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心道,不知道是不是顾皇后对太子说了什么,所以太子竟对她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他当年也这样叮嘱过玉苓么?玉苓是不是因此误会了什么?

但她不是玉苓,萧广逸也不是当年的萧广逸。她正要说什么,萧广逸为她解围,道:“三哥,清沅与我,会互相照顾的。在宁州,我们两个人只有彼此。”

他说得那么笃定自信,太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头微笑。

临行前两日,顾老太太与柳氏作为诰命夫人入宫,顾皇后特许她们陪伴清沅半日。

柳氏一见到清沅,先给她行礼——清沅如今是王妃,柳氏得给她行礼。清沅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拉住母亲,不让她行完礼。

柳氏就拉住清沅的手不松开,一个劲的打量她。只不过分别了短短几日,柳氏就觉得女儿变了模样,完全是个王妃的样子了,满身矜贵。

柳氏原还担心,见到清沅这样,终于放心许多。老太太也道清沅,是个能理家的样子。祖孙三代人,在一起说了半天话。

临出嫁的时候,柳氏就把能嘱咐的话都嘱咐完了,如今见着清沅,就是舍不得,视线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清沅。

到出宫的时候,柳氏只是忍住眼泪,一直到上了马车才哭出来。

二月初一,燕王夫妇从宫中离开,侍卫保护着一行人马辎重,慢慢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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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第124章

从京城去宁州是走陆路,为了舒适和安全,燕王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清沅活了两辈子,老家霖州就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平日都是住在京中,去外地游玩也都是风景名胜。

这一路西行,越往西,城镇越粗犷,清沅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亲身体验。

他们所走的路线,是一条通商路线。从边境入关的商人进京,都是走这条路。从宁州到京城,这条路线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路上人马货物川流不息。

清沅知道,萧广逸上辈子也是走这条路回去京城的。如今他又顺着这条路重回宁州,仿佛逆水行舟,她难以想象他的心境。

但清沅能感受到,自从离开京城,一路向西之后,萧广逸越发沉稳自在了。这也正是她之前期望的。在宫中太压抑,他们不得不时时想着避人耳目,就连婚后都得小心着身边人。

从京城走了小半个月之后,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萧广逸与她在路上,一路走,一路梳理身边人。萧广逸身边还好,他身边最得力的是郑九,向来忠心。顾皇后给他安排的几个宫女,他完全不亲近,一出了京城,就交给清沅安排了。

清沅这边人是边用边筛。她在国公府当家那么久,怎么挑选能用的人心中早有一套。更关键的是,她知道怎么不动声色调动,把一个人来回盘那么两次,一般人就知道该怎么服从了。毕竟人都是为利奔忙。

顾皇后给清沅的十二个宫女虽然有些麻烦,但清沅观察了几天就摸清楚她们的底细了。最重要的是,清沅清楚顾皇后的习惯。

这十二个人不会是一盘散沙,顾皇后必然在里面安排了头羊,而且通常会安排一明一暗两个。一个明面上的头头,一个在暗地里管着她们,与宫中通消息。

这群人在清沅这边领俸禄,还另有一处可以领顾皇后的钱,或是家人父母,或是为她们置产。她们为皇后卖命,为的就是将来能享受。

上辈子顾皇后就是这么对玉苓,这些宫女取得了玉苓的信任,与宫中里应外合,完全掌控了玉苓。

这辈子清沅既然完全知道这手段这方法,也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做顾皇后的眼线,帮助顾皇后操纵她。那她当然不会有丝毫犹豫了。

清沅一下手,就是先拿头羊开刀。离开京城不久,她就找个由头发作了一番,把头羊揪出来,责罚了一通。

离开京中之后,清沅头上就没人压着她了,她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妃。王妃脾气大,拿下人撒撒气,谁也管不了。

被清沅揪出来的头羊姓徐唤木兰的,年龄二十出头,在宫中算是年龄较大的宫女了。顾皇后说清沅做了王妃,又是在宁州,将来要在宁州安家,生育,少不得要年纪大些的宫女,才懂如何伺候。实际是因为年龄大些的,胆子也大,知道如何一面应付清沅一面和宫中通消息。

清沅找件小事就发作了徐木兰,罚了她的俸禄,又罚她做了一天粗活。徐木兰这时候心中还镇静,以为这只是偶然撞上的,并不是因为燕王妃发现了她的身份。

再者,她是皇后赐下来的人!王妃再如何嚣张也要顾忌皇后的颜面。难道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了么!

徐木兰忍过了一天责罚,又回到清沅身边。

这天一早,燕王与王妃两人又在床上说说笑笑。他们宿在驿站。驿站早就洒扫干净,将最好的宅院空下来等候燕王。因此他们一路上休息得都很好。

燕王与王妃都不是懒睡晚起的人,但似乎每天早上起身之前都会在床上躺着说一会儿话,两个人有时候嘻嘻哈哈,有时候窃窃私语,更多时候是暧昧不清的声音。

徐木兰只隐约听到“宁州”“行商”“丹支邪”等字眼,她在宫中伺候多年,多少也知道些这边境的厉害。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是燕王在对王妃议论边境局势。

徐木兰就捧着水壶,不由靠近了些,想听得更清楚。

她才凑进了两步,床帐猛然一掀,王妃几乎将帐子扔到她脸上,她低低惊呼一声,手中的水差点洒了。

燕王只是冷冷看着。清沅脸上也没了笑容。

徐木兰心道不好,忙问王妃要不要喝茶。

清沅淡淡道:“你去门外站着。等我叫你进来。”

徐木兰忐忑不安,面上还强做笑脸,辩解道:“奴婢以为娘娘一起身就要喝茶的。”

清沅看了她一眼,道:“去外面跪着。”

徐木兰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以为顾清沅会顾着些皇后的颜面,没想到她竟然这样不管不顾。徐木兰无法,只能去门外跪着,心中已经盘算起来,怎么措辞,让顾皇后知道这位王妃,从前在宫中顺从的样子都是装得好,实际上十分跋扈,完全不把顾皇后放在心上。

跪了半晌,那边燕王与王妃都已经更衣好了,用过朝食了,清沅才叫人将徐木兰叫到面前。

徐木兰这时候还是要服软的,只是给清沅磕头认错。

清沅让身边人都退下,她平静说道:“你心中其实以为我是小题大做吧?”

徐木兰忙道:“奴婢岂敢这么想!”

清沅淡淡笑了:“你不敢么?”

她打开手边的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几封信件,往徐木兰脚边一扔。

徐木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冰凉,那信不用打开看内容,只要一看折叠的形状,她就认出了那正是她给宫中的密信。

第125章

此刻清沅看上去气定神闲。

徐木兰看了一眼脚边的信,又看了一眼清沅,当场伏跪在地。

她只觉得从头到脚血都是冷的,但脑子还是转得飞快。她一瞬间就把这几封信的内容在心里过了一遍。

这些信是给宫里的,但当然不会直接就写上遥拜皇后,谨奏某事。书信表面上是寄给京中亲友的,不会有一字提到皇后。这样信件即便意外被搜出来,那也牵连不到皇后。

而且她写信一向小心——这些都是她在宫中早就熟练的窍门。一封信中大约十之有八都是絮叨些平日琐事,然后将剩下的两成真正要说的事情不经意间糅杂进去。

燕王夫妇还没到宁州,只是走在半路上,所以这几封信中真正提到有关他们的事情很少,只有寥寥几句,说他们看起来亲密,另有一些开销上的事情。

虽然将王妃的事情写信寄给亲友是犯了规矩,但好在内容写的隐蔽。徐木兰还存着辩白和侥幸过关的心思。

清沅见徐木兰跪着不说话,就又问了一句:“徐随侍,你可有话说?”

徐木兰强自镇定心绪,开口就先把写信的事情认下来——信确实是她所写,这点她想赖也赖不掉,笔迹一比对即知。

“奴婢这是头一遭离京这么远,思乡情难自禁,不由写信频了些,也写得长了些…”

她避重就轻。

清沅只问了一句:“只是写得长了些么?”

徐木兰一顿,立刻道:“奴婢的信写了有几天了,因写得长,不太记得是那句话犯了忌讳。有了王妃指点,奴婢以后再不敢了。”她辩解这是无心之失。

清沅知道徐木兰想的是什么。徐木兰眼下一心想守住的秘密就是这信是写给顾皇后的。只有保住了这个,她才能过了这一关,不是在清沅这里过关,而是在顾皇后那里过关。若是顾皇后知道她的信被搜出来之后就把实情告诉了燕王妃,那无异背叛,徐木兰非但不要想在顾皇后那里领赏了,顾皇后怎么处置她还两说。

徐木兰这时候心里全是对顾皇后的恐惧,对清沅则是尽力糊弄。

清沅知道这时候怎么审徐木兰,她都会百般抵赖,不会承认这信是给顾皇后的。

她也不生气,毕竟其实她的心智比徐木兰还大十岁。

“徐随侍,我知道你入宫不久就去了两仪宫,在宫中侍奉多年,理应十分懂规矩。写信时候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早该烂熟于心才对。母后将你们这批人赏给我的时候,也是看中了你们懂礼数,有分寸,能助我良多…”

清沅缓缓道来。徐木兰听她提起顾皇后,心中又惊又虚,但听她语调,又不似刚刚发作时候那么生气了,徐木兰心中担不到底,不知道燕王妃这是要看在顾皇后面子上放过她,还是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战战兢兢听着。

清沅接着道:“但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轻浮,让我失望。”

徐木兰连忙叩头只说一定反省,再不敢托大,将来一定小心侍奉。

清沅听她这话,就问:“侍奉谁?”

徐木兰心中咯噔一下,但这时候她只能道:“侍奉王妃。”

清沅又问:“如何侍奉?”

徐木兰只得表忠心:“心无旁骛,如对再生父母般侍奉。”

清沅淡淡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她唤人取来纸笔,放在徐木兰面前。

徐木兰有些不明白。清沅道:“你既然已经醒悟,必然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就把这信重新写一遍。我看看你改过之后,是不是好一些。”

徐木兰一颗心才落定了一半,她不敢坐下,只是站着写这封信。她小心措辞,因此写得很慢。清沅端坐一旁,顺便练起字来,并不催促她。

徐木兰心中因此有了些时间可以梳理推敲一番。

她的信被截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王妃一早就盯上了她,一种是王妃把所有人的信都截下来过了一遍。不管是那种可能,都让她不寒而栗。一般十几岁姑娘哪会有这么深的心机,即便有这样的心机,也少有这样的魄力去做,普通人都会顾忌万一传到皇后耳中怎么办。

也许燕王妃是特意针对顾皇后送来的人,所以检查了她的信件…徐木兰觉得很可能是这种情形。

徐木兰稳住心神,把一封信写得十分漂亮,把原来提到燕王和燕王妃的话全都删了个干净,只写自己一路顺利,报个平安。

她将改好的信奉给王妃看。

清沅看了一遍,道:“行了。你拿去给信差吧。之后再来我这里说话。”

徐木兰立刻退下,她心想到燕王妃果然还是要给顾皇后面子。

她出去立刻将信折好,装入信封给了信差。然后又去清沅面前回话。

清沅让徐木兰站在一旁候着。有几个人正好来请安,并问清沅事情安排。他们还在行程中,今日休息小半日,就要接着赶路。

徐木兰心中祈祷着这事情快过去,在一旁只是静静听着。又见清沅见下人,布置事情不避开她,这本该是件好事,但她不知道的为何,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劲。

正这么想着,信差来了,向清沅行了礼,将一封信奉上。清沅身边的小宫女接过来,递给清沅。

那正是徐木兰刚刚写好的那封信。清沅问信差:“这封信你没有动过吧?”

信差忙道:“回娘娘话,小人不敢,原封未动。”

清沅点点头,让信差退下了。

清沅又看向徐木兰,道:“徐随侍,我现在打开这封信,不会看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吧?”

徐木兰忙道:“奴婢不敢再多添一字。”

清沅打开信封,取出信笺。她只看了一眼,就道:“跪下。”

徐木兰心中不信清沅已经看出端倪了,但那声跪下却分明让她心头一颤,不由就膝盖一软。

清沅道:“你原先折的信都是方胜形状。这下为何折成卐字形了?”

徐木兰张了张口,她没能说出口。清沅帮她说了:“卐字形的信笺里面写了什么都不重要,卐字形本身的意思就是坏消息,意思是这信是被查改过了,不要信。”

徐木兰只是嗫嚅:“娘娘…何故这么说…”

清沅垂头微笑。她缓缓道:“你们一共十二个人,每个人当值时间不同,盯的人不同,搜集到的消息都给你,由你筛选一遍,将消息递出去。信先到京中,然后再由人带入两仪宫。你们是母后的耳目。”

徐木兰再无法辩解。最让她害怕的,不是燕王妃推测出了整件事情。宫中皇后赐人,多少会想到些这方面。最让她害怕的是王妃将许多只有两仪宫内部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出了许多她们传递消息时候用的手段。

这些事情恐怕连太子,连安平公主都不知道。燕王妃居然已经知道了!

要么是燕王妃天赋异禀,要么是燕王妃在宫中早就有了安排。徐木兰这下终于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她已经被燕王妃看透了。

清沅道:“我方才问你,你侍奉谁,要如何侍奉。这件事情,你仔细想想。顾皇后许诺你的东西,你想要享受到,必然要熬到回京,或者我放人。而我此去宁州,是打定了主意要随燕王在宁州扎根的。”

徐木兰这一下真的是如坠冰窟。她听懂了燕王妃话里的意思。

清沅仍是悠闲自在,道:“你名下空有良田美宅,回不去京中,只能让别人享受了去。你指望着将来嫁官宦人家,我只要不放人,你就只能在宁州哪都去不了。只要我想,等我死了,我可以让我的儿孙依然把你留在宁州。你有再多银子,熬到七老八十,也没意思了。”

徐木兰面色煞白,光是听燕王妃这一番话都要觉得喘不过气了。她何止荣华富贵被燕王妃捏住了,连一条性命也被捏住了。

清沅道:“顾皇后许诺给你的东西…你能不能到手,其实不在顾皇后怎么想,而全在我怎么想。你明白么?”

徐木兰已经泣不成声。

清沅柔声又问:“你侍奉谁?”

徐木兰道:“奴婢侍奉王妃…此生只侍奉王妃一人。忠心不二,否则天打雷劈。”

清沅微笑道:“好。这封信,你再抄一遍,寄出去。”

徐木兰迅速抄好信,将信规规矩矩折成原来的方胜形。

清沅唤过人,将信拿了下去,又道:“今天就到这里。你收拾一下,别显得太狼狈,今日还要赶路。”

徐木兰这才不那么神色恍惚了,她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心中只有后怕,又觉得燕王妃的手段似乎十分熟悉。她退下之后想了片刻,突然明白了,燕王妃这一手,与顾皇后简直如出一辙。

第126章

当天傍晚,萧广逸知道了这件事情。

清沅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我想着等到了宁州,事情更多。而且到了宁州府,要与各方人士来往,若是有什么事情被顾皇后知道了,不免引她疑心。所以干脆在路上就把这事情处理好了。”

清沅仔细解释:“这一路降服了她们。等到了宁州王府,就可以省心多了。”

她告诉萧广逸,徐木兰已经在她的掌控中,余下来的人她都会调/教一番。等到了宁州,保证身边人再没有一个敢和京中私通消息。顾皇后能看到的每一个字,都要从她这里过。

如此一来,顾皇后不仅拿不到真正的消息,相反还会收到假消息干扰。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也许将来时日久了,顾皇后会渐渐发现情形不对,但至少三年之内,顾皇后无法辨别。而这几年时间足够他们在宁州站稳脚跟,打好基础。而一旦发生大事,局势瞬息万变,三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萧广逸听了清沅的叙述,他面色平静,没有太大感慨。只是邀清沅走一走。

他们赶了一天路,停在一座古镇,借宿寺院中。傍晚时候,登上寺中高塔可以望见长河。

三月还没到,越往西,春天到的越晚,他们这一路走,仿佛总比春风快一步。这时候天色临晚,七层浮屠上,风还很冷。

萧广逸为清沅披好斗篷,他们靠在一起,并肩而立。清沅心中有许多话,只觉得这时候都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