也是旁观者清。他们这些旁人都看得清楚,但寿真长公主看不清。

齐王又絮絮叨叨,告诉萧广逸将来选王妃,一定要选个温顺的,家世低些也无所谓,这样岳家全都仰仗他,妻子乖顺最好,千万不要心思多又要强的。

萧广逸听了只是笑笑。他想起了前世的玉苓,想起如今宫中的那几个少女,哪一个不是温柔可人,又哪一个不是心中没有一番算计的。

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盘算的。算计的人未必一定会赢,但浑浑噩噩就想什么都有,那得是撞上天大的运气。

算计无可厚非,只怕不择手段。

齐王这一整日在宫外,宫中也在议论着齐王。

安平公主那里的女官和伴读,每人都分得了珍珠和玳瑁。安平公主也没忘记给自己的几位老师都留了东西,尤其是康王妃,虽然康王妃那里齐王也是会送东西的。

清沅将得到的赏赐收起来。入宫短短几个月,她们收到的赏赐已经不少了。少女们谁不喜欢花啊钗的。只是这时候清沅无心欣赏,她知道这次齐王不会在京中太长时间,大概也就呆了十天左右,皇帝皇后一直催促他离开,不要他久留。

事情就在齐王原定离开日子的前两天,数数日子就没几日了。

宁馨还全然不知道,仍还金泉公主打得火热。这天晚间几个人一起聊天时候,宁馨兴致勃勃问她们想用珍珠做什么首饰。除了珍珠,她们手上都有些好东西,应该能做出别致的首饰。

宫中每季除了给她们添置新衣,还会有工匠给她们打造首饰。只要她们将原料和图样送过去,工匠就会按着图做出来。

几人讨论一番,清沅说只想用玳瑁和金子做几把梳子,其他也没什么。玉苓听了就笑道:“这个雅致,我也做玳瑁梳子好了。”

她们画了图样,清沅见宁馨专注模样,心中想了许多。

从入宫开始,她就一直在提醒宁馨,但宁馨却离她越来越远。如今再说什么,宁馨也不会突然醒悟。

除非用行动阻止。清沅想过在酒宴当天阻拦宁馨,不让她单独去那个隔间。

或者她干脆弄点迷药或泻药,不让宁馨在酒宴上出现。

但下药难度太大,这可不是在自己房间点一个安神迷香那么简单的事情。要在别人入口的饭食里下药,万一被查出来,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罪过一个人毁,连带她自家,她的亲妹妹清泠,还有西顾的所有女子,名声都会毁掉。甚至是直接打皇后的脸。

当天阻拦也要随机应变,万一宁馨和她争执起来,或是引起了金泉公主的注意。宁馨也许没事,但金泉公主转而盯上她,那就防不胜防了。

清沅想着这事情,能帮就帮,但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她一定要首先自保,若把自己搭进去,就什么都完了。

过了几日,宫中就有了消息,说要摆个宴席,给齐王送行。

大家都笑说齐王才到京中,这就要走了,真是来去匆匆。平州路途遥远,路上花的时间都比在京中呆的时间长了。

摆宴前一日,皇帝在皇后的两仪宫过夜。他想起件事情,问:“对了,我听说二郎送了你一面大镜子?怎么不见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