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为难地看向柳氏。柳氏咬咬牙,说:“姐姐,我们带母亲回观云坊吧。”

老太太的性子,要真在这里走了,走也走得不安。

几个人安排了,找了人将床板抬起,架到车上。马车慢慢踱回观云坊。家中一片凌乱,只有几个老奴在翻翻捡捡。家里实在乱得不成样。

老太太一回到自己原来的屋子,环视了一圈四周空空荡荡的房间,就咽了气。

第178章

清沅有整整两宿没有睡好了。

几个大侍女在她面前都不敢高声说话,动作都放缓了,只怕惊动。王妃身边用品都换了素色,往常王妃喜爱的首饰都收了起来,梳妆台上一片干净。

宁州城中不少人知道了消息。清沅作为王妃人缘不错,即便是在这顾家艰难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上门请安并安慰清沅。

清沅这两日白天应付客人,还要处理府上的事务,其余时候她都一言不发。

祖母身体一直不好,清沅也知道。但事情一出,她仍觉得突然。这整整两宿,清沅在心里反复想着,如果没有抄家这件事,祖母还会走这么急吗?

一想到现在父亲叔伯还在狱中,观云坊西顾风雨飘摇,她更是心里堵得慌。她素知祖母好强,她既怕祖母到最后还梗着那一口气在心中,更怕祖母走的时候彻底颓丧。

老太太这样的人,这样的一辈子,不应该这么走。

想得多了,清沅白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神思恍惚。但王府事多,她只能勉强应付。她知道萧广逸这段时日应该出兵了,即使想赶回来也不会那么快。

黄昏时候最难受。家家炊烟升起,这是等待良人归家的时候。天色暗了,王府灯光大亮,晚□□美,但只有清沅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旁。

她一阵恍惚。一时间忘记了祖母去世的事情,只奇怪为何周遭如此安静。

一瞬间之后,她又想了起来——等她回去,她也再见不到祖母了,永远看不到了。眼泪已经不会再流了,只不过心中空空落落。

她又想起了许多旧事。

小时候她调皮,祖母腿脚不好,还是时常和她去花园玩,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摔了。

祖母不识字,但是懂的东西很多。每一种花每一棵草,她都认识。

清沅还记得拉着她的手,一样一样和她学。

这是牡丹,最雍容,这是海棠,也富贵。这是梅花,能熬过冬才开。

祖母话不多,声音平静。她有时候会害怕祖母,但这时候总是无拘无束的。

她从草丛边起一只小虫,摇着祖母的手问:“这是什么?”

祖母伸出手将虫子递回草中:“这是蟋蟀。”

她不解:“蟋蟀怎么不叫了!”

祖母叹了一声:“蟋蟀是秋虫,天凉了,就叫不动了。”

“娘娘。”侍女轻声唤她。

清沅猛的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的汤已经冷了。

“撤了吧。”清沅擦了擦眼角低声说。她要侍女端一碗白粥来。

侍女立刻就去了,粥刚端上来,清沅才吃一口,就有人急匆匆入内,说是前院的留守侍卫首领求见王妃,一般不出大事,他是不该这时候来的。

清沅立刻道:“叫他进来说话!”

她的心突然砰砰直跳,这段时间她听到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她不敢细想。

林侍卫面色紧张,一见到王妃,竟然不待王妃先问话,立刻就道:“娘娘,敖桂回来了。”

清沅道:“还不快带他来!”

敖桂随萧广仪一起去的边境,本该随萧广逸一起回来,这时候却一个人独自回来…

清沅在心中竭力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许是萧广逸派他回来的,也许萧广逸在边疆缺补给了。

但是敖桂一入内,就打破了清沅的幻想——敖桂是一瘸一拐走进来的,他原本称得上英俊,但现在却是一副悲惨模样。他脸上被蹭破了一大块,血不流了,刚结了疤在眉毛上。

这副形容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清沅从桌边缓缓站起来:“王爷在哪里?”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敖桂看着清沅,像是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他对着王妃半跪下。

“王爷受了伤。在高崖寺养伤。”

清沅一怔:“是怎么伤的?伤在哪?重不重?”

敖桂说:“遇上西戎人,我方大胜全胜。只是王爷受了箭伤,伤在了肩上。”

清沅掩面,她这时候竟庆幸萧广逸还活着。

三更天时候,清沅就往高崖寺赶。她一边派人去知会了宁州府,一边就赶着出城。敖桂没说萧广逸伤得到底有多重,只是含糊其辞。清沅追问,敖桂才是说出来,燕王中箭之后前两天还好,之后突然高烧,他赶回来报信的时候燕王还没有好。

清沅听了,只恨不能立刻去到萧广逸身边。

天色还没亮,她就出了宁州城。然而出城还没出三里路,清沅燕王府一行,就被人追了上来。是太守不放心,特意派出人来追。

太守怕这其中有诈,是把清沅诓出去再下手,边境胜仗的消息封将军的人也会来报的,怎么会比敖桂慢。他劝她不如的等确切消息来。

太守派来的人说这话时,敖桂就在旁边,他怒目而视说话人。

清沅也看了一眼敖桂:“我相信他。”

萧广逸相信的人,她也相信。

正在一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封将军那边的消息到了——敖桂说的全真。

再没人拦得住清沅。

第179章

天亮之后,清远将马车换了,她直接骑马而行,一队侍卫紧紧跟在她身后保护她。宁州府也派了人保护她。

本来下面人不愿意王妃骑马,因为在大漠中,路上不比在城中稳当。

但清沅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不多话,只是戴好帽子,翻身上马。这时候她只想尽快赶到萧广逸身边。

她一上马,就用力挥鞭,策马狂奔。侍卫只能跟着保护她。

清沅一路上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幻想中。她仿佛总是能看到萧广逸濒死的样子。她不知道那是前世还是今生,只知道它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秃鹰盘旋在将死之物上。

她想起了萧广逸这次走之前曾对她说过,他说担心她会想起上辈子的事,他不想她被梦魇缠绕。

但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早该想到,她与萧广逸早就被拽入漩涡。这漩涡越深,她的心也越不可能轻松,只看到光明。

一路狂奔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翻滚着不断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处。和萧广逸在宫中时间的暧昧依恋已经成了一束微弱遥远的光。只有这束光才能引导她去萧广逸身边。

清沅日夜兼程,赶到了高崖寺。寺外一片平静,除了多了些马匹。有僧人在台阶上慢慢洒扫,远处造大佛的匠人还在照常忙碌。

清沅心中一下平静下来。将要入寺时候,她的目光被道旁的丛生的果实吸引了。那正是已经熟透的悬钩子。

萧广逸从昏沉中醒来,仍觉得头很沉,而四肢无力。他这两天都不太清醒,此时竟分不清晨昏。只是看到枕边多了一束洗干净的悬钩子果实。他心中一动,竟疑自己犹在梦中。

萧广逸从昏沉中醒来,仍觉得头很沉,而四肢无力。他这两天都不太清醒,此时竟分不清晨昏。只是看到枕边多了一束洗干净的悬钩子果实。他心中一动,竟疑自己犹在梦中。他缓缓看向身侧,清沅正坐在一旁,用手撑头,怔怔看着烛光。萧广逸看着她,她似有所觉,转面就与萧广逸目光交汇。

清沅面孔从冷淡慢慢化出一个微笑的神色,暖意回到了她的眸中。

她坐到萧广逸身边,轻轻用干净棉纱蘸水擦拭他的嘴唇。

萧广逸伸手想去拿那串悬钩子,但他一抬臂就牵住伤口,让他皱起眉。清沅按住他,低声说:“别动。”

萧广逸张口向说话,但是他声音太沙哑,几乎发不出声。

清沅仔细听着,才听清萧广逸说的是:“你…来多久了?”

清沅低声说;“昨天下午。”她说着又端起碗,用小银勺喂了萧广逸一口水。

萧广逸向清沅笑了笑,终于攒足了力气说出完整的话:“你来得巧,我就要好起来了。”

他此时面如金纸,清沅不反驳他,只要他安心养伤。

但说来也奇怪,自从萧广逸说了这话之后,就一日比一日好。

萧广逸的箭伤深,最不好的是位置,箭簇卡在了肩胛骨与肋骨之间,再下一点就是心脏。清沅刚到的那天,一看到萧广逸的伤口眼睛就红了。她紧紧握着萧广逸得手,他却一直昏沉。过了整整一天才又醒来。

清沅从宁州带了大夫和药,这几日寸步不离在萧广逸身边照顾他,为他清理伤口,喂水喂药。

这日萧广逸精神好了许多,已经能在院子中坐一坐了。

他要清沅扶着他,在院子里多走几步。清沅知道他要强,是想好得快些。她柔声劝他:“并不急着这一时,伤得慢慢养。”

萧广逸道:“怎么能不着急,我们还得赶在七皇子百日宴前回京。”

清沅看向他。她到了高崖寺这几日,只是仔细照顾萧广逸,还没有和他说过将来的打算。

“你这么着急,就是想赶回京?”清沅知道这就是萧广逸的性子,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广逸微笑着反问她:“怎么,你觉得我们不该回去?”

清沅不语。她这几日尽量不去想祖母的事,只要萧广逸平安度过这一关,事情就不算最坏。但萧广逸最懂她,她心中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清沅低声说:“我当然想回京。”

萧广逸道:“那我们就回去。京中这一团乱麻,我们不亲自去解,也难安心。”

他握了握清沅的手,就像清沅在他昏睡时候握他的手一样。

清沅坚定道:“那一定要等你养好伤再走。”

萧广逸在高崖寺养了半个月的伤。西境大胜,消息已经回了京中。

西境此次大胜,过程堪称奇遇。原本只是一次寻常边巡,只是这次碰巧封将军想试炼新阵法,比平时多带了一倍的人马巡边,结果就正好在路上遇见了西戎劫掠扰边,封将军正好一鼓作气,用新阵法扫下西戎敌军,杀六百一十三人,俘获三百八十七人,几十人下落不明,缴械马匹军械若干。我方战死五人,伤三十七人。从数字上说,已经是大胜,更有一个意外之喜是经俘虏辨认,被杀死的西戎人中有一个关键人物,正是西戎汗王手下的得力大将,也是西戎二王子的舅舅此人十分狠毒,每次劫掠所过之处都成焦土。而且他行迹诡谲,宁州封将军这边几次布网想狙击他,都无所获。

这次此人一死,为边境除去一个大患。更关键的是,二王子是汗王爱子,西戎人向来是兄终弟及,但汗王有意将王位传给二王子,有这个舅舅相助,此事本已经成定局。但如今他一死,二王子陡失外力,西戎王位之争从此定会纷争不断。西戎陷入内斗,对中原便是大好事。

皇帝虽已经倦怠政事,但得此喜讯,还是龙颜大悦。

他没有仔细去想为何封将军会“正好”要练新阵型,为何“正好”带多一倍人马,为何“正好”遇上了西戎奇袭的路线。这么多正好,确实太过巧合,但大胜是真的,着剧院足够了。皇帝只夸七皇子是他的福将,萧氏皇朝的福将,七皇子一出生就迎来这样一个大胜。

至于燕王的受伤,被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皇帝没有怪责封将军,只说萧广逸莽撞,虽然勇气可嘉,但差点成了封将军的累赘。

皇帝要萧广逸仍然回京,参加七皇子的百日宴。

萧广逸在高崖寺养伤半个月之后,回到宁州又休息几日,清沅用这几日时间整理行装,安排好府上事务和他们不在时候看护门庭的人。

敖桂也被安排留守宁州,敖桂伤不重,已经全好了。他见到萧广逸回来,谈不上特别高兴,因为萧广逸根本不能休息几日,就要动身赶回京中。外面都在传说,是因为王妃家出了大事,所以燕王才要急急忙忙赶回去。

敖桂在燕王身边这么久,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萧广逸临走前,给了敖桂一封信,道:“若过两个月,我和王妃没有回来,也没有信件回来,你就拿着这信,去找封将军。”

他说这话时,清沅正在一旁伏案写信,她未施粉黛、面色很白,神色平静补充道:“信是王爷口述,我执笔的,所以不是王爷的笔迹。不过用了王爷的印,封将军一看便知。”

敖桂心中堵得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皇子出生第六十七天,燕王夫妇从宁州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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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马车中做了特别的改装和布置。车厢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线毯,尽量减少颠簸。车内放下一张床榻,萧广逸可以躺着休养。

他的伤口每日要上药三次,最忌裂开。所以清沅安排了绕远走水路,比原本所需的时间要多五日。

他们从宁州府乘马车离开,行至芫州由车换船。

其实芫州离顾家的老家霖州并不远,但因为行程太赶,清沅没有再弯去霖州老家看一看。

船行在晋江中,她站在甲板上眺望两岸风景,想到的是霖州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怀念。

她回到船舱内,萧广逸也正靠在窗边,凝视着窗外,见她进来,他才回头看向她,道:“京中的信件到了吗?”

清沅给萧广逸重新梳了梳头发,道:“我刚刚问过了,要在下个渡口才能到。”

萧广逸点点头。清沅劝他躺下,他摇摇头,只是要清沅坐在他身边说说话。

清沅本以为自己这一路上会心情十分紧张沉重,但实际上,有广逸在她身边,眼看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她的心仍然很平静。

他们这一路上谈了很多,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前世今生,无所拘束。他们好像并不是此去前途未卜的落魄人,而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新婚夫妇。

清沅与萧广逸谈起了西境的这一场大胜。

对萧广逸把功劳全让给了封将军,清沅早就知道了。封将军戍边本就有大功,再立此功,并不突兀。

萧广逸这时候最没必要让皇帝注意到这场大胜中,有他的谋划和推动。他本来就不做邀功之想,更别说如今的情形,若是皇帝知道他做了这么多,只怕非福。

所幸封将军知道燕王夫妇处境不易,在上报朝廷的战报中隐去了许多事情。朝中不但没有人为燕王请功,甚至有说法说燕王是跟去添乱的。幸好封将军这次神勇,如有天助。

但皇帝和朝中怎么看燕王,天下百姓怎么看燕王,都与清沅无关。

她什么都知道。她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评价来看萧广逸。

“走之前你没告诉我,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上辈子是不是遇上了这一次突袭?也受伤了?”清沅为萧广逸换了药,一边低声说。

萧广逸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想到。”

清沅看了他一眼,要他说下去。

萧广逸接着道:“上辈子,我也是主动提出要跟随封将军一起巡边。但那只是一次寻常巡边,我们没有多带人马,没有准备新阵法…”

清沅已经不忍听下去。她已经想起来了,这一次边境上的损失惨重。

“封将军和我都受了伤。活着回来的人只剩了三分之一。事后我们才知道这次劫掠突袭中有西戎的大将,素来以杀人为乐。”

萧广逸的目光中像是染上了一层更深的颜色,那是真正经历过杀戮地狱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他说:“这一世,我只是想尽力把巡边的将士都带回来。”

清沅微微侧过头,轻轻靠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上,她不想让萧广逸看到她眼中的湿润,她低声说:“但你还是受伤了,还被人误解。”