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简简将燕王妃的贺信亲自看了两遍,向身边女官吩咐如何回信,言辞中对燕王妃在宁州的生活十分关切。

乔简简的月份还小。萧神医来亲自给她把脉诊断过了,确定了太子妃确有身孕,只是这一胎还不稳,须得十分小心。

与袁贵妃怀孕毫不费力比起来,太子妃这边日日都要用药保胎。饶是如此,乔简简也没有怨言。

第165章

乔简简怀孕一确定,宫中就给乔家颁了赏赐。乔家上下无不欣喜,一心盼着乔简简平安生下皇孙。

乔家女眷特意为此去了一趟西山灵云寺,持戒三日,为太子妃祈福。在灵云寺祈福之后,乔简简母亲才入宫谒见太子妃。

这是乔简简婚后第一次见到母亲,本来是件高兴事,她从一大早就一直挂着笑,盼着母亲快点到。谁知道真见到母亲入殿行礼,乔简简两行泪忽地就掉了下来。

乔简简母亲张氏见女儿如此,手就一颤,她不能再像在家中时候那样,随口嗔怪女儿了,只能放缓了声音,柔声向太子妃问好。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已经轻声提醒:“娘娘,这是高兴事。”

乔简简忙擦了泪,克制住自己。她这时候养胎,忌大喜大悲,她稳了稳心神,给母亲赐坐,近前说话。

张氏坐到了近处,这才终于能好好看两眼乔简简。虽然有孕在身,但乔简简瞧着并没有胖,只是脸上比原来圆,不是长肉,而像是有些浮肿。再没有比张氏更知道自己女儿的,一看就知道乔简简这一胎怀得辛苦。

但张氏不能说丧气话,她看得出女儿的喜悦,再说了,她应该向好处想,宫中有最好的御医,乔简简在东宫众星捧月一般,所有人都会好好侍奉她。

张氏微笑着将乔家去西山祈福的事情说了,还将请的一尊观音像奉上献给太子妃。

乔简简最想念的就是家人父母,这时候见了母亲,立刻就问家中其他人近况。要母亲一个一个说过来。

乔简简的祖母康健,父亲和几个伯伯叔叔都正官场得意,家中兄弟也都在读书。张氏又说了几件趣事,乔简简注意到母亲没有提起一个人,像是刻意忽略过去了一样。

乔简简问:“姐姐最近如何?”

张氏没有提到乔简简的姐姐乔优优,刚刚说起去西山的事情也没说到优优。

张氏微笑道:“她很好。”

乔简简有些怀疑:“姐姐没有去西山么?”

乔优优沾了太子妃的光,她的夫家得以从外地回到京中。上次乔简简听到的消息还是乔优优的公公领了新官职,夫君准备考功名。

张氏道:“她回到京中,要侍奉姑舅,料理家务,实在脱不开身,只得差人送了香油钱来,表了心意。”

乔简简若是从前就信了母亲这一番说辞,但是她在宫中这段时间,也成熟了些。乔简简看得出来母亲这话是托词,而且她熟悉自己姐姐的性子,乔优优很喜欢出门游玩,若是能去西山,她一定会去。

所以一定是乔优优出了什么事,母亲不愿意说,至少不愿当着这么多人说。

太子妃留了张氏用饭。用饭之前,乔简简邀母亲在花园里散散步,这才有机会母女两人单独说几句话。

乔简简终于能追问母亲:“优优到底怎么了?是病了吗?”

张氏轻轻摇头,道:“她很好,只是…文睿回京之后就病了,是肺上的病,反反复复的,这样的情形她怎么走得开?”

文睿就是优优的丈夫,两人是青梅竹马。原来家中都说优优嫁得好,嫁了知心的如意郎君。如今再没人说这话了,反而是背地里都说优优的命远不如简简好。

乔简简听张氏这话里头意思,姐夫似乎撑不长了,她蹙眉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张氏道:“太子妃如今什么身份?优优那边有我们照顾,太医也请了好几个,上好的药用着,只能说是人各有命。”

乔优优是张氏的继女,乔简简才是张氏的亲生女儿,所以乔优优的事情张氏只是几句叹息就带过了,她最牵肠挂肚的还是在宫中的至亲。张氏不再提乔优优的话,只低声问:“太子对你如何?”

简简微笑:“他对我很好。”

张氏又嘱咐道:“虽说娘娘如今有了孩子,但是千万不要因此骄躁,更不要对太子耍小性子。”

乔简简知道张氏的意思,她身边的嬷嬷和女官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她有了身孕,太子当然高兴,这时候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太子都会依着她,但给太子留下骄纵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宫中多的是生过孩子反而失宠的女人。

乔简简内心坚信太子不是这样的人,她不觉得自己生下孩子之后,太子对她会变得爱答不理。

因此张氏的叮嘱乔简简听着并不顺耳,但她知道这是乔家和母亲的好意,只能点点头。

张氏又问:“你身边的人,可还得用?这种时候,万不可吝啬。”

乔简简要母亲放心。她身边的人都是太子认可的。张氏也知道不能对东宫事务指点太多,乔简简看起来还是有些长进的。

张氏陪了太子妃也就半天左右,就出宫回府了。这一番待遇与袁贵妃的母亲全不能比。

袁贵妃的母亲方氏一直住在玉澹宫,常伴贵妃左右,甚至见了好几次皇帝。

乔简简何尝不想自己母亲也能像这样,一直陪她到临产。但是这时候和袁贵妃比这个,就是存心要压过贵妃一头,贵妃又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人…

乔简简也知道在这时候,还是不要争这个风头的好,免得太子为难。再者,乔家家风也不允许她这样肆意。

因此乔简简对家中赏赐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想起姐夫的病情,才特赐给了极品老参给乔优优。

春天已经到了,满京城的权贵在踏青聚会的时候都在议论宫中两位有孕的贵人,一位是正得宠的贵妃,一位是太子妃。

有说乔家在西山三天,不仅是为太子妃祈福,还请了大师,保佑太子妃一定生下男童。有说贵妃母亲亦是虔诚之人,在宫中颇受皇帝尊重。

今年春天皇帝心情大好,和往年一样出宫赏花,只是因为贵妃有孕,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好让贵妃行程舒适些。

萧重钧陪皇帝一同出游,只是乔简简需要静养,没有跟随出宫。乔简简知道这安排也没有异议,御医都不准她出宫。

萧重钧看出来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到底有些落寞,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个春天,本该一起出行的。

他记在了心上。皇帝出行那两天,萧重钧安排了安平来东宫,要安平陪着乔简简,还在东宫办了小宴。

有安平在,镇得住,乔简简也更安心些。

乔简简虽然与安平不够亲密,但也知道这个妹子是个厉害的人,她年龄虽然比安平大,但对宫中,尤其是对皇帝皇后的了解,远不如安平。

这两天安平陪着乔简简,几乎是同吃同住,与乔简简说了不少事情,都是天家私密。乔简简听了个过瘾。有些事情,萧重钧不愿意说,女官不方便说,含糊其辞的,乔简简只能自己连蒙带猜。安平却不一样,她没什么可顾忌的。

乔简简这才知道原来曾经怀恩县主是这样接近太子妃的位置。因为她嫁入宫中之后,寿真公主与怀恩县主就没有在宫中出现过,宫人也都不再提她们。

乔简简不由问道:“如今怀恩县主如何了?”

安平道:“能怎样呢?看父皇什么时候气消了再说吧,等个两三年再指婚也未可知。”

乔简简就越发觉得自己幸运。

皇帝与贵妃一行住在大雁湖行宫。太子到了大雁湖,不由就想起两年前,他和萧广逸都未成婚,大家都在,顾皇后最风光的时候。

他也不想酒宴,就去湖边长堤上骑马散心。侍卫远远跟着他,只见太子骑得并不快,只是背影有些寂寥。

萧重钧在长堤上慢慢行着,满城的繁花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举目望去,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看见什么。

正这么想着,忽有一女,远远从长堤对面骑马而来,也走得不快,一身素衣,带着帷帽,只能见身形袅娜。

侍卫正要上前驱逐让路,太子阻止了。他已经认了出来,那不是别人,正是怀恩县主。

两人就要擦肩而过时候,太子勒马驻足,她也就停了下来。

太子看向她的侧脸,淡淡说:“没有父皇允许,你擅来大雁湖…”

他没有说下去,这里面的后果,他们都应该清楚。

“是姑母逼你来的么?”他又问。

怀恩轻轻撩起面纱,轻声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只想同你说一句话。”

太子看向她,她说:“恭喜。”

她当真只说了这一句,就拉了拉缰绳,慢慢走了。

第166章

萧重钧半夜忽然醒来。他本就睡不踏实,这子夜时候他还没睡足,身心疲惫,但还是睡不着了,只觉得心神飘飘荡荡,似乎又回到白天时候在长堤上。

怀恩的面色没有怨恨,看他的眼神仍是清澈的。但她瘦了许多,鼻翼仿佛都薄了,不仅显得她的五官纤巧,还因此多了一丝愁苦味道。

她是人间富贵花,何至若此?萧重钧知道答案。

他躺在床上,辗转两遍,不由带出吁声。正在值夜的大宫女曲盈衣立刻轻声道:“殿下是要茶水么?”

萧重钧复又躺平,道:“我睡不着,咱俩说说话吧。你把灯点上。”

盈衣从前在宫女中就是最得宠的,也一直盼着萧重钧给她个名分,但如今不是好时机,她也是个识趣的人,没多言语,只要能陪在萧重钧身边就好。

听到太子这样招呼她,盈衣就一笑,道:“点了灯一会儿殿下更该睡不着了。奴婢就这样陪殿下悄悄儿说两句,说不定说着说着殿下就想睡了。”

萧重钧就道:“也好。”

他沉默片刻,今日遇见怀恩的事情,他不想告诉盈衣。

曲盈衣还在等他起个话头。

萧重钧慢慢道:“你觉得我带些什么回去给太子妃好?”

曲盈衣道:“殿下带什么回去,娘娘都会高兴。这是殿下的心意。不如殿下命人画幅画吧?把这大雁湖的春色的带回去。”

萧重钧一听到她提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道:“有人还欠我一幅画呢。”

曲盈衣好奇问:“是谁?”

萧重钧没有回答。顾清沅已经是他的弟媳,这话不该再提起了。他又想到当初大家一处玩的情形。如今清沅有了归宿,他信得过四弟的为人,萧广逸一定会好好待清沅;然而怀恩如今又该如何。

“画不好…”萧重钧沉吟道,“还是带些别的回去…”

曲盈衣在太子身边好些年了,见太子如此,知他是有心事,但太子一直在说太子妃的事情,她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太子妃入宫以来,她一直觉得太子对太子妃只有敬,没有爱。就是太子妃有孕之后,她也没觉得太子的态度有多少变化。

只是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太子好像真有了珍惜太子妃的样子。曲盈衣心中微酸,但她如今身份仍是宫女,也不好对此多话,她只能嗔道:“最知娘娘的,一定是殿下,又何必问婢子呢。”

萧重钧只是一笑,不再提这一茬。曲盈衣又温言劝他再睡一会儿,他喃喃道:“我最知她么…那她又该如何…”

曲盈衣听不明白他这话,左思右想一番,还是不解其意,疑惑是不是太子说梦话。她轻轻伸手试了试太子的额头,并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怀恩在大雁湖没有逗留很久,她对萧重钧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只剩这一句“恭喜”可说了。

说来也奇怪,当初母亲对她做太子妃的事情信心十足,宗室中也有长辈说她是适宜做太子妃的。但是她自己心底总有一种隐约的预感——这事情太美,所以不容易成真。

所以太子娶了别人,她虽然伤心,但并不像母亲那般魔障了一样狂怒。

母亲在顾皇后事发之后,就被拘束在家,不能出门。父亲早就搬去京郊别院住,并不与母亲照面。怀恩知道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就惹怒了母亲,她明面上也只能顺着母亲心意安抚她。

偶尔能像这样出来,对怀恩来说就足够喘口气了。她在大雁湖边没有逗留很久,她与萧重钧道别,走过长堤,再回头时候,就见萧重钧仍在原处,面向湖面,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回到府中,怀恩换了身衣服,命人捧来琵琶。这琵琶是萧重钧赠她的,她素来珍重,正轻轻擦拭着,就见侍女神色紧张来通报:“公主来了。”

怀恩抬起头,就见寿真公主已经入内。

她抱着琵琶起身,淡淡道:“母亲。”

寿真公主问:“你去大雁湖,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大雁湖,确实是寿真公主的主意,但寿真并没有要她去见太子,而是要她去见袁贵妃。

寿真这段时日就盼着皇帝态度松动,她虽然不能出门,但是派人给宫中进过几次东西,光是给袁贵妃,就送了许多金子。

她要怀恩趁这机会去见袁贵妃,通过袁贵妃,再向皇帝求情就容易多了。

怀恩听到母亲怀疑的质问,道:“我没有见到袁贵妃。”

寿真气咻咻道:“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去贵妃哪里?”

怀恩没有说话,只是擦着琵琶。寿真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高声道:“你是不是去见太子了!”

怀恩低声说:“是又怎样。”

寿真骂道:“这时候见他有何用!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让你这样纠缠不休!你…”

她气得口不择言:“你还有没有脸皮!平头百姓良家妇女都不会这样不要脸!”

怀恩原还能自持,但寿真这辱骂的一串话一出,她眼泪滚滚落下,浑身发抖。

寿真看她这样,只道:“你哭什么!趁早死了心吧!”她又见怀恩仍是抱着那琵琶,伸手就要去夺。

怀恩躲过寿真的手,她抱着琵琶猛然站起,走到窗前,举起琵琶狠狠砸在窗框上。

寿真呆在当地,只听那琵琶发出一声脆响,上好的古木也禁不起这用尽全力的一砸,琴头轸子都崩断了,形状尽变。

怀恩抬起头,看向寿真,她的心早就死了,但是这话她不必说。她什么也没说。

寿真沉默着,她没想到怀恩会做出这等焚琴煮鹤之事,更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怀恩会如此激烈。

她喃喃道:“看来你也是指望不上的。”

怀恩不再哭了,眼泪止住了,但眼睛中仍像含着水,她终于说:“女儿不孝。但从今后,请母亲允许女儿在家带发修行。宫中一切事务,女儿无心参与。”

寿真见她神色似乎十分坚定,心中烦乱,道了一句“随你”就转身离去了。

不几日,公主府上就传出怀恩县主在家做了居士的消息。皇帝对此没说什么,只有贵妃为寿真公主美言了几句,但皇帝却说,寿真之前就与些乌七八糟的人来往,这时候还要牵连上怀恩,并没有完全宽恕寿真的意思。他还不信寿真是真悔过了。

袁贵妃是个识趣人,也不再在皇帝面前提寿真公主了。不过袁贵妃还是让人将皇帝的话转告了寿真公主,要她稍安勿躁,安抚一番。

从大雁湖赏花回去时候,萧重钧准备好了带给太子妃的东西,颇花了一些人力——他从大雁湖行宫的桃花林移植了十二株桃花回东宫,让人种在花园中,他将花和大雁湖的春色带回来了。

乔简简每日一早起来,就能看到那些桃花。园丁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让那些桃花一路安然回到宫中,还在移栽之后盛开。

乔简简一看那些花,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和那些花一样绽开了。

萧重钧问她:“喜欢么?”

乔简简一手轻轻贴着小腹,一手抚了抚脸颊,只觉得那里发烫,她低声说:“我该怎么谢殿下才好?”

萧重钧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说:“只要你高兴,就是回报。”

他已经知道了怀恩做居士的事情,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让某个人发自内心高兴。但这其中的真相乔简简不必知道。

乔简简相信了,她抬头绽开一个微笑。

第167章

萧广逸离开宁州,先去高崖寺,再去边境。

高崖寺是准备造大佛,还在筹备中。萧广逸名义上是去督查,实际上将高崖寺造成了一处落脚的据点,经由高崖寺再去边境,与封将军汇合。萧广逸会在边境紧盯西戎的动向,并帮助封将军练兵。

萧广逸知道,封将军虽然这时候已经与他十分投契,但心中还是有几分顾虑,并没有全然信任他——在西境宁州这样的地界,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有几个能完全信任。他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证明自己。

他一路向西去,一路给清沅写信。到高崖寺的时候,他已经给清沅写了十封信,记录一路见闻,只像他并没有渐行渐远,仍在清沅身边一样。清沅的回信终于追到了高崖寺。

高崖寺的僧人为他整理好了房间——房间大而空,除了几本佛经,并无其他装饰。在这环境中,能保持整洁就已经算是舒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